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访“红楼”

　　二十年后访“红楼”

　　文/泾 河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上天想宠爱一个人，想温暖一个人，就把这个人轻轻的放到厦门去。201*年春节期间，当风雪正施虐我所居住的北方时，我来到了已是繁花似锦、春意盎然的鹭岛厦门。在这个舒适恬淡的春天里，我静静地走在厦门的街道上，街道两旁，火红的刺桐花、粉色的异木棉花、红橙色的炮仗花正喧闹了枝头。我喜欢这个有着高低起伏山路的城市，有灿烂的阳光，有和煦的海风，有散发着年代气息的老建筑，有铺满山岗的翠绿和不知名的花儿。在这里徜徉，仿佛是在游览一个没有围墙的植物园，遍布街道、海滩的亚热带植物槟榔、椰子、芒果、棕榈树、龙眼树、荔芝树、榕树、凤凰树、刺桐树、异木棉等树木，让人有身处东南亚的感觉。在这里，方向是用来迷失的，时光是用来浪费的，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坐在柔软的沙滩上，听听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你也可以追问每一朵花，每一棵树的名字。即便是无所事事，在这里都能感受到平凡的幸福。很奢侈吧？生活，本来就应如此吧，越简单，越幸福。人，如果降低了欲望，一切所赐都是幸福地缘由。

　　在厦门期间，在当地友人的撺掇下，我探访了曾经轰动大江南北的远华“红楼”。

　　厦门远华“红楼”是二十年前赖昌星创立的远华集团的总部所在地，位于厦门市湖里区的华光路2号。我来到“红楼”时，正是猪年春节上班后的的第二天，如果不是当地友人的引领，我绝不会把这个外表土气，其貌不扬的七层小楼和曾经名嘈一时的远华“红楼”相联系。远华“红楼”严格的说，不是一栋楼，而是一个由四栋楼组成的大院，占地约五六十亩，总共有两栋主楼，两栋付楼组成。两栋主楼一栋红色一栋白色，两栋付楼均是白色。七层的“红楼”在这个大院中算是最高大的，大院门口悬挂着“厦门市职工服务中心”大招牌，来来往往的都是来这里办事的市民，很少有参观的人。我们从一楼参观起，“红楼”一楼目前是中国移动公司的华光路营业厅，二到六楼是移动公司的营销办公室，七楼是厦门市总工会的办公场所。红楼对面的“白楼”目前是厦门市职工服务中心的办公楼。

　　从外表看，这里的一切都平平常常，是一个很寻常的机关大院，可谁能知道这里当年是何等的喧嚣，曾经联系着新中国有史以来最大一起经济犯罪案件。其涉案金额之巨，办案时间之长，规模之大，案件涉及面之广，是前所未有的，堪称吉印通人民共和国第一经济大案，从而引起国内外的广泛关注。案件的主角是厦门远华集团董事长赖昌星。其于1**4年成立远华集团，1***年案发，从事走私犯罪活动达五年之久，走私货物总值人民币**0亿元，偷逃税额人民币*00亿元，合计造成国家损失8*0亿元。

　　朋友是厦门当地人，他说，红楼在厦门无人不知，他给我讲起来这座“红楼”的从前往事。

　　1**6年*月，在厦门市湖里区的华光路2号，一座七层的红色楼房拔地而起，这就是当时厦门远华(集团)国际有限公司董事长赖昌星投入1.4亿元资金兴建的红楼。赖昌星已于1**1年4月将户口迁到了香港，并在当年成立了香港远华国际有限公司，所以红楼算是港资。红楼建筑面积*000平方米，红顶、红墙、红窗、红门、红灯笼、红地毯，该着色的地方尽是红色。这也是闽南侨乡一带的习俗，红，代表吉利，代表发财。正因为这座楼外观尽是红色，到过此楼的人干脆称之为“红楼”。这幢楼外表看上去略显土气的七层小楼，里面却吉印通堂皇，内部设施极尽豪华奢侈。红楼自1**6年国庆节开业以来，红楼对外的名义是远华公司的宾馆。那时，每天这里车水马龙，非常热闹，院子里停满了各种高级轿车，来来往往的非富即贵，上至北京，下至地方，还有各路当红明星大腕，都是当时“有头有脸”的人物。奔赴红楼的官员，有的满面红光大摇大摆往里走，也有的顾忌影响掩人耳目，绕道消防梯进入。一段时间，到远华、上红楼成为一种荣耀、一种身份的象征。在媒体的报道中，红楼记录下赖昌星拉拢腐蚀重权官员的三招六式，他牢牢抓住了一些人好财好色的弱点，令一些干部对红楼流连忘返、趋之若鹜。在这里，赖昌星总结出一句“至理名言”：“不怕什么法律法规，就怕领导没有兴趣爱好。”

　　1***年4月，国家海关总署纪检组和监察局接到一封长达*4页的检举信，信中检举揭发了厦门远华走私犯罪集团利用各种手段走私*00亿的大案，而且其中还涉及到公安部原副部长李纪周等人的腐败问题。

　　1***年4月20日中央领导作出批示，决定以海关为主，中央纪委组织协调成立“420专案调查组”，彻底查清此案。厦门特大走私案暴露后，法律之剑直指赖昌星。公安部指挥中心在1***年8月10日晚12时*0分下达了抓捕赖昌星的命令。福建省公安厅原副厅长庄如顺将信息当晚告诉了赖昌星，赖昌星连夜潜逃，于8月11日上午逃至深圳，不敢通过正常程序出关前往香港，于是通过黑道，乘飞艇偷渡至香港，所以，当天深圳关没有留下过境记录。而在厦门，警方出动了大批警力抓捕赖昌星，结果扑了个空。

　　赖昌星到达香港后，惶惶如丧家之犬，耳边时时响起庄如顺最后一次通话的声音：“我已经被注意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声音凄凉中带着绝望。香港当时已回归，自然不是久留之地，那么，逃到哪里呢？赖昌星思来想去，选择了加拿大温哥华。

　　2000年初，中共中央派出的“420专案调查组”，由纪检、监察、海关、公安、检察、法院、金融、税务等部门协同办案，厦门特大走私案及相关的职务犯罪的案情被基本查清。在这期间，共有600多名涉案人员被审查，其中有近*00人被追究了刑事责任。涉案高官有：

　　公安部原副部长李纪周开除党籍、公职，死缓。

　　福建省公安厅副厅长庄如顺二审改判死缓。

　　总参情报部五局上校副局长刘朝英涉案。

　　总政治部军官郑莉涉案。

　　共青团福建省委原书记詹少敏开除党籍、公职。

　　福建省委原副书记、原厦门市委书记石兆彬开除党籍、公职。

　　厦门市委原副书记刘丰无期徒刑。

　　厦门市委原副书记张宗绪开除党籍、行政降级。

　　厦门市委原常委郭晓菱有期徒刑11年。

　　厦门市原副市长蓝甫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厦门市原副市长赵克明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厦门市原副市长苏水利开除党籍、公职。

　　厦门市委政法委原副书记林金栋有期徒刑11年。

　　厦门海关原关长杨前线一审死刑

　　董文华涉案，目前复出。

　　朋友说，2001年8月，厦门市决定把“红楼”作为反腐倡廉的反面教材，开放参观。厦门市所有机关单位，都排了参观的时间表，往往一个单位的人还没走，下一个单位的人已经等在了“红楼”外。朋友当时是首批参观人员，参观了当年的“红楼”。

　　他说当年，一走进红楼，一楼是接待大厅，最显眼处装裱着“红运当头”四个大字。据介绍，当年进入红楼的客人，先进入一楼接待大厅，由服务员分类后引导到各个楼层。展览时，一楼陈列了落马高官的悔恨自白，包括公安部副部长、福建省公安厅副厅长、厦门海关关长，纷纷痛悔自己没能经受住诱惑。

　　二楼是餐厅，附设四个豪华包间，可供四五十人同时就餐，餐桌餐椅一色是名贵的红木，地上铺着国外进口的羊毛地毯，餐厅里悬挂了不少名人字画，装点气氛，附庸风雅。赖昌星为了招待他的客人，不但四处搜罗好酒，还从香港高薪聘请了厨艺精湛的大师傅亲自掌勺。

　　三楼是桑拿房，清一色进口设备，酒足饭饱之后，客人就可以到这里来放松放松。赖昌星从各地精心物色了四十多名年轻貌美的小姐在这里提供服务。每个按摩包间内都有进口的双人按摩冲浪浴缸，一张仅供两人入座的小沙发和一张可调控角度的按摩床，供客人享用。

　　四楼则是歌舞厅。有三个KTV包间，除双人舞池外，还设有情调酒吧，有二十几个座位的小电影院，常播放淫荡刺激的黄色影片。所有设备都采用国际名牌产品，制造出一流的音响和灯光效果，每个包间内还有一个舞池，可供客人兴歌起舞，尽情欢娱。

　　五楼则是客房。那些在楼下按摩、桑拿、兴歌起舞之后仍然意犹未尽的客人可以在这装修考究的客房里，享受进一步的服务。

　　六楼则是总统套房，装修得更加豪华。这是赖昌星为那些他认为比较重要、将来用得着的人准备的。对于一些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客人，赖昌星会叫人直接把小姐安排到套房里。

　　七楼则是赖昌星的办公室，赖昌星与很多人的权钱交易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了解“红楼”的人都说，一个人如果经历了从一楼到七楼，享受了“红楼”的一条龙服务，就不可避免地成了赖昌星的俘虏。从此以后，他就要反过来为赖昌星的走私犯罪活动提供服务。

　　了解“红楼”，不能不了解赖昌星。

　　据赖昌星自述，他于1**8年*月出生于泉州晋江市青阳镇烧厝村。小时候家里很穷，只读到小学三年级，辍学后，种过田、卖过菜，后来跟他哥哥去部队团部挖洞，去了半年。再后来以收破烂为生，又去大队办的螺丝厂工作。几年后五个人合资1*00元买锻工工具，帮人家加工零件，赚了一些钱。1***年办家庭机加厂生产汽车配件，他做锻工，白天黑夜做，又赚到了钱，一年多后办了一个纺织配件厂，买了车床等一套设备，自己跑业务，每年有两个月左右在外面。

　　1*8*年，赖昌星弄来图纸，到无锡请来师傅，开始生产整台纺织机，每台卖*万*千元，成本只有2万*，一年做了几百台。做这种纺织机的，全国当时只有三家。生意很好，供不应求。这之后他又办了服装厂、雨伞厂、印刷厂。1**1年移民去香港前，资产已有几千万。到香港后，买了比华利山庄，开始做房地产生意，当时正值香港房地产低潮，地皮很便宜，1**1到1**2年做房地产赚了一两个亿，资产翻了一番，后来成立了一家美好公司，之后成立了远华公司。

　　1**4年后，赖昌星把生意中心转到了厦门，成立了厦门远华国际有限公司。赖昌星这个“小人物”何以会“发迹”？何以会创造在厦门一手遮天的“奇迹”？这有赖于“赖氏交友术”，可概括为以下种种：

　　一曰“借钱付高息”。凡接触过赖昌星的人，都说他是一个“非常善于结交朋友的人”。他曾向一位“有潜力的小官”借*万块钱，但却付给20%的高息。通过这饱含"人情味"的一借一还，就委婉地把钱塞到了对方手里，还维护了人家的面子。赖昌星的这一“招”很管用，成为他打开走私渠道的重要一“招”。

　　二曰“花钱邀高官”。赖昌星走私获暴利后，出钱频频邀请高层人士到厦门，并在办公室、宾馆悬挂他与某领导人的大幅合影，以此笼络省市高级官员。1**6年，远华国际大厦动工时，赖昌星大宴宾客，请到嘉宾两千人，其中有不少高官，宴中每人都得到了价值三千元的礼品。赖有一年过生日，请了重要的200名嘉宾，每人一个十万元的红包。

　　三曰“招‘亲’付高薪”。赖昌星为了全面打开走私渠道，将厦门市领导、海关、公安、商检、边防、银行等关键部门关键人物的子女亲属招进公司，予以万元、甚至数万元的工资待遇，这些人基本上什么都不干，专门负责，拉关系、走“门子”。

　　四曰“‘红楼’录淫影”。同样是为了全面打开走私渠道，赖昌星在当时还很偏僻的湖里工业区建立起专门用美女金钱腐蚀官员的“红楼”。当官员和美女上床时，赖昌星的手下会秘密用针孔录像机录像，留下日后要挟之用。这是赖昌星的抓住把柄“交友术”。

　　“红楼”作为反腐倡廉的反面教材，开放参观展览只办了两个月，如风卷残云般匆匆收场，红楼内的所有陈设被摧枯拉朽一扫而空，楼内按写字楼重新布局装修 。

　　2004年，原远华“红楼”作为涉案没收资产，被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拍卖，厦门市政府出资购买，产权归属市政府，而后以“零租金”方式交由市总工会管理使用。这一年的劳动节，厦门市进城务工人员服务中心挂牌成立。“红楼”加上院内其它三幢楼房，总建筑面积11000多平方米，作为进城务工人员文体活动和教育培训场所，设置综合娱乐厅、咖啡书吧、健身康乐房、多媒体教室等。201*年11月4日，“红楼”进一步被辟为厦门市职工服务中心，新的职工服务中心成立后，把职能从原有为进城务工人员服务扩展到为全市职工服务。职工服务中心设立了职工技能培训、就业帮扶、医疗互助、法律援助、职工周末讲坛、联谊交友等服务项目。

　　“红楼从服务‘贵族’，转而服务最底层的平民。”这是厦门市职工服务中心工作人员李女士对“红楼”的定位，她是我朋友的朋友，就在职工服务中心工作。我们请她谈谈“红楼”这二十年的变迁，她说：“当时很多单位想开发这块儿地，政府考虑再三，交给了总工会。严格意义上讲，总工会其实没有真的使用过“红楼”。一开始准备将“红楼”改成公益图书馆，但“红楼”的层高不达标。后来怎么使用一直没定下来，直到最后，整栋出租给了中国移动。还是比较敏感吧！”她接着说：“红楼成了总工会最有名的建筑，也成了包袱，外地的领导来了，提出想去红楼看看，工会的领导也很无奈，不但陪同还要义务讲解，讲了现在还要讲从前。虽然改名为职工服务中心，但在新闻报道中，多次以‘红楼’相称，这让我们很无奈，领导也很生气。‘红楼’是厦门的硬伤，大家不愿意提及，厦门正在加速发展，现在需要的，不是揭疮疤，而是抚平伤痛，踏入正轨，最好是多少年后人们都不记得了，这就是‘红楼’最好的归宿，将它封存进历史，毕竟不光彩。”

　　2011年0*月2*日，逃亡加拿大12年之久赖昌星，在加拿大警察押送下遣返中国，*月2*日下午，中加双方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办理了有关交接手续。随后，我公安机关依法向赖昌星宣布了逮捕令。

　　2012年*月18日上午，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宣判，法院认定，赖昌星犯走私普通货物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二千万元，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赖昌星的违法犯罪所得依法予以追缴。

　　二十多年过去了，“红楼”确实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红楼”是厦门具有特殊含义的“地标”建筑，人们似乎不应该忘记，它至少是从虚假辉煌回归真实世界的历史见证。在这里，曾上演过从穷奢极欲到身陷囹圄的活剧，而这些“地标”曾经或者现在依然是“反腐教育基地”的主要原因。王岐山曾说，十八大以来查处的党员领导干部案例，没有一个不是在违法之前首先违纪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曾经的“腐败地标”更不应该被遗忘。我们回访这些曾经的“反腐地标”，目的不在于揭开伤疤，而在于“激活”回想，这些并未远去的案例告诉我们，廉洁并不单单依靠“打老虎”就能实现，它真正依赖的乃是法治。

　　西汉儒学家韩婴在《韩诗外传》中说:“非其道而行之,虽劳不至；非其有而求之,虽强不得。故智者不为非其事,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远而名彰也。”告诫人们：本不是你的道路而偏要行之，虽劳累万分也到不了目的地；本不属于你的而偏要占有，虽然强夺也到不了你的手。所以，聪明的人不做他不应做的事，廉洁的人不追求他不应得的财物，这样才能远离危害而美名永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