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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 (小说)

霍元柏5年前 (2019-10-22)问答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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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亮

  一

  暮色笼,苍穹隐,华灯起,城市成了倒转的星空。

  住着男人和女人的高楼里,灯光不顾主人的心情,恣意的媚出窗外,明亮着光怪陆离的夜色,映着人们欲望的心。

  那楼上小屋的那窗户,却是完全漆黑的。他,屋中的主人,正徘徊在街上,浸在冷冷的万盏灯火中。

  公共汽车,来了又走了,拉走了一车人。行人的脚步也很快。他们都忙着往家赶。他们是在奔赴爱吗?他问自己。

  前几天的这个时候,他是在家里的。他和母亲做着饭,妻在洗澡。后来他们吃完饭,准备休息。极平常的生活。再后来,妻的手机响了,收到了一条短信,他想看看是什么中大奖的垃圾短信,妻却不让她看。欲盖弥彰,他恼了,和她争吵起来。

  他说了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后来,妻走了。他当时想拽住她,不让她走,很想说些挽留劝阻的话,可他不但没说,还说了些难听,不信任她的话。他总是那样笨拙,这是妻曾经这样说他的。连那热情的爱也只会平淡的叙说。

  他呆呆看着她穿鞋,拿包,然后“砰”的一声。

  妻走了,屋里更剩下理不清的思绪。

  母亲在屋里什么也听见了。他听见了母亲那没有说出的话:“让她走好了,别去管她!”

  这个早年丧夫的女人,儿子是她的骄傲,她那样的爱儿子,可偏不喜欢她的儿媳。“城里的瓤是和咱们融不到一起的。”母亲总这样说。

  已经第四天了,她仍没有一点消息。母亲总提醒他说:“别去找她,让她自己回来了。“然后又加上臆测的理由:“她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不知害臊,还理直气壮。”又很郑重的说:“你要在心里有个数,我不相信她会和你白头到老,她总是嫌你混得不好,总羡慕别人过的好。”最后又叹气:“你就是对她太好了,你对她比对自己都好,我是知道的,她未必就知道。爱,也会把人宠坏的。”

  他这几天,平常的那样上班,下班,他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在单位里,在那张桌子前,他更是专心的码字,他让工作拽住他的思痛。

  同事们兴高采烈的在谈着什么网恋,第三者那些怪味甜点,这些个话,他本是极反感的,躲之不及的,今天他却用心的听着,当他听到,他们说到一个他认识的人时,他不觉也凑上去,问:“是真的吗?后来怎么样了?”同事们都诧异的看着他。

  五点了,五点半了,又快下班了。

  “我又要回到那一个人的世界?那么我应该去找她?向她赔礼倒歉?可我说什么呢?我又有什么错?”他这样想着。“那短信或许就是些垃圾短信,是我对她的不信任,让她受到了伤害,她进而倔强的不让我看。或许真的是一些略些暧昧的话,象妻这样漂亮聪慧的女性,是很容易引来男性的目光的。不过也许是对方的一厢情愿,妻是怕引起我的误会而不让我看到的。”他又那样想着。他为自己找到了去找她的理由而欣喜。

  他又想起了以前。在谈恋爱时,也有类似这样的事情,可她毫不隐满,他也不会放在心上。那时候他们彼此是那样的信任,彼此的心清澈见底。现在呢?表面上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可是她总在抱怨,日子过的不如别人好,老是对他不满意。淡淡间隙似乎已悄然横在他们之间,误会也常产生。

  但是,他是爱她的,还象以前那样爱她,甚至比以前更强烈。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后悔自己没有及时表白,以至引起她的误会。他在懊恼。“不,我不应该只是懊恼。我应该把自己和她,从猜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我应该象以前那样,深情的向他述说。”他听到了自己果断而强烈的声音。仅仅二三天,就象几个世纪。思念让他已经饱受折磨。他已不能等了,他要去找他,马上要见到她,下班之前一定要到她公司门口。他思想着,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吃惊的发觉自己走向了主任办公室。

  “我今天有点事,能不能早点下班,我家里……”他有些胆却却却很激动的说。

  “行行行。”主任不等他说完理由,爽快的答应了。

  “这个人从不迟到早退,真是难得,今天一定是有急事,马上就到点了,却要请假。”他听到主任和屋里另一个人说,后又听到:“才华,木讷,……”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只想着马上看见她,世界只剩下她了。

  他快速的蹬着车,街上的人真多,男人女人们也并不象前几天那样的沮丧了。

  哦,讨厌的红灯,绿了,绿了,他一路向妻子单位奔去,那棵树,他们曾经依偎过的那棵树;那个卖烤红薯的姑娘,羡慕他们如此相爱的姑娘;还有那路灯,他们有一次路过那,那灯忽然不亮了,马路暗了下来,他就轻轻的抱住了她。

  他就要见到她了,他太激动了,错觉的以为,妻子也和他一样看到和想到了这些。所以,他想,她一定会扑向他,娇羞的埋怨他为什么才来;她会爱意的打他一下;她会泪眼汪汪;她会说都是误会,她会说,她很想她,然后他们幸福的回家了,依旧让那卖红薯的姑娘羡慕。

   到了,到了,她公司里的员工陆续走了出来。女人都打扮的很入时,男人穿着也很讲究,她对妻平时的“过于“打扮,以及她对他收入不多的埋怨都化成了理解。他自己站在那,象是和他们有着很大的差别,他总那件米色夹克,已经很显旧色。他移离公司几米远,他怕自己真的很寒酸,给妻丢面子。

  妻子还没出来,他往里一直望着。六点,六点十五,六点半,他还没等到她。

  “她该不会提前下班?那为什么现在还不出来?要不要进去问问?不妥,要是妻有什么事情,是本该我知道的,我却不知情的还来问,那会引起他们的猜测,对妻不好。”他很快打消这个想法。

  他的心渐渐凉了下来,但眼睛还是一刻也没离开那门。哦!出来了,出来了,他一阵惊喜。妻穿了一件他没见过的新衣服,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粉红色更迷人。

  一个看上去比她年长的男人,和她一起走了出来,有人“方主任”的称呼着,和他打着招呼。他看见他和其它人打招呼时都板着脸,却很殷勤的对她一直笑着。他穿了一件风衣,敞开着,衣角不时的碰到她的衣服,他觉得他真讨厌。他脸很宽,眉毛很浓,嘴唇略厚,长相似乎比自己更好,个子和自己差不多。腰挺的直直的,很自信,很有风度。不象自己老不自觉的弓着腰,给人往后缩的不自信(妻老这么说他)。他不自觉的和自己作起了比较。“女孩子是不会讨厌这种男人的。”他又下意识的在心里说。

  他看见妻甜甜的微笑着走来。已好长时间,她都不曾给过自己这样的微笑。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脸,他想妻子一定会认出他,所以他没有迎上出,只是他的心已迎上去,所以他看上去是向前倾斜着的,头向前方伸展。其实他也不敢冒然迎上去,还有更糟的理由,那就是,他害怕她冷冷的说:“你来干什么。”或者说一些更难堪的话,他就会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说笑着,朝他那蹦跳的心走来。走过来了,走过来了,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只要稍稍抬起,就能看见他。上帝呀!他们走过去了,她并没有看见他,她的衣服还蹭了他的袖口,她的头在经过他时还向后甩了甩,她的头发似乎还触了他一下,他闻到她的体香,可没有听到一丝爱。

  他僵在那,动不了啦。他看着他们走了,走远了。他猛然他这几天的思念,他大喊她的名字,他原以为他喊出来了,可只是他的喉咙使劲向上了提了一下,他看见她进了一辆小车,消失了。

  那棵树、那个卖烤红薯的姑娘、还有那路灯、统统与爱没有任何关系了!

  二

  他踉踉跄跄的回到了家,栽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与世隔离,没听见母亲的任何问话。他却清晰的听见她说:“她走后,就像掉了魂!”他那一刻,极其痛恨母亲,在那样的时刻,她仍然忘不了对她的讨厌,不可先放下自己的情感。他感觉她在自己房里站立了一会,接着却听见说:“我是知道你的,你还是去把她找回来吧。”这样的话,本该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会很鼓舞他的想法,可现在它犹如棉花掉到了大海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似乎纳闷,他听到她哀叹了一声,又嘟嘟了什么,而后出去了,把孤独留给了他。

  他病倒了,母亲吓坏了,他知道他没事,他只有一事。

  几天后,他去上班,身子沉沉的,他只要多转一个弯,就能路过妻的公司,他赶不开那个男人,他眼前出现了,她从那辆车里出来,竟和他一起来上班的臆象。他思绪混乱,但他还是往常一样的路线去上班了。

  单位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原来主任调走了,副主任荣升为正,副主任的位置空缺,大家都盯着那个位置。

  对面小水,悄悄的对他说,说大家传言这个副主任的位置是他的,接着又奉承他说:“不是你,还能是别人,你就是只会实干,不会虚说,更不会拍,要不,早是你了。第一,你写作水平不在话下,第二,工作敬业有目共睹,第三,……”小水一时凑不上常规三条,有些尴尬,但他那样子,已确信副主任就是他了。还不忘说:“咱们平时关系最好,以后可要多关照。”似乎他已经是副主任了。

  他听着,但没有那人预想的反应。他的思想仍被相对重要的事盘踞着。

  那人见他那样,又急急的说:“别人都是想着法的往上爬,你是往后退,当官会有很大损失?你真是让人想不通。不过,他们让你当,你就先当吧,不想当了再说,想当,那更好。”“谁说我不想了。”他忽然定定的说。

  他自己本不期望当什么官,他对自己很了解,可他最近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变化。他很想拥有它,至少能给妻物质上的更多的满足,也会因此满足她的虚荣心,更多的和谐他们的爱。

  人会因爱而改变!

  他病了一场,母亲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她在催促他,她的话很软,很顺耳:“夫妻小吵个架算什么(她把那天的大嚷,定性为了小吵),还僵持到什么时候,她一个女人,家又不在这,能去哪,朋友家总归不是长久之地。她的个性,许是去了她单位原先你们住过的宿舍。那房子阴冷的很,你不去找她,她自然不好自己回来,让自己没面子。你早该去把她接回来了,也不显得我们太不会做事。他很吃惊她用了“接”字)

  他觉得母亲“太了不起了”。他的一番话,让儿子会很有面子,很自豪的去找他,而决不是很讨好,很没出息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她的话处处让人听起来很有道理。

   他很想她,母亲的话更是助力。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找到他,即使她对他很冷淡。他不在瞎想什么了,那样会更加折磨自己。他心力交瘁,只有见到她,才能让自己增添力气,即使她是冷淡的,或者真的移情他人,但看到她,现在是他唯一愿望。

  他去了那宿舍。他的心居然怦怦直跳,他准备了一大堆向她道歉的话,于此同时,他已站在了她宿舍门口,他敲响了门,很悲壮的感觉,象是千年的期盼。

  她真的就在。屋子里到处是灰,那张桌子,他们搬家时,把它胡放在了房子中间,现在它还碍事的放在房中间,一动没动。楼上只剩下不多的几家。灰暗的屋中,她呆呆的坐在床上。他原以为的冷淡,或者重逢的热烈都没有。他只看到了一只可怜的小猫,孤冷的,哀哀的样子。

  他一下抱住了她,她呜呜的哭了。她原本就不打算一直住在这,她在等他,他却一直没来,她一直在想着他,她对那个男人的微笑只是出于礼貌。他心里已这样下了结论。短信风波和隐约男人就在他的圆满结论中不存在了。

  结论让他生出了自信,思念更让他汹涌澎湃。他紧紧的拘住他,生怕她滑走似的,他呼喊着:“我爱你,我爱你。”他的声音太大了,把他震得浑身都麻了,可事实上,他的嘴只在她的嘴上忙乱着。

  她归来,母亲并不象她先前说的那样,表现出高兴和歉疚。她的话只是说给他儿子听的。不过,她做了妻最爱吃的素饺子。他很感激母亲。

  日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平淡,他们谁也不曾再提过“短信之事”。

  三

  他告诉了妻有关副主任的事情。妻两眼发亮,仿佛见到了金子。她说:“这种机会可不是常有的,有的领导半辈子不挪窝,下面的人哪有机会,这次一定要争取到这个职位,虽说是个副主任,小职位,不算啥,可它是一个跳板,借助它以后才好往上上。论才学,论资历,你都是有目共睹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那天晚上,她说的她自己没有一点睡意,但他听的听的就睡着了。

  他觉得本来不确定的事,好象已成事实了。他有一种害怕的感觉,万一有变,害怕她承受不了。所以,他很按照她说的那样去做了——

  就是在主任面前,多虚心求求问,多假假甜甜口,增加了解,增进关系。她还说想找借口请主任吃饭跳舞什么的,他听了忍不住唏嘘。他觉得她变化可真大,她在这方面比他玲珑多了。以前单纯的她已经彻底不见了。他觉得自己也在变,就是变得不能让自己轻松自在的生活了,一只无形的手在把他扭来转去。

   那一段日子,他们的话很多,比平日多几几倍。天天围着一个副主任舌来唇去。她笑脸也多,还哼哼歌。母亲提醒他,怕是她真的外面有相好了。他只是笑。母亲就嘟囔他太实诚。

  单位里的小水有些变化,总是给他倒水抹桌子,他觉得很好笑。

  但最可笑的还是他自己!

  他见到主任有一种惶恐的恭敬。他见着他,远远的就打上招呼:“主任,主任。”主任就问他有事情吗,那当然没有了。搞的主任有点烦。他只顾自己的心思,没有看出来,每次见着了,还一个劲的那样不自然的极象问事似的打着招呼。招呼打多了,他对自己有了信心。他更进一步的去接触主任,他把写好的稿子去请主任审看,故意说什么,这个词是不是应该改为那个词更合适。主任摸半天脑袋,最后送给他一本厚厚的字典。

  副主任的职位终于尘埃落定。当主任和一位陌生女同志走进他们办公室,大家都已经明白。但主任还是把新来的副主任介绍给了大家。

  他一下子跌进椅子里。小水也不再给他倒水了。

  同事们都下班了,他象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敢回家,浑身无力,前一段的那股劲象是一下子被抽走了。他听见街上人们的笑声,觉得很刺耳。他问他们:“你们幸福吗?你们的高兴是因为你们是副主任吗?”谁会理会这孩子般逻辑的问话,这犯傻的问题。他又去广场看那石狮子,结婚前他们经常骑在它的身上,现在它的脸和身子都被人划伤了。他长出了一口气,突然间产生出一股要和人决斗的犟牛劲,他直奔家中。

  根本没有谁和谁决斗。大家仍是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本是多平常的日子,多简单的日子,多幸福的日子,但人们却要千方百计的要找出不快乐的理由和快乐的理由!

  那位妻子(岩欣女士),只是埋头过着日子,没有笑声,没有歌声了。

  那位母亲已改变了她先前的观点:“当什么主任,原本你的性格就不适合 ,作好文章是最重要的,不当更好。”

  那位丈夫(斯诚先生),他仍然在混乱的思绪中。

  四

  岩欣原本和斯诚一样学的是中文,是在纸上盖房子的。那盖房子的过程象细细的勾织一条丝绒毯,美极了,妙极了。她很喜欢那份感觉。大学时,她已经发表过很多文章,斯诚说她是未来的的美女作家。她原本是一直向着那梦前行的,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金门房地产公司的方经理。她暂时放下了在纸上盖楼的梦想,选择了更现实的工作。斯诚则仍然执着于给人们生产精神食粮的工作。

  岩欣揉揉酸困的脖颈,准备下班。工作时她就象一个机器人,一个对盖房子毫无兴趣的机器人,她工作的热情,只因为它有较高的酬劳。只有离开了那高高的办公楼,她才会按一下热启动,让她的理想,她的骨子里的热情恢复。

  今天她想约斯诚一起到外面吃顿饭。顺便把那副主任的阴云也挥一挥。事实上,她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单独在外面吃过饭了。她们现在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不敢随便说什么,生怕一不小心伤着对方。她总是感觉很空虚,没有爱在身边的空虚。婚前,爱总是汩汩泉涌,婚姻,让爱更有了基地,却似乎开始干涸了。她想和他好好聊聊,或者说,是自己憋闷的爱的诉说。她爱他,她应该温暖他,他们应该彼此温暖。可是,在家里,一看到他母亲那拉长脸,她就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她甚至想,她母亲的故意不高兴是专门抑制她的高兴的。而他总参考他母亲的脸色,他何尝敢撇开他母亲,对她大爱一番。他母亲就是上天派来给她不快的魔,他喜欢看到斯诚小鬼顺从的样子。她恨她。

  她想到这,心肺翻滚,肌肉痉挛,她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再平静。恨消秏了她很多体力,她坐到了路边的椅子上。肚子的叫声,才让她想起原先的打算。她拨通他的手机。

  “去那吃,多贵呀,回家咱好好烧几个菜,多实惠,再说了……”

  她“啪”的关了手机,骂了一句:“乡巴佬。”她吃了一惊。以前,她母亲说她是乡巴佬时,她总护着他。她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城池,就这么轻松的让自己攻下了?她不敢承认自己的变化。

  她的手机响了,是斯诚打过来的。她想都没想就挂了,又响了N次,都被她挂断了。她总以为,她在心里想些什么,他就应该能准确的接收到什么。若出现了偏差,她就会拿“爱不爱了,爱的不深了”来质疑,和自己过不去。她的潜意识已被这种应该占据。所以,她又质疑,他已不再那么爱她了。

  浅浅的暮色,一下子变深深了。街上的人一转眼就少了。

   “岩欣,岩小姐。”有人在叫她,是方经理,他半开玩笑的喊她岩小姐。一声岩小姐,上下级的关系就喊没了。

  她迅速调整了状态,不想刚才的自己被他看见。其实他象电子眼一样从见到她那一刻起了,就一直盯着她。

  “才下班呀!”她问。

  “嗯。”他对这公式化的问话很敷衍。

  “你刚才给谁打手机了,那气坏的样子。”

  “有个神经病打错了手机,被我骂了一通。”真是撒谎天才。

  “你准备回家吗?我送送你?”

  “不,我想约他去吃饭,今天周末,又发了工资。”他才不想回那个家,同时又装样子打起了电话。

  “他加班,来不了啦。”她继续装着,却还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去哪。

  “不如,咱们拼吃饭。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彼此互相作陪。

  “真是再好不过的主意。”现在只要有人愿陪她吃饭,她都会欣然前往。她潜意识在与他对抗。她暂时不愿回那个家。而且,他并没有说请她吃饭,而是“拼”,这让她有一种平等放松的感觉。用了“请”字,会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他真是聪明!

  她坐进了他的车。

  “去哪?”他问。

  “我胃寒,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羊汤馆。”

  “就去那吧。”他爽快的说。

  她坐在副驾驶,从反射镜里,瞥见他竖着的风衣领,那炯目,那轮廓分明的脸。

  她第一次如此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脸,很帅。她比较起了斯诚的脸。他放开了音乐,乐声遮住了斯诚的脸。

  “夜晚的灯,真象天上的星星。但总得有月亮,没有月亮,城市的夜晚就失去了了魅力。”他动情的说着,他已完全不是方经理了,他是“方男男”。

  “那我是否拥有月亮?”她问自己。

  她跑到了以前:

  以前同学们多么羡慕她们,说他们都快爱死了。现在,“爱死了”的爱在哪呢?

  她又转回现在:

  哦!就是在他母亲对她攻击的时候,他那怯怯而嗫嚅的声音?还是他半夜醒来,排山倒海的表白?他每次都保持着,象是和自己第一次的热情,他还会不停的说,说那他听厌的三个字。还总是絮絮的说,“我离不开你,我要你”之类的话。他狂吻着她,象是要从他身上吸走什么。她在一阵眩晕中被一次次感动,但天亮一睁眼,浓爱就薄淡了。她并不觉得自己被爱浸润过,只是被淋湿。

  她已经厌烦了他的这样。

  她只记得他的狂热,吵醒了他的母亲,她很高兴让那位老人听见。

  羊汤馆里,她吃的满脸冒汗,他并没有酣吃,只是不停叫服务员把那半温的水倒掉,重新续上滚烫的开水。

  “胃寒就得喝开水。”他说。

  斯诚和他在这吃饭时,也这么说过。不同的是,他从不叫服务叫,总是自己去倒,他说人家那么忙,就自己倒吧。而他刚刚还责备服务员动作太慢。真是两种型号的人。一个晚上,她已是第二次将他们比较了。

  饭店里,一片吵杂声,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总之,表面看来,都是很高兴,很幸福的样子。那么,她希望能听见什么?希望听见什么吻合自己的答案吗?她想要问什么?她不幸福吗?她心里在一连串的发问自己。没有人能听见她的问,只有她自己。

  她把目光洒向窗外,夜晚比白天还忙!

  “城市的白天和黑夜都在转,象一个大圆盘,转速越快,爱的甩出率就越高,人们在追逐与爱背道而驰的东西。他们一踏上转盘,他们就输了。他们只沉醉于夜的星星,他们从不管有没有月亮。他们不停的努力赚钱,手里总是攥着钱,可总是没钱!”她努力想着,想不起是谁说给她这些的。

  今晚坐在她对面的本应该是他,那么,是他又怎么样?也许,她会很放松,没必要那么拘谨,这是显然的好处,那么还有什么呢?他仅仅是一个合法熟悉的人,他还会给自己什么惊喜?哦,也许会有,她们也许会谈起副主任的事,谈起他的母亲,而总是谈不到希望,谈不到爱,她们无论到哪,,都背负着那阴郁不快的家。今晚,方经理坐在对面,真是太正确了,那么,下次呢?以后呢?自己真的希望有别的什么人在某些时候代替他?他有点吃惊自己。

  五

  斯诚打不通她的电话,想出去找她。

  母亲说:“你去哪?”

  他撒谎说:“出去转转。”

  母亲爱怜的瞪了儿子一眼:“你当我没听见,她喜欢到外面吃,就让她去好了,成天的和别人比穿呀吃呀,仿佛她是生活在旧社会,现在生活这么好了,还不知足,想想以前那日子,本该幸福死了,却……。你不能去找她,别把她惯坏了。我当初就不同意你你们的事,她和咱就不是一土壤里出来的苗,我真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让你喜欢的。”

  他缓缓的怯怯的说:”妈,她也没什么不对的,咱们家底薄,我又不比我们同学混的好,她自然有比较的,那也没什么错。她嫁给咱们家,是有些委屈她了,想当初,可好多人追她的,她是拧着她妈嫁给了我的,我也很爱她。”她说最后一句话,尤其那个“爱”字声音很低。

  她几乎是“哼”了一声,他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憋、恼、气。但儿媳不在,她是不和儿子吵的,她即使想骂儿子,也要当着儿媳的面,她只是在不停的叹气,又接着说:“嫁到我们家,是来当小姐的!我们就应该处处满足她,处处顺着她,我们满足不了她,就得象是欠她的什么似的,你有什么不对的,你怎样才是对的?”

  他听着,脚已经到了门口,手在门闩上犹豫,但还是开了门。

  他此时只想尽快离开纷乱的思绪,是否去找他,他也不太清楚。

  “饭马上就好。”那位母亲喊了一句。

  他在小区里走着,想着他母亲的话,又想着,她一定和公司里于姐去了羊汤馆。于姐也很喜欢喝羊汤,上次他加班,她就是和她去的。但今晚,她是那样的生气,她生气时,总喜欢一个人行动。他有点担心她,又给她拨了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初秋夜的小区,人很少,李奶奶和老伴在散步,一年四季,几乎天天能见着他们。他们在一起不停的说着话,笑着。他们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很孤苦。他们一辈了,仍有说不完的话,可他们呢,结婚才一年,就快无话可说了。

  路灯很暗,他觉得世界很混沌,很模糊不清,他看不清偶尔路过他身边的人,他也看不清自己。他感觉黑漆漆的天穹,向它压来,逼着他逃离开,可他能逃到哪?他觉得比刚出来时更冷了,他逃回了家。

  饭自然凉了,母亲并不象平时那样,出来给他热。他自己就那么吃起来,母亲这才出来,不满的给他热去了,弄的声音很大,但始终没说话。

  他半睡半醒着,他想着她回来会和他吵一架,他祈祷她不要和他吵,同时他也想着一些能平息她的话。他睡着,醒着。

  她回来了。他首先闻到一股烟味,他又看到她把饭馆送的布娃娃,挂在了墙上。他并没有看到她的不高兴,她更不会和他吵。他担心的全没有;他准备了的全都用不上。

  他“呼”的从躺着坐了起来,象僵尸猛然复活一般。她吓了一跳,“还没睡?”她说。

  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头低垂着,在看他自己愤懑的心,身体却似乎站立了起来,他觉得他很想和人打架。但他只是说:“我做了个恶梦。”他向她要一杯水。

  屋里的夜很快静了下来。他们各自睡着了。各人按自己的思想做着梦,并不遥远,却很遥远的梦。

  六

  单位里的人不在议论,他曾经可能是副主任人选的事。他觉得好轻松。取而代之,新来的女副主任倒成了热议。什么屁股垂的象挂了秤砣,嘴唇厚的象猪嘴,眼睛小的象一条线。

  女同志长的很丑,确实挺不幸,他想着她一定很自卑,他听到他们那样说她,他有点怜悯她。

  刚刚临近下班,人一转眼就消失了。他觉得他那个家,象个塞满物品的空壳,里面人象柱子一样移动着,各自顾着自己认为的情感。他总是慢腾腾的最后一个走。

  他在收拾着东西。“丑女”走了进来。在别人眼里,他也算是美男子。他大胆的肆无忌惮的看着她,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展览着自己的容貌,而这却是,建立在他对别人容貌的轻蔑,调衅的基础上。他找到很久没有的自信。他觉得很自己很坏,但他却感到很快活。他想,她该拜服于他的容貌,下风于他的容貌,他想她一定会很躲闪自己的长相,会卑微的向他说话。

  但他错了。

  她自然而略带笑容的说:“你还没走呀,家住的远吗?看你平时不怎么和大家说笑,总是一个人坐在那。有什么心思的话,咱们可以聊聊。当然这得看你愿不愿意了。”

  她说完最后一句,笑出了声。他原先想的,全没看到,却看到一个自信,“凌驾”于自己之上,而且洞穿自己关心自己的人。

  在单位里没有谁这么注意过他。他有些温暖。他的肆无忌惮全没有了,而她的目光,却洒满了他微窘的面孔。

  此后,他经常会收到她的笑容,他常看见她麻利的样子,他下垂的屁股也显得很灵活,还不时的哼唱着。

  他很喜欢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自信而略带笑容的脸。他看见她,就会很快乐。

  又一天工作快结束了,单位里的人又一转眼都不见了,他路过“丑女”的屋,看见她还在。他走向了电梯,他听见她关门的声音,他害怕和她一起进电梯,他慌顺着楼梯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好奇怪。

  他出了公司大门,舒了一口气,朝家走去,到楼门口,就听见别人家欢笑的声音,他的家永远是那样的冷清,彼此只会在必须的时候,打个招呼。偶尔也会说个不休:“什么谁家买新车了,谁谁说买钻戒了,谁谁傍上大款了。”哦,与爱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听的都烦,更不会有什么反应。慢慢的就连“谁谁谁”都不再说了。

  “回来了。”迎他的永远是母亲。七点钟的时候,他看了看表,忽然想起来上午她曾告知他,她们单位开联欢会。他心里不再等她了。他打开电视,又关上了,又开了,又关了。他现在越来越不能愉快的沉浸在某一件事当中,他的心总是静不下来,象荡千秋一样,思想从这一面摆到另一个。他总是象抱着什么,生怕丢失,却实在看不见它在哪。

  拥有爱不容易,但索性不要它,却难以摆脱!

  “还没睡。”母亲听见他屋里的声音,推门说。“别等她了,你也是知道的,有人会送她回来的。她可给咱省心了!”

  冷清的屋子里,她,看见床上的那个男人象是缩在那。“刚三十岁,象老人。他大学毕了业,有了工作,有了妻子,有了家,他以为自己好好工作,好好爱妻子,生活还能不幸福?可妻子埋怨他,象是全都是他的错了!他真可怜!”那位母亲心里说。

  昏黯的灯光下,他,看见门口的那个女人的影子很瘦小。“她二十几就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一起相依为命至今。儿子上了大学,毕了业,工作了,她也沧老了。她也该享享福了!可是呢?她并不幸福。儿子给好讨了一个她并不喜欢的女人,她看不惯她,但她还住在那女人买的房子里。她是想离开这的,要不是因为儿子还恋着那个女人。她好可怜!”那个儿子心里说。

  母亲后来关上了门,儿子很快就睡着了。

  他和“丑女”来到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他们手拉着手,并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她好美,并不象他们说的那样丑。她松开他,走在了他前面,她冲他笑。她肯定没有冲那些人笑,所以,他们诬说她丑,他暗骂他们。瞧她笑的多好看。他上前拉住她的手,他们如恋人一样,心靠的很近,他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岩欣忽然闯入了草地,她愤怒的揪住他,“原来,你对我的爱,全是虚假的,你原来爱着别人。”他分辩着,他一脚蹬开了被子。

  他还是一个人,阳光刺的逼进屋,把睡着时“冬眠”的矛盾,纠结,彻底弄醒了,不得不又泛起痛。

  七

  哦,又下班了!

  他在街上慢慢走着,并没有朝回家的方向。

  “我要去哪呢?回家吧,还能去哪?”他这样有点哀伤的想。家居然是那样的让他害怕回去。他忽然想起了,她上午告知她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她似乎就象母亲说的,总是那种作派,或许是因为不想回家,面对无聊无能的丈夫。他现在已不想想清楚她了。他今天也不要一个人“思想”在屋里,一个人守着那个家,他也不要早早回那房子里。

  他大步而豪迈的朝着羊汤馆方向去了。他象是自己释放了自己的囚禁。

  他很熟悉那条路,很快就到了。

  他正要进去,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是那更熟悉的笑声。是她,她居然也在这。

  他从橱窗里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的,那个在她公司门口,人称“方经理”的臭男人。她就坐在他对面。

  他猛然想起了她手机短信上的一个代码:FYTG,他现在很清楚

  他的意思了——方,羊汤馆。“她真下贱,她除了和他经常吃饭,她一定还接受过他的“礼物”,那昂贵的背包,一定是他的殷勤。他们一定还有男女勾当。”他恨恨的骂道,并且很有把握的猜度着。

  他是她的丈夫,他有权利监督她,或者偷窥她。他这样想,他就躲在了暗处。他很希望发什么,又害怕发生什么。就象警察要抓住嫌疑犯的证据,一方面有了定罪的依据证据,一方面又很惋惜,遗憾。

  无论如何,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离开。他定在那个,死死的盯着他们。他很痛楚,但同时觉得很悲壮,仿佛多少年的蓄水,将在今晚什么情形发生时,哗哗狂泄掉;那挣扎着,犹豫着的花朵,也将因此一蔫不起。

  他们在吃着,笑着,笑着,吃着。那个笑声把他生疼的割成两半。那个方男人,抽着烟,并没有太多吃。他只顾盯着她看,还不时的给她倒水,递餐巾纸,最后,还大方的买了单。

  哦!他们要出来了,方男男给她拿上包,还帮着她穿上外衣,又拿了纸,要他擦擦额头的汗。他可真体贴!他的身子紧紧的挨着她的身子,他的手悬在她的腰间,并没有挨住她。他给她开了门,他扶着她下台阶,他的另一只手,还把她遮住视线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他们朝他这边走来了,走过来了,走过来了,他蹲了下去,夜黑着,又有些发亮着。他们发现他,那可太不好了,自己反倒有罪名了,他心里想着。他用劲往下,可惜到了极限,他们越来越近了,他低着头,团在那,他们从他身边过去了,只有尺把远,他清楚的看到了四双脚和小半条他们的腿。

  他松了一口气,紧张解除了,他狠狠的骂了两声:“臭女人,全是因为你。”同时视线继续跟踪着他们。

  他们停住了,方男男把脸凑近她的脸,上帝啊!终于要发生了。他决定着是否要阻止,还是让自己犹豫的情感,从此有了很理由的了断。

  他想把眼睛闭上,但却睁得更大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痛楚了,他要事实。

  方男男在她的脸上吹着,似乎她的眼睛里进了东西。然后,就没再发生什么让人恶心紧张的事情。他们上了一辆黑色车,走了。驶向星星闪耀的热闹的城市的夜,把阑珊与凄冷留给了可怜的他。

  他跌跌撞撞的回了家,一头栽在了床上。

  “吃饭了吗?吃饭了吗?”母亲问。

  “永远只有母亲的声音,那个女人,那个臭女人,那个他爱着的女人,那个他不该爱的女人……”

  他心里又开始骂道,他也没多少力气去骂了,他总在“关心”别人中消秏着自己。他很应该好好关心一下自己!他确实累了,他着实地匍匐在床上,没有回应母亲。

  她不再打扰他,关上了门,去另一屋品读伤感。

  楼上有音响声,小孩的喊声。这屋里的夜却静寞的很!

  他肯定又去跳舞了,他的思想仍在转。有脚步声,他却听见她回来了。他用被子蒙住了脸,他不想看见她,他不想看这个世界,他应付不了这个世界!

  她进了屋,开了灯,他的外衣露在被子外面。她一边说:“为什么不脱衣服就躺下了。”一边来掀他的被,她的手触到了他的额,滚烫的额。

  “乍这么烫,妈,妈,快来。”她惊叫了起来。

  母亲听到惊叫也赶紧过来。“他烧的很厉害。”她急急的说。母亲摸了一下他的头,也紧张起来。两个女人在屋里忙乱起来。找体温表,退烧药,弄湿毛巾。后来,他睡着了,她让母亲去睡觉,她守着他。她很感激她,什么时候起,她就忘了他是她的丈夫,忘了这是她该做的。

  发烧让他得了一个好睡。她却一夜没合眼。天亮时,他醒了,她疼爱的说:“你昨天晚上去哪呢?染了寒气,发烧得厉害。他哽咽无语,无力的抓着他的手,他的汗濡湿了她的手。

  接下来,他们过了几天刻意温馨的日子,矛盾藏了起来,但矛盾却更猛烈的爆发了出来。

  八

  妻那天回来,买了很多东西。有给母亲买的,有给他买的。她自己买了一条裙子。

  她换了出来,在镜子前扭来看去,她很满意那条裙子,她当时很高兴,他仍记得她脸上飞扬的神情。

  母亲不时从厨房看过来,望着她的高兴,始终没出声。妻子继续扭看着,裙子确实很漂亮,很衬人,他禁不住问了一句:“多少钱?”

  “1008”

  这个数,像一颗炸弹投到了屋中。

  “什么?尺把长的一条裙子就那么贵,不能不买嘛!够全家人滋滋润润一个月的生活费了,真是败家子。”母亲顾不上锅灶,冲出厨房,直奔客厅,拽摸着妻子身上的裙。

  我也很愕然:“怎么买那么贵。差不多我一个月的工资了。”

  妻开始在我们的责怪声中,似乎很窘,但马上镇定下来,淡淡地说:“这个月公司奖金多,我买条裙子咋啦,行里的女同事,个个都比我穿的好,我怨过吗?嫁你们家,没钱让我穿好的,我自己挣的钱去买,也犯了家规?”

  母亲被她的话激怒了,本就看不惯她的做派,现在更听见了她埋怨的话,还有那嚣张的气焰,平日里顾忌儿子情面的长久忍耐,终于找到了极好的爆发时机,她撂出了她自己都没料想的话:“你生就是风骚种,整天的打扮,象是做小姐。我们家没钱,可当时是你追着我儿子要嫁给他的。”

  妻子哪可相让:“我风骚,我勾引男人,我有资本。你可真本分,你一辈子受穷,见不得别人享福。你高高兴兴,幸幸福福守了几十年活寡,可真是贞节女人!”

  他没有防备这突然下起的雨,雨越下越大,两个女人痛快的吵着,旁若无他,生怕没用上极狠毒的话,担心伤不到对方。

  他喘着气,雨水和泪水一起挂在他脸上,他振聋发聩喊了一句:“别吵了。”

  两个女人同时看着他,她们仿佛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接着另一个女人,那个妻,又一次出走了。

  一天, 两天,五天,好多天,他们都没有给彼此消息。

  九

  每天他一回到家,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他不能醒着呆在那个屋里,他捱不过那思念,痛苦。它们要生吞活剥了他,他只好到躲到梦里。

  他又梦见了“丑女”。他轻轻的对她说,他爱她。他说了无数遍,他终于说不动了,他醒了,再也睡不着了,再也睡不着了!

  他看到屋子里的墙向他压过来,被挤压的空气,越来越强的挤压着他的身体,挤压着他的心房。他受不了,他必须冲出去。

  “我要离婚,我要离婚。”这句话终于从心底呼啸而出,把墙撞得支离破碎,阳光迅猛的照进了屋子,撵走了长时间的冷清,孤单,和那淤积的苦闷,徘徊。

  岩欣站在天桥上,方经理站得离他很近,他呼出的气,不断的呵在她的后颈上,使她的思绪更加翻滚着。

  他的手碰触到她的腰,她想拒绝,但她却并没有。他又紧紧的搂住她,他有一点害羞,又有些害怕。闪烁的夜灯一明一暗,清醒而又模糊着她的思绪。

  她觉得有什么在前面迎着她,又有什么让她总是回头,她看不清前行的路。

  她哭了,然后她挣脱开了他,跑下桥,又一头撞进更让人理不清的迷乱的夜色中。

  她看见月亮安详的挂在那,那样的沉静。她泪水盈盈:

  “亲爱的斯诚:

  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当我这样称呼着我的爱人时,我却正痛苦着,因为以前无数爱着的日子,又因为我们现在的隔膜。

  我们分手吧,你可知,我说出这句话,犹如刀子割裂身心。

  我们都或许是在爱着过去,但能回忆的过去,总久会被一天天我们如今的日子消秏掉,使用完。

  我总想改变你,你总在迎合我,这都不是爱。我们不能扭曲着自己生活。

  我们曾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爱人,我曾多么憧憬我们的未来,但现在看来,已没有什么让人羡慕了。

  你的母亲永远也不会喜欢我,她总看不惯我,而我也看不惯她。她故意在我面前举着“勤俭朴素”的大旗,而实际上她比我更想得到更好的物质享受,可她没有那条件。原谅我这么尖刻的话。

  你母亲每次对我看不惯时,你看起来总是中立的,其实你心里是和你母亲站在一起的。

  你早已不爱我了,只是你不愿承认,我也和你一样。

  请不要忘加猜测我和方经理,我们的裂痕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比你有钱,我将来真的要嫁给他,那也决不是因为此。

  如果过去的情感,总是羁绊我们不敢承认现实,那它真是“过大于功了”。

  请不要泪眼,让我们彼此祝福吧!

   岩欣

   你曾经的爱人 ”

  旧时代的情殇,常常因为父母之命或迫于生活,而让人同情;今天的情殇,就不那么引起同情了!人们甚至说,是咎由自取。

  夜色迷离的闪烁着,月亮静静的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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