（长篇）哭吧男人（连载）
《哭吧男人》
第一 章 傻妞
你在走着，上班或下班的路上。
你是一个有点胖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到了“发福”年龄的中年男人。
可是，你并不像亲朋好友们所期待你的那样事业有成，混得很不象样，这从你上下班不是开车而是步行就可以看出来。
现在自己混得好的“80仔”都开上宝马了，老爸混得好的“90妞”也牛气十足地在高速上飙起了法拉利“红跑”。
而你，看上去有点“发福”有点“老板”派头的中年男人，却灰头土脸地走在上班或下班的路上，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脚泥。
上班的时候，你总是穿一套“华伦天奴”化纤西服，腋下夹一只“鳄鱼”人革皮包。乍一看，还是挺光鲜的，可是脚下就有点寒碜了。
鞋底粘了两块从旧轮胎上削下来的胶皮，鞋帮沿着鞋底的地方有一条缝补线，因为靠近原有的帮底缝合线，所以并不太显眼。不过，鞋面久经雨淋日晒的考验，就有点惨不忍睹了，上面自然还浮着一层灰，就像上了年纪的女人，虽然涂了脂粉，也盖不住皱巴巴的老脸。
这样的鞋子是没有品牌的，连假冒的也没有，一般都是在那些小巷子路边鞋店订做的，或是花五、六十元买的现成货。
此时，你在上班 或下班的路上走着。如果是下班，也许你的手上还拎着一把青菜。于是，你开始盘算青菜的价格，或是在发挥你那点可怜的智慧，筹划着如何在老婆面前隐瞒这个月那点可怜的奖金。
你正想得有点出神，一个有点柔软的东西猛然一下撞上了你的左肩！
当然是左肩，因为你是始终紧靠右行的严守交通规则的好公民，哪怕夏日炎炎，你汗下如雨，也不会违反交通走到有阴凉的路的一边。
等你反应过来时，那柔软而猛的东西已和你擦肩而过了。
你心有余悸地定睛一看，就立刻明白了这撞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又柔又猛。
已经走在你前面的，是一个丰满而结实的年轻女孩的背影。
用“结实”来形容一个女孩可能别有用心，甚至有点阴险恶毒。但是用在眼前的这位身上却是存心仁厚，蓄意美化。
“丰满”，是一个很性感的词，一般和女人有关系，在男人眼里，特别用来形容那些性感女人，那些能让男人身体燃烧起来的性感女人。
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了点变化，随着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营养过剩，大街上的胖女人越来越多，“丰满”一词就有了另外一种含义，有时成了肥胖的同义词，或者是对沈殿霞一类肥婆的婉言劝讽。如果这劝讽出于刻薄的苗条女人之口，那简直就是恶毒的赞美了！
眼前这个女孩的丰满，应该是“丰满”一词原本内涵的最佳注解，只是为了避免那些赋予它时尚新义的人们误解，后边才加上较男性化的形容词：“结实”。丰满而结实，就是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而且浑身紧绷绷的，一点赘肉也没有。
不过作为女性，柔美的载体，她的肩膀还是宽了点，胯部还是大了点，胳膊和腿还是粗了点，一句话，线条还是硬了点，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在突出的女性特征中，又显现了某些男性化的特征。所以，她的身体虽然很性感，很能引起男人的欲望，但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粗糙，甚至，有那么一点粗俗。
奇怪的是，这种粗糙和粗俗却满溢着生命满溢着活力满溢着青春满溢着性感。许多男人见了这样的女孩，就好象饥饿难耐的人嗅到北京烤鸭的香味。
这时，你已经尾随她好久了，你的眼球被吸附在她丰满而结实的背影上，并且像鼠标一样上下移动，当然，你点击最多的是腰下凸出的部位。
你这个人生失败生活乏味不解风情的中年男人开始想入非非了。你也曾想过要摆脱平庸世界的引力越出琐碎生活的轨道，来一场艳遇演一出激情戏。不过，虽然你把戏中的女主角想象了上千次，此时此刻，你还是很清楚，她，绝不是眼前的这个女孩。你的身体告诉你，你要这个女孩；你的心灵告诉你，你不会爱这个女孩。
不管怎样，这个女孩还是引起了你的兴趣，你不仅研究她的身体，还开始研究她的性格。
从她走路时的急切莽撞，从她撞人后的粗疏无礼，从她风风火火浮躁不稳的步态，从她左右扭动摇摆不定的身姿，从她圆润而有点粗糙的线条，从她丰满而有点粗俗的腰身，从她匆忙赶路时身体前倾肥臀后翘逗人遐思的姿势，你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一个傻妞，真正的傻妞，性感的傻妞，标准的傻妞。
傻妞大概分三种：一种是可爱的，一种是讨厌的，一种是既不可爱又不讨厌的。你觉得这种分法是不是也有点傻，差不多是废话？
首先，可爱的傻妞并不真傻，真傻就不可爱了。而且，所谓可爱的傻妞，你这样的中年男人是无缘相遇的。当然，她也许和你在同一条马路上，但肯定是在豪华轿车里。她当然也会走路，但那是在花园草地上遛狗，不会从后边撞你的左肩，让你有亲近的机会。
说到那些不可爱也不讨厌的傻妞，那就满世界都有，迎面接踵肩碰手触都是，数都数不过来，就不说了。
其实，只有讨厌的傻妞才是傻妞，真正的傻妞，标准的傻妞。你眼前的这位就是标准的傻妞，真正的傻妞。
好了，你尾随研究这傻妞已经很长时间了，你上班的地方也该到了。
这是一家即将倒闭的街道小厂，你面临着失业的危险，你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你没有了两年前那股精气神的原因。那年，你从整天为领导写报告写总结材料的小秘书一跃而成厂办主任，真有点意气奋发的样子，因为这一跃， 你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现在，你站在由职工宿舍改建的办公楼上，目光忧郁的打量着这片早已呈现衰败景象的厂区，耳里传来寥寥几家即将报废的设备时续时断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像个弥留之际的病人，心境灰暗极了。
忽然，你想起了今天上班路上撞你的傻妞，嘴角竟漾开久违的微笑，这微笑像一缕温煦的清风，将郁积心头的雨云吹开一丝缝隙，露出些许明亮的底色。
那妞屁股真够大的，你想，嘴里咽了下口水。
不能指责你下流，说你只想女孩的屁股，而不去赞美女孩纯情的脸，因为一路上你自始至终没有机会看到女孩的脸。那女孩始终没有回头，你当然也不好意思跑到人家面前去看个究竟，不过，你也用不着遗憾，你和那个傻妞会见面的，而且会相识相知乃至相爱，但这场爱情要等到两年之后。
当然，这傻妞不是在傻等你两年，她现在正在恋爱，她爱上了一个绰号叫狗熊的男人。狗熊是一个很狡猾的男人，而不是像他的体态那样，看上去很笨拙。
一般来说，那些真正的傻妞会把她的初恋献给狡猾的男人，还自作聪明地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等到在狡猾男人那里吃够苦头，又会走向另一极端，“抓个老实人过日子”成了她们逢人便说的口头禅，仿佛这又成了她们此生的唯一宗旨和人生目标。
标准的傻妞总是爱认死理爱把问题简单化极端化，怎么会讨人喜欢找到幸福呢？
好，我现在就来告诉你傻妞和狗熊的故事。
第二章 嫖娼
狗熊骑着一辆“雅马哈”摩托车。
摩托车是狗熊从二手车市场捣鼓来的。车的外形已有些惨不忍睹：发动机的盖子已不翼而飞，左边的车灯也不知去向，车前的挡板沾满泥浆，并被撞掉油漆，凹进去像个泥坑，狗熊却美其名曰“美女的酒窝”，从其它方面看，这车也到了老态可掬的年龄。
早晨八点半，狗熊骑着这辆老而破的车子，一路喘着来到十字路口，这时前方恰好亮起了绿灯，但狗熊也恰好在这时熄了火，狗熊只好下车重新发动。
被堵在后面的车子有的拼命往前挤，有的拼命按喇叭，有的车主则连劝带骂：
哎，朋友，动作还能快点啊！
鸟人，大脑进水啦？
发动不了推一边去，呆×！
就在红灯亮的一刹那，车子居然发动了。机不可失，狗熊急忙上车，猛拉油门向前冲去。
一交警见状大呼，并作势要骑警摩来追。狗熊急中生智，一边继续向前冲，一边回头挥手致意：嗨！
交警一头雾水，愣在那儿排记忆中的熟人，结果又放走了两辆闯红灯的车子，也没想出狗熊和他在什么地方喝过酒。
七拐八弯，狗熊的车子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
这叫作“赶早场”，狗熊经常向那些狐朋狗友传授经验道，早上的“鸡”干净，因为头天晚上洗过了。
晚上出去找鸡的都是傻×，狗熊总结道，晚上是“鸡市”高峰，这时的鸡最脏，灌了一肚子男人的尿，你去洗鸡巴啊？这时的“雷子”也多，弄不好你这里刚交完钱脱掉裤子，“雷子”就进来了，上拷子，进局子，笔录，罚款……碰上脾气不好的先擂你一顿，再关你一个礼拜，进了号子还要过“闸子”，挨犯人的揍。
隐蔽在小巷深处的这种发廊，看上去似乎和一般的住家也没什么两样，老式的对开木门，也许在窗玻璃上会写上“洗头”或“足疗”字样，哈那些较大的巷子或可以称作小街的那些装上铝合金玻璃拉门的发廊不同，档次要差一些。
所谓档次，不仅指发廊的硬件，更包含小姐的年龄、姿色。拿饭店打比方吧，小街上的发廊仿佛那些有装修有空调甚至还有小包间的小饭馆，而小巷里的发廊就是那些脏兮兮的路边大排挡。
也许头天晚上睡的匆忙，也许是劣质产品的拉杆坏了，窗帘只拉了一半，脸贴在玻璃窗上，，小屋里的情形一目了然：紧贴一面墙的是个梳妆台，上面放了不知从什么地方灌装的洗发水，墙上有面镜子，映出对面破旧的长沙发，那是咖啡色化纤绒布做的，有好几处露出海绵和弹簧，沙发的扶手已塌了一个，坐垫也陷了半边。
头朝沙发比较完整的一边睡了个人，从露出棉被凌乱的长发和沙发下歪在一边的高跟鞋看出，这是一个熬了大半夜来不及洗漱就匆匆睡下的女人。
一盏黄色的节能灯还在亮着，小屋里朦胧的光影散发着暧昧甚至有些淫亵的气氛。
狗熊的脸紧贴着窗玻璃，把鼻子都压扁了。
他拿不准这沙发上睡着的女人是不是他常照顾生意的老搭档。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并起两根手指敲着窗子，轻声喊道：
小梅子，小梅子…
被窝里露出一张写满疲倦的脸：谁啊？没开门呢。
小玲子，小梅子呢？狗熊问。
小玲子用手揉着眼睛：是您啊，小梅子回老家去了。
狗熊有些不甘心，又问：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不准，小玲子打了个呵欠，我要睡觉了。
狗熊乘兴而来，哪里愿意败兴而归，要小玲子开门。
小玲子支起身子，有些迟疑，问：你做吗？
狗熊也迟疑了一下，然后用很坚决的口气回答：做！
你怎么总是早晨来啊？小玲子边脱衣服边问。
因为我总是上夜班啊。狗熊嬉皮笑脸地回答。
上了一夜的班，还有这么大的劲？小玲子笑着打了狗熊一下，拉起内衣和胸罩，把颤巍巍的大奶子塞到狗熊嘴里。
狗熊口齿不清地说：今天就让你领教领教我有多大的劲。
为方便起见，小玲子只褪下一条裤腿，也是在提示客人要速战速决。
小玲子双手抱着大腿，身子弯成弓形，热情地招呼狗熊：来吧。
狗熊裆下早已勃然怒起，裤子只褪到腿弯处，便奋身扑上去。
狗熊刚进入一会儿，敲门声便骤然响起。
狗熊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在小玲子身体里一进一出作摩擦运动的东西来了个急刹车，并迅速萎缩，缩得像夏天桑树上的皮虫。
谁？狗熊战战兢兢地问，虽然还保持着运动的姿势，但那东西早已掉了出来。
快开门！敲门声更加剧烈，门板都快震散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狗熊快绝望了，一边往上拉裤子，一边作垂死挣扎地问。
门外的人冷笑道：这话我们正要问你们。开不开门？再不开门，你们要想想后果！
狗熊彻底绝望了。
他早就知道门外的是些什么人了，他拖延着不肯开门，无非是像判了死刑的人还没被执行时一样，还有点侥幸心理。
狗熊拎着裤子，哆哆嗦嗦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冲进两个警察，还有三个联防队员。
蹲下！其中一个小个子警察向狗熊发出严厉的命令。
另一个大个子警察还忘不了调侃狗熊两句：
朋友，把裤子穿好，小心着凉。
狗熊刚蹲下，就被一个联防队员上了手铐。
小个子警察又带着两个联防队员掀开沙发后的门帘，冲了进去。原来里面还有间暗室。
不一会儿，两男一女便被压了出来，看情形是头天晚上留下奸宿的嫖客和鸡，三人玩了一夜的“双飞”游戏。
三男两女被押上了警车，都有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
派出所的处理结果是：另外两个嫖客每人罚了五千，罚完走人。两只鸡处理得比较严重，五千块钱照罚，人送劳教所，劳动教养一年。陪同两只鸡前往劳教所的还有从家里被捉来的发廊老板，也就是鸡头，以容留卖淫嫖娼处罚，罚了两万，劳教三年。
对狗熊的处罚有点微妙：没罚他的款，却将他行政拘留一个礼拜。
原因是狗熊有关系，也有脾气。
说吧。小个子警察扔了根烟，并给狗熊点上火。
狗熊想：妈的，给我来糖衣炮弹？此时，狗熊已完全镇定下来了，心态非常好，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说什么呢，你们不都看到了？
小个子提笔铺纸，作准备记录状：
你这不是第一次吧？
狗熊想：小子，诈我？你差远了！
狗熊叹了口气：唉，运气不好，第一次做这种事就给你们逮到了。
小个子警察想：他妈的，别跟老子装蒜，看你那样就是老嫖客！好，等会儿有你好看的。继续问：把经过情况说说吧。
经过情况？狗熊反问，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哪回事？具体点！
怎么个具体法？狗熊一脸嘲讽，你没搞过女人？
小个子警察火了：别跟我油嘴滑舌，老实点！我怎么问你怎么回答，不许讨价还价！
狗熊不屑地一笑：有必要问经过吗？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认栽还不行吗？
小个子警察一拍桌子，大概拍疼了，又连连甩手：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我这样问是办案的需要，说！
狗熊也火了：说什么说？不就是男人鸡巴插到女人×里！什么办案需要？想看黄色小说地摊上买去，土老冒！
小个子警察气得鼻孔冒烟：
好，好，好，到了这种地方你还狂？我要不是穿了这身警服，揍扁你！
狗熊反唇相讥：
这种地方当然你狂，不过你要是没穿这身警服，被揍扁的还不知是谁呢！
小个子被噎了个半死，恨不能吃了狗熊，但也拿他没办法，只有把他送回羁押室。
第三章 看守所（一）
狗熊有个表哥是某看守所所长，接到狗熊电话时正在拍桌子摔椅子，大发雷霆呢。
原因是所里一个民警给他捅了个大漏子。
这民警从警校毕业不久，人虽年轻，社会经验却不少，因为他老爸也是警察，从小耳濡目染，懂得当警察的好处。
这看守所原来是座粮库，计划供应取消后，粮食都上市流通了，粮库闲在那儿唱空城计，便作了看守所。存粮的地方变成关人的地方，这也顺理成章，那些爱在地方上惹事的“刺头”有句豪言壮语：老子不怕抓，抓了老子就有吃饭的地方了。粮库改成看守所，表明它本来就是供人吃饭的地方。
粮库，不，看守所地处城乡结合部，有点偏，要经过一条又脏又乱的小巷。小巷的一边是农户，一边是城市居民，附近还有座兵营。
小巷虽偏，但因为是工农兵相结合的地方，却也热闹，店铺林立，应有尽有，也不缺少那种“大排挡”级别的发廊。
这年轻警察家住得远，平时就住单位宿舍，下班后无聊，免不了要到处遛遛。有天晚上就遛到了小巷深处的一个发廊，忽觉头皮发痒，就遛了进去。
在他想象里，做这种生意的地方，看到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人应该诚惶诚恐，逢迎不及，肯定提供免费服务。但他洗完头，准备大摇大摆出门时，老板娘却叫住了他：警官，你还没买单呢。这一下搞得他难堪之极，只好付了钱愤愤而去。
这老板娘知道他不过是个看守所的小民警，没把他放在眼里。看守所不是派出所，管不着他们这档子事儿。
这小民警损得很，找到一个警校同学，110的，每晚十点准时把警车停在发廊门前，凌晨一点才开走。这个时段正是发廊生意高峰期。人老远就看到车灯一闪一闪的，不时还听到警笛声，谁还敢来呢？白天老板娘无事坐在门前看过往行人，看到熟人老客就打招呼：老板，怎么不来玩啊？那位“老板”回答得相当很幽默：你这里“110”不走，我这个“010”哪敢来啊。
老板娘只好认输。从此小民警出入发廊就像出入自己的宿舍一样随便。
这天晚上，小民警酒喝高了，歪歪倒倒回宿舍，经过发廊，头皮又发痒了，便晃了进去。躺在按摩床上，不到五分钟，便鼾声大作。也活该有事，半夜来了辆警车，一窝端，全部落网，不管你是嫖的洗的还是按了摩的。小民警其实有点冤枉，不过只享受了五分钟的异性按摩。
小民警穿着制服，按理会放他一马，但该他倒霉的是最近内部有文件，针对近几年公安队伍中有人接受“性贿赂”的问题，做出一经查出要严肃处理的决定。文件精神传达不久，这里正好抓了个典型，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这小民警被剥了警服，送到派出所羁押室关了一夜。剥去警服，是怕同室的人犯看了，影响人民警察的形象。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派出所便把电话打到了看守所。所长当然要大发雷霆拍桌子摔椅子了。
人被抓了。但小民警分管监室的工作还是要继续。这天恰巧有个吸毒的，拘留期限到了，所长便亲自出马办好手续把人放了。放了人之后，又赶到派出所去领人。
人领回来后，先带到办公室一顿臭骂，以泄心头之怒。骂完后又自我摆功道：你的工作还要我这个当所长的帮你做，像话吗？
小民警有些不解，怯生生地问：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所长又火了，连自己的工作都忘了！见小民警还是一脸茫然，便冷笑一声：你们监室是不是有个拘留期满了？
小民警神色大变，紧张地问：您把他放了？
不放干嘛？不放看守所养着他啊？
小民警带着哭腔道：所长，这吸毒的拘留期是满了，但还要送劳教呢，劳教委都签过字了。说完，真哭了起来。
什么？！所长从椅子上跳里起来。
原来，所里的惯例是早上九点左右要放那些拘留期满的人。这天九点刚过，那个吸毒便嚷着要放他出去。所长已接到派出所电话，本来也没有闲心管这个屁事，但转念一想，先代他把这事做了，回头更好教训他，又显得自己是个尽心尽职的领导。便翻了下小民警办公室抽屉，不错，有份拘留材料，是那个吸毒的，今天到期了。
但所长大人不知道，小民警锁着的抽屉里还有一份材料，是拘留期满送劳教所的材料，是局劳教委签发的。
放错了人，这可是重大责任事故。所长又急又气，在那里跳脚骂娘。
就在骂娘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又响了。一接，是狗熊。还没听完，就摔了听筒：什么鸟事！
这所长表哥正在火头上，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没有心情管狗熊的“鸟事”。
狗熊是在被抓那一刻，急中生智，借口要小便，在厕所里偷偷摸摸打的电话。到了派出所便被搜去了手机。
当时狗熊虽然挨了骂，但仍底气十足，以为表哥正在处理公务，有人在场，说话不方便，故意搭官腔。
像狗熊这种事现在多了，警察也得过且过，特别对那些嫖客，一般罚款放人。但狗熊态度恶劣，派出所便加罚他一个礼拜的拘留。
第四章 看守所（二）
狗熊是下午被送到看守所的。
一下警车，狗熊便嚷嚷着要见所长，说所长是他表哥。
并不是狗熊有心丢他这位表哥的脸，实在是他怕挨揍。狗熊外面狐朋狗友多，有几个进过“局子”，知道犯人有“过闸子”的规矩：新来的只要劈头盖脸挨一顿揍，目的是给个下马威，今后老老实实听话，服从那些牢头狱霸的“管理”。当然，“过闸子”就是“过关”，过了这道关，就看自己怎么混了，混得好，时间长了，也混成牢头狱霸王，吃拿卡要，还有侍侯你。混成“牢头狱霸”要具备几个条件：一是胳膊粗，能打会闹；二是会拉帮结伙，上窜下跳；三是有关系，里面的说法是“有条子”，但有条子不会“做人”也不行。
下午，所长表哥的火气降了点温。错放的那个吸毒的又被抓了回来。原来所长大人冷静下来后，心生一计，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一问，那个烟鬼正在派出所办理领取被扣押东西的手续。
所长大喜过望，忙叫烟鬼接电话。
所长说：××啊，真不巧，你刚走，就有个朋友给你送东西，还丢了五百块钱，接见室的人没搞清楚，就帮你收下了。我们看守所可不想贪污你这点钱啊，哈哈，你赶快来取！
烟鬼一听，五百块，够拿好几包“货”的，忙不迭地赶回看守所，自投罗网。
至于那个小民警，是所长原来在分局一个同事的儿子，便从轻发落，写份检讨，也不再追究了。
你这小子真他妈不上路子！所长表哥让人把狗熊带到办公室，一见面就骂。你当自己做了什么露脸的事？还敢说我是你表哥！
狗熊厚着脸皮说：这不是给逼的嘛。
谁他妈逼你了？你嫖女人是谁逼的？岂有此理！这事我也帮不了你，既来之，则安之，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呆几天，别他妈再胡说八道，给我丢人添乱。
所长骂完狗熊，叫来那个小民警，说：这小子交给你了，你给我好好教育教育，别留面子。
小民警一听，马上心领神会，连忙说：所长放心，我会关照他的。
所长说：关照什么，给我严加管教！
按照狗熊自己神侃海吹的“嫖经”，他是不会来“吃牢饭”的。警察抓卖淫嫖娼，一般确实是在夜里行动。但这是“一般”，“一般”之外也有“特殊”，狗熊被抓，就赶上了这个特殊，虽然他赶的是“早场”。
原因是有人举报。
举报者是住在那个巷子里的一个捡垃圾的老光棍。
老光棍也不太老，六十不到，男人的功能并没有废掉，每天走来过去，看见衣装暴露的小姐当然眼馋心痒，有时便搭讪着往屋里蹭，又舍不得口袋里那点捡垃圾攒下的钱，便赖在那里说些落三不着四的话，有时还忍不住在小姐的屁股上摸一把。老板娘抱着和气生财的想法，也没和他计较。
有一天，老光棍实在熬不住了，便提出要“敲背”，而且要“敲大背”。老板娘当然没有意见，小姐也同意，这行的原则有钱就行，来者不拒，管你老的少的丑的俊的，开奔驰做地产的还是踩三轮捡垃圾的，不想老光棍做完了又开始心疼口袋里的钱，先是想赖帐，赖不成就要老板娘给他打折，还要赊欠。
老板娘火了，骂道：听说过欠酒帐欠赌帐的，还没听说过欠嫖帐的，老娘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你这号人！骂着，手就要抓上来。
老光棍理亏，气短心怯，只好付了嫖资逃走。但从此恨上了这家发廊，几次晚上打电话向派出所举报。但老板娘经验老道，亲自坐在门前望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风吹草动，便通知里面扯篷收帆，所以几次都是有惊无险。
狗熊是这家发廊的常客，时间长了，和一个叫小梅子的鸡混得关系不错，经常照顾她“生意”。有一次派出所来查，狗熊也在，吃惊不小，便和小梅子约定：以后早上来，九点左右，以敲三下窗玻璃为号。狗熊以为“赶早场”是安全时段，没听过警察在早晨“端窝子”。
狗熊认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有天给赶早捡垃圾的老光棍撞上了。老光棍看到狗熊敲窗子，看到小梅子开门、关门，便悄悄趴在窗台上，从没拉好的窗帘缝里看了一次“现场直播”，真人真枪，比看毛片过瘾多了。为看“现场直播”，那次老光棍没有报警。
老光棍从此留了个心眼。这次便又给他撞上了。但小梅子的运气好，回了老家，罚款、劳教，全让小玲子个她顶了。
刚进监室，狗熊差点被熏倒，铺盖的霉味，饭菜的馊味，汗臭味，尿骚味扑鼻而来，逼得人不敢呼吸。
这是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大约有二十几号人挤在左右两边的地铺上。
当时正值盛夏，人在其中如置身桑拿房。空间当然是没有的，屋顶上有只半死不活转得比浦东金茂大厦的“世纪之钟”还要慢的电扇。那二十几个人坐在地板上喘得像大狼狗，人人汗下如雨，雨流成河，人人屁股下一滩水，那情形和坐“水牢”差不多。
因为有小民警招呼在先，“牢头”对狗熊还算客气，不但没过他的“闸子”，也没有罚他哈腰九十度练瑜珈两小时或两手抱着脑袋抬脚跟踮脚尖练芭蕾一小时，只叫狗熊洗了把凉水桑拿，便让他在地铺上坐下。
这“牢头”大约四十多岁，桔皮脸，酒糟鼻，啤酒肚，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比萨达姆还要壮，比曼德拉还要黑。
干什么进来的？那“牢头”坐在紧靠里面的正中位置，左右坐着“八大金刚”，很有些山大王的派头。
倒霉，遭鸡瘟了。狗熊摆出一付沮丧模样。
“遭鸡瘟”是句道上黑话，原在港台流行，近年传播到大陆。这话有两层含义：其一，嫖娼染上性病了，又叫“中彩”；其二，嫖娼被警察抓了，又叫“踩雷”。
“牢头”一听，两眼放光，坐牢的人最爱荤段子了。其他躺在地铺上的也竖起耳朵坐了起来，人人精神焕发，垂涎三尺。
说说，快说说！监室里嚷成一片。
如此众望所归，众意难违，狗熊想，众怒莫犯。狗熊敢得罪警察，却不敢得罪这帮大佬，只好模仿地摊黄色小说的风格，绘声绘色描述起来，只当自己做了一回色情电话服务台的小姐。
监室里淫荡的笑声、污秽的骂声此起彼伏。
第五章 狗熊的故事
狗熊的另一绰号叫“变色龙”，典出中学语文课本所选契可夫同名小说，可见狗熊荣膺此绰号历史之悠久，也可见狗熊在随机应变、适应生存环境方面堪称天才。
不过，狗熊自己并不认可这个绰号，不雅，他想。他想起雨果有部小说叫《千面人》，便自号“千面人”，并请搞篆刻的朋友镌了一枚闲章，以为自我写照，恰如其分，风雅得很。
有一年，狗熊十五岁，上初三，正是古人所谓“知慕少艾”的年龄，也就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少男也不例外。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来了个女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青春美丽。
女老师一进教室，以狗熊为首的几个平时就不太安分的男生，开始互相挤眉弄眼，一脸坏笑。下课的时候，几个坏小子以请教问题为名，一拥而上，拼命往女老师身上蹭。
放学后，几个“好色一代男”聚在一起，开始对女老师品头论足：有的说，我亲到她的头发了，真香！有的说，我碰到她那个地方了，真软，有弹性。有个文绉绉的还学刘秀“娶妻当娶阴丽华”的口气，叹道：以后找女朋友就要找像女老师这样的！
狗熊笑他：那你敢当面对她说你爱她吗？
“刘秀”反唇相讥：你敢吗？
狗熊非常自信，笑道：当然敢！
大家便一块儿起哄：好啊，你去说啊！
狗熊问道：我说了，你们怎么样？
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们每人输你一包“大前门”！（八十年代的“大前门”可抵得上现在的“金南京”）
狗熊忽然语出惊人：我如果敢当面对她，说要她教我做爱呢？
全场哑了，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沉默了一会儿，大家又一起哄笑起来：
你就吹吧，变色龙！
牛逼，打死我也不信！
你要敢说，我是你儿子！
你要敢说，做你孙子我都愿意！
变色龙，我怎么看到天上有条牛在飘啊？
哈哈，那是给变色龙吹上天的。
狗熊定力好得很，一点不脸红，还一本正经地说：哪个要你们做儿子做孙子啊？我要你们每人孝敬我一条“大前门”，怎么样？
看来狗熊的要求不算过分，立马得到七嘴八舌的响应：
行啊，一条“牡丹”都行！
变色龙，我送你一条“中华”还行啊？
我送你一块“上海”手表！
我送你一辆“永久”自行车！
变色龙，如果你不敢呢？
狗熊冷笑一声，口气斩钉截铁：如果我不敢，我叫你们每人一声爷爷，给你们当一辈子孙子！
当我们大家的面？
当全班同学的面！
好啊，变色龙，就这么说定了！
变色龙，到时候可别犯怂撒尿当孙子啊！
女老师教的是数学。
第二天，数学课快下课的时候，女老师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狗熊举手。
女老师很温柔地问狗熊有什么问题，狗熊要求把问题写在黑板上，女老师允许了。
狗熊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很简单的方程式。
女老师扬起了她那美丽的眉毛，一脸惊讶的表情：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不会做啊？
狗熊一脸诚恳地看着女老师：你教我做哎。
狗熊故意把语助词“哎”字重读，这句话听上去就像“你教我做爱”。
纯情的女老师当然领悟不到这一层，只是有点怀疑狗熊在捣蛋：你真不会做？
狗熊目光热切地看着女老师：我真不会做哎，你教我做哎。
我不是教过了吗？
你没教过我怎么做哎，我要你教我怎么做哎。
坐在后排的几个同谋笑得前俯后仰，有人还笑岔了气。
还有一件事，因为是狗熊自吹自擂，没有旁证，何况故事里的主人公年龄实在太小，其真实性有待考证。
狗熊五岁时父母双亡，寄居在外婆家，外婆家在上海郊区。狗熊有个小舅舅，只比狗熊大两岁，顽劣异常，常欺负狗熊。
有一天（是个冬天），狗熊因不堪小舅舅的欺凌，愤而离家出走。
走啊走，从清晨走到黄昏，脚掌磨破了，肚子走饿了，还摔在一个泥坑里，滚了一身脏兮兮的泥浆，像一只小流浪狗。
到了傍晚，狗熊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狗熊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想回家，尽管那不是真正的自己的家，甚至还是个常挨打受气的家。
可是，狗熊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到了什么地方，况且，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怎么回家呢？狗熊越想越伤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狗熊感到眼前有个东西在晃，定睛一看，是只木桶。接着有人问他：小孩，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狗熊抹了把眼泪加鼻涕，抬头一看，是个身材和木桶差不多的中年女人，那只刚才在他眼前打晃的木桶，正在这女人的手上晃着呢。
由于受到关心，狗熊哭得更加伤心了，一边哭，一边痛说苦难的童年，直哭得石头人也流泪，说得木头人也伤心，何况面前是个真人，而且是个女人呢。
那女人一边陪狗熊流泪，一边放下木桶，并从桶里舀了勺刚挤的还在冒热气的牛奶，先让狗熊充饥，并答应在牛棚里给狗熊安排个睡觉的地方。
显然，狗熊流浪到了奶牛场。
狗熊自己捡来牛粪，升了堆火，烘干了身上的衣服，可是牛棚四面透风，狗熊冻得还是睡不着。
还是家里好啊，狗熊想。家里虽然有欺负他的小舅舅，但毕竟有暖和和的热被窝，还有香喷喷热乎乎的外婆做的大白菜面疙瘩汤，这时候要喝上一碗该多爽啊！
想到这些，狗熊再也躺不住了，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飞进热被窝喝上疙瘩汤。
夜很静，牛粪落到地上的声音简直像地震。然而，这泡牛粪的落地声对于此时的狗熊来说，不啻是天降福音，让狗熊灵感大发：对啊，骑奶牛回去，路上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还为外婆家赚头奶牛，以后多吃碗面疙瘩外婆也不会嘀咕了。
至于那招待他食宿的好心女人的损失，狗熊当然不会考虑，我们当然也不能要求五岁的孩子去思考严肃的道德问题，尽管他很聪明。
不过这个故事有两个疑点：其一，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如何骑上牛背的？牛又怎么会甘心成为他的坐骑？据说，正在产乳的牛性情十分暴躁。其二，狗熊自己都迷路了，牛又怎么会认路？虽然有“老马识途”这个成语，但牛毕竟不是马，何况这头奶牛也没去过狗熊外婆家送牛奶。
上述两个故事，都是狗熊在监室里显得无聊，胡编瞎吹着玩的，也有几分事实，不过，其真实性还赶不上“七分史实三分演义”的《三国演义》。
对第一个故事，大家深信不疑，且连呼过瘾，好象他们也和狗熊一起意淫了当年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对第二个故事，大多数人表示怀疑，但大多数人敢疑不敢言，因为仅仅两天时间，狗熊已荣升监室老二，深得牢头老大的欢心。
老大对狗熊就没那么客气了。对第二个故事，老大有一句言简意赅的评价，那是一句南京粗话：逼大胡话！
第六章 看守所（三）
狗熊是何等聪明的人，被送到看守所的当天，就对监室的形式有了正确的估计，并开始考虑在监室里如何混而且混出地位，心里已制定了“吹拉弹唱”的应对方针或曰“四字真言”。
第一天，狗熊一言不发，而且除了到尿桶里放了泡尿，一动不动，乖得像澳洲林子里的树袋熊。到了开晚饭的时候，狗熊已有了充分的自信，底气十足。
玩你们这帮人还不是小菜一碟？狗熊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