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问答 > 正文内容

[陈均作品]滏阳河(转载)

阜新UV印刷3年前 (2022-02-12)问答108
印刷厂直印●彩页1000张只需要69元●名片5元每盒-更多报价➦联系电话:138-1621-1622(微信同号)

  1

      阳光下的滏阳河,在一片长满野青麻的河滩里拐了一个弯,折向东,绕过一丛密匝匝乱蓬蓬的柳树林,又一如既往地向北蜿蜒而去。河面在这里变得骤然宽阔,大群的野鸭子聚集在这一带,昼夜不停的喧闹。一夜的工夫,春潮把河岸上开垦的小块庄稼地都淹没了,刚开花的扁豆角和西葫芦秧漂在水浪上打晃,草鱼得了便,在水下的菜棵子里乱撞,老远就听得见它们的搅水声,蜜蜂沿着水边飞过,引的千百的大鱼跟踪而去,野性大的就拨剌一声,一头撞出水面,收拾不住去势,径直摔在河边的草棵子里,拼命扭着身体跳。

      船从上游来,到了这里顿时从容了许多。打鱼的船夫多半要立在船头,扯开嗓子放纵地长啸一声,或者情不自禁的唱歌,滏阳河上的渔歌响起的时候,水上的野鸭与河边觅食的野猪,草尖上盘旋的小虫和水里的鱼,还有天上的鹰和云彩,都会骤然安静下来,听渔人把歌唱完。

      “喝一口滏阳河水,哎吆,

      那个身子轻呀。

      走百里水面,哎吆,赛神仙呀。

      扛起划子哎吆,好欢喜哎,

      一路走到柳林东呀。

      河坡不陡心发慌,哎吆,

      看不见南头,小英英呀……”

      这是滏阳河上最著名的《摆渡歌》,结尾的一个“呀”字总要往高里拔三拔,转三转,直到嗓子的极限才罢休。那鱼鹰和野鸭便随着这悠长婉转的“呀”快活地滑翔在河面上,鸟儿们那叽叽嘎嘎的啼叫便成为渔人最好的的和声。

      与木船上渔人的歌声不同,拖轮与小火轮经过这里无一例外地要拉两短一长的汽笛,那表示前方马上就要到达何镇了。何镇是这方圆百里第一个大镇子,也是滏阳河上一个很大的码头,两趟住街,店铺林立。船到这里可以靠岸,吃饭,喝茶,听戏,买东西,会相好的。码头船埠上桅杆如麻,船舱里堆满了滏阳河两岸平原上的出产,小麦、玉米、大豆、棉花、蓖麻籽、烟叶、芝麻……还有带着麻点的鸭梨,玛瑙一样的脆枣,个头奇大的苹果;还有巧手的平原人编制的笼子、席子、筐子……还有拖在船尾巴上一篓一篓沉甸甸的滏阳河水产:铁锅甲鱼、黄鲤鱼、珍珠红蟹、青虾……船舷都被压得紧贴着水面,贪婪的商人还恋恋不舍地盯着河边的土地,那黑油油的土里埋藏的都是金子。载着金子的船沿着滏阳河驶向东北,进入海河,一直往北,下到天津卫。

      何镇借了滏阳河的光,富庶的流油,何镇的人出门在外,说起自己的来历,眼睛里充满骄傲和矜持,腰好象比别人的硬。而对方也肯定流露出深深的羡慕和许多敬畏。外地人遇到何镇的人,言语间必然提到的一个人是:何瑞生。原因只有一个,何瑞生是何镇上最有钱的人,也许是平原上最有钱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有钱,可他的钱到底有多少,没人说得清,正因为说不清楚,是个谜语,所以人们才在茶余饭后这么关注他。何瑞生的有钱是家传的,从他爷爷那一代发家,何家的人仿佛天生具有做买卖的天赋,哪里有可以赚钱的生意,何家的人马上就悄悄出现了,别人还在琢磨的时候,钱已经流进了何家的帐本。

      举一个例子可以说明何家人擅长做生意。

      有一次,天津“昌盛行”做布匹的老板李昌盛欠了北京赵家两千大洋,原因复杂。李家的布匹积压,既没有能力拿出现金,加之有人在朝廷里做事,于是准备把这钱沤成了烂帐,赖了算。赵家生意正要发展,节骨眼上急需现大洋,这笔钱追了一年,软硬办法都用了,也收不回来,干着急没办法,无奈之下,虽然心疼,呀只好准备作罢,这个时候,何家的人上门了,声称愿意出钱把那笔烂帐转到自己的名下,就是说原来李家欠赵家的钱改成欠何家的,代价是五百大洋,赵家正心疼一张两千大洋的帐单变成了废纸,忽然见天上掉下来一笔钱,虽然只有五百,也是满心的愿意,总比一分也收不回来好。两下一拍即合,画了压,成交。何家用五百现大洋换来了一张两千大洋的债权。接下来,何家的人到北京去了,赵家已经事先通知了李家,说:你已经不欠我的钱了,你现在欠的是何家的钱。所以何家人一登李家的门,李家充满了敌意,连面都不露。何家的人不慌不忙,称自己不是来要钱的,而是谈布匹的生意。何家的人气宇轩昂,一脸诚恳。李昌盛终于出来了,何家的人和颜悦色地从怀里掏出帐本,说:你看,现在你欠我两千大洋,我不要现钱,你拿布匹顶,本加利,你一年内给我提供两千五百大洋的布匹,两千拿帐顶,我另付五百现大洋,怎么样?李家本来也是老字号,那时候因为布匹积压,缓不过来,逼急了,这才赖帐,多年的名誉损了,心里也自难过,见有机会补救,既可以了旧帐,又能建立一个大客户,反正仓库里有的是堆积如山的布匹,正好周转。主意打定,生意也做成了。何家成功地用一千大洋买了两千五的布匹。连夜往山西运,山西正缺布,却没有能力一下子贩那么多布,但何家的布匹不用钱买,拿煤换就行了,价格比用现洋便宜百分之三十。山西有的是煤,正愁运不出去,几家布商欢天喜地用大批便宜的煤换走了何家的布。何家的大车满载而归,那年正值华北平原十年不遇的大冻,呵气成霜,滴水成冰,何家囤积的煤大赚了一笔。年底,何家做帐时发现,自己当初用五百大洋开始的生意,最后总共赚了三千。

      那是何瑞生的爷爷的杰作。他之所以能预料到那年是大冻之年,是因为他懂得识别天象,这种复杂的思维方式一半是先天性的,另一半是跟书上学的,何家的人都喜欢看一本书《三国演义》,能够通过看天象把握商机会,是学习诸葛亮借东风的结果。何家的原始积累就是这么开始的,一代一代,滚雪球一样膨胀。

      何家的宅院就矗立在滏阳河边上,倚靠着一片柳树和桃树杂生的树林。树是何瑞生花钱种的,因为那一块地是他买下的,所以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来规划自己居住的环境。这是有钱的好处之一。何瑞生认为,绿色可以使人放松,可以使人长寿,而单纯只种植柳树和桃树是符合何瑞生的处世哲学的。柳树象征了含蓄温文尔雅,绵里藏针,有韧性。滏阳河边的柳树是轻易不容易被折断的,外面一层翠皮即使被扭的变了形,也不会断,弯而不折。柳树有顽强的生命力,折一段树杈,木桩子样的,光秃秃的,消尖了插到泥土里,没几天就发芽,拥着一簇小嫩叶,成活了。而种植桃树,则纯粹是迷信的结果,桃树可以辟邪,可以驱鬼镇妖,可以解毒。

      到了何瑞生这一代,何家的商人已经不再满足用古老的思维进行商业运作,何瑞生更喜欢自己具有儒商的风度,因此他喜欢读书,喜欢接受新的思想,新的事物。何家的事业在何瑞生的手上没有扩大,但每一处产业,无论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都显得坚实和厚重了许多。他坚决不做肥头大耳的商人,因为读了书,所以他知道该如何修饰自己的仪容仪表,让自己看起来象一棵滏阳河边上的春柳,含蓄标致,风度翩翩。何瑞生今年四十岁整,但你肯定看不出他是四十岁的人,你说他三十岁,也合适,说他三十四五岁也合适。甚至有人说他也就二十七八岁,说这话的人赢得了何瑞生一阵大笑,他很满意自己的生活状态,是呀,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有使不尽的银钱,世界都是光明的、绚丽的和灿烂的。何瑞生有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笔直的身材,他即使不刻意保养自己,也是一个蛮漂亮的男人。

      一个有钱的又漂亮的男人,其结果就是他不会只拥有一个女人。何瑞生有两个夫人,娶妾在当时已经被禁止,但政令不大行的通,因为发行政令的人自己也不遵守。在外人看来,何瑞生拥有两个夫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拥有三个女人、四个女人,甚至更多。一句话,有钱人嘛。

      两个夫人一共给何瑞生生了三个孩子,大夫人周淑贤是何瑞生的远房表妹,他们的结合搀杂着商业因素,周家也是做生意的好手,本来是不着四六的亲戚,但被利益牵引着,说白了是金钱的牵引,走到了一起,何家和周家的结合在某中意义上讲是一次商业的联营。淑贤人很好,千斤小姐里面能有她这样简朴持家的没几个,本来何瑞生对待婚姻有几分轻蔑。但时间长了,渐渐喜欢上了淑贤身上说不出的气质,并由此生出许多怜爱。

      前两个孩子都是淑贤生的,女儿,双胞胎,老大冰琴,老二雪琴,都继承了父亲的美丽,姐妹俩个成双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便是何镇上的一景,总要引起些骚动。镇子上几个游手好闲又自命风流的公子哥,有镇长家的少爷,有军人家的少将军,有留洋回来的富家子弟,几个人在饭馆里展开讨论,话题是姐妹两个到底谁更美一些。从身材到走路的姿态,从眉眼到颦笑顾盼的风韵,从头发的质量到穿衣服的品质,综合几项指标后,去掉一些最高分,去掉一些最低分,结果是两姐妹在伯仲之间。冰琴的鼻子更挺拔一些,而雪琴的眼睛更妩媚三分;冰琴更苗条些,雪琴更丰满些。

      何家的二夫人是南方人。有一次何瑞生到杭州去,到了苏州,想看看苏绣。在旅店的楼下吃饭时,遇到了二夫人苏燕。苏燕是那间饭馆端饭倒水的待女,高挑的身材包裹在很宽大的裙子里,说话轻声细气,带着甜美的水乡味道,一下子就把何瑞生吸引的,他把生意上的事情抛到一边,把心思都放到了苏燕身上,一早一晚都到饭馆里找她。偏偏苏燕看上去柔弱的样子,性格却倔强的象石头,何瑞生来的愈多,她反而对何瑞生冷淡起来,有一次,苏燕倒水的时候,何瑞生使劲盯着她看,她便恼了,愤愤地把茶壶墩在桌子上,把茶碗都震跳起来。说:别以为我是个端盘子的就可以欺负我。何瑞生也不生气,虽然还是喜欢苏燕,但见没有希望,只好准备走了。第二天早上,何瑞生照常去吃饭,没进饭馆就看见几个男人在围着苏燕,拉着她走,看的人也不管。何瑞生也没问什么原因就冲了上去,滏阳河边上长大的人,血管里流的血是不一样的,天生喜欢抱不平,更不要说何瑞生对苏燕有意了。那几个南方男人见有人出面,矛头都对准了何瑞生。事情后来弄明白了。苏燕家在苏州乡下,被家人卖到城里一个人家。她偷跑了出来,躲到这里做工。却被城里的买家找到了,拉了就走。买家的人嚷道:有本事拿五百光洋来,马上放人。何瑞生微微一笑,吩咐小厮去楼上,取了一千大洋,哗啦啦倒在青石地上,说:这是一千,拿去吧。买家傻了,马上松开苏燕,没口子答应着,抢着去装地上的光洋。何瑞生哈哈大笑,也不看苏燕,叫小厮赶来大车,装好行李,上车就走。苏燕一把拽住马笼头,斜着眼睛看着坐在车辕上的何瑞生,眼泪汪汪地说:你,不带上我吗?

      一回河北,何瑞生先把苏燕安排住到一个朋友那里,这才回家做淑贤的工作。女人性子再蔫儿,在这事上也是老虎的反应。淑贤皱着眉头,七天没说话,饭也不吃了,是吃不下。不搭理何瑞生,晚上偷着哭。一开始何瑞生还耐心,后来大男人的心性犯了,索性拿车把苏燕拉进家门。淑贤回了娘家,没一阵子又回来了,家里人对何瑞生娶小这事情看得很轻,反而给淑贤做工作。于是,家庭的格局就这么默认着定了下来。起初淑贤和苏燕谁也不理睬谁,但苏燕是个很懂事的人,她是穷人家出来的,能吃苦,有机会就处处照顾着大奶奶,几乎是半个丫鬟,时间一长,淑贤明白,不应该责怪苏燕,纯粹是丈夫风流的缘故,是世道的缘故,怨只怨女人命不继,她渐渐对苏燕和缓了许多。那年夏天,淑贤小产了一个孩子,过后得了一种怪病,尿在尿盆里的尿象新鲜牛奶,雪白雪白的,过不多久就凝结了,象团粉,又象肉冻。这明显是病,可人又不疼不痒,不碍吃也不碍喝。起初人也没在意,一天晚上,大奶奶的肚子开始疼,疼得着不住劲儿,鬼哭狼嚎的,从床上一蹦多高,两手拍得啪啪响。

      全家人都吓坏了,赶紧去请镇子上的老中医唐明友,老头来了,让人按住大奶奶,一根银针扎下去,病人先止了痛,躺着喘气。唐大夫说:这病我十年前在沧州看过一例,是很希奇的病,我叫它‘草褥热’,阴天小产,湿毒侵入五脏,沉积在小腹,久不治会死人。说着话,提笔写了一个药方:草木膏五十克,旱稻根一千克,井水五斤。和在一起,煎一烧炕,炕里烧焦的土坯上都凝结着一层黑焦焦的膏油,那叫草木膏。水稻根北方少见,苏燕就写信让家人给寄来成捆的水稻根。日夜煎药,那药方简单,但有奇效。十几天过后,淑贤的病症明显减轻,肚子不疼了,气色好了许多,最神奇的是尿变得清澈无比。众人大为叹服,说唐大夫圣手神医名不虚传。事后,何瑞生带了许多礼物登门答谢。

      淑贤养病期间,苏燕里外打理家务不说,还日夜看护照顾着淑贤。苏燕会烧鱼汤,极其鲜美。滏阳河里有的是鱼,苏燕每天都要给淑贤炖上一碗,有时用鲤鱼,有时用鲫鱼。起初,淑贤还不好意思让苏燕喂,后来便顺从了。一次,嘴里刚噙了口汤,想着自己起初对苏燕的模样,心里既难过,又愧疚,忍不住抓起苏燕的手,抽搭起来,苏燕也跟着落泪,南北两个女人唏嘘着说了很多心里话,从此成了朋友,何瑞生的家也真正成了一家人。他高兴地看着两个夫人成了姐妹,禁不住心花怒放,闲来放舟河上,驻立船头,一河粼粼碧波,徐徐清风拂面,何瑞生打量着两位夫人,爱意陡生,忽觉人生之美,不可言说,便有多少金钱也换不来这份满足。

      对何瑞生来说,更大喜讯在后面。转年苏燕产下了一个男孩儿,黄黄瘦瘦的,攥着拳头,哭声异常响亮,降生的时候房子顶上飞来一群白鹤,鹤在滏阳河上很少见,即使有也是孤零零的一只,从没见过这样多在一起飞。镇子上的巫师和神汉何乱正趿拉着鞋站在何堤上捉一条蛇,刚好见到这一幕,他停下手,大为叹息,白鹤主大吉大利,大富大贵,何家此子前程不可限量。他动用自己多年修行的玄机掐算,心头一片模糊,竟无从探究此子的过去未来,想到深奥处,忍不住毕恭毕敬对着何家的房子鞠了一个大躬。

      何瑞生得了儿子,起名字叫俊杰,俊杰的样子象极了苏燕,尤其是笑的时候,嘴角向上一吊,宛如天上的月牙。这孩子长的小巧玲珑,唯一令人有点遗憾的是眼睛有点小毛病,左眼睛有点内斜,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就是苏燕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一点的,何瑞生也不怎么在意,男孩子嘛,又是我何瑞生的儿子,这点缺陷正是白玉上的斑点,没什么。两个妈妈都疼俊杰,对儿子,淑贤一点也看不出外偏,俊杰的两个姐姐里面,二姐雪琴非常喜欢他,而大姐冰琴则出奇地厌恶这个小弟弟,她从不抱俊杰,也不进苏燕的房子,每次见到他都恶狠狠地拿眼瞪,这仇恨到底建立在什么方面,谁也无从知晓,就象人们无法弄明白猫为什么总是痛恨老鼠一样。何家夫妇对此不大在意,把那看成小女孩的把戏,撒娇使性子,也许是俊杰的降生分散了父母对她的爱吧。在全家人当中,苏燕唯一害怕的人竟然是冰琴这个小姑娘,不知为什么,冰琴明显地表现出她对苏燕的蔑视,所以从没有叫过苏燕一声妈。何瑞生和淑贤对此表现出无比的宽容,俩人知道冰琴的性格,知子莫若父母。也不强求,他们相信,凭着苏燕的品性,一定能改变大女儿的偏见。

    俊杰非常地喜欢和大妈妈睡在一起,淑贤对俊杰表现出异忽寻常的耐心,大概是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孩子的缘故,对男孩她有点偏爱。晚上,淑贤把俊杰抱到自己的屋子里,哼歌,不用丫头和老妈子,自己亲手给俊杰赶蚊子,亲手给俊杰洗澡。象孩子忽然得到了一件希奇的玩具,爱不释手。她经常一边忙活着,嘴里一边嘻嘻哈哈地逗孩子,臭东西,臭小子,叫妈妈,给妈妈笑一声。俊杰很配合,小嘴咧开,咯咯地笑,女人开心地在俊杰的脸上噌来噌去,说不出的怜爱。这给了何瑞生和苏燕宽松的环境,每天晚上都腻在一起,苏燕下身的伤口愈合刚能做那件事情的时候,象一只饥饿的母狼,这个年轻的苏州女人貌似柔弱的外表下埋藏着火山一样的性欲,在何瑞生最初揭开这个火山的掩盖物以后,火山就以不可抑制的力量喷发了。在爆发的那一刻,她通常都拿手用力掩着自己的嘴,象一只受伤的野兽,但苦闷和甜蜜的呜咽还是从指头缝隙中一直流淌到院子里,穿过重重花木,在黑暗中缠绕。

      淑贤没有表现出女人通常在这件事情上的自私,她大度的让何瑞生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何瑞生渐渐瘦下去的两腮和微微显露出来的黑眼圈,淑贤才责怪起苏燕来,在摇篮边一起看俊杰的时候,淑贤便轻轻埋怨苏燕,悠着点吧,妹子,别累坏了他。苏燕脸红了。晚上,她把何瑞生推出了房。何瑞生在黑暗中看到冰淑贤立在丁香花丛里,见了何瑞生,转身就走。何瑞生见了淑贤,追问她跟苏燕说了什么,淑贤给丈夫递上一碗鸡汤,说,甜瓜好吃,可吃多了会闹肚子。

      冰琴和雪琴都在镇子上的学校上中学。随着年龄的增长,雪琴与冰琴越来越呈现出性格上的差异。这体现在一些细节上,比如,雪琴在花圃里可以和园丁兴致勃勃聊上半天,也可以加入到老妈子们的洗衣行列,听那些妇人说粗鲁的笑话,听她们唱一些滏阳河上小调,象那一首《摆渡歌》,她很快就学会了,在树下乘凉,她经常不知不觉就唱起来。

      “喝一口滏阳河水,哎吆,

      那个身子轻呀。

      走百里水面,哎吆,赛神仙呀。

      扛起划子哎吆,好欢喜哎,

      一路走到柳林东呀。

      河坡不陡心发慌,哎吆,

      看不见南头,小英英呀……”

      冰琴听到妹妹唱这歌,漂亮的眉头皱起来,拿手势制止了妹妹的歌声,说,这是河上的打鱼的长工唱的歌,又难听又粗鲁,你这样唱那些丫头和妈子会笑话咱们的,穷人的歌不要唱。雪琴笑笑说:穷人的歌也是歌呀,要是他们也吃咱们这样的饭,喝咱们这样的茶,他们的嗓子准会要好上十倍呢。冰琴冷笑一声,可惜呀,他们注定要做穷人,他们要给我们烧饭洗衣服,逮着一条金鲤鱼,还不好是要抢着送到咱家来,平原上的说法,这是命。雪琴说,不见得,我们是生下来就享福的,可我们都听爸爸说过,到老老爷爷那一辈人,咱家还是河上摇橹的船夫呢。冰琴说不出话来,觉得这个道理没必要再和妹妹争论,气哼哼回了屋子,留下雪琴一个人在那里难过。雪琴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和姐姐之间的分歧竟然如此之大。姐妹俩明显地疏远了,冰琴就象一枝爬在枣树冠上喇叭花,把自己挂起来,在她的心里连妈妈都不大爱了,剩下的,就只有她自己,她的心象平原上的茅草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野,她从来就没想过在何镇这个地方呆一辈子,对那些公子少爷的殷勤,她冷若冰霜,任凭这些张大嘴巴的蛤蟆对她朝思慕想着。镇子上这些人在她眼睛里都象滏阳河上漂着的泡沫。吸引她的,只有院墙外的天空。傍晚时候,近处的天空清澈如水,而远方的天际呈现出一片迷人的神秘的绛紫、猩红、深褐,那里,那下面是什么样子,才是冰琴最想知道的,而这个姑娘的心,则是一个黑黝黝的没有尽头的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深。

      没多久,冰琴和雪琴都去了天津,读女子学校,何瑞生送她们去的。何瑞生懂得教育的重要性,何家在天津有的是朋友,钱不是问题,剩下的,何瑞生一句话就把事情办了。;天津有一所专门的女子师范学校。六月上船的时候,对着送她的父母,两个姑娘有点动情,淑贤哭成了泪人,苏燕牵着九岁的俊杰,眼圈红红的。雪琴在哭,但冰琴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也没掉一滴眼泪,船转向北,帆一扯顺,雪琴还站在船头眺望,冰琴早把仅有的一点难过从心里挥发掉。岸和家越来越远,水波尽头,送行的人变成了虚无的影子。雪琴坐在船舱里发呆。冰琴坐在船邦上,光着脚,把雪白的脚掌放进水里,望着水里自己残破的影子,憧憬着全新的前程,禁不住激动地发抖。

收藏0

发表评论

访客

看不清,换一张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