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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沉(1-11)

贵州门头字制作3年前 (2021-12-22)问答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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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沉

  一、

  电话刚响起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睡觉。这些年来一直睡不踏实,从小到大我就是那种不容易入睡一旦睡着就不会轻易醒来的那种人。因为我老想念家里的那张大床想得格外精神,一躺在其他的床上即使逼着自已闭上眼睛思绪也会照样天马行空。故这些年来我每到一处最先张罗的必定是睡觉的家当,按着自已认为舒服的思路来捣腾。若若曾咬牙切齿地说叶风你总有一天会睡死在床上。我一听就乐了,难不成我不是躺着死还会站着死不成?

  昨晚看着月亮伤感了一整晚,直至天亮才睡着,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看月光。其实我从来就不觉得月光有多么浪漫多么温柔似水,只觉得月亮与那里头住着的嫦娥跟我一样忧愁。这话说出来就显得特矫情。一般来说我是不让自已有这个机会的。可昨晚是我生日,我二十四岁的生日啁,除了老妈隔着一千多公里的时空打来电话外,连若若都忘了。想着不知几时才能意气风发地出现在老妈面前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给我做的寿面,想着去年此时我还赖在杨小浩的怀里矫情地数星星许着愿,今年却只能对影成单人了,还想起有人说女人一过二十五岁,光景便一年不如一年,于是就噼噼啪啪掉眼泪。

  电话不死心地继续咆哮着,梦里的我正坐在钱树下用草帽着接着树上掉下来的铜板呢,铜板间互相撞击时发出来的声音多么悦耳啊,我跟一小财迷似的正笑得合不拢嘴。草帽还没接满呢这电话象就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阻我财路,只好不情不愿地腾出手来抓起听筒。

  电话是若若打来的。这是今年来我们第一次联系,年初时我回了趟老家,她好象没回去,听说他男朋友正张罗着要出国。我也一直没顾得上找她。她说让我出来一下有事对我说。我说好呀,我们楼下新开了一家咖啡厅,咱姐儿俩今儿个就去那儿小资一回。

  小时候阿红与若若与我是我们那区的小三人帮,是一起玩泥沙长大的好姐妹。那时好事坏事一揪就仨,那叫一个铁。高中毕业后我与若若一起被招进了黄浦一间厂干活。阿红就继续做着她的大学梦,毕业后好象在中山一家外企工作,听说活得风声水起的,也就少些联系。为此我与若若的关系就最瓷实。那时我们一起进厂,一起咒骂那破厂的制度简直让人民不聊生。永不休止的两班倒,让我们这群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差点精神崩溃。于是我们就一起逃了出来。说“逃”,是因为那破厂以不批准我们辞工为由扣压着我们五百块钱的压金,五百块钱在那时是我们一个月累死累活的薪水。硬扣着不给,还在宿舍周围加强了“管理”,防止我们出走。那真叫黑啊。

  我们于是横下心丢下那五百块钱丢下在压的身份证逃了出来。出逃的那天下着阴沉的小雨,初春的细雨让人心里充满忐忑还夹着一丝迷茫又一丝兴奋。走了出来,才知道自已还没有定向与目标。一行十几人走出厂门就找不着北了,就这样横冲直撞的。转眼几年过去,这群人在流浪中冲散得七零八落。嫁人的嫁了,回老家的回了,也有的姐妹没出息地被人包做二奶了。到最后只剩下我与若若还是在一起。平日里没事还会打电话联系,一起怀念当年一起出逃的光辉历史,间中也感叹一下,说我们其实就是风雪中的寒号鸟,多啰啰,多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回老家垒窝的那种。然后电话放下又再各自奔波。

  洗漱完毕后我套了条牛仔裤就往楼下冲。老妈给我的一双长腿外加没好好调养饿出来的细腰,用若若的话来说就是随便一条长裤套我身上也有模有样的。所以她看着我穿着牛仔裤T恤穿州过省就恨得牙痒痒的。皆因她身子比当年出逃时更加单薄了,就算后来跟了男朋友一起住也还那样儿,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肉来支撑高弹力布质,牛仔裤穿在她身上就跟一火柴棒似的影响市容。今天这紧身的牛仔裤还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袋口有着棉线刺绣的风牌,心里琢磨着这行头就算是去喝喜酒也没人敢嫌着不合适。

  这时间还早,楼下还没把“夜幕下咖啡屋”那彩灯亮起来。里面没有什么人,就着一些个小壁灯,朦胧朦胧的。柜台里只坐着一小青年,正低头飞快地按着计算器。头发很整齐很黑。

  “请问八号台在哪里?”也许是周围环境的衬托,我的声音比平时降低了几百个分贝,毕竟不是当年初入世的黄毛丫头,在陌生的的环境下我还是挺会装斯文装老成的,站那儿就是一蒙娜丽莎。

  小青年抬起头,才看清楚这严格来说不算是“小青年”的男人,从他嘴角的那抹弧度推算来说他的年龄应该会比我大好几岁,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时候浓浓的眉毛扬起来。“哦,靠那边窗的那张就是。”那人很热情地把我带到了那里。“要喝点什么?我们这里的丝袜咖啡不错的,试试?”

  霎时我有点恍惚,这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像杨小浩呢?那个差点就跟我摆了喜酒的杨小浩,那个拥着我走完了老家南城每条街道有着长长眼睫毛的杨小浩,那个曾经在某个夜幕降临的黄昏突然就跟我求婚却在某个朝霞满天的清晨迎着那轮新鲜的太阳突然说要与我分手的杨小浩。

   我听见自已很淑女地答:“好。”

  下着雨,我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什么时候咖啡送来了都不知道。记起那天在我家楼下跟杨小浩说分手的时候也正下着这样的雨,雨水洒在我们的头顶浇在我们的心上。杨小浩那双深邃的眼里特别忧伤。没说什么他就转身走了,雨雾下的路灯在他身后拉开好长一条影子,我独自呆了半晌。刚才还怒火中烧霎时就萧索伤感。心里想着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最起码跟我解释一下他房里出现那女人的缘由,最起码跟我说一下他爱的只是我而不是其他人,或者说说他等了我整整四年多不容易这样的话。或许我就可以理解可以释然可以继续做嫁给他做老婆的美梦。可是他一声不吭就这样走了。他走了我感觉自已也好象死了。

  我在次日清晨就收拾包裹南下回到我曾呆了两年多的广州。那天一直到汽车离开南城境内也一直没回头。我在心里对南城说永别了。这里再没有让我留下来的理由。再也不用忍受长途跋涉那死去活来的晕车呕吐。再也不用每月花费为数可观的长途电话费。永别了南城,永别了那个曾经把我呵护在掌心又亲自把我摔在地下践踏的杨小浩。卖票的小伙子坐我旁边半晌没敢吭声,在老爸老妈面前忍了一天的我终于可以畅快地哭得口若悬河。

  有几滴雨飘在我的脸上,这才醒觉起若若。我还搁这儿乱伤感乱煽情呢,还不知若若有什么事儿。回来的这几个月我都闭关练功疗伤,那情形就跟一背着重重的壳的蜗牛似的。这小妮子也没找过我。这日子快得就象跟隧道里的地铁,按部就班风擎而去。我想起电话里的若若语气好象有些凝重。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才闻见咖啡的香味。以我过去曾经在西餐厅混过的资历推断。这应该是用咖啡豆研磨出来再和牛奶一起泡的,有着速溶咖啡所没有的独特香味。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我再没有心思品尝丝袜咖啡继续我的天马行空。若若还没来,手机也关机了。看了看表,已经比预计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了。厚重的大门把窗外的雨声完全隔绝了开来,大厅里环绕着很美的钢琴曲,客人们都很绅士地不大声喧哗。尽管良好的氛围让人没有不耐的感觉。可我却隐约透着担心。她至少该给我一个电话。

  这时厅里有一道声音传来,“朋友们晚上好。现在是卡拉OK时间,请朋友们点歌。”

  那是刚才那人。声音跟杨小浩相象的人并不多见。

  我开始遗憾。别看我整天活蹦乱跳跟一小蚂蚱似的,自从离开杨小浩后我就开始潜心闭关,半年来疏离了卡拉OK舞厅这些妖孽横行纸醉金迷的场所。正想着是不是该给若若打个电话。于是我招手,服务员来到了跟前。

  “买单”。我说。

  “小姐不唱歌么?这里的音响不错的。”服务员很奇怪的样子。

  “不了,我不喜欢在歌厅里唱歌。”

  “小姐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里的生意好,完全是由于音响设备好的缘故,很多人都是等到卡拉OK时间开始以后才来的呢。”服务小姐很热情地说。“要不,你先看看那点歌单?如果没有想唱的歌,你再走不迟。”

  我这人最不擅长的事就是say no,尤其人家满腔热情的样子。于是我把眼光瞟向那桌上的点歌牌,一看,全部是熟悉的曲子,还都是比较抒情的那种。没有一般卡拉OK那些不知所谓让人听了就得肠绞莎快歌。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也为了再给若若一点时间,我点了首“月满西楼”。不喜欢看月光估计唱唱没啥关系。

  酷似杨小浩的男中音又再响起。“下面是八号台小姐点的歌。”服务小姐把无线麦送到我跟前,那硕大的屏幕在前面。我可以坐在这里唱。

  低沉的前奏响起,我渐渐有了感觉。果真不错,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是这样的好。自己都觉得满意。接下来我连续点了几首。都是自己喜欢的,“味道”、“新不了情”。厅里的桌子不太多,不用二十分钟就可以轮一回。而且客人们仿佛都是熟客,都互相打着招呼,我渐渐地融进了这份祥和里,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唱完最后一首“值得”。若若还没来,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转身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我吃了一惊,一看。是刚才那人。

  他笑着看我。“走了?不等你的朋友了?”

  我甩甩头发轻轻地笑,“不了。太晚了,可能她有事。”

  他定了一下。说,能再坐一会么?有事想跟你说说。

  我奇怪地站在那里。这人我还没算认识呢。

  二、

  从夜幕下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进门就看见床头有一张纸,是房东阿姨留下的,她在纸条上留言:请三日内把拖欠的房租交清,不然就会来收屋。

  “笃笃”,正当发呆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我跳起来,这么晚,只有若若会来找我。一拉开门看见她满脸泪痕脸色白得跟一死人似的。我吓得定定在站在那里。过了一小会,才大梦初醒地把她拉进屋。

  “发生什么事啦?”顾不上追究她的爽约我急急问道。谁知不问倒好,一问她反而象大海崩堤一样“哗”地倒在我怀里地动山摇地大哭起来。

  我连忙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虽然见惯她林黛玉的模样,可她哭得这样绝望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心里暗暗说不好。果然,她把化验单给我看。我一看那“宫外孕”的字样就差点缺氧晕死过去。

  这算怎么回事啊,真真祸不单行。几个月不见这也太惊喜吧,要不是我身子骨还算硬朗这下就差点背过气去当场就给挂了。这小妮子从我这搬出去与她的护花使者双宿双栖的时候我就曾经骂她有异性就没了人性,乱伤感了一把。想着以后我只能与空气相依为命。另一头又担心那男孩不知是否懂理珍惜她。她身体不好,贫血贫得厉害,每份工作都做不了很长时间。认识那人后更是好久没参加工作了。若若说她的他为了出国而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临走时连对不起都没说。我当下狠不得操把刀子去找那小王八算帐。

  “你有他在国外的地址么?”我抱着一线希望问。尽管知道这并不管用。

  “没有,他走后没有电话打回来过的。”

  我傻了眼。

  重重地把自己抛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跳声清晰地在枕头下响起。烦燥的把头埋进枕头。若若家里特别穷,一直以来在外面打工为的就是想供他弟弟读书。现在突然来一摊子事儿。想想这阵子也真是够动荡,够背的。年初时我是准备轰轰烈烈结束我的流浪生涯抱着回家做新娘的打算回的南城。没想到新娘没做成这工作也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只有三天的时间,最近应聘的工作又都还没有消息,这上哪儿去抢家银行来应急呢?我困兽般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安抚好若若睡着,月亮在夜空冷冷地俯瞰着这座生疏的城市,万籁俱静,我躺在床上开始惯性失眠。若若那绝望的眼神与房东阿姨虚伪的笑脸在眼前交错穿梭。我想起夜幕下的谈兵。马死落地行,看来我真要考虑一下他的建议。

  谈兵就是那声音很象杨小浩的人,夜幕下的老板。刚才他留下我对我说,最近想请歌手来夜幕下驻唱,认为我挺合适。因为他的咖啡屋不是夜总会,不想请那些专业的人。他说,自从我一进门开始,到浅尝咖啡,到后来尝试唱歌,他都在旁边注视着的。听这话时我浑身不自在。哪有人会喜欢被人监视似的行注目礼啊。

  “我认为你很适合留在夜幕下做驻唱歌手,你的气质与声音与我的夜幕下非常地协调。”小样儿倒是挺诚恳的。

  要不是冲着这象杨小浩的声音,我估计早就掉头走人了,这哪跟哪啊,咱好歹也算是在广州混了几年的小白领,才不要做个卖唱的。于是我冷着脸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唱歌只是我的爱好,不想以此来做为职业。”他眼里有一闪而过失望的眼神。当时的我哪会在意这些。

  可现在这情况,若若可以问我该怎么办,我却只有对着月亮问她我该怎么办。

  若若与我跟阿红不同,特贤惠。除了在我们面前偶尔撒撒小野,其他时候都特淑女。用我的话说就是特林黛玉,安份守已不爱挪窝。我却爱东奔西走活蹦乱跳还喜欢在独处的时候乱七八糟地想东西。你说这沧桑的时刻怎么都爱下雨啊。老天爷咋就没点其他的创意呢。想当年与若若一起出逃的那天这老天也下着雨。那真叫一个迷茫。细细地缠来绕去,最终柔肠百结地钻进街上的泥尘里。那时的若若特瘦小,还发着高烧。单薄的身子象是随时会倒在雨水里,是我扛着我与她两人的几大袋行李,还腾出手来扶住她的。那时的黄浦才刚开始开发,到处是裸露的黄泥土地。公交车站离厂门口足足有半个多小时脚程。若若的眼泪跟雨水似的淌个不停,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还把头倚在我肩上幽幽地说我以后找男人就找象你这样的。我靠,这什么逻辑?要知道我这硬骨头也是撑出来的,难不成咱还跟你一样病秧儿似的那我们都倒在街边别人把我们卖了怎么办?十八岁的我豪气冲天,很牛掰地拍着胸膛说若若你就继续林黛玉吧没事儿,在你的护花使者没出现之前我就吃点亏借肩膀给你依靠不收你钱。说完那林黛玉的粉拳就砸过来了,落在我身上一点都不疼。若若从来不舍得用力打我,尽管我们经常拳脚相向。没办法,谁叫我俩是一起从南城出来一起进厂一起出逃还一起流浪的好姐妹?这缘份打灯笼也难找啁。

  我开始收拾屋内散乱的书籍报刊,收拾好后,我坐在镜子面前,尽管没有十八岁时的豪情,镜子里的我仍然一脸视死如归的悲壮。

  三、

  金黄色的晚霞飘拂在天际,黄昏的风轻灵地在人群中游走,街上的行人都悠闲起来了,一扫白日的匆忙,一家大小吃过过晚饭都到街上散步。一只离群的大雁低低地盘旋在上空俯视着各色的人群。什么时候我能拥有这些平凡的幸福呢?

  谈兵对我的到来似乎有点意外,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也难怪,整天整夜的失眠令我与昨夜的神色判若两人。我努力地使自已高贵得跟伊丽莎白女王似的,一脸莫测高深说,谈老板,我答应你,驻唱。他愣在那里只会搓手,热烈惊喜得跟捡了块金元宝似的。连声说:“好的好的。欢迎你啊。我们这里虽不算什么大场,但总算是纯净。你会喜欢的。”

  我木然地说,没关系。

  “没关系?”谈兵看了看我,似乎对我的回答很疑惑。当下他没说什么,把我领到DJ室,说:“那你几时可以来上班呢?”

  “随时”。我心里挣扎着,想着怎么开口预支薪水。昨晚估算了一下,在这死得起病不起的广州,住个院随便都得几千块。也许我的脸色很奇怪,因为毕竟还没有上班,就这样开口我觉得自已就象那盯着乌鸦嘴里的肥肉而直吞口水的大尾巴狐狸。

  谈兵好象看了点什么,我心虚地缩了缩头,心想要是被他知道我把他形容成乌鸦估计这差事儿就得泡汤了。

  吸一口气,反正是无路可走,死就死吧。我单刀直入地说:“谈老板,我想预支薪水。”又忙不迭地补了一句:“我知道这不太好意思,可是我的确有点困难。”

  说罢就夹着尾巴屏着呼吸等着可能会发生的任何状况。心想要是他稍微犹豫了咱就挺直腰板撒丫子跑路走人。可他却突然笑了起来,露出那好看的白牙,“我还以为你有心理负担呢,原来就这事儿啊?你需要多少?”

  啊?这下轮到我愕然了,霎时真怀疑我跟他是否真的萍水相逢了,这也太爽快了吧?我狐疑地看着他,印象里借钱给人一般都会有一些补充条件什么的,比如怎么还几时还云云。他看着我的样子又笑了。再问了一句要多少。人家这么诚恳我也不能老一副大尾巴狐狸的样子,于是我也老老实实地说:我有一个朋友生病要住院,估计要上几千块的。谈兵就说那你就先借八千,好意头吧。祝你的朋友早日康复。就这样我就梦游似的一边就在柜台里拿到了八千元票子。钱到手的那一瞬我才回过神来,心想着这回可让我逮着个好商量的乌鸦了。有钱就是好啊。

  一走出大门我就撒丫子跑得飞快象后面有人抢劫似的,生怕谈兵一个思想松动就把钱收回去不借我了,于是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楼。若若正呆呆在望着窗外,宽宽的睡衣里面仿佛只剩个衣架子似的。看见我递过来的钞票,惊喜而奇怪。问我怎么突然有这么多的钱?

  象当年替她背着包从那间破厂宿舍逃出来一样。我彻起一个笑容,“傻妞,我找到工作啦。这是预支的薪水。”

  她没再多问什么。只走上前用力地抱着我。我也抱着她,心潮翻江倒海。

  四、

  第二天就跟若若上医院。医生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做手术,得在院休养观察几天。于是我一个人回来,按与谈兵商定的计划,今天晚上开始我就得去夜幕下上班。

  出门时我在镜子前换上一袭白裙,想了想,再轻轻涂上一层唇膏。镜子里的那张脸除了眼睛没有什么神彩外,总算是清清秀秀对得起观众。我扯了扯了嘴角,想像着待会儿上台的样子。七点多,夜幕下刚开门,我就下来了。首次接手这么没把握的工作,为免让人喝倒彩。得预先下来熟悉一下。我这人虽然没什么明显的优点,唯一还好的就是不自负。知道自已的斤两喜欢未雨绸缪,唯一一次没有绸缪的事就是跟杨小浩分手。毕竟那时刚答应他的求婚还一时回不过神儿。以至于那天兴冲冲地下车后就直奔他家敲了半天的门他才虚掩着只开了半边我还不醒觉。后来才发现原来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睡在他床上。一屋子的酒气刺鼻跟妖精洞穴似的。杨小浩低着头跟在我身后,而我却看也不看他就直直地转身走了出去。街上明晃晃的太阳象是要把人烤焦似的让人虚脱,没管后面发生什么。整个脑袋就思索一个问题:怎么杨小浩还把我们两人抱在一起的大特写照片搁床头啁?多讽刺!

  我甩甩头努力把杨小浩甩在脑后。心里暗暗叮嘱自已不能分神,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做好人家的差使。大厅中央新设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小圆舞台,上面就搁一高脚酒吧椅与一小电视。客人点,我们就坐那儿唱,除了坐在大厅中央不同之外,就跟平时唱卡拉OK似的。不是现场乐队伴奏,要不然我这超级乐感菜鸟还真不知是否跟得上。正暗自应幸,谈兵进来了。听服务小姐说他一直亲自做DJ。

  他今晚穿着一件淡蓝的衬衣,深褐色的西裤,他首先看见了我,用眼神对我打了个招呼。打了一个让我稍等的手势,指了指外面小舞台上放着的麦克风。看着他认真调试的样子,没来由地又恍惚了起来。

  为了让自己不再天马行空,我戴上耳机,全神贯注地听起歌来。我在心里对自已说叶风醒醒啊醒醒。男人都是浮云啊。

  五、

   驻唱的歌手一共有三位,除我之外还有一男一女,男的还是个小男孩,跟大诗人韩东同名,眼神很乖,听他介绍自已的时候我乐了半天,小男孩长着青春痘的小脸儿涨得跟红番茄似的,还是位音乐系的在校大学生,提早预习世途险恶来了。我估摸着谈兵请他来可能是打的偶像算盘想用来勾引社会上那些未成年少女的。那女的叫金丽蝶,名如其人,那身材打扮眼睛鼻子都可用一个词儿概括:妖娆。连说话声音都捏着喉咙似的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尤其是胸前伟大,一步三摇的那可真叫春满乾坤。

   韩东喜欢跟我泡在一块儿,以他还算幼嫩的小心灵,丽蝶那充份的女性特征估计还让人觉得有点距离。我们的计酬方式是按被点唱的次数来计算的。丽蝶刚来的头些天,由于她专程喊来捧场的朋友特别多,所以她也就特别火爆,站在小舞台中央嗲唱个不停,我与韩东就整晚坐在DJ房里吹空调喝饮料。这对于我来说倒无所谓,可韩东听着看着不乐意了,他说叶风姐她这么玩有意思吗?她那叫歌手吗?我咋看着跟一小姐在台上做秀似的啊。我看着他还长着青春痘的脸耐心地说小孩你还没明白人性的虚荣,姑不提还与经济效益挂勾,单就所谓的面子而言,也会有好多人这么做。韩东不解地睁着纯洁的大眼睛说叶风姐你怎么就不这样呢?我一听就在心里偷着乐。心想反正这钱都到手了我才懒得操这心呢。

   头些天相安无事。后来丽蝶的朋友相继退场,这才让我与韩东重见天日。韩东那天在台上唱完几首周杰伦的歌,听见最靠近的一张台上的客人说想听田震。于是他就直接拿着麦在台上说,田震的歌曲由我们夜幕下的叶风小姐来演绎是最合适不过了。说完就冲我挤眉弄眼。我瞟了瞟不远处的丽蝶,她也正瞪着我,我心想大家都是同事别搞分派,于是就冲韩东摆摆手意思是我不上去了。可韩东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怎么的,还在那说我们掌声欢迎叶风什么的。那丽蝶看着这阵势眼睛都喷火了,我想至于吗?心想完了,估计着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果然刚走上台不久我就看见一矮矮胖胖横脸横肉的男人来到她跟前跟她说了点什么,然后那男人径直就走到我跟前,手里还拿着一枝死气沉沉的玫瑰花,估计是街上不知哪里顺手捡来做道具的。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叶小姐真是唱得太好了,给美女献花,你们说叶小姐多难得啊,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真让人爱慕啊。说着那胖脸就一边凑上来,眼看那猪嘴就要凑到我脸上来了。我一看那大叔的脸都快吓死了,条件反射中就推了那人一把。那猪脸不乐意了,旁边的丽蝶也一步三摇地踩着小碎步来到跟前尖叫说,叶风你别这么小气嘛,人家李老板是受过西方教育的,亲脸这叫礼仪。说着就张开两只爪子要按着我与那猪脸一起靠。我正蒙着五荤六素的不知怎么处理,就在这时谈兵及时闪了出来,说原来是李老板啊来来我请你喝我亲手泡的咖啡。

   猪脸悻悻的瞪了我与谈兵一眼,我也瞪着他。回过神来我心想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退场啊,毕竟顾客至上,再加上还有那花蝴蝶看着呢。于是我摆出一个微笑冲那猪脸说李老板啊对不起,您太热情了啊,可把俺这没见过世面的吓得不轻,我给您赔不是了哈。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服务员手里的啤酒给他倒酒。倒完了那猪脸说叶小姐你这就不够诚意了啊,您的酒得让我倒。说完就拿过一支剑南春往我杯里灌,要知道我那可是大啤酒杯啊,我眼睁睁地瞅着心里后悔得要死,脸上还装一副淡定若闲伊丽莎白的样子。那猪脸一边倒还说,叶小姐如果不行可以请这位小哥代劳啊,说完指了指一旁的韩东。韩东在一旁看着都快哭了咬着牙刚想走过去。这都这份上了可没得退路了,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我也得往前跳。我一把拉开韩东端起酒杯一仰头就喝了。一边喝一边想花蝴蝶你给我走着瞧看你几时也会落在我手里。

   喝完后不久我头疼得厉害。因为我那杯酒除了啤酒还有白兰地,加上后来那猪脸加上的半杯剑南春,那就是三种酒混杂了。我最怕喝杂酒,一喝就过敏。于是没多久后我的身体就开始发肿,谈兵见状连忙把我往医院里送。我在后面一排座位昏昏沉沉地躺着,一边还嚷着花蝴蝶你小样儿有种就跟我单挑,找男人来欺负女人你算哪门子的路数。我在倒后镜里看见谈兵笑得特奸诈,说以前还以为你真的跟伊丽莎白似的高贵得不食人间烟火呢,没想到你这这丫头一跟人拼起酒来就跟一女飞侠似的,真是跌了眼镜。我一听就拿个椅枕往他头上扔说你丫就跟一土财主似的幸灾乐祸,本姑娘要不是冲着你谈兵的面子我他妈还不把那小蝴蝶与笨猪脸给灭了啊。谈兵回过头来说你就歇了吧,就你撑死也就一蜗牛似的,没事就伸出头来横着爬两下,有事只会缩进壳里的那点道行。我一听这话就没词儿了,就在纳闷怎么这人认识我才多少天啊,怎么也跟杨小浩一样说我象蜗牛呢?

  六、

  杨小浩这样说我的那天我估计到死都会记得。那是去年秋天我出差,想着杨小浩就硬是腾出几天时间来在中途南城站下了车,杨小浩看见我那股惊喜劲就别提了,当然就亲自下厨做我最爱吃的糖醋鲤鱼,吃完了我说要洗碗他仍旧摆摆手说反正他的手也弄脏了就让他来洗吧你坐着喝茶,一直以来跟他一起吃饭都是不用我动手的,我至今不会弄厨房也是他给惯出来的。第二天我想着有时间,就呆在家里想研究怎么做鲤鱼,估计那时的我已经被爱情冲昏了菜。结果好在我买了三条,最后一条总算是弄得象点样子了,于是摆上台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等着他的钱江王回来。一边等还想着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桌上的菜脸上是怎样的惊喜。当夜幕降临了他总算是回来了,等不及门铃响起我就打开了门扑进他怀里。他也先不换鞋就这样抱着我的腰,厮磨了几分钟我牵着他的手进厅,刚想拉他坐下他却摇摇着说,我想睡一会,今天很累。说完不管我脸上的失望径直就倒在我床上装木偶。我心里老大不是味道,可想着要装贤惠也就没吭声,于是嘟着嘴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了很久里边没动静,于是我忍不住跑进去想把他揪起来骂一顿,结果他还躺在床上一听见我的脚步声就睁开眼睛,然后一把就把我拖进怀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彩,只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让我至今一想起来就心如刀割的话,他说叶风,我们结婚吧,好吗?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说你不是吧?你这就算是求婚?再想了一下我就神气活现地说你也太过分了吧,电视里的求婚都是戒指与玫瑰花拿着你得跪下来才行啊。杨小浩抓着我的手没放开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能醉死人的眼神看着我。我贫完了就把压心里很久的那个字说出了口,好。完了就骂自已真没出息。

   我拖着他的手走出厅来献宝似的催他吃饭。饭桌上我巴巴地问他,我这人不会做饭不成熟不象女人你怎么就看上我了?说完了我心虚得不行,心想我怎么这么笨啊还提醒他。他夹起一块鱼脯肉放在我碗里顺便用筷子头刮了刮我的鼻子,说你见过蜗牛没?在我眼里你就是只小蜗牛,笨重的壳里有着最柔嫩最敏感的触角与身体。我一听身体两字就脸红了地说你小子使坏了。这些事情想想就发麻,那时的我真不是一般的虚伪兼矫情,其实我何尝不是特留恋他温暖的怀抱,熟悉的体味,那也是身体的一部份啊。

   那天在车上我的身体肿得挺难受的,脑子却清清醒醒,我记得谈兵说我象蜗牛不久我就哭了,我说你什么不好比喻啊偏把我说成是蜗牛。谈兵慌得不行还以为他的比喻让我生气了,差点就急刹车想停下来解释。我挥挥手抹把眼泪说算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字眼,心里咬着牙说我他妈要是忘不了这些事儿我就不是叶风我就一辈子就缩在壳里做蜗牛你们还能把我给怎么了。骂着骂着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得迟了,就打电话让住在医院附近的韩东帮我给若若送饭。所以我在夜幕下唱歌的事儿就让医院里的若若知道了。若若听他说了后又跟林黛玉似的热泪涟涟让我手足无措。我这人一看见她的眼泪就比别人抽鞭子打我更难受。我对若若说这份工作至今为止除了不太好听倒也没有什么难堪的状况,毕竟有老板做DJ主持亲自应付打理,我们也就只是一个唱字这么简单。所以我就继续打肿脸皮装牛掰。

   若若来医院后一直没怎么说话,整天就看着墙壁跟一木偶似的。我说若若你这是咋了啊,你身体不好脑子是不是也不好使了?我是叶风不是空气你倒是跟我唠嗑一下啊,否则闷也闷死你。她有时会跟我笑笑,那笑很怪异,有点感激,有点歉疚,有点瑟缩,莫测高深得象有千年道行。让人突然有点背脊发凉。我说得了吧姐姐你还是别冲我这样笑。让人总觉得你心里有天大的秘密似的。她就再不说话继续装木偶。

   这期间曾经收到一家公司写字楼打来的电话,是我早些天前去面试的一个小秘书职位。公司就座落在市中心电视台隔壁,摩天大楼似的。电话里的小姐说让我先参加公司的系统培训然后上班。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有点伤感,想起穿着套裙坐在写字楼里的端庄就直流口水。心想我的白领梦就这样没了。

  若若出院那天我让谈兵跟我一道去接她出院,因为他有一辆小宝马。我是那种为数不多的爱靓车的女人,看着杂志里那些漂亮小车就眼睛放绿光。可他平日里爱惜着不常开,上回醉酒还没坐过瘾呢。回来的路上我又霸着后面一排的座位睡觉。这十几天来天天与谈兵在一起,我早已训练得自已听了他的声音不再恍惚。爱贫嘴与大大咧咧的大狐狸尾巴又回到了在我身上。我冲他说要知道咱好歹也是混过底层现在也一直在混的一根正苗红的草根啊,你这小咖啡厅是小菜一碟本姑娘还不手到擒来就拿下?完了没等他出言反叽我就撒丫子逃之夭夭。就这样我跟谈兵倒也处得特融洽,就跟俩铁哥们儿似的。

   若若回来后坐下来对我说,这次如果没有你,我八成是得挂在广州了。我说得了吧姐姐,别冲我来这林黛玉那一套煽情了,咱俩谁跟谁啊用得着这样强调吗?

   若若说叶风我欠你的太多。幽幽的口气令我觉得她的病并没完全好。或者旧病好了新病可能又来了。怪里怪气的让我忒不习惯。

  然后我们就坐在床上说话。杨小浩跟我的事情我在医院时就跟她说过了,当我讲到去年底出完最后一趟差我兴冲冲地辞了工作径直回南城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就晴转阴了。当我讲到他房里最后一幕的时候她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我急急扶住她说你小心点儿啊,那最难过的时刻我都捱过了现在你看我不又跟一小牛犊似的吗。你就别替我气愤难过了。

   若若的手指一直很凉。停了好一会儿她问我,那女的是谁你知道吗?我说我哪知道啊,当时没直接撒手人寰在杨小浩家我已经算是超级坚强了。若若说那你怎么知道那床上有一女的啊?我说我看见了床边地上有条花裙子啊。那种绿底花的裙子,那真叫一个艳俗,你说杨小浩怎么就这样低级趣味了啊。

   在烧洗澡水的时候若若问我,是不是还恨着杨小浩。

   我摇摇头着说,不了。早就不恨了。

   我说这话不是骗人的,细细想来我好象一直没怎么恨过他。我认识他的时候二十岁还不到,跟一小孩似的不定性儿,特爱新鲜,各种工作都想尝试一下,老想着要在外面去闯荡玩儿。虽然认识他四年了可真正呆在南城与他一起渡过的日子加起来也超不过一年。我们长期就处在小别胜新婚的甜蜜里,以为这叫浪漫。而我却没想过他已经二十七了,几年后早就过了三十而立了。他经常突然把我搂在怀里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啁?我也没放在心上,休假完了仍旧各个城市到处走,杨小浩照例把我送到车站。在人潮汹涌的月台上看着杨小浩高大的身影我就觉得特幸福,心想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偏偏让我给套牢了啊,这就是我叶风最强的底牌,有他等着我干啥事儿还不手到擒来啊?那次他向我求婚后我就在心里想着忙完了年尾我哥的婚事,明年我就嫁给他做老婆。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就格外忙得起劲儿,美滋滋地计划着,明年我本命年刚好穿红嫁衣盖红被子跟我的杨小浩过红红火火的日子。

   这些东西在近几个月里让我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你说这样的男人你让我怎么恨啊。他如果有错,就只是错在不该向我求婚。可这点被我有意无意地忘记不去想了,相反我倒是常想起他的好来了,看来得不到的最珍贵,失去才懂得珍惜这句话真是被实践检验过的真理。他与我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做事特有计划,事无大小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有时候我想着我的冒失与马大哈其实也与他四年多的溺爱有关。估计他是存心惯坏我的坏毛病,好让我以后离不开他。我也乐意让他惯坏我。他经常狡黠地看着我说叶风你完了,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免费做你的后盾收拾残局啊。说完就伸出手臂把我抱在怀里。我就幸福地闭上眼睛。那时的我要多矫情就有多矫情,觉得自已就是一月亮,杨小浩的。

  七、

  时间健步如飞地快速奔跑,我也一直提醒自已就是天上的月亮谁要敢瞧扁我我灭了谁。象老鼠不留隔夜粮似的发誓不把不开心的事儿留到天亮。于是整天还是乐哈哈地做我的女飞侠。

  这天晚上的客人不多,零点就可以关门了。谈兵说大伙儿一起去宵夜吧我请。

  于是大伙儿都挤上他那辆小宝马,来到不远处的江滨路大排档吃螃蟹。这个季节的螃蟹个大又肥。价钱也不贵。我与韩东挥舞着蟹钳子挥汗如雨地埋头狂吃。花蝴蝶坐得远远的,拿个小纸巾使劲儿扇一边说这里真热啊,一边用三分之一的眼角斜着我们,那意思是说我们象那非洲难民似的。我与韩东也懒得搭理他。

  正当我们吃喝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谈兵的老婆来了。

  我听谈兵喊她张丽才发现她已经坐在他旁边了。张丽我是听说过的。是广州一知名女律师。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在她面前我们就撮人就明白女王跟老百姓的区别。倒不是说她气势凌厉。相反她打扮并没什么特殊。一个很普通的套裙,微卷的长头发披在肩上还有一丝温柔。她的高贵是内敛的,表现在很平常的一个眼神与动作里。坐下来就叫了杯红酒啥也不吃,拿了支细长的烟,坐旁边的谈兵给她点上火,吐出一串轻烟后她微笑了一下用眼神跟谈兵打了招呼,然后对他说了点什么,隔得太远听不清楚。我在一旁看着呆了,心想有些人是天生就在人之上,一点也不需要后天的努力造势。我看了看花蝴蝶再看看张丽,心里想着这才叫不动声色就出招杀人于无形,相比之下你丫还是幼儿园呢。

  我就跟一小混混似的手里还挥舞着蟹爪子一边流着口水看着张丽,她也看见了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这一笑让我心里沮丧得不行。可怜我还自称女飞侠呢到底还是没学会这样底气十足的笑容。你看人家坐在谈兵身边那可真是一美丽风景啊,金童玉女似的。看来女人的自信还真与身边是否有一深爱着自已的男人有关。想当年我跟杨小浩走在一起也曾招来多少艳羡的目光啊。那时候杨小浩同时认识我与若若阿红三个。若若的文静阿红的自信都没能拴牢杨小浩,他单单看上最不起眼的我了。那时若若与阿红都酸溜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叶风你丫今年就是走的桃花运,好好珍惜你白马王子吧。杨小浩看着我一脸的温柔似海,说了一句让她们特想不开的话,他说叶风在我眼里就跟一调皮任性的小公主似的,你们都不懂,能与她在一起是我的福分啊。话声未完若若与阿红就已经直接晕死过去,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以前曾经说最懂得我的人已经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什么叫过眼云烟。与他分手半年多了我硬是下定决心不再给他电话,实在忍不住要想他也就强逼着自已只想着他的不好,想着那天我傻B似的敲了半天门。直想得就跟现在似的,这心里象有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刮,生疼。我下意识地捂住疼的心脏部份,在疼的间隙里抓起啤酒不停地往嘴里灌。那酒杯里还有杨小浩在路灯下转身离去那长长的孤独的影子。我咬咬牙仰头大口吞进肚子里。

  当我从追忆往事中回过神来,张丽已经先回去了。谈兵还坐在那里。我冲他说你怎么不送她回去这么漂亮的老婆小心被人拐跑了嘿。他淡淡地一笑说她从来就不用我送。说这话时我突然觉得谈兵与杨小浩相象的地方不单只是声音,还有此时眼底里的忧伤。我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谈兵一个劲儿地喝酒,只见他拿着酒杯挨个跟我们干杯,一开始还很清醒说感谢,说有我们的努力夜幕下才能支撑下去。看老板喝得这么尽兴,那小蝴蝶就了就来了劲儿,嗲着嗓子说谈老板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哟,当初你不是说我们夜幕下就是一家人嘛?谈老板你是我最亲的家人了。我靠,这话听得我与韩东差点没把辛辛苦苦吃下肚的蟹肉吐了出来。韩东就拿着酒杯走过去说丽蝶姐你傻了吧,老板跟老板娘才是家人跟你那是八辈子不沾亲的。说完硬是把小蝴蝶挤在一边拉着谈兵说,谈哥我就服你这种有闯劲又吉印通近人的老板,我小韩今儿个就管你叫哥了。谈兵眼里有一股感动说我们喝,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我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如何,不过当他来到我跟前的时候说话已经打着结了,仍旧喊服务员往杯里倒酒,说要满上,我要跟叶风好好喝。小蝴蝶在一旁看着又不乐意了,说老板你厚此薄彼呀。我正纳闷她怎么懂成语了。只见谈兵冲她嚷到丽蝶你不明白,我可从没把叶风当伙计看待。然后回过头跟我说叶风你说是吧?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说是的,我一直就把你当成救命恩人的。谈兵红着眼睛看着我,说我可不是对人人都这么好商量想做别人的救命恩人的,我对你咋样你自个儿想。

  那天可能是十五,要不然天上的月亮怎么这么圆呢?我一看见这样满月就开始惯性忧伤。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突然非常渴望听见谈兵说话。喝酒后的谈兵跟杨小浩一样说话打着结,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喝酒是跟杨小浩学的,当然也从来没能喝得过他。每次喝酒后他就总喜欢用他的钱江王载着我沿着环城路兜风,一路上披星戴月的,我就想着就这样下去直到老死我也是死在天堂里。来到在雄州公园我们就下车去草地上躺着说情话。雄州公园门前有几百个石阶,每次下车后我就装醉得站立不稳闹着要他背我上去。他就嗷嗷惨叫说他怎么这么命苦偏偏有我这么个不懂得体恤的野蛮女友,叫完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我面前半蹲着让我蹿上去。我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听着他的喘息声,心里计划着以后老了我们就手牵手走上去,现在趁着他还年青赶紧多享受一下。看我半天不作声,杨小浩在前面回过头问我怎么了嘿?睡着了?我就在心里骂他猪头脑袋,人家在想着跟你老了以后的事呢怎么这人就是不开窍。

  现在喝酒后没人载我去兜风了,我一边想着一边也不停地喝。谈兵说这酒啊真是好东西,喝起来那叫一个畅快。我说你傻了吧,你这话是酒吧老板说出来的吗?谈兵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没有合适的对象是绝对不喝这么多的,要保持革命清醒的头脑。那天晚上我们好象说了很多。我还问他当初为什么这样就让我预支了整整八千块薪水。我说你就不怕我逃跑了啊?我们那个时候还不算认识喟。谈兵当时说了一句让我差点坐不稳的话,他说你不认识我我可早就认识你了,嘉和公司你们的郑经理是我同学。你在苏州设了个漂亮的赌局把家具大王金公拿下的事儿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啊天天看你在夜幕下门前招摇过市就指望着你几时失业好让我网罗住你替我卖命来着。我当时差点把嘴里的啤酒喷了出去。原来大尾巴狐狸不是我而是这个我一直当成是笨乌鸦的人啊。

  八、

  嘉和公司是广州一家知名的家具公司,旗下有实业还有贸易,我去年在其中一家分公司下做个小业务员,专跑江浙一带的红木家具,郑经理是我的顶头上司。那时的我满脑子冲劲儿,揣着个万把块现金的就敢只身满江浙疯跑。金公是苏州的家具巨头,姓金,六十多岁,大家都叫他金公。记得当时我就猫在观前街一家小旅馆里,瞄准了这个人物我就想办法怎么把他给拿下。可是金公一来有钱二来不愁没生意。我虽然顶着个嘉和的名号可我自已到底还是一名不见经传小卒儿,果然我一连几天去了就连金公的人都没见着,人家三句五句就把我给打发了。年轻气盛的我也火大了,就发誓不把这碉堡拿下我就赖在苏州不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天天守在他公司门口的冷饮店等着,那天好不容易看见他出来,车子载着他在观前街居然就把他放下来了,看来这老头想独自逛逛热闹的观前街。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想了一下没直接冲上去自我介绍,而是一直跟在他后面。那天活该天帮我。这老头居然没带现金,当他站在一家工艺店前看中那把大书签扇的时候我及时地出现了。那店老板显然不知道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家具大王金公。还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说这里不接受签单,不付现金便不答应送货。我走上前去一问,那扇子要五百多啊,心里那个心疼,可还是掏钱包替金公解了围。就这样我得以跟金公说话的机会。

  第二天我与郑经理就准备了充份的资料应金公的约来到他的公司。去时我挺神气的,冲郑经理说这回你可得给我记一大功发一笔丰厚的奖金给我。没想到去到公司的时候,昨天还和蔼可亲的金老头居然摆起了架子。对我们的来意就用一个“哦”字打发了,嘉和的各种印刷精美的资料推在一旁看也不看,就坐那儿抽雪茄。我跟郑经理尴尬地坐在沙发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看了下情形不对一横心就冲金老头说:金公,您老手下这么多商场,一家只放两套也够我们回去交差的了,嘉和的实力你也是知道的,以我公司的生产质量再加上金公您的销售网络,在我眼里看来这个交易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百利无弊啊。话声一完,正坐在窗前看风景的金老头突然转过头来,说,哦?你眼里看来?看你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眼光?我张开嘴刚想就时下的家具销售形势潮流来番长篇大论,那老头制止了我,说,你说你有眼光,我就来考考你的眼光。这样吧,从这个窗看下去,二十分钟内,街上跑过的所有机动车,如果你都能一一说出来是什么车,我就考虑听听你们的销售计划。

  我与郑经理当下傻了眼,这哪跟哪啊,红木家具与机动车辆这是风牛马不相及,这怪老头有病啊!那金老头看着我促狭地笑了,说小丫头,你还是回家多读两年书见多两年世面再来跟我谈做生意吧。我一听这气就来了,蹭地站起来就说金公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开始计时吧。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我很激动,其实我心里鬼鬼地乐得要死。要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车,这汽车杂志我每期都看的,心想这大街上跑的什么车我认不出来啊?

  前面是热闹的步行街,所以经过这条街上的车辆络绎不绝,二十分钟内开过来的车子数下来居然有两百多辆。我们三个就坐在窗前看着说着。前面十几分钟驶过的车子我都认得出来。一辆凌志*.0开过的时候,中间有一段几分钟的空白,我看看表眼看就到点了,就冲郑经理得意地笑。正在这时,前面慢慢开过来一破车,跟甲壳虫似的爬得缓慢。我说它是破车是因为看起来的确很残旧,估计是古董级别的,我傻了眼,因为在它开离我的视线这近一分钟的时间里,我搜遍记忆都想不出这是什么车。好象在哪看过却想不起来,我心里那个急呀都快要哭了。看看郑经理,只见他见我看过来就把头趴在茶几上,我心想这下完了,郑经理敢情是放弃了。他又直起身子,又再趴下,眼睛看着我。我心里一动知道郑经理在给我提示。猛然三个字蹦出脑海,伏尔加!这是四十年代上海街头富商们常用的交通工具啊,我怎么就差点忘了呢!

  就这样我们就把金公旗下的大部份红木销售商场拿下了。金公笑得眼睛一弯一弯地,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头是看我一小丫头片子想逗我玩儿,没想到还真有点见识。其实他跟谁合作都无所谓,再说嘉和公司也是实力雄厚的。于是我明白了。做生意这样东西一半是不服输一半是运气。

  这就是当年我跑销售成绩最辉煌的一页。为此总公司还特别出通告表扬我,成了一活教材。让我很是得意风光了一阵子。

  那天晚上我与谈兵聊了很多,平日里整天跟我打打闹闹谈兵在我脑海里转身一变,城府幽深特奸诈。我白了他一眼说你小样儿就跟一大尾巴狐狸似的,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当年的初生牛犊现在已经是廉颇老矣,有些坐井观天的小幸福就很满足了。然后我们还聊起他自已与夜幕下,原来夜幕下的真正的大老板其实不是谈兵,而是张丽的娘家,谈兵只出了一小部份资金。我哦了一声说你小子运气还很不错喟,有这么个本事的老婆。他说叶风你真的还小,很多的事你不懂。

  珠江泮吹来一阵阵晚风,我看着吹乱了头发的谈兵,突然觉得身边这男人很无奈很沧桑。

  九、

   接下来的每天晚上我依旧在夜幕下里杯筹交错纸醉金迷,凌晨就回家睡觉。梦里的我偶尔还会拿个草帽到钱树下接铜板笑得跟一小财迷似的。忘了说了,谈兵并没有保证这里只卖咖啡的诺言,不多久这里就成了一名副其实的酒吧。来这里的客人一茬接一茬的没消停过。收银小姐收钱都收得手软了。不过他给我们钱也特爽快的,变得花样稿劳我们,几百一千地往我们手里塞,我们也就没说什么,谁会跟钱过不去啊,心想这也没损道德不犯法就这么蹉跎岁月吧。

   那天谈兵跟我若若已经从医院里回来了,叶风你白天没啥事做就别老睡觉了,我另一处还有个生意想找你帮忙。我一听这话就想开溜,这哪是喊我帮忙啊,分明是变着法儿想借机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我说我晚上替你卖命深更半夜才回白天你还不让我睡觉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可谈兵一点也不管我的痛苦脸色,直接说你上午休息,下午你就给我到另一处去上班,你不是会电脑吗?去帮我管管公司的帐目,有事儿给我电话就成,这里你有空就继续来,累了就休息,另加月薪一千五,怎么样?

   一听最后这话我就投降了。别说有一千五百块钱拿,就冲着当时他借钱给我的人情,我也不能推托的。我吞着口水说好吧,谁让我穷啊。说完踢了他一脚说他你丫就一资本主义专会欺压贫穷的老百姓。他跟贼似的嘿嘿笑了一声,说小姐我是不是欺压你自个儿清楚。

  接下来我便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除了上午睡觉,下午以后的时间就归谈兵了。本来我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广州街上一个广告牌掉下来随时都会砸死一片的普通人。你看看这地儿还有多少大学本科生失业,谁不为五斗米折腰啊。就冲我这小高中还跟人家玩清高我干脆直接歇菜得了。所以我的拼命也不算稀罕。倒是想着自已总算又做回小白领了,想想就兴奋,以致觉就睡得更不踏实了。一爬上公交车便继续睡。若若心疼地说叶风你如果再瘦就穿不了风牌了。我拍拍她的肩说你就搁家里养身子吧,你弟弟的学费我包了。等你养出胖肉来能跟我拼拼穿风牌的风姿时再来心疼我吧。

  谈兵那小公司离夜幕下有六个站车程。平时他几乎只是电话遥控那里的决策。公司是经营公园椅的,算是比较冷门的一种木制家具。几个业务员平时也很少呆在公司,都在外面东奔西跑地跑业务。这种公司的运作我可是驾轻就熟的。我坐那儿也就是接接电话上上网,月底抽点时间做做帐务会计报表。我美滋滋地想,这小白领可做得真舒服啊。难怪广州街上的美女削尖了脑袋都想往写字楼里钻。

  随着夜幕下开始兼营酒水,生意红火使谈兵开始扩张大厅。于是把旁边几家成衣铺顶了过来,中间打通,大厅就有了几百平米的开阔。沿墙摆三排座位,中央还增设了一小舞台。驻唱的歌手也由开始的三位增至八位。间中还有热舞表演。夜幕下逐渐有点小名气了。可我看着这些变化越来越不是味儿。虽然现在除非有非常熟悉的朋友客人来捧场,否则我已经不出来唱歌了,转为坐柜台里收银,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小咖啡厅。也许是因为心境,二十四岁是一个尴尬的年龄,说沧桑好象早了些。可放眼四处皆是些未发育完全的小身体,每天招摇过市横行无忌地充斥着眼球,除了感叹自己已年老珠黄外,还感觉象是在泥渊里越陷越深似的,真他妈的堕落啊。

  谈兵也忙得没时间亲自做DJ了,整天不见人影,我甚至没来得及跟他发下牢骚敲敲他被金钱日渐膨胀的脑袋。另一头我也纳闷儿,心想才听他说夜幕下是靠张丽家人的资助才开得起来,怎么一有营利就这么急着扩张呢?

  十、

  忙碌的日子特别容易被打发。我仍旧把每天剩余的时间花费在我那张床上。一睡着了就完全不知道斗转星移。那天接到南城打来的长途我才醒觉已经是中秋了。电话是若若的妈妈打来的,刚巧若若去医院复诊了。若若妈在电话里很是嘘寒问暖了一下子,说若若身体不好真是多得你照顾。我赶着去上班于是客套了一下就想挂电话。若若妈最后又说中秋节了你们有假期吗?上次过年若若回来我看她心情好象不太好,等她回来你替我问问她中秋是不是回家。

  放下电话我就打开衣橱打算收拾一下自已准备上班。今天是韩东生日,说我这做姐姐的一定要上台唱歌给他庆祝的。虽然说近段时间若若看我的衣橱过于寒碜就自告奋勇地帮我上街挑了一批裙子,可俗话说得好,女人的衣橱永远少了一件满意的衣服,当然我这对外表并不自信的人就更不例外。找了半天还是没找着条满意的,突然瞥见衣橱角落里搁着一个包,这是若若搬家时带过来的全部家当。来这里后也一直没动过。想着若若以前一直穿裙子,我现在也瘦下来了,就想着翻翻看有没合适的换着穿。

  我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地上便全是若若以前穿的裙子,有我见过的有我没见过的。其中有一条吸引了我的视线。若若穿衣服一向喜欢淡雅的色调,那条绿底的花裙子就显得很招眼。

  这条裙子很眼熟应该在哪儿见过。我揉着眼睛看了又看,还把它抖了出来瞪大眼睛看。正在这时若若回来了。一看我拿着这条裙子脸色霎时变得死白死白。

  一看她的神色我就明白了。

  一时间就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我们中间卷起一个旋涡,若若的脸在旋涡里扭曲起来。我听见自已说,这裙子我见过的,是不是?

  她呆了半晌,说,是。

  你过年那会回南城了。是不是?

  是。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与男朋友吵架,然后心情不好就直接回了。若若的眼泪流了下来,哭着走到我身边说:我不知道你也回了的,你说你要去出差。

  我冷着脸推开了她。以为我没回,所以你便可以去找杨小浩,是不是?

  若若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大颗大颗的眼泪没能让我象以前一样手足无措。突然觉得眼前的若若好陌生,她站在面前我却觉得有十万八千里远似的。这位我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姐妹,一直都觉得跟我是连体婴似的知已知彼,怎么现在才发现她长着一双莫测高深眼睛呢?

  我站起来直着身子走了出去。象当年离开杨小浩家一样。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胸口堵得厉害。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孤独总在我左右

  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

  是我无限的温柔

  每次面对你的时候

  不敢看你的双眸

  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

  有多少泪水哀愁

  我一直喜欢田震,打心眼里欣赏,无论她的台型嗓音,就连歌词会唱的我就背得下来,这也是如果用奔队伴奏我便只选田震的原因。她的歌就算我这乐感白痴也能闭着眼睛唱下来。喜欢这高亢的声音里透出的中性性感。中性性感是我的独创形容词,这种性感介乎于男性与女性之间,多一分嫌过,少一分嫌薄。韩东是我的铁杆FANS,尤其一听我唱田震的时候他就把两手掌拍得通红扯着脖子使劲叫好的。这不就把一堆的虚荣兜头向我抛来。我都快站不稳了。下台的时候我小心地在光滑的花岗石地板上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摔跤那可糗大了。我低着头走着一边想今天肯定提早就开了那盏旋转舞灯了,要不然这地面怎么老在旋转眼花花地看不清楚呢?

  回到座位我拍着韩东的肩,说,今儿个就冲你喊我一声姐,我就陪你不醉不归为了你我都已逝去的十八岁。韩东的眼里也有泪花儿,一个劲地说我来夜幕下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叶风姐与谈哥,以后就算分开了有啥帮忙的姐你只管吱声儿,我韩东只要活着就一定来。听着我心里一酸。心想这只是我认识几个月的朋友呢,比一起长大的姐妹还瓷实。浮云啊不止是男人。

  喝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花蝴蝶没在。四处看了一下原来看见她正在另一桌跟一群猪脸猜拳喝酒呢,这玩意丫玩得最烂这点夜幕下人都知道的。这不我只看了一会儿她就连输了七八杯了,眼看着丫就要挺尸了。她如果当场挂了我估计夜幕下也没什么光彩,心里想着我蹭地站了起来就走过去了。正好接住一猪脸递到小蝴蝶跟前的一酒杯,我一瞅吸了一口冷气,丫又是大啤酒杯装白酒啊,我操!斜眼看看小蝴蝶,那脑袋早倒一旁不省人事了,我于是冲那猪脸说老板您看丽蝶都醉了啊,您老也不怜香惜玉一下。说着也往他酒杯里倒上满满一杯白酒,笑脸如花地对他说,初次认识,小女子就敬您一杯,我先干为敬了啊。

  那猪脸估计也喝了有几成了,脸涨得跟死猪肝似的。一看我这阵势就开始装熊了,说夜幕下真是能人辈儿出啊。

  一轮太极拳较量下来,这桌上的人都喝得眼放绿光狰狞尽显了。我仍旧保持着笑脸如花着送走了最后一个,末了拉着韩东说,快扶我去洗手间。

  韩东一看我这阵势就吓死了。也不管男女有别扶着我就往洗手间冲。一见着洗手槽我也不知道这男厕还是女厕就吐得个稀里哗啦。

  韩东一直站我身旁拍着我的背,也不说话。这小孩儿最惹人心疼的就是特善解人意。这不,他屁事都不知道却仍然满脸的明白似的,拍着我的背说,姐,喝了也吐了,就没事了,你会没事的。

  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谈兵,看他样子象是刚从外面回来。一看我这架势就骂韩东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刚想说不关他的事可我刚想张嘴就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地。倒地的一瞬间我居然笑了,那时我心里想我终于死了。真好。

  可我只死了一会儿中途就被风吹醒了,我好象是躺在公园椅里。身上盖着件西装。这意识刚回来就不禁悲从中来,一开始还抽抽噎噎地哽咽,后来谈兵告诉我说我一直说着梦话嚷着不要回去,一听见有人说话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这一哭就跟大雨倾盆似的,象是积攒了八辈子的泪水,一边哭一边嚷着说我想回家。谈兵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都傻了,说早知道我就装哑巴好了,好好我送你回去。然后往我面前一蹲,我踢了他一脚说你干吗?他说送你回去呀。我说我家在八百公里外的南城你怎么背我回?

  我想回家。想那个有爸爸妈妈的家。我感觉自已发烧了,全身没点力气。从小到大我一生病就特想回家。谈兵我回不了家,我家太远了。这里的家我不要回不要回。

  那天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肝肠寸断,我哭着哭着就觉得肠子绞在一起然后突然就断开了。痛啊!我想起小时候与若若在一起上学,由于我家是外地人而若若是家里穷所以我俩都是老被人欺负的主儿,是同学们的白眼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几个一动一静的互补相携着一直走到今天,一直以为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就是这姐俩最亲。前阵子说起这些往事若若还说我就是爱贫嘴,可内里却是纸糊的老虎,连自卫都不懂更不说反击了。

  这最清楚自己的最亲的姐妹,亲手拿着刀子在我心口上划了深深的一道口子,还蒙着脸不让我知道。你说我能不伤心吗?

  后来怎么回去的我不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在我与若若的那个家里。若若一看我醒来就连忙擦眼泪连声说叶风你总算醒来了。你再不醒我也不活了。

  我别过脸去说你走吧。我想静一会儿。

  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别这样。我能怎样呢?突然就很萧索。我说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吗?

  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说她已经找过韩东,呆会他就会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一酸。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同桌在课室外面扭着我的胳膊然后用长长的指甲抓我的脸,我愣是不知道还手。若若在旁哭着上来拉开我们,结果后来她的脸比我伤得更重,贴了十几天的胶布,那时我就在心里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若若受苦。心想她这一走能去哪儿呢?尽管我一直没看她的脸,但想起她的声音,好象是哪里发出来似的,反正不是喉咙。一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一点都不恨,不恨杨小浩不恨若若。空,空得厉害。

  十一、

  我迷迷糊糊地发了几天的高烧。这期间有很多人来看我。首先来的是韩东,这小男孩后来一直留在这里帮我做饭直到我病好。他就跟一主人似的指挥着来看我的人们把礼物放下还斟茶倒水的替我招呼着客人。我瞅着他说以后谁要做你女朋友可有福了,这小男孩嘿嘿搔了搔后脑就溜了。

  第二个来的金丽蝶,这回她是素面朝天的来谢我的。一个劲地拉着我的手象跟我有八辈子交情似的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也管你叫姐了。小样儿挺诚恳的,倒让我全身不自在。赶紧说无所谓了。倒是韩东一看着他就想发笑。我头疼得厉害也就没管。

  第三个来的是谈兵。他一来韩东就不知何时消失了,所以我怀疑这男人的嗅觉都是比狗更灵敏的。谈兵搓着手半天没说话,我看着情形不对连忙指挥着他去给我倒水,他把水递过来的时候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叶风,你这人就这样不懂得照顾自已。

  谈兵对我说他看见我哭的时候真是吓得不轻。我还没去夜幕下工作之前,他每天在夜幕下看见我在门前穿个牛仔裤拿个手机咋咋呼呼讲电话招摇过市,印象里这丫头就是一风吹雨打都不会倒的硬朗派新女性,宁流血不流泪的那种。没曾想认识我才半年就见我哭两次了,第一次还让他莫名其妙,这次他总算是把我的话套出来了。我一听就抓起个枕头打他,我说你怎么这样跟一大尾巴狐狸似的居心不良套人家话啊。谈兵一脸严肃地抓着我正张牙舞爪的手,说你丫就逞能吧,自个儿的伤口可是自个儿清楚,也只能自个儿疼。不过以后要争气点,别老跟一蜗牛似的把头埋进壳里以为就可以万事大吉。

  我最怕听见这样的话,这一听鼻子就犯酸。我说得了吧你别冲我说教。谈兵看我还在这装老虎就气得一侧身就躺在沙发上装木偶直到韩东回来。临走的时候对我说让我安心养病,别操心工作。

  谈兵走了后我就一直难过。其实我并不是想做蜗牛,我只是不知道把头伸出来下一步该做什么。

  我买了去中山的车票。广州到中山也就几个小时车程。我空着肚子坐上车还准备了若干个塑料袋,以备若干次的晕车。中秋时分的太阳还热辣辣地扎着眼睛。我把窗帘放下来,闭上眼睛睡觉。走的时候我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拿不准我想怎样,只是单纯地想离开,离开后怎样离开多久我心里没底,偌大一个广州突然就让我恐惧。

  我迷迷糊糊随着车身的颠簸睡着,极不安稳。支离破碎地梦见了很多人,有老爸老妈,有杨小浩,韩东,谈兵。唯独没梦见若若。我想不起她的样子。第N次呕吐的时候我佝偻着身子在座椅上缩成一团,突然想起杨小浩与谈兵都说我象蜗牛,心想我现在又跟一蜗牛似的背着我重重的壳蠕蠕地爬行着,这一路磕磕碰碰的我爬得这样的辛苦,如果这时候车子翻了或者出了啥事故了我就此客死异乡该多好啊,我也闭眼了,这日子真他妈的活得太累。眼泪一直飞洒出窗外,真悲壮。

  当然我的阴谋没能得逞,车子仍旧平安地把我送到中山石岐客运站。我好不容易挣扎着下了车,迎面走来一女子让我生出一点站稳的力气。

  这就是永远赏心悦目的阿红。这几年来她我也只是见过几次。每次都让我眼前一亮。当年我们三个一起长大,阿红一直是最对得起她名字的一个。无论家境还是学习与长相,那都叫一个红,在家在学校都是一雷厉风行的新女性,引领着我们周围的新潮流。这回她又改了个发型,离子烫过的一刷刷直的酒红色头发,戴一橙色的眼镜,身上穿着件橙红的小背心,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就一阵风似的蹿到我跟前。一把扯着我的手就嚷:呀,我还以为你车子出毛病了怎么这久才到啊!然后摘下墨镜象看怪物似的看着我说,叶风,我没认错人吧这是你吗?我靠,怎么瘦成个白骨精似的?省城的珠江水怎么连你这么个小姑娘都养不胖那还怎么哺育全省人民呢。

  我扯了扯嘴角对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她消停一下,我这元气还没恢复呢可经不得美女的疲劳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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