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恋爱(《我的恋爱》百花文艺出版社)
我的恋爱(《我的恋爱》百花文艺出版社)
文/江南雪儿
1、
所谓恋爱,就是练习着爱,反复着爱,从不会到会的爱,用一生来学习的爱。
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是的。
日子在水中月镜中花地飞短流长;生命在剪不断理还乱地阴晴圆缺。生命是一朵绚烂之花。女人如风中花瓣,风吹过,女人的目光一束束投来。风,勾勒出女人姿势。她们,风含情水含笑,静静伫立成一尊性别风景。
从一个原初的女孩走向成熟的女性,女人的成长过程就是认识男人的过程。
2、
我记得,男性气息如银杏般沁入我心脾是在我21岁的生命时段上。此前,我把敏锐的性别触角收卷于角落,轻轻而隐秘地遮蔽着自己。我的世界很封闭,没有他们。其实,在没有他们之前,我们常常无足轻重,我们是从他们关注我们的目光中才领悟到自己的质感和重度。
那时,我们不是女人。不是女人的时候,我们没有名字,我们的统称叫姑娘。少女。女孩。女孩是什么?是旷野上那些白茅、青艾、香蒲、蓝堇、紫苜蓿、绿茜草。独立怡然,从未奢求过被观赏和注目。她们率性而生,天荒地老地野生野长着,运气修炼着。没得道,也没成精,当然,更没变成花儿。所以,那时的我们,应该统称为青草或草本植物。
我看到,我从那条路上走来时是21岁。
21岁时,初恋没来,剑来了。剑的身影像一只蜻蜓在我的眼前飞行。从山川、景物、历史、人物、琴棋书画滑翔到文学,当然,也滑向炊烟,泥土和狗,但我们最喜欢“朦胧诗”这个话题。喜欢北岛、顾城、山口百惠、台湾校园歌曲。
一种东西在我心灵开花,它叫初恋。
一种东西在我身上脱落,它叫轻贱。
我看到,在剑的目光关注下,一些诸如苔藓、蛛网乃致破碎蛋壳一样的东西呼啦一声脱落委于一地。我,水清木华地笼罩在波光水影中。
恋爱来临,世界一片和美。我想亲吻那只流浪狗,我想拥抱那位乞丐,所有的垃圾都有鲜花的气息,活着,在爱,真美。
这真美。真的,很美。倾诉。倾听。他说的全是美丽的鸡毛。我听的全是美丽的蒜皮。所有的话密匝匝地落在地上,地板的颜色变深了。零星星飞到墙上,墙上的光线变亮了。我喜欢那个时候,尽管现在经商成功剑的形象已经委琐成一个近乎秃顶的平庸中年人,当他大腹便便走来时,样子像企鹅,但他当时形象是完美无缺无可挑剔的。他是我眼里的西施,是我崇拜的大卫。他无论在我的情感里如何伤害过我,我都会因为这个形象的存在而对他进行全盘赦免。
我终生感恩并祈祷着这个形象光芒四射。是这个形象的精华之美使我产生了欲望和对这个世界的激情。在这个形象未定影之前,我一直是草。是他的启蒙之声终止了我草的地位和身份,赋予我一种不同于植物的动物属性。我感觉我醒了活了。
我知道,它埋在心里叫怀旧。当我回眸一笑,它就在枝头发出柔光摇曳声响。剑就是我生命里能发出声响的一颗果实。
我说过,认识他时我21岁。我们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在茫茫人海中并肩骑着自行车,他在左边保护着我。那时,我幸福的心情像大海波浪无边无际一浪高过一浪。他问我住在哪儿,我轻声告他地址。于是,第二天,敲门声响起。
4、
在我们生命旅程中,叩响我们心扉的声音有千万次千万种,我们记住的总是那一次那一种。恋人的敲门声,能把青春的心怦然打开。
他向我借书并把他发表未发表的诗作给我看。他还书时说我们交换。那时,因为年轻,我非常富有,富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我有多少点点滴滴的时间,就有多少点点滴滴的文字。我满纸写的全是空、轻、飘的东西。好在它们很纯很净,就像青苔上的雪一样。所以,我喜欢,就一直写。
当剑把这些文字还给我时,我看他一脸的圣洁高尚,仿佛被圣水洗礼过,脸色也由阴转晴。我怀疑他被感动了,就有点儿好笑。但我很难为情,他的文字我看不懂。那些诗全是坟呀血呀之类,一读就很沉很重。他问我感觉。我不能说没感觉。我只说挺黑色的、挺荒诞的、挺意识流的。他丰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是那个时代非常流行的文学术语。我套用的点到为止含而不露,一幅俯视的神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作秀,纵然是,也艺术化了。没办法,我渴望与一个人或一只狗平视,已经很久很久了,现在这个人莅临,我不会让他过眼烟云。我对我自己非常在乎。我知道我是一朵未开的花,我还处在草的阶段。我需要打开,需要光照。
每天,聆听他敲门声响起,是我致命的快感享受。
是的,有一个人在路上,为我而来。我在睡觉时,他向我走来。他在想我时,我在睡觉。他骑车风风火火向我家赶来时,我还在睡。他已走到楼梯口敲响门扉时,我仍在睡。对此,我有理由相信他是神派来的,他要终止我的睡眠,他要让我醒让我笑。他的目的达到了,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醒了笑了。
我记得剑看到我睡眼朦胧的样子,很眩目灿烂地笑了。我好喜欢他这一笑。他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一幅很乖的表情。我浑身颤抖。我想哭。我手在倒水的时候热水瓶在抖,他就看着我在笑。他侃文学。侃张贤亮以及他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并作比较。我也谈锋犀利、思维敏捷。
恋爱莅临,我在现场,我是爱的载体和主角。我柔情似水,我化作爱的潮水在暗夜里涌动无法奔突。
他,我恋爱的王子剑,他没有对我说那三个字。那三个字,古往今来的女子都在渴慕,听见的时刻,就是她们由草变成花的时刻。我在乎那三个字,一直在等待。好象他全部行动都在实践着这三个字,但他不说,不表达。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不说,犹如没想到他会来一样。他来了,他说话,这都说明不了什么,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那三个字。可是,那三个字他没有对我说。我以为他说的所有话,那落在地上溅到墙上的话,都是那三个字的外壳,像蜻蜓一样在满屋里飞舞。那三个字是内核。躲在墙后埋在地下他们一言不发。
就在我对这三个字已心灰意冷时,剑说话了。
他说他有句话要对我说。我的心一下子就被钩了出来,血淋淋的痒丝丝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说他有句话儿想对我说,他说他认识我这么久了。他说我清秀聪明能干有才气,他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火焰上跳舞的蚂蚁。那是我的心境。我闭月羞花地说我知道。
他笑着说你知道什么?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想说那三个字对不对我知道了别说了吧。奇怪?他当时就说了“奇怪”这两个字,就声音冰冷冰冷的了。我简直吓晕了。我知道此前他的声音咝咝冒着滚烫的热气就像接了电源的电熨斗。
我的心顿时就裂了缝。我发出死亡前的大叫,这有什么奇怪难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嘟嘟囔囔地说。
我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他问什么意思。我说你欺骗了我,你的一切全是假的对不对。不对。我不是假的是真的。那么,那你就不是这个意思了?是的。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你又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没有意思。我说。他也说是的没有意思。他说我的意思是我的话没有意思。我说我的意思是你这人好没意思。
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我是不愿看到我心爱的姑娘生气的。我真笨。
这时,我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到一个可怕的景象:他看到我全身发抖牙齿打颤,好象快要死掉的样子。他就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我顿时像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们保持着距离。
我知道我们完了。我很冷。我说我想回家。他说我送你。我说不必了吧。我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听到一声声响,那是那张狼皮滑落在地的声响。
6、
第二天,他来了。给我带来三首诗《难忘的三月十二日夜》《你真的很冷吗?》《粉红色的爱情》。诗人在诗中写到:春天来了/你还冷吗?诗人还写:你一挥手/淡淡的一微笑/我就跌跌撞撞往回走/跌跌撞撞往回走——
我笑了。然而,我笑的太早了。三天后他敲门进来说,最近我的朋友问我一个问题问我和你的关系。
爱是一种声音。
风声雨声之后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来了,伴着风雨和一脸翻滚的乌云。一瞬间,我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耳鸣且晕眩。
剑说,这几天有人问他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他说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对不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就像掏空了一样。他继续滔滔不绝说,我们是好友,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对不对。我微笑着说,当然,我也没有对你说过呀?说完,我就对他莞尔一笑。他始终脸色煞白,他祝我爱情幸福事业发达。说完就大义凛然地走了。我追出门外送他。我说,喂!剑,我们握个手吧,就算是个纪念。
那一晚我终于写下冷涩凝重的文字,为我初恋的毁灭。
瘫软在楼梯口阳光和树叶一起颤抖薄薄的天幕如网粘贴在潮湿隐晦的雾中雾天云雨孤苦无助残忍的欲望在火中哭泣无边的驿动在冰下缄默心灵的重创毋庸抚慰情感的伤痕切莫舔拭性别在灵性中钝化男性在异性中萎缩生存的空间无缝无隙飞逝的意念有声有色死亡的舌苔斑驳凌乱野狼的嚎叫击碎一路欢歌笑语曲线柔软妩媚唇线性感透明发质坚挺啸声犀利划过耳际艰涩凝滞狭缝雨丝无法洞穿雨意冷硬粗砺揉碎花瓣揉碎芭蕉抽打灰网纠缠不清鲜血溅地伤痕累累挣扎爬行点点滴滴到天明零零星星无限期湮没无声无息沉入羽化文字是表层无意识的临摹与诠释女性没有旗语旗语随波逐流
这就是我的初恋,如果说它充满阳光,也仅仅是一米阳光!
可是,这是我感觉的最初。是我情感的滥觞。尽管短暂,却永恒。
对于我来说,剑的意义就是我初恋的意义。那么,我初恋意义何在?
——激活的意义。此前,我一直处于一种无性意识的草本植物时代,像青苔一样一尘不染。我对自我分不清青红皂白。游离。分散。在傻傻地自我放逐并等待。在自我的女性体系场中,没有被确定,处于缺席。是剑的出场,那种伴随声光影音石破天惊的出台亮相,使我对自我发生了联系,并因此产生了记忆和感觉。
——感知的意义。剑使我感到了自我,感到了存在,我因自我的存在而睁大了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眼睛。我感到我醒了,我对我大梦初醒的最初印象就是听到了在我21岁生命层次上震荡的那声敲门声。当我拷问我一觉睡醒的感觉时,我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全体起立众口一词指向那声敲门声。青年诗人剑为我打开了一扇门,凝望从这扇门里走来的他,我泪眼婆娑,瑟瑟发抖;望着剑远去的背影渐渐虚无,我绝望而恐惧。他走来,是初恋的诞生;他远去,是初恋的毁灭。
——识别的意义。声音如水漫过眼帘。声音如诗覆盖我记忆。声音把毕生的性别感知收拢成拳状,如花蕾般蛰伏在时空的枝叶上,令我敏锐犀利如痴如醉。我听到了柳叶发芽、小虫翻身、肌肤发光、血液流淌的声音。
剑是这声音的缔造者。剑使我听到了天籁。他是一把梳子把我所有的神经都梳活了,所有的触角都梳醒了。他是为我而发响的声音,他的使命就是来唤醒我并让我对自我进行审视。
——记忆的意义。剑走了之后我就醒来。我告别了我的草本植物时代,我成为了花,虽然没有开放,但具备雏形。我终于知道,古往今来的花儿为谁而芬芳为谁而惊艳。剑一个人走来,带来了他们群体气息。我知道我是花,我要珍惜我的姿态。那年我21岁。我看到我21岁的世界喧哗躁动。他们,那些年轻异性们,构成一种阵营在冲击着我的视觉听觉。当他们大背头、哈马镜、手提震耳的录音机,拂地的喇叭裤在我身旁尘土飞扬时,我听到了一首陌生的歌“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同时,我还闻到一股人间尘埃气息,以及雄性的气息汗味。
我看见,离我远去的剑,如一个绚丽的文本,在金色阳光下铺陈敷设,让我饱览了男性文本的目录,并由此而对每一章都产生了追本求源的猎奇和好感。
这就是我的恋爱。已然结束,却刚刚开始。(4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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