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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与苦

山东门头字制作3年前 (2022-02-18)问答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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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文,写得不是很成熟,偶然发现天涯舞文弄墨板块高人奇多,就把文字发上来,望各位大神看看,给点意见以便修改。不佳之处,请诸位海涵。

  一、ONE NIGHT,在另一个城市

  快要冬季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从公司辞了职。

  跟了两年多的项目刚刚起步,还算成功,这是我在公司唯一做成功的工作,也是对我这一段时间的总结,让我离开得不是那么黯淡。我辞职得心安理得,觉得应该对得起公司了,公司似乎也不欠着我什么,算是两清。前来接替的新手是个应届生,各种不会,却又自信满满,不由让我想起了刚进公司的我,踌躇满志,充满干劲,希图做出一番事业。我甚至还能预测到接下来这个新手会四处碰壁,然后惊慌失措焦躁不已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后变得诚惶诚恐,向诸多的不如意妥协,进而违背自己的内心,被工作上的诸多杂事绑架,变成一具浑噩度日敷衍责任的走尸。如此的工作犹如泥潭,挣扎得越久,便陷得越深,纵使拼足了老命,到头来却发现所做的事情实在是毫无意义。最终,莫大的挫败感降临,而此时被泥潭陷住的人却早已麻木,连挣扎都会放弃。

  换做以前的我,兴许还要同情这样的新人,但现在的我,内心灰暗无比。我居然感到窃喜,对这样一个即将深陷泥沼的年轻人——经历过的人似乎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即使我比他大不了几岁,我还是要恬不知耻地称这新人为年轻人。我会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你应该经历的!这对你以后的工作会有帮助!你应该自己去承担这一切!然后扭头就走,留下一大块让人窒息的真空。因为我的前辈就这么对我的,不这么对别人,让我内心失衡。

  终于,我成为了我痛恨且不屑的那一类人,毫不羞耻,甚至洋洋得意。

  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悲鸣呐喊怒吼狂啸充斥耳畔,却不知声从何来。

  我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人?我不知道。

  就这样,工作两年半后,我选择主动失业了。

  在岗位上混了大半个月,公司找到顶替的新手,又杂七杂八交接了半个月,才终于能够抛开长久以来折磨着我身心的工作。我准备回到家乡,另一座离得不算远的城市。我在此时才感受到,原来有家可回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在还未走的这一个月里面,我不停地在给别人说我将要离开了,或同事,或客户,或所谓朋友,或在公司里,或在客户公司里,或在什么什么餐馆里、什么什么茶座边儿。虽然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但都重复着同样的场景:每个被告知的人都会表现得很诧异,提出疑问,然后我即兴发挥,找到一个对方最容易接受的说法,来解释我为什么要离开。接着对方表示理解,关切我接下来会干些什么,我同样即兴发挥,找到一个对方最容易接受的说法。敷衍搪塞完后,他们都祝我下一段旅程顺利,最后,我抱以感谢,并且让对方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多关照,面带笑容,态度诚恳。这些场景,这种对话,总是让我想起在我学生时代学会的几句英语:HOW DO YOU DO?FINE,THANK YOU,AND YOU?

  I’M NOT FINE!我总想这么大喊,然后盯着练习对话的同桌惊愕的表情不发一语。但是我还是怕同桌举起手来叫道:老师,他不配合!我还清楚得记得,我的同桌是大队长,左上臂上面三根杠,天天跟着老师屁股后面打小报告。小丫头片子明眸皓齿,牙尖嘴利,笑起来脸上两酒窝,若影若现,导致后来我但凡听见“甜蜜蜜,我笑得甜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的旋律时,这対酒窝就会在我眼前晃荡,既像想吸血的蚊子,又像赶不走的苍蝇,丝毫没有春天的感觉,倒有点夏天的意思——让人直冒冷汗。

  我们在英语课堂上练习对话。

  我说:HOW DO YOU DO?

  三根杠答道:FINE,THANK YOU,AND YOU?

  我盯了她一眼,不敢多看,迅速垂下眼睛扫视课本,遏制住捣乱的想法,同时忍住乱跳的心。平稳了呼吸,我回答说:I’M FINE,THANK YOU!

  接下来交换练习对话。三根杠突兀地抛出一句:HOW DO YOU DO?

  我都不敢看她了,盯着课本,怯生生地说:FINE,THANK YOU,AND YOU?

  I’M NOT FINE!她从嘴里蹦出来这么一句。我一度以为我听错了,但清晰的语音,跳跃的音调,强调般的停顿,又提醒着我,她就这么说了。

  我抬起头,斜着眼盯着她,一脸惊愕,不发一语。她则像胜利一般,浅雕般的酒窝若影若现,嘴角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弧度弯曲着,原本闪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依然泛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我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举起手叫道:老师,她不配合!然后老师走过来,盯着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又该如何解释呢?即使我解释清楚了,老师会相信我吗?我有证据吗证明刚才发生的事情吗?不对不对,这种事情有必要叫老师过来吗?……最终我惊愕完毕,满头冷汗,一脸通红,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盯着课本上句末的那个惊叹号。三根杠在一边儿,更加得意了,捂着肚子,强忍笑意,眼睛确实地成了一条缝,眼角闪闪发亮。这小妮子,眼泪居然都笑出来了。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三根杠做了坏事,我却有负罪感。直到很久过后,我才意识到,我这是助长了坏人气焰,灭了好人威风。那怎么才能破呢?几番思索后,终于有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奋起反抗,看见坏人坏事就一巴掌拍过去。然后三根杠哭得梨花带雨,我的手心隐隐作痛,老师站在一边儿对我怒目而视。于是我成了坏人。总结起来,就是坏人才不会有负罪感,没有负罪感才当得了坏人。可惜我空有当坏人的想法,却没有当坏人的胆量,直到现在,我也只敢回答别人说:I’M FINE,THANK YOU。即使经过快二十年了,我心智已然成长不少,也最多在懦弱的回答后边加上一句:DON’T WORRY。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不太敢偏离所谓的正道,所谓的框架,以至于自己鼓足了勇气准备辞掉工作,准备偏离一点点“正道”的时候,还要替自己找若干听起来合理却自欺欺人的理由。

  但也许,一件事的原因,原本就像是扎起来的辫子,由无数根细小的理由组成,有时候顺滑无比,有时候一团乱麻。自欺欺人的理由多了,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条无法反驳的巨链,让人觉得,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心理暗示让我觉得我的辞职顺理成章,怀疑恐惧焦虑一扫而光,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但这一个月里,时间甚多,也跟父母通过几次电话,却没有跟父母谈起过辞职的事情。一想到要给父母解释我为什么要辞职回家,这条看似无法反驳的巨链就变成了一团乱麻,在我心底滚来滚去,一切合理的理由的都变得不合理起来。我只好不去想它,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临走的时候,我才跟房东说要离开,准备退掉租的房子。说是房子,实际就一个单间卧室,房东住隔壁房间,共用厕所厨房客厅。两男的住一块儿,都没女朋友,家里不开炊,跟在学校住宿舍没两样。房东说我毁约了,押金不退,就把剩下来没住的一个月的房钱退我。我没跟他理论什么,知道就算理论也没多大用。

  房东喜欢打麻将,可惜打得很臭,常常输了钱被逼债,半夜在小区院子里被揍得噼里啪啦的。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我见过多次,每次我都不问什么,漠然而过,最多帮他叫叫外卖。如此还能退我一个月的房钱,算很不错了。甚至当那退回来的一个月的房钱拿到手里,我都有种发了横财的错觉,想赶紧把这钱用掉。我跑到附近的超市里,用退的房租买了一个行李箱子。费四五百,箱子质量尚可,可提可拉,四个轮子,外革里绸,颜色光鲜。我准备回去收拾收拾家什好上路,可拉着箱子回到租住的地方,四下一望,才发现,压根就没多少行李,就几件换洗衣物,外带一个自己买的笔记本电脑。在外读大学四年,又飘了两年半,离家六载有余,依旧孓然一身,回家的行李和离开家时差不多,也就行李箱变得光鲜了点,里面的东西虚得很。我忽然觉得自己混得好差。坐在床沿边儿,望着打开而又空空荡荡的行李箱,很想抽一支烟,又突然记起,自己原来是不抽烟的,不能抽烟。我双手掩面,搓了好一会儿脸,然后双手撑在膝上,驼背歪头,思忖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放开双手,瘫倒在床上。

  醒来已是傍晚,深秋初冬的空气,已然冷得有些沁人。我还顾不得擦擦眼角,便被冻得爬起来关窗户。此时我陡然听见钥匙捅门锁的声音。应该是房东打完牌落家了。走出卧室一看,果然是房东。

  真冷!房东搓着手对我说。他双手摩挲着,就像想抓住什么东西,却老是抓不着。这双手的手指不算长,却给人一种纤细的感觉,上面没多少肉,却很白,骨骼血管都很明晰,不禁让人联想起超市里面陈列着的袋装泡椒凤爪,一种被药水泡过的异样的白。

  是,冬天来了。我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票都买好了?

  短途火车,无所谓,直接到火车站买也可以。

  坐汽车也可以吧?

  嗯,对,坐汽车也可以。火车票要便宜一点。

  路上要花多少时间?

  一两个小时吧?顺利的话。

  那个,嗯,你都要走了,明天早上我可能起不来,钥匙你是不是先拿给我……

  哦,对!差点忘了!我赶紧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还给房东:不好意思啊。

  没事!房东说着就伸手拿过了钥匙。他接过钥匙的刹那,我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一股僵硬的寒意传了过来,冷冰冰的。房东笑笑说:本来嘛,今天准备给你践行的,结果刚才打了几圈,没想到手气实在背,本来还想赢了钱提几瓶啤酒上来的,最后也没成。一想到大家都做了两年多的兄弟了,临走了不喝点儿,真没意思……

  我双手插裤兜里,打断了房东的话:不用不用,哥,哪能让你请我,应该我请你喝酒,感谢你这两年的照顾……

  你这开玩笑嗦,说老实话其实都是你在照顾我……

  哪儿能啊,大家都是兄弟,说这些!这样,我呢,也正好没吃饭,我去买点酒回来,我们今天一醉方休,好好聊聊。就这样就这样,说定了啊!哥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立马搞好,立马搞好,稍等,稍等!

  钥匙,你先拿着,等会儿好开门!

  算了,太麻烦了,你拿着,等会儿给我开门就成。我说着就往了门口走,开了门,脚步匆忙,一脚踏出,踢中了门外一个装垃圾用的塑料袋,里面全是吃剩的方便面袋子盒子还有汤汤水水,一半我的杰作,一半房东的杰作。隔一边儿还有排成一顺溜的啤酒瓶子,一顺溜的啤酒易拉罐,也分不清你你我我,谁是谁的了。我愣了一下,顺手抄起这不知放了几天的垃圾袋,另一只手反手关了门。

  在楼下转交阴暗处的垃圾箱扔掉了垃圾袋。也许是自感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顿,也许是看见泡面袋子的心理反差,在楼下的烧烤摊子里面,我抓了很多肉放篮子里,各种肉,也懒得管都是些什么了。抓起一团红一团白,抖一抖,眼看塑料篮子还能装,于是又抓起一团红一团白。平常喝酒基本吃素,今天豁出去开个荤,自然要豪迈一点。看见还有串在一起的惨白的凤爪,犹豫了一下,出于某种恶意,也抓起来不少。末了,又让老板拿六瓶最好的啤酒,很凄惨却固执地冲老板吼:都给我来冻的,不冻不给钱啊!

  提溜着酒肉,塑料口袋的耳朵深深陷进手掌与手指间的纹路里,生疼生疼,才知道自己确实买了很多东西,也只有这紧勒手指的痛感,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来,才跑到三楼的时候,就略微有些喘气。楼道有些暗,灯光昏黄,傍晚的光线也很浑浊,从规则而又不规则的通风孔透到楼道里面,只能让我隐约看清自己呼出的白烟。在离房门还剩最后几级楼梯时,我感觉到大腿肌肉收缩时有一些酸痛。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还有呼吸的律动,让我有种时间变慢的错觉,连呼出的白烟消散都变得飘渺起来,消失得越发缓慢,白烟边缘的细节就越发清晰。被紧勒住的手指让我回忆了以前,似乎也有这么相似的感觉,我紧握着什么,握得手指发麻,指甲嵌进肉里。我的胸口疼痛,心房好像就要关不住蹦跶的心脏。那是一个绝对不能掉的东西,绝对不能掉,我脑袋里面有谁这么吼叫着。我下意识的想把那个东西尽量往前伸,然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红白相间的棍状物。对,那是接力棒,我正在跑男女混合的接力赛。我似乎已经落后了,但落后得不多,我侧瞄一眼,还能看见左道的那个胖子在奋力地扭着屁股,粗大的麻布裤子紧绷着,以至于倒梯形的内裤轮廓清晰可见。他腰上的脂肪一会儿往左浪一会儿往右浪,像在跳着草裙舞。我很想笑,但是没空笑出来,估计我和他的样子差不多,身上的赘肉也跳着草裙舞来着。我的前方不远处是三根杠,弓步起跑姿势,还有她伸出来直直的手臂,白白的手掌,以及热切期盼的眼神。这眼神可不多见,至少我不怎么见得到。她是我的下一棒,也是最后一棒了。这小妮子跑得贼快,是女生里面跑得最快的,像只兔子一样,脚上绑了火箭,要不也不会当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根杠。我把棒子交到她手上,就一定能反败为胜,只要不掉棒,只要不掉棒……我心里这么默念着,也不去奇怪我对三根杠产生的如此匪夷所思的信赖感。时间变得缓慢起来,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却感觉总也跑不完……终于棒子的一端触到了她的手,我的身体往前倾了,她手晃了晃,手指迅速屈伸了几下,可惜没抓住,但此时我已经松开了手,接力棒在空中悬停了,没有支撑物。我赶紧伸手去抓,手指尖触到了接力棒,但没握住。我失去平衡了。我快要扑倒在地了。我感觉我额头发凉,肌肉紧绷,有触电的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最后一级台阶,我踏空了,右手提的塑料袋哗啦一下往下坠,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拉了起来,没磕在地上。我的左手撑住了台阶沿,慌乱之中把排在那里的空啤酒瓶子碰倒。多米诺骨牌一般,这些瓶子挨个儿倒下,直到其中的某一个触到了另一列的空易拉罐,才停止住这灾难般的连锁反应。瓶子们落地弹起又再次落地的声音,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就好像接力棒掉落在地的声音一般清脆……

  左手撑住台阶,右手拉着塑料袋举得老高,两脚一前一后单膝跪地,整个人伏在楼梯上。我保持住这个要扔手榴弹结果扔了一半不幸中枪的姿势许久,感觉恢复了平衡,才闭住嘴巴,用鼻孔长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我拍掉身上的灰尘,把倒下的空啤酒瓶子恢复了原位。房门虚掩着,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是确实把门关上了。我猜想可能是房东觉得开门麻烦,特意在我离开后留个门,又或者,他饿出了幻觉,听见楼道里面的声音,以为我回来了,结果开门又不是,索性就把门虚掩着。这该是有多盼着我回来?我在心里冷笑一声,直接推门进了屋。

  房东披了一件军大衣,头顶着破毡帽,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边儿正在播广告,咖啡播完了,又是香水的广告,画面明亮,格调高雅,只是跟我们昏沉的生活格格不入。看见我进来,房东站起来,肥大的衣服和帽檐把灯光都挡住了,我才发觉原来房东是如此之高,平时因为瘦,存在感也低,我没在意,这一穿上大衣,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虽然衣服既破且脏,但不碍观瞻,倒和周围的环境很搭调。

  我刚才听见门口啤酒瓶子倒了,出什么事了?房东搓着手说。

  没什么大事,跟门口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没受伤吧?

  没事儿,手掌上擦破了点皮,幸好有啤酒瓶子挡了一下,不然更严重。就是油蹭衣服上了,有点烦。算了明天回家洗。我说着把酒肉搁桌子上,松开手,看见手指上被口袋勒出的乌紫的深痕,用那只蹭破了皮的手去揉揉拍拍,也就不多管了。

  你咋买了这么多酒?房东凑过来边翻塑料口袋边说:喝不完哦!

  哪什么喝不完的?这点酒可能还不够,勉强塞牙缝的,我想着啊,我就两瓶的量,你起码是四瓶的量,可能还不止,今天大家喝高兴嘛,我两瓶你四瓶,哪里多了?说好了,我二你四,不喝完不准走!

  房东笑笑说:好嘛。说着他从袋子里拿酒,刚碰着瓶边儿手就缩回来了:冻的?

  我回道:今天生意太好,老板那里只有冻的了,凑合着喝吧。

  房东又笑了笑。他取出两瓶酒,咬掉瓶盖,递给我一瓶。我接住了,突然感觉烧烤摊的老板诚不欺我,果然冻得很,握酒瓶的手都木掉没知觉了,仿佛酒瓶子要滑掉似的,让人不知不觉间用了很大力握住。

  来,兄弟,先走一个。房东把瓶口凑过来想碰杯。

  我举起酒瓶,和他碰了一下,仰脖喝了一大口,直接下肚,差点被啤酒气呛着。透心凉,心却不怎么能够飞得起来。我指着还冒着热气装着各种烤肉的一次性饭盒说:吃肉吃肉,这个是热的!

  可能是都饿了,我们相顾无言,一个劲地啃肉。待到肚子不怎么饿了,啤酒不怎么冻了,烤肉不怎么香了,我和房东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聊了起来。

  房东说:你这走得也太突然了,我都没得啥子准备,你喊我现在哪儿去找一个房客?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咋样?

  这边房子不是挺俏吗?附近这么多写字楼,想当年我在附近找老半天,跟中介好说歹说才能找到你这来,怎么可能找不到房客?

  时间不合适,又不是招聘的时候,要到七八月份的时候人才多。

  这么多公司,总有跳槽的吧,随时都应该有找房子的人啊,只要把信息往网上一挂,马上就会有人来问吧?

  房东看了我一眼,眼神难以捉摸:兄弟,跟你说实话,来看的人多,一拨一拨的,合适的少。这就好像找女朋友一样,双向选择,高不成低不就,房客觉得房子合适,我觉得房客不合适,我觉得房客可以了,房客又要嫌弃房子不好。等两方面都合适了,房客还想压价,跟你扯东扯西,不是跟你扯没有冰箱,就是跟你扯水管漏水。最后终于不扯了,以为谈妥了,哦豁,结果是在其它地方找到住的了,用不着跟你扯了。哪儿去找兄弟你这么干脆的人,一住就是两年多,还啥都不扯的,撇脱的很。来,走一个走一个。

  碰杯仰脖,走了一个,我坏笑着:哥,要不我给你出个馊主意,你干脆往网上挂一个消息,就说自己招女房客,条件合适可直接升级成女房东,保证来的人多,还可以搞个选美会啥的,运气好直接解决单身问题,这不是一箭双雕么?

  房东又看我一眼,表情不屑:不是我说你,兄弟,你确实还太嫩了,没经历过,我是过来人了。你以为我没这么搞过?是,人是找得到,而且样子还可以,但是都快扯结婚证了,那女的居然跟到别个跑了。我这是旧房子,别个那里是新楼盘,换我我也要跟到别个跑。这个就好像是你想逮个杠上花,结果一不小心放个杠上炮,还外送一顶绿帽子,可惜我那几个月的房租都没收,后悔惨了!

  我强忍住笑:来来来,碰一个,消消气消消气,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哥哥应该再接再厉,不能因为一朵花放弃整个花园啊,继续往下找,总能找到合适的,至少方法是正确的,要比委托婚介公司的方式强多了!

  房东一听就把瓶子放下了:这种事情,来一次就身心俱疲了,敢来二次的都是仙人!再说,后来我也醒悟了,用这种方式找老婆,说穿了就是用物质做诱饵,今天能跟到你走人,明天可能就被其他人拐起跑了,没得意思。话又说转来,你不要以为有老婆就好,那个是围城心理。两个人在一起,这儿管你一下,那儿管你一下,绝对比你爸妈管到你还烦,还是单身的好,你看我,好几年了都没找过女朋友,就是那个时候被管烦了。兄弟你不要看我天天打麻将,好像找不到女朋友一样,我给你说,我跟你一样,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的,以前弹钢琴,还是有好多女生在那儿尖叫嘛……

  我有点好奇了:你还会弹钢琴啊?家里怎么没看到有钢琴呢?

  房东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所以说人就是贱喃,以前的房客,都喜欢问东问西的,你祖宗十八代都要想方设法给你打听出来,遇到我就要问我为啥子天天打麻将不出去工作,所以说就烦,我就不喜欢跟这些人说啥子。你就不一样,晓不晓得我欣赏你哪点?我就欣赏你不八卦,不乱打听,两年多了没问过我这个事,我反倒想跟你说,你说我是不是犯贱嘛?!今天我们两个喝高兴了,我就给你摆一下。事情嘛也简单得很,我是单亲家庭,我妈刚生下我就跟我爸离婚出国了,我就一直跟到我老汉儿过。我老汉儿喃,本来就是在剧场头弹钢琴的,我就自然而然地跟到他学,然后一直考级嘛,比赛嘛,这门儿那门儿的。结果我考起音乐学院的那年,我爸车祸死了,后来就是我妈一直从国外寄钱养我。我爸死了,没的人管我,我大学时候跟到别个乱裹,每天没得事就打麻将。到毕业的时候,不好找工作,想考研,就报了一个音乐学院教授的研究生,那个教授还是我爸的朋友。本来跟那个教授说好了,只要考起研究生就收我。我认真看了两个月书,考得刚刚上线,结果到后来那教授也没收我,拿个收我别人闲话多的理由来搪塞,名额给了另外一个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女的,那个女的妖精十八怪的,鬼晓得中间是咋回事哦!再后来就觉得简直太黑暗了,工作也找不到,就天天打麻将,反正我妈还一直寄钱回来。后来打牌也打懒了,更不想去工作了,就把房子租一间出去贴补。家头本来是有架钢琴的,后头觉得没得用,又不靠这个吃饭,打牌又输了,就拿去抵债,算是寄放在牌友家里,想拿回来倒随时都能拿回来。话说我高中弹琴那会儿,情书那是一封接一封的。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给你摆这些了,那些情书都丢到我房间衣柜下头的鞋盒子头,你要是不信,个人去翻来看,我也不藏着掖着……

  房东似乎喝高兴了,居然一下子从嘴里蹦出这么许多话来。这些话颇触动我,甚至把我对房东的印象变得天翻地覆。我突然有些同情起房东来,好端端前途远大的一青年,居然就成了这样,这让我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想到我刚才买烤肉时故意买了不少鸡爪的小心思,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可恶了。我附和着房东:哥,兄弟怎么能不信你呢?我两年前刚跟你认识的时候就觉得你气质不一样,特别是你这手,很抢眼,原来是双弹钢琴的手……

  房东突然哭了:手!你不要跟我提手,就是这手,不让冷着不让热着,指甲稍稍长一点就要剪掉每天都要保养,护理品买了一堆,又不能靠这双手吃饭,连打麻将都摸不起好牌,简直就是赔钱货!被人打的时候我还要把这手护住,抱在肚子上缩成一团,都不敢还手,害怕手受伤。有些时候我真恨不得拿刀剁了这手,但是又舍不得啊,舍不得,呜呜呜……

  房东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呜咽声,而后不多久,又变成轻微的鼻息声了。房东睡了过去,脸上泪痕涟涟,破毡帽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情复杂。

  啤酒还剩两瓶的样子,我没叫醒房东,开始自斟自饮起来。电视里还在放着咖啡和香水的广告,也不知道这是第几轮了。我和房东的生活离广告里面的有些遥远,细想起来这实在让人不忍直视,但看着看着也就麻木了。喝到最后,我也想哭了,但流不出眼泪。我呆呆地望着广告发神,就像房东在等我回来时的那样……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了,等我醒来后,一看手机,已然早上八点了。头有些痛。房东还睡着,蜷缩在军大衣里面儿。我搓搓脸,四下看了看。还剩半瓶啤酒,几串实在不堪入目的鸡爪子。看着那凤爪,我的负罪感油然而生。我果然只适合当好人。我是啃一点点凤爪就想吐的那种人,但我惩罚自己似的,把这些又冷又硬的鸡爪子都啃了。自己种的苦果,就要自己吃。我啃鸡爪的时候,一直在想,像房东这种对手极为敏感的人,看见我买了这么多鸡爪,肯定能感觉到我的恶意,但他一句话都没说,还把我当兄弟,说这么多藏在心里多年的话。我工作两年了,诸多体验,其中之一就是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因为说不定自己才是那一个最傻的。但愿他醒来看见这些鸡爪骨头,能够原谅我。我如此想着,把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放久了没气的啤酒,有些酸,润过嘴里,半天消不去味道。

  我拉着大而空的行李箱,离开了房东家。没有道别的言语,却有道别后的实感。在这城市的最后一晚,我睡得恍若隔世。

  天空灰暗得很,冬天就快来了。我登上了回家的火车,内心忐忑。这个冬天,是冷是热,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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