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千三百0一帖 读《江干集》
读书破万卷(4*01)•《江干集》
《江干集》,现代短篇小说集。施蛰存著。上海维娜丝学会1*2*年8月初版(自费)。上作者事迹参见《读书破万卷•将军底头(4*00)》。
短篇小说集。施青萍(施蛰存)著。收《冷淡的心》、《孤独者》等短篇小说2*篇。1*2*年曾自费印制早期二十余篇小说为《江干集》,大都描写生活中常见的人和事,反映社会的黑暗和人民的苦难。
施蛰存的第一部小说集《江干集》及其早期发表于《礼拜六》、《星期》、《半月》等期刊上的小说,至今尚无深人的研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种:一,《江干集》及其他早期小说是施蛰存的尝试之作,多数研究者认为这些小说意义、价值不大;二,《江干集》出版时是自费出版,仅印刷100册,研究者一般很难看到《江干集》,后来出版的施蛰存作品集也都没有收人《江干集》及其他早期小说;三,施蛰存一再强调《上元灯》才是其“正式的第一个短篇集”,在此之前的创作“大部分都是习作,都是摹仿品’,作家早期的文学创作是作家文学生涯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不研究其早期文学创作,何以认识其创作及文学观的变化?何以理解作家一个时期的思想倾向?施蛰存小说创作后期(20世纪*0年代中后期)创作了《黄心大师》、《塔的灵应》、成猎虎记》等小说,这些小说被认为是“回老路”的作品,不了解其早期创作,何以理解施蛰存创作的“回老路”?基于此,本文对施蛰存的早期小说创作予以简要分析,以期学术界对施蛰存的文学生涯有一个全面的认识。
早在1*21年,施蛰存在江苏省立第三中学(松江)读书时,看到革新后的《小说月报》,对小说产生兴趣,便开始创作小说。但这些作品投寄出去后,大多数被退回,于是施蛰存改投《礼拜六》、《星期》等“鸳鸯蝴蝶派”刊物。1*22年4月1日,小说《恢复名誉之梦》发表于《礼拜六》第1**期,署名青萍。从目前的资料来看,这是施蛰存最早发表的一篇短篇小说之后,施蛰存又相继发表了《老画师》(1*22年*月1*日《礼拜六》第161期,署名松江第三中学施青萍)、《寂寞的街》(1*22年6月2*日《星期》第1*号,署名施青萍)、《伯叔之间》(1*2*年*月《半月》2卷12号,署名施青萍)、《弃家记》(1*2*年*月*日《半月》4卷功号,署名施青萍)等短篇小说除了这些公开发表的小说外,1*2*年8月施蛰存还自费由维娜丝学会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江干集》,列为“维娜丝丛书第一种”,这是施蛰存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小说集仅印100册,署名施青萍,包括《冷淡的心》、《洋油》、《上海来的客人》、《船厂主》、《进城》、《父与母》、《礼拜堂内》、《手套》、《姊弟》、《梵村歌侣》、《火钟的安放》、《乡人》、《两日之出家》、《十三页半》、《两孩》、《路役》、《雪橇御人谈》、《贫富与智愚》、《守节者》、《渡船》、《欢乐之夜》、《屠税局长》、《猫头鹰》、《孤独者》等24篇小说及可以看作小说集“跋”的《创作余墨》。这些作品可以说是施蛰存早期的小说尝试之作。
1*26年,施蛰存还发表了小说《春灯》(后改名为《上元灯》)、《周夫人》(后收入小说集《上元灯》中)、《娟子》(后收人小说集《娟子姑娘》)等小说。这些小说虽然发表时间较早,但已显示出作者在心理分析方面的才华。特别是《周夫人》,在浓浓的感伤氛围里,揭示了主人公潜意识中的性爱本能及其造成的主人公轻微心理病态,可以看作施蛰存*0年代心理分析小说创作的先兆。这些小说可以看作施蛰存相对成熟期的创作,而且后来已多次收人不同版本的施蛰存小说集中,研究者比较容易找到,所以不在本文考察之列。
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以他比较熟悉的江南乡村小镇的生活为背景,反映的题材较为广泛,主题也颇为深刻。
首先,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较多地描写了乡村生活的封闭、愚昧、落后、贫穷和不平等。如《洋油》,描写农民宁愿继续使用从老辈就传下来的、发着微光的豆油灯,而不愿使用甚至抵制燃烧明亮的洋油,反映了农村人顽固守旧的心理和传统因袭势力的根深蒂固,批判了农民的保守性;《梵村歌侣》描写一对情侣由于自由恋爱而为族人所不容,遭受到族人的驱逐,不得不以卖唱为生,四处流浪。小说虽然赞扬了情侣之间矢志不渝的纯真爱情,但主旨在于批判传统的封建思想和宗族制度对人的残酷迫害;((火钟的安放》描写救火会铸造的火钟由于村民的迷信竟无处安放,批判了农民封建落后的迷信保守思想;《渡船》描写酗酒的船主为了几个小钱而竟不顾惜一船人的生命,批判了农民唯利是图的小农狭隘心理;《乡人》则反映了由于匪乱水灾等天灾人祸所造成的农村生活的艰辛和困苦。这部分小说,作者更多地着眼于乡民精神中的愚昧与麻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因袭势力,采取了批判的态度。可以说,施蛰存早期一部分小说创作与“五四”文学的反封建主题是一致的,虽然,这时的作者还谈不上自觉。
其次,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描写了普通家庭的亲情,包括夫妻之情、父子母子之情、姐弟之情等,如《冷淡的心》、《守节者》、《猫头鹰》、《父与母》、《姊弟》等。在《冷淡的心》中,主人公陶雯中学毕业后,想自由恋爱,反抗旧式婚姻,但最终因为不愿也不能反对“平时待他何等的慈爱”的父亲,而遵从父命,娶了一个书香门第的旧式女子。陶雯婚后对妻子一直很冷淡,有了儿子后,才有所改变。一天,妻子不在家,出于父亲的本能,他亲了亲熟睡中的儿子,儿子醒来后,“无意识向他父亲痴痴地笑了不止,喊着爸…爸……。陶雯这时为一股不能忍耐的热情冲动了,立刻伸出他两手,将他儿子抱在怀里。恰好他妻子也进来了。”之后,“陶雯竟不知如何和他妻子很亲热的接吻了,但是当他俩接吻之后,不知如何又各自从眼眶里流出两滴眼泪来。”正是本能的父子之情,使主人公冷淡的心开始融化。
《守节者》描写主人公啸秋因为妻子的一失足而离家出走,八、九年后,妻子寻来,他只说了一句“覆水难收”,外表表现得冷淡之极,但当妻子走出门外的时候,“他手中的报纸像蝴蝶一般飞落了地”,揭示了主人公的复杂心理。在《父与母》中,父亲徐之民把不务正业、自甘堕落的儿子赶出家门,儿子最终沦落为乞丐,但在儿子生命垂危之际,父亲还是招集了轿夫把儿子抬回家中,“那时也是傍晚,一线斜阳穿进了窗户,正照着惨白的死人的脸,也照着了徐老头儿的两行不断的清泪。”表现了父子之间天然的、难以割舍的亲情。
《猫头鹰》描写母亲为了唯一的儿子,在儿子成为窃贼被抓住后,母亲为了替儿子开脱而假扮成窃贼,最终不幸被村人打死,而获救后的儿子最终投江而死,抒写了深厚的母子之情。
《姊弟》描写姐姐出嫁后弟弟对姐姐之爱与父母之爱的思索。这部分小说取材于人人都熟悉的家庭感情生活,富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浓郁的抒情色彩。
再者,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还反映了城乡对比的题材。如《进城》以孩子小明福的眼光来描写城市表面的繁华及不平等,但小说借助小明福的视角更多地对城市的弊病进行了思考:“小明福回家之后,他天天总冥想着城里头的热闹—街上的人店家玻璃窗里的东西,这些都使他想的如在目前一般,痴痴的笑起来。但是偶然也想到萝卜的价钱,警察的凶恶,小少爷和小东西两个名词,兵的打人,这些印象又使他情愿安安逸逸住在他们草屋的乡下了。”年轻的作者还敏锐地感觉到了现代都市文明对传统乡村文明的不断侵蚀,如《上海来的客人》揭示了大都市—上海的“花花公子”对纯朴天真的乡村少女在感情上和肉体上的欺骗,感叹乡村文明的败落:“诱惑人的恶魔,遍布在世界上,便在乡村里,他也会寻来,真使人不能防备呢。”这正体现了现代都市文明的强大侵蚀力。但是,施蛰存这些早期小说创作对这两种文明的冲突还仅仅局限于感性的描写及局部的揭露,没有能够从理性的高度作出整体的把握。
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还涉及到了其他多个方面的题材。如《船厂主》描写小工厂主生活的艰辛,一方面工人要求增加工资,另一方面,警察又强迫捐“警捐”,最终,船厂倒闭,船厂主只能到一个学校里做了门房。作者对造成船厂倒闭的原因进行了思索:“这究竟是谁的罪恶给造成这么一个结果的呢?”《礼拜堂内》则表现了对基督教布教的讽刺。学生礼拜天到教堂去并非因为信教,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寻求女朋友,在于观看老牧师的漂亮女儿玫瑰王后。《手套》描写银行小职员蔚秋的妻子绮兰夫人为了参加朋友的宴会,请求收人微薄的丈夫买了一副时髦的棕色手套,嘲讽了下层小市民的虚荣心。《两日之出家》以主人公吴菱汀的所见所闻,批判了出家人的虚伪和糜烂,“当家和尚就好比学校里的校长,军队里的督军师长,商店里的账房,无论开支收人他都有进账的。所以一个寺院的方丈,他可也不是为的修行,他原是来赚钱来的。”
《十三页半》仅仅实录下从前线捡回的一个日记本上所记载的战争的真相,揭露了战争的残酷和罪恶,表达了作者对战争的思考:“委实我不愿意战争,况且这遭还不是和外国打仗,简直我们弟兄们自己人打自己人。这怎么说呢,够多么有趣啊!”《两孩》通过描写两个人的人性变化,反映了人性的善恶并不是由于天性的问题。《雪橇御人谈》记述了雪橇御人所讲的惊险经历,情节惊险,跌宕起伏。《屠税局长》反思局长的死因,认为局长的死一方面是由于酒和赌的结果,但更为重要的是做了空闲的税局长的结果。《孤独者》则描述了一个精神无所依托的小知识分子浪迹天涯的孤独感:“磋乎行矣,然大地茫茫,亦不能自知将于何处着余孤独之身。”《老画师》描写一个认真、执拗的老画师坚持自己的艺术原则,在穷困潦倒和寂寞冷落中默默耕耘,几十年中画了二千多幅反映现实生活的画。但当时社会流行美人画等低级趣味的艺术,无人光顾老画师的画室。小说通过不流于世俗、坚持艺术真理的老画师这一形象的塑造,批判了当时被社会扭曲的审美观念。
从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的取材来看,施蛰存所选取作为表现对象的人和事,绝大多数是普通的人及其普通的生活。在他的小说里,读者所看到的只是些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人和事,是你天天在屋子里、在街上遇见的人,是你的亲戚、你的朋友,以及他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这正是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题材上的特色。
施蛰存小说创作最初受到俄国翻译小说以及周瘦鹃选编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和周作人等人翻译的《现代小说译丛》的引导与影响。施蛰存所读到的这些俄国和欧美小说大多是现实主义之作,因而,从小说创作的缘起来看,施蛰存正是由现实主义开始走上创作道路的。在小说的写实性、真实性方面,施蛰存的早期小说“倒纯然是一些写实主义之作”,③完全是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真实地反映作者耳闻目睹的生活和人物。通过这些小说,作者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问题,提出了对社会、人生的粗浅看法,他说,“我并不希望我成为一小说家而做这一集。我也不敢担负着移风整俗的大职务而做这些小说。我只是冷静了我的头脑。一字一字的发表我一时期的思想”。
与一些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作家不同,施蛰存不是靠典型形象的塑造、人物性格的刻画、故事情节的设置、空洞激情的喊叫、颓废痛苦的表白等来制造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而只是靠营造一种感伤哀婉的氛围来唤起读者的情感共鸣,没有疯狂的呐喊,亦没有痛苦的呻吟,只是轻微地发出对于人生的叹息。这种叹息是沉着的、深刻的,而又是令人痛心的。这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撼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虽然施蛰存小说创作开始于“五四”文学革命后,但从小说叙事模式来看,无论在叙事时间、叙事角度方面,还是在叙事结构方面,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更多地受到了中国传统小说叙事模式的影响,大多带有较为浓厚的传统小说的叙事特征。
叙事时间是指小说中事件发生的自然逻辑时序。总的看来,中国传统小说基本上是采用连贯叙述方式,而较少倒装叙述:“中国传统小说的创作方法,永远是按照编年排日的次序以叙述故事情节的发展。不会用倒叙、插叙、推理、分析、旁白、独白种种艺术手法。”
虽然施蛰存在20年代初期开始小说创作时,像大部分“五四”作家一样,在小说创作中也尝试着对传统小说叙事时间的突破,如较早的《恢复名誉之梦》(1*22年),用梦幻形式把现时和未来交织在一起;《梵村歌侣》通过主人公的回忆,把一对情人的悲惨遭遇表现出来,但施蛰存早期小说创作还主要是采取连贯叙事的方式,对小说叙事时间的突破并不明显。施蛰存对小说叙事时间的尝试与多数“五四”作家相类似,往往采用回忆的方式。这种回忆虽也紧扣人物波动的情绪,但比较完整,情节性也较强,很难说符合人物的真实心理。而且,主人公的回忆往往是大段大段的,包含着一个或多个相对完整的、连贯叙述的故事。
叙事角度是作家为读者观察人物形象所设定的距离和视野范围。中国古典小说基本上是采用全知全能的叙事角度,即叙述者或隐含作者无所不在,无所不知,他可以随时站出来向读者说明事件是如何进行的,进行到何种地步,以及阐明叙述者对被叙述事件和人物的态度。“五四”小说在叙事角度最明显的成就,就是出现了小说叙事角度的多样化:全知叙事、限制叙事(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纯客观叙事等。其中,“五四”作家使用最多的是第一人称限制叙事,人物化的叙述者“我”成为小说中最常用的叙述者身份。
施蛰存早期创作中,第一人称限制叙事已占很大比例,《江干集》中的大部分小说都采用了第一人称“我”的叙事角度。但是,像大多数“五四”作家那样,“我”作为叙述者,并没有充分人物化,仅仅是在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小说的主人公并不是“我”,而是“我”见闻中的人物。在这里,叙述者与隐含作者合一,甚至与作者本人合一。
作者常借叙述者“我”发表对人、事的评论,其本质就是传统小说中的叙述干预。如《江干集》中的小说《船厂主》,描写小工厂主在工人要求增加工资和警察的苛捐逼迫下最终破产,叙述者“我”在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时,插人大段的议论:“我觉得人生简直好像在冰水上走一般,前后左右都时时有极尖利的冰来刺。走路的一个不小心,便给他刺了一下。或者偶一失足,便立刻滑到冷极的冰穴里去。即使你走得很小心,可是有时也不免有些落下的冰块来伤害你〔〕”很显然,这是隐含作者借叙述者之口发表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看法。但是,施蛰存这时已注意到了小说叙事角度的转换,如《梵村歌侣》,小说开头描写“我”和朋友们一起到云栖寺游玩,路过梵村时,遇到一对以卖唱为生的情侣。“我们”对歌侣的身世很感兴趣,于是便引出了歌侣对自己凄惨身世的叙述,叙述者由“我”(隐含作者)变为歌侣。这种叙事角度的转换与传统小说全知全能的叙事角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叙事结构是指“作家的审美观照在叙述过程中的一种现实展开”。与小说要素的三分法即人物、情节和背景相对应,小说的叙事结构也相应地分为性格结构、情节结构和背景结构。中国古典小说基本上是以情节为结构中心。在整个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叙事结构的转变最为艰难。近代小说翻译家在翻译外国小说时所注重的主要是西洋小说的故事情节、小说的布局和过程的叙述,而不是描写的技巧。“五四”时期,作家的小说观念发生了变化,审美趣味发生倾斜,他们注重的已不是小说的情节,而是“情调”和“风格”,是人物的心理。总之,“五四”时期的作家基本上是以人物心理而不是以故事情节为结构中心。
施蛰存一开始小说创作就力图抛开传统的叙事结构观念,并不特别注重情节的安排,而是注重描写,注重人物的情绪。施蛰存非常赞同“兰社”社友钱塘邮所说“一篇小说的情节,不在乎奇特,也不在乎真实。假使要讲奇特,还是看笔记好;要讲真实,还是看新闻好。”施蛰存还说,在《江干集》中他“并不将情节的奇特和真实贡献给读者”,而是“尽我一枝笔描写我小说中的主角”。施蛰存早期就已极力主张“描写”,认为小说艺术的好坏正在于它的描写:“有人说现在新的小说太噜苏(指大量的描写—引者注),这话我极反对的。我以为虽然有些不免为了要扯长篇幅之故,失之噜苏。而大部分则所谓噜苏的地方,正是描写得力的地方。一篇小说的艺术的好坏,有许多只看他所谓噜苏的地方,噜苏得好不好就能够断定。’,⑧这时,施蛰存已很注重情绪的渲染,注重描写,即他所谓的“噜苏”,如《孤独者》,描写一位极度孤独的漂泊者的伤感心理,感伤情绪弥漫了全篇,几乎没有什么情节。施蛰存力图抛开中国传统小说的情节结构方式,但客观地说,施蛰存大部分早期小说创作的结构模式基本上是处于情节结构和心理结构之间。
附:《江干集》书末有一篇千余字的《创作余墨》,是施蛰存对自己小说观的阐释。因为各种再版施势存著作皆未收入此文,读者不太容易读到,故抄录如下,标点亦未作改动。
创作余墨
兰社社友钱塘邮说:“一篇小说的情节。不在乎奇特L。也不在乎真实。假使要讲奇特。还是看笔记好。要讲真实。还是看新闻好。”当然这是能了解短篇小说的意义的话。在我这一集中我并不将情节的奇特和真实贡献给读者。因为我并不将这一集当笔记和新闻卖给读者。我只将我随时所得的资料。思绪既定。便随手将他写出来。尽我一枝笔描写我小说中的主角。但我并不刻意的描写。像塑造神像似的刻意的求像。终于失了本来面目。我也不愿意摹仿别人。我只将我所能做的做出来。我舰然将他作为我的短篇小说。我很诚敬地贡献给读者。请求一个切实的批评。
真实并不是写实小说。写实小说是尤其注重于描写的。譬如现在报纸上一切新闻。我们能称他做写实小说么。他只是纪载真实罢了。他并没有描写。他所用的词句。都不是文学的。所以我们只能叫他做纪事文。不能叫他做写实小说。
有人说现在新的小说太噜苏。这话我极反对的。我以为虽然有些不免为了要扯长篇幅之故。失之噜苏。而大部分则所谓噜苏的地方。正是描写得力的地方。一篇小说的艺术的好坏。有许多只看他所谓噜苏的地方。噜苏得好不好就能够断定。倘然以为噜苏小说不好而喜欢记账式的小说。那么每天的新闻纸。当然是一部最新最好的小说集了。
有许多人做小说往往喜欢以描绘风景为起始。像《银色的月亮》。《血一般的斜阳》。《黯淡的秋色》。我的妹妹常常说。
由这样起始的小说。已成为俗套。像小学生作文一般。……由此可见这种体裁已经退化。不为读者所喜欢。我觉得非常之侥幸。因为我这一集中并没这样起始的作品。这或者是足以告慰于读者的。
小说的篇名。以前都好取华丽。现在却一变而为质朴。但我以为只要名字和作品的内容不即不离。而有能力足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和兴味。便用得华丽些。也很好。……但如果先有华丽的题目。再由题目上想出一篇小说来。这我可不敢赞同了。因为这简直是硬造出来的。也不能如做诗中的即景一般。这种并不能有好的价值”
我并不希望我成为一小说家而做这一集。我也不敢担负着移风整俗的大职务而做这些小说我只是冷静了我的头脑。一字一字的发表我一时期的思想。或者读者不以我的思想为然。也请千万不要不满意。请恕我这些思想都是我一己的思想。
而我也并不希望读者的思想。都和我相同。我小心翼翼地请求读者。在看这一集时。请用一些精明的眼光。有许多地方千万不要说我有守旧的气味。我希望读者更深的考察一下。我也不愿立在旧派作家中。我更不希望立在新作家中。我也不愿做一个调和新旧者。我只是立在我自己的地位`。操着合我自己意志的笔。做我自己的小说。
有些人说又要想又要写。做小说委实是劳心的。但我以为劳心的小说。反不是好小说。因为小说并不像做算术一样。须要苦思而得的。有情节便写。没情节便不写。所以做小说只为用一点结构的功夫和写字的功夫便够了。
长篇小说或许不可以用文言。而短篇小说却绝对为不便用文言。因为短篇小说的大部分注重描写。如果用文言去描写一个下流人的口吻。这是何等艰难而不易毕肖的事。
评:首部小说《江干集》,二十四篇初试笔。落后贫穷写乡村,愚昧不平又封闭。
普通家庭亲情现夫妻父母及姐弟。感伤哀婉造氛围浓郁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