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角]多少恨
有钱人家老婆多,没钱人家孩子多。
她爸爸在不骂她的时候叫她丫头,骂她的时候就叫“赔钱货”。大概也是有个名字的吧,不然怎么上户口呢?至少她要比最底下的两个妹妹强些,她们连个户口也没有,不过是小四小五地排了叫下去。从她记事时候起,她的后背就是妹妹们的小床。
丫头在院子里的水缺旁,躬了背用洗衣粉来洗头发,她爸爸走过,一面往地下吐着口水,一面恨恨不已地骂着:“赔钱货,还败家!你趁早把那一头破头发剪了,一年费了我多少的洗衣粉!”此时的丫头差不多要长成大姑娘了,她已经被他如此骂了那许多年,如今她的心中渐渐地长出一团火来,使她不能再忍受他的辱骂。因此她把脚边的水盆,用脚往前一踢:咣——!他被这突然的动作弄怔了瞬间,他当意识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畔时,跳着脚往丫头冲去。丫头显然也是怔住了,被自己第一次的反抗就能弄出这么大的响声来。他爸爸伸手就抓丫头的头发,想向往时打她那般:一只手抓住头发,一只手在她身上没头没脸地乱打一气。这是他所擅长的,从他的老婆生丫头起,并随着丫头的增多而技艺娴熟,老婆和众女儿是他的陪练。只是这一次丫头的头发有洗衣粉,纵使头发长有一米,但奈何抓到手里溜滑,丫头再往前挣:头发从手里滑了出去,脚下也跟着滑了出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腚墩。丫头为自己的行为所惊吓着,跑出了自己家的院子。她倒以为是自己把他给拽倒了。
丫头的爸岂能就此罢了,他一把推开过来拉他的老婆,一面破口大骂。赌咒发誓丫头回来了要剥了她的皮,骂丫头的妈没用的肚子,生五个都是赔钱打老子的货。丫头的妈忍不住地回嘴说:“你还是少骂两句吧,丫头是个大姑娘了,马上就是说婆家的人了,你这样天天地骂骂咧咧的,谁敢来做媒!”因为顶嘴的丫头跑了,老婆很应该受过的,他就要去打她。听了这些个话,那举起的手就犹疑了一下,他到没想到她的女儿大到要嫁人了,他可不能赔在手里!
丫头蜷曲着睡在小床上,脚底下被两个妹妹占着,使她不能把腿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来。圆润的月亮,把光辉透过没玻璃的窗子射进来。丫头被低矮的房子,逼仄的房间,窄小的床,两个妹妹,弄得心里满满的,挨挨碰碰地堵得慌。她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她想起她爸爸往日骂她的情形时,和她爸爸争吵不休:他爸爸卖她是赔钱货时,那小人就叫嚷着,你为我花一分钱了?你让我上一天学了?你给我买了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了?他爸爸又骂白养活了她和她的妹妹们,早晚是人家的人。那小人就叫嚷着,妹妹不是我一个个背大的?猪不是我割了野菜喂出来卖钱的?我喂鸡生蛋你没拿了去喝酒?你怕赔了你把我们姐妹五个一辈子全留家了!他爸爸骂她连个弟弟都带不来,那小人一下子哑住了,不知道关于小弟弟该如何回击他。是了,她想起有的人家没有姐姐带,第一个孩子就是个男的。说到底,你以为丫头想做你的女儿啊!
丫头恨不得能有什么神奇的办法,可以让她不是他的女儿。他总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辱骂她,哪怕是当着邻居亲戚的面。她因此又羞又愧,不给和她同龄的人到她的家中去。急起来的时候,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我还是死了吧。我还是死了吧。当她心中的小人吵得他回不出话来时,丫头就觉得心中真是敞亮多了。
丫头的妈说要带丫头去自己的表姐家玩,并为此专门给丫头做了件新衣裳。四个妹妹围着丫头转圈,用小黑手拉她的衣角,在新衣服上留下黑黑的小指印儿。又去拉丫头垂到屁股下边的麻花辫,一面叫着:姐姐要当新娘子喽——,姐姐要当新娘子喽——。丫头气恼地把手举起,佯装要打,把她们一齐哄跑了。
丫头和妈妈到了表姨家,发现他爸爸也在那,还有好几个人。丫头很不自在地往她妈后边躲了躲,不想让他爸注意到她。表姨拉了她的手,把她拉到屋子中间,一面端详她一面大声地说:“这就是我那侄女丫头吧!啧啧!多标致的姑娘。”丫头的爸爸就说:“女儿再标致些,也是不中用!”丫头怕不中用下边的那些话,挣脱了手,搭讪着走到院子中。她有些不解,何以表姨家今天这么多的人。
丫头被心中不安所困着,竟不能睡着。她起身到厨房去喝水,见那灯还亮着。走近了,听到爸爸被压低了,却是狠巴巴的说话声:“这家环境不错!出手也还大方,定亲礼肯定少不了!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能便宜了哪个穷鬼!”她妈妈喃喃道:“总得要问问丫头,也得她愿意才行。”她爸爸又说:“父母之命,这是天经地意的事,哪还到她做主!”丫头的心中轰的一声:今天到是骗了她去相亲的,所人有都合起来瞒她一人!
这么多年了,丫头以为自己大了就可以飞出这个家。没想到,在她翅膀没长硬之前,她爸又硬给她一个新笼子。丫头还没看清和她相亲的是一个什么人,却在心中恨极了他。她恨他,全因为他是她爸硬塞给她的。
丫头想冲进去大喊大闹一翻,掀桌子摔碗,或者是干脆和她爸对打好了!可是她的脚却如生了根般地不能动。
几天后,到了吃早饭时,一家人发现丫头没在家,早饭也没煮。中午饭,晚饭,也没有。丫头失踪了。
后来就有人对丫头的爸说:“你女儿的长辫子值五十块钱,被镇上的张贩子买去了。”
丫头走了,走了是不是就做了自己的主?走了的好,虽然怕是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