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边”书色今又浓(转载)
这是从龚明德先生明德读书堂上转过来的文章---------------
转帖 200*年0*月0*日《深圳商报》一文
当代毛边本在网络上引起销售热潮，本报专访几位资深藏书家、“毛边党”。
“毛边”书色今又浓
深圳商报记者 钟华生
１９０９年鲁迅翻译出版的《域外小说集》毛边本，１２０多页，成交价３９万元，据悉这是目前最贵的毛边本了。
最近，布衣书局的网络论坛常常因毛边本而掀起热潮。这几天，陆续有２０多个书友“诘问”布衣书局主人胡同：“你那还有马未都的毛边，怎么不上网销售啊？”软磨硬泡下来，有人终于获得消息：“下星期一有戏！”于是，新一轮的等书、“抢”书行动开始了。
３月２日，胡同发了一个题为《今晚８点，有空的请来》的帖子，这一神秘又暧昧的预告，迅速让书友们沸腾了起来。有人开始试探：“不是那个吧？要是，请留两本。”马上有人回答：“内部消息：就是那个。”等了半天下来，陆续有人在倒计时，或刷新网站的在线人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谁也没有正面提到即将放售的那本书，似乎这已成为一种奇特的默契或暗号。直到晚上７点多，才有人忍不住透露：“好像是某某人的毛边本。”接近８点的时候，网站同时登录的书友太多，有人已经上不去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屏住呼吸在等待。
终于，胡同发帖公布：“２００９年布衣推荐第二十二：林贤治《五四之魂：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史》毛边本，一印的时候并没有做毛边，二印的时候，应我们的请求，做了１００册毛边，都给我们销售。需要的，请到首页或者一周新书处订购。”话音刚落，１００多个在线书友就开始抢订了，才过了３分钟，１００册书就被抢购一空了。胡同公布“已经售空”时，仍有书友愕然：“已经没了？”半个小时后，《梁巨川遗书》毛边本上架，又是在几分钟内就售空。有书友感叹：“买毛边难，难于上青天。一要有精力，二要有银子，有人来转让，至少翻一倍，如是热门货，十倍不眨眼，还要花邮费，今日我无事，家里把书理，为追求毛边，平装剪成毛……”
在许多毛边本爱好者眼里，布衣书局已经成为购买当代毛边本的阵地。有书友发出疑问：“感觉好像哪家出版社制作了毛边本，都会交给布衣似的，不然胡同又从哪里弄来这许多宝贝？”甚至还有书友抱怨胡同总是忙着拉“毛”，而不好好标出别的书的信息。
布衣书局的毛边本究竟热到什么程度？胡同透露：“在我们这里销售过的超过一定量的毛边本，包括出版社提供给我们的，或者我们自行定制的，已经有５０多种。”随着品种的增多，毛边书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销售速度更是屡创新高，从以前１００册几天内卖完，到现在几分钟就售空了。
尽管这些当代毛边本在销售上越来越热，但胡同仍然认为需要保护这个市场，而不要“一窝蜂”，因为“保持限定本的底线，是保证毛边本能够长久受到欢迎的根本法则。”另外，他也指出目前毛边本大多制作粗糙，还只是比较原始的毛边本，跟真正意义上的毛边本还有相当的距离。
毛边本究竟是什么？它有什么来历和魅力？因为什么而兴起？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几位资深藏书家和“毛边党”，他们分别是四川师范大学教授、学者龚明德，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学者陈子善和布衣书局主人胡同。
毛边本是一种“小众的美”
《文化广场》：当今的图书印刷、装帧技术并不提倡毛边本的形式，但是毛边本为什么又兴起了呢？
胡同：现在图书收藏逐渐变得热了起来，在没有新的更好的替代品的情况下，现在的毛边因为其制作上的简单而容易被推广，使更多人尽快地加入这个队伍。
龚明德：毛边本是一种“小众的美”，一些贵族化的文人喜欢在小众的趣味上玩得很高雅。极少数的人爱书爱到一定的层次，必然会爱好毛边本，像鲁迅、郑振铎、唐弢、阿英等人就是这样。从实用的角度来说，毛边本周围的空白处比较多，便于阅读，看起来也爽快得多。而且，毛边本的“毛”三面不切，给人一种原始的美、朴素的美，虽然是“素面朝天”，但有着一派大雅的风度。看到毛边本和看到切边本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可以说，二者就是“贵族”与“平民”的区别。
我自己要用的书，基本上全是毛边。全国有一二十家出版社，出一些书的时候都会特别给我留一两本毛边。我在出版社工作的时候，遇到高档次的书，我都会买下一些毛边本送给朋友。现在一些毛边本的市场价，大部分都在原价的２０倍以上了，比如董桥、流沙河的书，原价如果是１０元，毛边本５００元你都不容易买到，因为没人卖。因此，毛边本还有商业的增值特质。
我爱好毛边本，是受鲁迅和唐弢的影响。现在真正爱毛边书、懂毛边书的人已经成为一个群体、一个圈子了，我估计不到三百人。出版社如果有稍微高档次一点的书要出版，每种书最多只留一两百册毛边本。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凡是有新的毛边本，就会互相赠送，像过节一样。最近我的新书《有些事，要弄清楚》和张阿泉的《慢慢读，欣赏啊》要出版，我还专门在博客上公布了购买限量毛边本的方法。
陈子善：我不知道这种“不提倡毛边本”的说法是从哪里来的。简要地回顾毛边本历史，上世纪２０年代末到３０年代初是毛边本的鼎盛时期，当时的新文学作品有相当大的数量是毛边本，包括鲁迅、周作人等等很多作家的作品几乎都是。鲁迅对书的装帧要求是很高的，他认为这和书的内容是浑为一体的。除了文学书之外，其他的人文社科类书籍也有毛边本。如果用“风行一个时代”来形容毛边本，是恰如其分的。
抗战时期的物质条件艰苦，大后方都是供应一种“土纸”，根本无法供应好一点的纸张，当然更谈不上毛边本了。到抗战胜利以后，国统区经济破败，人们对书的装帧的要求，已经不能像２０年代、３０年代那么讲究了，毛边本的数量锐减，但也有一些很优秀的毛边本，比如当时有一本开本很大的翻译版贝多芬传记就很不错。
解放后也有一些毛边本，比如《诗刊》创刊以后连续出了６期的毛边本，后来有人觉得这是一种“形式主义”的东西，不受工农兵读者欢迎。到了文革时期，图书出版非常凋零，就更没有毛边本了。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毛边本要重新出现，就连一些从事出版工作的人都不明白毛边本是什么东西，很多人还以为这是一种“半成品”、“未成品”，出版知识的匮乏形成了这种误解。后来，毛边本重新兴起，是因为有人写文章介绍、提倡，大家开始懂得有毛边本这种很有特色的书籍装帧形式。
当然，我们现在还不能做到像鲁迅那样，他那时出的书每一本都是毛边本，没有一本是光边的。现在一般是出版社应作者的要求，留１００本到２００本毛边本，送送亲友和喜欢毛边本的人，或者提供给布衣书局等个体书店。最近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推出的《私人阅读史》也出了一批毛边本。
两个时代毛边本的区别
《文化广场》：现在的毛边本和鲁迅时代的毛边本有什么区别？
龚明德：鲁迅时代也就是上个世纪１９３６年之前那十几、二十年的毛边本，在装订形式上，大多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标毛”即标准毛边本。标准毛边本要求天头毛、翻口毛和地角齐，不能动刀，要锁线装订，便于打开书后完全摊开在桌面而不反弹合拢。鲁迅时代的毛边本，最初一般都是由印刷厂随意装订好了遵照作者嘱咐留下几十本不切边而已，所以该毛的天头是整齐的、应该叠整齐的地脚却有时毛的，而且还是三眼穿线装订，不方便摊开。鲁迅等“毛边党”后来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使得毛边书制作达到了一个新水平。我见到的１９３０年前后的与鲁迅有关的毛边书大多接近或就是“标毛”了。但是，也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鲁迅时代的毛边本，纸张都是把玩起来颇为舒适的。不像我们这二十多年出现的毛边本的纸张，都是硬邦邦的裁不出“毛边”的纸张。连比较理想的蒙肯纸也不太理想。我的想法是，毛边书要用特意制造的柔软耐久、纤维丰富的纸张，印刷数量要严加控制，质量也要把握好。还有，毛边本的封面不能压膜，越原始越好。我认为应该单独为毛边本做封面，但现在是印刷工业时代，而不是手工时代，很少能这么做。
陈子善：区别很大。现在的毛边本严格来讲都是不规范的，归根结底，还是制作的问题。现在书界很多专家都在讨论，书的装帧是独立的一个领域，比如“最美的书”的评比就有很多的指标，包括封面设计的创意等等。
我认为现在毛边本最大的问题是，它不是专门制作出毛边本，而是在印刷书的时候顺带来做，也就是说，有些书不切边就成为毛边本了。这样问题就出来了，封面和正文是脱节的，很多毛边本装订起来后都是封面小、正文大，就像一个人穿了衣服后，袖子和裤子都小了一截。很多精装的毛边本就更难“盖住”正文了。而鲁迅那时候的毛边本都是封面和正文融为一体的。
现在的毛边本用纸也不行，脏啊。因为是批量生产，不可能单独挑出１００多本来用好一点的纸。而鲁迅那时候用纸是很考究的，所以翻起来才比较厚实、硬朗、漂亮。除此之外，毛边本的版式也要特别一点。尽管还有一些不足，但现在的毛边本还是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好吧。但也有一些追求完美的人说这样的东西“四不象”，不伦不类，宁可不要。因此，我还是希望现在的毛边本能逐渐完善起来。
胡同：我不清楚那个时代毛边本的制作工艺，我们现在的毛边本，其实应该说是 印制后的“未切本”，两边或者三边未切。按说应该都是地脚平，天头毛，但是现在很多是天头平，地脚毛，这是由于现在的印刷和装订习惯造成的。鲁迅时代的毛边本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刻意制作的，至于怎么做的，我还没有去研究。
多样化阅读与毛边本情怀
《文化广场》：当今的阅读趋向于多样化，网络阅读、手机阅读逐渐兴起，有些纸质图书也趋向于艺术品，那么，毛边本的兴起与这些事实什么关系？
胡同：我觉得毛边本的兴起，主要还是对于传统纸质媒介情有独钟的这批书虫的需求所决定的，现在的毛边本跟艺术品还很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准确地说：目前的毛边本，只能说是一种以“未切边”为主要特征的“限量版”，因为稀少，所以受到追捧。在最近之前，毛边本主要是作者和出版者制作了送人的，不是以市场销售为主要目的。所以，旧时候的毛边本很少，就是这个原因。
龚明德：我认为这些浮躁的阅读倾向，丝毫不能影响小众化的、贵族的阅读倾向。网络阅读在我们这些提倡原典纸阅读的人看来，就是“垃圾阅读”。比如一个人晚上洗了澡，穿着睡衣，拿一本很精致的毛边书，靠在床头上翻开，这多美啊。你能把电脑搬到床上这么舒服地阅读吗？这不是一回事啊。所以我认为，毛边情趣是不会被浮躁的网络阅读取代的。我们这个圈子有人根本就不碰网络，比如上海的陈子善。四川的流沙河不但完全不用网络，他连电视都不看。网络阅读、看电视都属于娱乐消费，与真正的智慧阅读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比如看易中天在电视里讲三国，远不如你自己把三国看一遍。看于丹讲《论语》，还不如你自己好好把《论语》读一遍。我认为，再好的“百家讲坛”，都无非是一种娱乐节目，跟阅读不一样。我现在在大学里也讲原典纸阅读，讲贵族阅读，而毛边本阅读，就是“贵族中的贵族”了。我的很多学生也开始关注毛边本了，他们认为这是一种高贵的美。
陈子善：我认为书籍完全成为艺术品，还有很长的过程。现在很多人觉得网络阅读就像洪水一样来了，但是洪水要淹没所有的东西也要一个很久的过程。所以我觉得在我们可以看到的３０年、５０年以内，图书是不会完全消失的，线装书现在都还有人在看呢。所以，我认为纸质阅读与新兴阅读方式是并行不悖的。
阅读方式的多样化就是个性化，实际上毛边本就是一种个性化的东西，自己喜欢毛边本就做一些，送给朋友留个纪念，印刷厂又愿意做，这没什么不好，也是一种兴趣爱好。
不只是一种文人小趣味
《文化广场》：现在图书出得越来越多，读书的人却越来越少，而收藏图书的人则慢慢多了起来，毛边本与这种现象有关联吗？除了文人的小趣味以外，毛边本的兴起还能说明什么问题？
胡同：我不觉得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否则最近几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出版策划公司或者工作室怎么理解，难道他们会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行业跑来献身或救市？但是喜欢图书收藏的人多起来，是个事实，或者说这些人由于网络的原因能够聚集起来，互相温暖的副产品。
毛边本的兴起，我想除了收藏本身的趣味之外，大家还是希望能看到更多更好的新书出版。我个人更希望，有更多的好书留下来，不管是不是毛边。大浪淘沙，剩下的越多越好。
龚明德：在任何时候，真正的文化人都不会“忽冷忽热”，他应该是“恒温”的，永远不紧不慢地爱读书，爱读毛边本，这种人才是建设书香中国的主力军，才是中国文化的传承者和“志愿者”，情愿为文化贡献一生。
陈子善：当代毛边本的兴起主要体现出了一种兴趣和爱好，但２０年代、３０年代毛边本受到重视则证明了其研究价值受到了重视，为什么鲁迅、周作人要提倡毛边本？为什么当时有那么多毛边本产生？在知识传播的过程中，毛边本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些都涉及到当时的文化传播现象了，很值得讨论和研究。
收藏促进毛边本的恢复
《文化广场》：毛边本是不是由收藏带动起来的呢？
胡同：开始是由于部分出版者或者作者个人的喜好，后来我们开始尝试主动约请出版社定制毛边本，大概这是最近毛边本兴起的一个原因。毛边本主要是限定本，数量一般都比较少，少的只有几册，多的也不过二三百，所以物以稀为贵，受到藏书爱好者的喜欢。
龚明德：确实有这个原因，因为毛边本往往有市场上的价值。比如说１９０９年鲁迅翻译出版的《域外小说集》毛边本，１２０多页，成交价就是３９万，这也是据我所知目前最贵的毛边本了。还有一本值得一提的珍贵毛边书，就是卞之琳的《音尘集》，当年他自费用木刻版只印了十几本，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估计价格也是很高。又如唐弢的《晦庵书话》毛边本，现在市场价是２０００元一册，但实际上２０００元并不能买到，因为“有价无市”，有人５０００元也不卖。我就有一本１９８１年出版的《晦庵书话》毛边本，是唐弢送给我的，这是非常珍贵的，我平时都舍不得用，把它当成“传家宝”了。
我认为，只有想赚钱的人才会把毛边本卖掉，真正收藏毛边本的人是绝不会出让的。收藏毛边本的人还往往有一个习惯，就是有了毛边本后根本不动它，要翻看的话，就另外到书店再买一本切边本。这种“不裁本”就是一种很高贵、很昂贵的收藏。
我出的书最多会留１００册毛边本，只有我最好的朋友们才可以得到，他们当然也不会把我送的书卖掉，所以市场上也不可能买得到我以前出过的毛边书。
陈子善：毛边本跟收藏是有关系的。收藏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物以稀为贵”，毛边本也属于一种稀缺资源，每种书只印５０册、１００册毛边本，就只有少数人能拥有它们，这就跟收藏联系起来了。但也不能完全讲是收藏带动了毛边本的兴起，应该说是收藏促进了毛边本的恢复。我认为，收藏２０年代、３０年代的毛边本，才算是最正统毛边本收藏。现在新出的毛边本，在价值上不可能跟那时的毛边本比的，这个价值包括拍卖价格、研究价值、版本价值等等，是综合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