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记-佘笙蜻
天气微凉,我持一盅茗,徐徐倾之,看茶于汤中舒散,汤转碧翠,香于雾绵软时溢出,把手一卷书细读之,低吟道:“陌上心,缓缓归”,竟觉如“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之惬意。
忆上世纪三十年代,朱自清先生言南京,有言清美曰:“贩夫走卒皆有六朝烟水气”,“烟水气”,声韵平仄间,似皆已触江南湿之气,感南土之生者傥与轻。既言江南,我心最喜便是所谓“慢”。常思“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之悠悠,常云“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之绵长。此亦如倾茶于杯,不可急也,则使之潺湲罢。
我饮罢一口茶,顿觉口齿噙香,微苦亦盈,缓缓之感乃不止南土。相传五季时,吴越王钱镠之妻戴妃,本是一乡下女,嫁入钱家,从征伐,半生流离,后虽贵为一国之母,久久念父母乡,年年春必归侍双亲。钱镠一日踱出宫门,却又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千里莺鸣,桃红柳绿,念妻,提笔传书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田间阡陌,缓缓而归,我当此在这里待你还。如此之深情,亦如饮茶,淡淡情思之微苦,绵绵清甜之幽香,自不必言。
茶汤愈浓,若翡翠浸染,亦如田园之绿意,田园乃是一随性天真之地罢。稼轩有言:“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好一番优闲也!苦茗味浓,便忆靖节先生缓缓而归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靖节先生之隐逸,自应得“守拙归田园”一言,使人不欲离世之羁、情之扰,而入田视昼夜迭。
茶渐起凉意,渣滓于中浮沉,浮沉者几何世事与情愁?《浮生六记》中,沈复与芸娘其绵绵无疆之哀思,终以轻叹曰:“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其深情之漫漫,足以令人生生世世感泣矣!
一瓯茗徐徐尽逝,一缕情缓缓浮出。今此速者生,更须常茶,以洗五脏与浊之心。复吟一声“陌上心,缓缓归”,吾盖上茶盅,合上卷,香即散,此情既聚,则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