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 作者 田 溪

　　第六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原来，县剧团接到省上通知，今年要参加全省现代戏汇演大赛，他们准备排演一出根据省上表彰的优秀领导干部郭秀明事迹创作的现代戏《郭秀明》，需要绘制一批布景。排演已经开始，布景就得同时制作。团里没有理想美工，苍勤就想到了全兴。这件工作，既是救他所急 ，也是帮全兴创收的一次机会。

　　全兴听了，便很高兴。制作布景，对他来说，那是小菜一碟。早年，他就在他们公社业余剧团为样板戏制作了非常精美的布景，他懂得那些流程。再说，这会儿正愁没活可干，坐守店里，也不是长法。他就很痛快地答应了。于是，他就把店里的事交给妻子与女儿照看，他就去剧团了。苍勤领他到了工作室，让他看了剧本，说了他的想法，就让他先行构思，然后与苍勤相商，具体定出所绘布景，所需材料就让他去买。苍勤就又忙他的去了。全兴便与团里一位帮忙的来到建材市场，买了板条钉子乳胶等，又去宝鸡买来油画与胶片彩色颜料及笔墨等，回到剧团就抓紧时间制作。他先制作立体景——一所农村土坯房子与门墙，是在作好的木架上崩上画布，再用颜料绘出砖瓦泥墙及门窗，几乎与真实房屋一般。之后又制作农村村头场景：一棵老槐树下，支着一盘巨大的碾盘；另一侧便是几间草屋的侧景。更多的是胶片布景，那是在用胶片彩色颜料，画在方方三十公分大的透明胶片上，干透后再放在幻灯投影机上，打在舞台后方的白色屏幕上，就出现篮天白云，山水原野，或是繁忙的工地，或是优美的田地。这些布景，都是专场专用。

　　一天，苍勤电话叫我去他处。当然是他在东街县剧团的二楼办公室。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当即就去了。全兴也在。全兴还在给剧团画布景。苍勤说，今天剧团在排戏，他让我们去看一下，对全兴来说放松放松。他领着我俩到了排练场，正是郭秀明的父亲为儿子送了一碗荷包蛋，郭秀明不忍心吃。正在此时，来人说，供油站摧要油款，还扣了用油车。郭秀明就让来人将自家的农用车卖了还款-----苍勤就叫停，说，演这段戏就要紧紧抓住郭秀明的内心世界。郭秀明本是一个乡村医生，在当时来说，日子过得还可以。可他为了村民能脱贫致富，就当了村官，领导村民在山上栽树修路，养植建校。可村子没钱，就集资。他是一个一心为百姓办实事的人。有人理解，有人不理解。做父亲的心疼儿子，又不理解儿子的作为。郭秀明面对亲人与村民，内心坚定，却不能简单粗暴，既要耐心说服，又要以身作则。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导演与演员都点头称是。导演说从头再来。我不懂这些，就对全兴说，走吧。也帮不上忙，坐在这里还不方便。全兴就说，就是。我俩就告别了苍勤，一起来到全兴的工作室。那是另一处屋子月几间大，很空旷，满到处都是布景杂物。就在一角光亮处，顺墙竖着一面很大的板面，上面画出一个扛着铁锨，面容清矍，神情坚毅的人。身后已有黑线画出的山沟。我问这是啥布景呀？全兴说，布景已做好了。这是郭秀明剧的演出广告画。再有几天就完成了。我说，你画吧。我只看，不打搅你。他说，苍勤还是有办法，他对这出戏抱的希望很大，说弄好了，他就能把全县每个村的演出台口争取下来，那是政治任务，也是一笔可观的演出收入。我说，苍勤的脑子一般人达不到，他在剧团是抓两头，一头抓上头，争取财政支出；一头抓演出，能演好戏，才有台口，就能增加收入。所以，在全市大多剧团难以维持的情况下，这个剧团还非常活跃，没有一个得力领导是不行的。全兴说，就是。这一段，我在剧团画布景，见他的机会也不多，他忙的很。具体排练与演出，他一般都不管，业务工作有业务团长抓。关键时刻才露面。我说，这才是领导，他只抓大事，抓用人，不管琐碎。正说着，全兴的女儿来电话，说是昨天定的三盒名片，来人要取。还有，有人送来几幅画与字，要装裱。问他接不接？全兴说， 你给做名片的人说，让他明天来取，那是说定的日子，提前做不出来。那个裱字画的活，接下。就说一周后来取。人家要是急等，就让他去别处。放下电话，全兴说，我得赶紧把这活作完，回去做店里活。好不容易有活了，不能把人推走了，以后就没人来了。我说，也是。你忙吧。我也帮不上忙，告辞。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全兴的字画店。那是一间门面房，白天开门营业，晚上关了门，就是休息室。屋子不大透气，我说，这能行？还不把人闷死！他说，我在后墙开了个小窗，用纱网罩着，冬天还好，就是夏天太热。那时正是春天，已不很冷，关起门来，屋子就暖和。他正坐在电脑前做名片，明天要交活，不能失信。设计好，就在彩色打印机上打印出来，又在裁剪机上剪裁好，我帮他整好，装入名片盒里。我说，该休息了。他笑说，你走吧。我还要把这几幅字画做个腹背，上墙干了，取下还要裱绫，装轴。手工装裱，工序太多，也费事。不然，一周赶不出来。我说，你这是拼命呀！他说，不这样不行呀。应人事小，误人事大。一个人言儿无信，以后谁还敢找你做活呀。他说的也是。我才要走时，回头又问他，你咋睡呀？他说，我忙完了，收拾了台案，取出下面的铺盖，平铺在台案上，就是床铺么。我叹口气，说，早点儿睡，不要熬的夜深。

　　几天后 ，苍勤又电话叫我和全兴，说是今天咱们放松一下，让我们看那出戏的彩排。我与全兴去了。原来彩排在晚上举行，剧团今天放假半天。他就把全兴与我带到一家文具商店，让店主取出文房四宝来，将一卷宣纸放在一幅台案上，苍勤取出一张六尺宣，铺在台案上，对全兴说，全兴哥，麻烦你给写幅字，我要布置一下我的办公室。全兴就问：写啥呢？苍勤说，你写啥都行，只要是你的书法就行。全兴转头问我说，老田你给想个内容。我就笑说，苍勤现在是雄心壮志冲云天，你就给写岳飞的“满江红”。全兴就说，好！我也想到了这。说着提笔就写：“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全兴用的是行草，一气呵成。落款后，苍勤拿去放在一边晾着。我又取出一张六尺宣，铺在台案上。苍勤又说，这么好的字，得给我再写一幅。我问，现在要啥内容呢？这个你定。苍勤说，我一激动就啥也想不出来了。老田哥，你再给我想个，要大气。我就说，那就苏轼的“赤壁怀古”。全兴说，这个好！苍勤忙说，我正想说这个呢。一时想不出名堂么。我却说，这个具体我说不齐，只记得开头是“大江东去-----”全兴说，我常写这，全文我记得。我就给他压纸，将笔洗挪了一下，方便全兴涮笔。也可能是提起了兴致，全兴笔走龙蛇，挥洒如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当儿，又来了好几位，都是剧团的中层领导，苍勤就对他说，你们运气好，正碰上书法家展艺，就给你们也写几幅字，或张挂，或收藏。他们就都说，实在是好！就请书法家给我们恩赐一幅。有人很识相，忙给全兴沏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全兴直起腰来，喘了口气，抿了口茶，就对我说，老田，铺纸！我就铺开一张宣纸，用镇纸压平。全兴问，写啥呀？一个说，我也不知写啥。你随便写一幅就行。全兴转头看我，知是要我想个内容。我就说，写幅“德艺双馨。”有人说，这是给演艺界的名星的最高用语。我说，这是对演艺人员的最高评价，也可以用以自警自勉，作为一种最高境界进行追求。全兴就说，就是！就写这。说着，他便将宣纸折出距离来，上面三分之二处书写了“德艺双馨”，下方三分之一处落了款。他还几位写了“剑胆琴心”，“室雅和晖”等。全兴再次稍息，喝了口茶。估计他这时书兴正浓，我便对他说，王兄，给我也写一幅。全兴对我一瞪眼，故意说，给你不写。我想他故意这么说，是不想叫我凑这个热闹。我俩平时在一起的时候多，要啥内容不行。我却想，全兴书写，不是随意就写的，他一般是写顺了手，书兴正浓时，就能写出最好的字，营造出最佳境界。这会儿正是恰到好处时。我也就笑说，你今儿非给我写不可。苍勤笑说，吃屎的还把巴屎的鼓住了（犟住了）！全兴也笑了，说，就是么。他看了我一眼，佯装生气地说，我鼓不住人家么。我也笑了。我就铺开宣纸，展平放在他眼前。他就问我，写啥呀？我说，“至大即无”。 横幅。我说，不要循规导距的，要形飞意远的。我这是给他出了个难题，因四个大字书写横幅，所谓循规导距就是大小排列整齐划一如牌匾的，我不要。至于形飞意远，连我也说不来。他让我写下这几个字。他看了一会儿，说，啥意思嘛？我说，《道德经》说，大音希声，大象即无。这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全兴就说，深奥！有意思！全兴先是一顿，眉头一皱，就见他掂起一支大笔，叫我和另一人把那六尺宣纸压隐，他就饱蘸浓墨，曲腕运气，然后迸然落纸，刷刷几笔，就写出四个狂草字来，真如蛟龙横空，腾云破雾。其布局是前后两字见大，中间两字现小，疏密得当，动静相间。我心里激动，表面却没有表现出来。我说，好！要的就是这种大气与浑宏。苍勤就想夺我之爱，忙来帮忙收放。我挡驾说，千年等一回。这幅字，千金不换。苍勤无奈，只好说，你的千金不换，我的也万金不换么。事后，我将我收藏他的那些书法作品再次进行欣赏，就觉这一幅是最好的，好象老天有意为我留的。我很快将它装裱了，就悬挂在屋中，日日与它相伴相守。

　　有人还要全兴给他们写了几幅，全兴已现出疲意，我说，苍勤，你不叫老王休息一下吗？把他累坏了，你担待得起！苍勤也说，全兴哥是熊猫么，国宝级的人，不能太过劳累。

　　全兴就在一边休息。苍勤说，全兴哥，你这字可没盖章呀。全兴说，印章在店里。苍勤就对大家说，这样吧。今天的书法作品让全兴哥拿到店里，盖了章，再给大家裱了。自已去拿。字就不收钱了，但装裱费各人掏。大家说行。我说，最值钱的是字，却白送。只掏个装裱费，这不是买椟弃珠么。全兴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与全兴都没去看《郭秀明》一剧的彩排，因为全兴接了几件要紧活，他得赶出来。我对戏不大有兴趣，也就没去。据说，那戏演得不错，特别是那些布景，制作得非常好，新旧面貌对比很强烈，极好地烘托了剧情，突出了郭秀明这个一心为公，竭尽全力改变农村面貌的优秀村官的精神风貌。全兴画的《郭秀明》宣传画，就高高的竖立在东街剧院的大门一侧，东来西往的人，无不驻足欣赏。有人问我，全兴不仅是个书法家，还是个大画家呀？我说，当年他在宝鸡人民电影院，画的《焦裕录》宣传画，就得过省一等奖。他那国画，更是了得。那人就很惊讶，说，你这么一说，我还非得弄他一幅画儿不可。他的书法作品，我已收藏了好几幅了。我就说，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那人走后，我就寻思，全兴的书法作品，我已收藏了好几幅。我还没有一幅他的国画作品。既然别人那么看重，我何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我也向他要幅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