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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作品:菜市口(授权发表)

宦友绿5年前 (2019-12-21)问答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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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口

  ● 阿成

  在清朝,北京的菜市口,专门是一处砍杀犯人的地方,是一个法场。只是,在菜市口这个地方,一共砍掉了多少犯人的头,是谁当的法场监斩官,谁是操刀的刽子手,被砍头的死囚犯何罪,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没人统计过,或者列一个表,让古怪的爱好者一目了然。都没有。似乎有学问的人也不扯这个,大约是感觉太残忍了罢。所以这种事至今也没个准数。我到北京去,有时候站在菜市口那儿等专门宰外地人的出租车,冷不丁想起这地界儿曾经是法场,是个砍头的地方,不禁毛骨悚然。再一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个个脸上都平和着,才觉得自己的这种心理感受有点过了,不能因为马上要上出租车挨宰就产生这样的联想。

   庚子这一年,在菜市口这儿砍头的事情稍微有一点变化,过去被拉到菜市口砍头的,都是一些“问题百姓”,很少有当官的被拉到这儿砍头的,即便有,也都不是大官,类似股级、副科级、科级,或者中尉、少尉、准尉一类的小角色,都是政府机关里的龙套、走卒,手里拿张单子楼上楼下来回跑的那种。有罪的大官头不在菜市口这地界儿砍,另外有个地方,而且基本上都是赐死,自刎、上吊或者喝毒酒什么的,有的临死前还唱段京戏,但并不说明什么,就是政治上不成熟、幼稚。

   虽说菜市口是一个专门砍“问题百姓”的地方,但也有例外。义和团就在这个地方砍了一些清朝大官员的头。杨立山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在庚子年被砍的头。过去我并不熟悉杨立山这个人,后来因为应约写那部有关赛金花的《绝世风姿》的书,才“认识”了杨立山。

   现在就我所知道的、所了解的相关情况,介绍一下杨立山。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杨立山,字豫甫,因排行老四,所以人称杨四爷。现在的老北京,老坐地炮,还喜欢戏称某某为“爷”,什么德爷、威爷、成爷。这个“杨四爷”不是戏称,他曾经在当内务府大臣之前做过内务府堂郎中,是当年的户部尚书。古代的官儿跟现在的官儿怎么换算我不知道,但估计,至少相当于现在的正部级干部。

  杨立山还是一个古瓷、古字画的鉴别专家,是一个文化人,绝不是玩姿态、玩表情的那种伪文化人,他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杨立山接人待物特别随和,很平民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非常潇洒。跟出马一条枪,上阵一条龙的那种不一样,也不可同日而语。

   杨立山特别善于交际,上至宫廷,下到五行八作,连同三姑六婆,都有他的朋友,走一路打一路的招呼、拱一路的手。可以说,他的朋友在京城里数不胜数。其中,大名鼎鼎的赛金花就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知心爱人”。当年,赛金花从天津到北京给杨立山的母亲祝寿,说白了,就是给领导溜须呗,杨立山一看到赛金花就喜欢上她了,觉得赛金花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劲儿,特别的招人心疼。于是,就把她留在了北京,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如影相随,领着她到各个王府去应酬。这种事在当时是一种时尚,跟现在的大款领着自己包下的小甜蜜到处应酬是一码子事。

   这样一弄,赛金花在京城一下子就红了,人称 “赛二爷”了。称烟花女子为“爷”的,是行内人对她的一种大尊敬。情境若此,赛金花赛二爷便在京城办了一个“赛金花书寓”,先跟文化挂上钩,使之有一种文化气息,并在“赛金花书寓”门前挂上两个牌子,一个是“状元夫人”,一个是“公使夫人”。这两个关键词特别的招眼。再加上有杨立山等一班在朝的高官给赛二爷撑腰,“赛金花书寓”一夜之间便成了北京娼妓界的头牌寓所。

   杨立山不光喜欢女人,如果光喜欢女人,那他就可能是一个没出息的领导了。除了女人之外,杨立山还特别喜欢京戏。当然,喜欢京戏的不光是杨立山一个人,拉人力车的车夫也喜欢京戏。但是,杨立山的喜欢跟平头百姓不一样,他在自己府上的后花园,即那个漂亮的园林里,养了不少杰出的男伶玉女,而且生、旦、净、未、丑,各种角色俱全。杨立山办得了公务,累完了应酬,回到府上,想听哪出戏就听哪出,听得如醉如痴,一点都不糟蹋京剧艺术。应当说,杨立山在欣赏方面,相当于现代专业京戏评论家的水平。不仅如此,他还十分呵护这些京剧艺术人才,知人善任,讲究民主,没有官架子。一句话,等于是他个人出资养了一个“北京京剧团”。按说这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很可以了,多好啊,是多少普通戏迷想要的生活啊,但是,出事了。

   1*00年6月中旬,慈禧太后领皇上召集大学士、军机大臣、外务大臣、六部九卿和一些义和团的首领议事。太后在议事会上说,“今日中国积弱已极,所仗者人心耳”。弦外之音,就是支持义和团攻击外国使馆,打击一下洋人的牛皮与霸道。慈禧太后说完之后,立刻遭到徐用仪、杨立山、许景澄等人的反对。站在一旁的义和团的首领很生气,特别不高兴,脸子非常不好看,眼睛里闪烁着杀机。换句话说,徐用仪、杨立山、许景澄等人的反对不仅没起啥作用,反倒得罪了义和团的首领。这是后来杨立山被义和团拉到菜市口砍头的重要原因之一。

   义和团在砍杨立山的头之前,先把他家里的那个经常唱京戏的园子给烧了,他养的那些生、旦、净、未、丑全吓跑了,躲在远远的地方流着泪看着。义和团抄了他的家,没收了他的全部家产。大变活人一样,转眼的工夫,杨立山变得一文不名了,成了一个穿囚衣的囚犯了。一路上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都没有,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

   这之前,杨立山在朝廷里是一个很红、说话很有分量的领导。举一个例子,当年,庆王是为慈禧太后修颐和园的总负责人,当然,庆王就是挂个名,人家是皇亲国戚,能干那么具体的事么?杨立山则是被命为协助他的人。现在我们管这种角色叫“常务”,“常务副主编”、“常务副部长”、“常务副市长”什么的。杨立山到任后,先从修颐和园的款子里“顺”出一笔钱来,给李总管李莲英造了一处宅子。藉此,跟李莲英强强连手,相互策应,在这个工程里美美地发了一笔大财。

   有了钱,杨立山在京城摆起阔来了,在高级的消费场所里经常是酒肴杂陈,妓女环候,出手非常慷慨,一掷千金的事屡见不鲜。传说,光是名贵朝珠,杨四爷就有四五百挂,一年*6*天,每天换一挂也不会重复。那一阵子,杨立山是京城有名的财神爷。在官场里,在同僚中,天天请客,夜夜听戏。十分活跃。

   所以,义和团最恨的就是他。另外,朝野上下也有不少人瞅着这个杨四爷不顺眼,憋气、鄙夷、愤怒,下损口诅咒他。义和团要砍杨立山的头,相当一部分人的心里还是高兴的、愉快的、甜蜜的,有如沐春风之感。

   明朝,砍头的地界是在西四牌楼,到了清代才挪到菜市口。砍瓜切菜的菜市口又开始砍犯人的头了。据说,当年,午更半夜没人敢从菜市口那儿经过。冷风一吹,浑身得起好几层鸡皮疙瘩,腔子里的那颗心哟,像一支疯狂摇曳的小蜡烛了。

   砍犯人的头,在古书中称之为“弃市”,就是阳世不要了,扔了,弃世了。北京管被砍头的犯人叫“出大差”,就是犯人到阴间出差去了,阳间的事情永远地结束了。所以,也管这一天叫“郊天”。郊天就是到了阴阳两界的郊区了。

   “弃市”大都是在秋天,也叫“秋决”,就是砍头的事在每年的冬至前执行。然而,“冬至”是在冬之极至,其实早已经过了秋天了。反正清法典规定不准死囚活过“冬至”,如果因各种原因犯人活过冬至了,那就得等到明天的秋天再执行了。这方面的知识,包括下面要介绍的某些知识,我都是从朱友实《菜市口刑场》那篇短文里看到的。

   死囚在没有被宣判死罪之前,按规定,应由大理寺、督察院、刑部组成三法司,或九卿(或六部尚书),督察院左督史、通政史、大理寺卿进行汇审,即所谓朝审。朝审都是在每年的霜降之后举行,因为离“冬至”不远了。朝审的地点就在天安门中山公园大门前,石桥的东侧。原来那个地方是刑部朝房前广场。到了这天的黎明,所有预备判处死刑的囚犯都从刑部监狱里提出来,一个一个到朝堂前候审。朝审结束后,将那些被判斩决的犯人打回囚车,押回监狱,等皇帝判决后再执行砍头。这种囚车像鸟笼子似的围着布幔,老百姓看不见里面囚着何人。等这辆“谜”一样的囚车过去之后,跟着出来的是被判处缓刑的囚犯。缓刑的囚车就没有布幔了,一人乘一辆囚车,沿着西长安路向西,司法部街向南,拉回到刑部监狱继续看押。这一天特别热闹。凡是囚犯的亲属都等在西三座门外,看看自己的亲人是否判处缓刑。当初,有一个风俗,就是囚犯的亲属都预先买些用麻绳串起来的山里红等在外面,等到囚车出来,他们便举着山里红挨个车寻找自己的亲人,一经发现自己的亲人,便抢到车前向车内的囚犯请安,大声地呼喊:“您大喜啦!”车内的囚犯泪流满面,点头还礼,亲友趁囚犯探头的机会,把山里红挂在囚犯的脖子上,囚犯连声呼喊“谢谢,谢谢”。这种行为在当时叫“朝审挂红”,表示祝贺自己的亲人又可以延长一年的生命了。如果哪个囚犯来的亲人多,他脖子上挂的山里红就多。的确,残忍的风光也是风光啊。

   那些被判砍头的犯人,在执行砍头的头一天,监狱的看守就会对这个囚犯说,您大喜啦,官司今天完了。囚犯一听,便知道快执行砍头了。这天夜里,将被砍头的犯人都由武装看守把门。到了深夜,有专人为囚犯洗脸梳头,换上家属送来的新衣服。监狱发给囚犯一斤清油大饼,一大包酱肘子,吃一顿所谓的“辞阳饭”。有钱的家属可以为死囚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第二天大清早,犯人被提出监狱,用法绳捆好,登上囚车,从刑部大门的右门洞,俗称“白虎门”出来,到菜市口行刑。按照不成文的“风俗”,被砍头的囚犯在沿途通常享有特殊待遇,他可以指名要某某点心铺的点心或饭店的菜饭,或绸缎铺的布匹,没有敢不给的。万一砍了头后前来索命,犯不上。按着不成文的规定,囚车走到宣武门外大街,要在路东的一家叫“破碗居”的酒铺停下来,囚犯在这里要酒喝。这家酒铺专门为死囚准备了一种黄酒、白酒兑在一起的混酒,即所谓的“迷魂汤”,又叫“金银汁”。这种酒劲大,喝了就醉。破碗居到了这一天,照例在门前放上一只长条凳,凳子上放着一个大木盆,盆里盛着“迷魂汤”。大木盆上面横放着一个长木板,板上放着几只破碗,囚车一到,押解人员就用碗盛酒,给死囚灌下去,让死囚喝个烂醉。喝完之后,押解人员将碗向棚里一抛,碗立刻摔碎了。等着囚车到了囚场,死囚早已烂醉如泥,行刑的刽子手一共三个人,一个人用一种铁制的笼头套在死囚的头上,另一个人在死囚的身后,紧紧地勒住法绳,用膝盖顶住死囚的后背,另一个人掌刀。行刑的时候,手持笼头的刽子手,用力往外一拉,勒法绳的刽子手用力往后一拉,死囚的头颈就已经脱出腔子外,掌刀的趁势一刀斩决。

   这个刑场就在菜市口西鹤年堂东侧。监斩官坐在席棚内,戴着一副茶色墨镜,表示不忍看刑。我们现在戴茶色墨镜是不忍看太阳,或者扮酷。死囚一般都面向东边跪着受刑,因为东面有虎坊桥,意思是把死囚送入虎口。死囚在临刑前家属要送“棺衾”,称之为“活祭”。家属用提盒装着死囚平时爱吃的饭菜,跪在死囚面前喂饭,还带着纸钱、纸锞,等着砍头后焚化。死囚头被砍下来之后,有专门为死囚缝首级的人,缝妥了之后,再入棺埋葬。到这儿,这场大戏算是演完了。没看够的,就得等到明年秋天了。

   现在咱们说说被砍头的杨立山,杨四爷。

   据说,杨立山临刑前这一段日子是最惨的,尽管他生前结交了那么多朋友,可是到了他入狱之后,几乎一个来探监的也没有,溜溜光。只有他平常养的那个成了名人的伶人陆三宝,不顾一切来照顾他。

   说到这个陆三宝,恐怕还要多说几句。陆三宝是清朝非常有名的京剧花旦,名振免,字厚田,号芷园,又号玉珊,学名祥慧,小名靠三儿,行二,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人。这个人曾经是京剧大师梅兰芳的师傅。前面称他“伶人”那是封建社会的旧称,很不好,逆耳,而今得叫“京剧表演艺术家”。当时,北京人或者初到北京的人,无论是金领、白领、蓝领,都特别爱听京戏,就像现在的人爱听交响乐似的,是别一种品位。走在街上,嘴角里往外淌的全是京剧里的名段子,什么《借东风》《宇宙风》《贵妃醉酒》《玉鳞囊》,等等,一边走一边时不常的还来个兰花指,甩一个水袖。就像维也纳是音乐之城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当时的北京就像是一座京戏城。

   在清朝,戏院不叫戏院,叫茶园。那时候到茶园听戏,光收茶资不卖戏票,后来改成了戏园、戏馆子。到了民国又改成剧场、剧院、戏院。北京城的戏园子,除了西长安街的“长安”、东安市场的“吉祥”两家,大多数都在前门外和大栅栏一带。主要是那一带人多,馆子多,买卖家多。其中最有名的戏园子,有广和楼、广德、三庆、同乐、庆乐、中和。最著名的京剧演员有程长庚、余三胜、梅巧玲、汪桂芬、谭鑫培、贾洪林、余玉琴和陆三宝,以及后来的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都在这些剧院里演过戏。

   单说这个陆三宝。陆三宝最擅长的戏是《贵妃醉酒》。用梅葆玖先生的话说,演《贵妃醉酒》的名角很多,像尚小云、荀慧生、筱翠花都唱过,不过他们都不是跟陆三宝学的。梅兰芳先生说,“从前,月月红、余玉琴、陆三宝几位老前辈都擅长此戏,他们都有自己特殊的地方。我是学陆三宝先生的一派。最初我常常看他演这出戏,非常喜欢,后来就请他亲自教给我。陆先生教我练衔杯、卧鱼以及酒醉的台步,执扇子的姿势,看雁时的云步,抖袖时的各种程式。”所以,梅兰芳是得到了陆三宝的真传,而且在《金山寺》那出戏里,梅兰芳饰白素贞,陆三宝饰青儿,两个人同台配戏,火遍京城。另外,梅兰芳演的时装新戏《邓霞姑》就是由陆三宝和戏班子里的演员集体编的剧,梅兰芳饰邓霞姑,于1*1*年在北京首演。

   跟陆三宝学戏的,还有喜欢画画的荀慧生。荀慧生也是个旦角,艺名白牡丹,后来改叫荀慧生,在画画方面曾经得到吴昌硕、齐白石、傅抱石、李苦禅的真传。总之,用行里的话说,这个陆三宝就是我们当今不少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的老师。而杨立山最欣赏的戏子就是陆三宝。虽然二人尊卑有别,但在京剧艺术上俨然知音。

   在杨立山押到菜市口的时候,只有陆三宝一个人跪在地上哭送他。杨立山不禁感慨万端,说,我杨立山交了一辈子朋友,敢情只有一个戏子通人性啊。说完,他要来酒一顿狂饮。陆三宝跪在一旁痛哭,一边说,大人的后事,奴才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升天吧。杨立山被砍头之后,缝首级、入殓等所有一切后事,均由陆三宝一个人料理。

   为此,朱友实先生不胜感慨地说,死于庚子的人都有人做了记载,写了笔记,唯独陆三宝的事没人写。

   北京城真是一个让人参不透的京剧城啊。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忘记杨立山对她的恩情,这个人就是赛金花。赛金花她主要是想给杨立山报仇,借着她与八国联军统帅瓦格西的交情,杀了不少英勇的义和团战士。并且,她还在菜市口西鹤年堂门口,高搭祭棚,祭奠杨立山,让杨立山的在天之灵目睹义和团的头目人头落地的情景。所以,有些人稀里糊涂、没有立场、没有是非地说,赛金花是个义妓。

  责任编辑 向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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