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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叔的酒

德阳印刷厂3年前 (2022-02-09)问答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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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叔的酒

  (一)

  满叔喜欢喝酒,喜欢节庆活动,凡热闹的地方都会有他的身影。村里的红白喜事,那怕主人不请,他也要去,因为有酒喝。当然,封包是不能少的,那年月,没有钱,就包两斤米也要去。为此满叔没少挨奶奶的骂,说他贱,别人不请你,你去不是犯贱吗?骂他任由奶奶骂,满叔是不管的,在他心里有酒喝才是最重要的。一上桌就不会客气,一碗见底先干了,也不等别人给他倒酒,他早已又倒满一碗,畅快喝起。喝到宴席开始散时,同桌的走光了他也不会走的,而是寻人划拳喊马,再喝两、三个钟头是常事,不喝到半醉不够瘾就不会回家。

  按我们那里的习俗,凡办宴席都是重要的日子,重要的日子就要礼貌待客,让客人喝酒尽兴,主人是不应该为难客人的。在村里,擅拉二胡唱京剧的数叔公,最会讲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的是我父亲,能说会道的满叔随意胡编的笑话则会让大人小孩哈哈大笑。何况满叔又舍得起脸皮,你若刻薄他硬要惹恼他,他说起俏皮话、哼唱起京剧来常常左右开弓,就像耍起十八般武艺一样虚虚实实有板有眼地跟你过招,话中设下圈套明枪让你躲过,暗枪却刺中你要害防不胜防,旁人会忍不住笑,你却在心里叫苦不迭,最后无法招架更加难堪。好在满叔醉酒后除了话多逗人笑,从不打架闹事。醉了也不会倒下,总会扯开嗓子沙哑地哼唱着你有懂不懂的《沙家浜》调子慢悠悠地回家:

  想当初,

  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七八条枪,

  遇皇军追的我晕头转向,

  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她那里提壶续水

  脸不改色无事一样,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村里的小屁孩听到他的吟唱,也会忍不住笑着跑上前来兴奋地跟着扯开喉咙乱唱一通过把瘾,直到把他送进家门。

  (二)

  走亲戚对一些人来说也许是一件麻烦事,花钱送礼是小事,还会被生产队扣工分。但走亲戚、拜年对满叔来说,却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因为有酒喝,还可以开开心心的玩耍一天。那时煮汤酒男人都不愿去,这已成为一种禁忌。按我们那里的习俗讲,月子婆煞气重、晦气浓,男人进了月子婆家容易犯煞,晦气。可是那时没有车,单车也没有两架,十几个女人带着小孩走二、三十里远路,比如到嘉会乡大山村满姑家,到西岭乡麒麟寨三姑家,回来时半路天黑了让人很担心,加上伯伯们结婚后都分开过了,满姑出嫁后就剩下奶奶和满叔在一起生活,奶奶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一家子一个人不去也不妥,满叔就自告奋勇去,于是女人们就笑着把米、鸡蛋等贺礼放进贴了红纸的小箩筐,甚至还有不会走路的婴儿、容易走累的小孩也放进箩筐,让满叔一起挑了走在前头。

  过了西河,到了县城,伯母、婶婶们拿布票进百货大楼买了一两尺布,就又上路。到了黄埠,走了近二十里路,累了,就一起坐在树下歇息一阵。这时我们几个小把爷就会缠着满叔要他讲故事、唱京剧。伯母、婶婶们也笑着让满叔唱几句。满叔就边讲杨家将的故事,边扯起嗓子哼唱起来:

  未开言不由人泪流满面,

  贤公主细听我表一表家园。

  我的父老令公官高爵显,

  我的母佘太君所生我弟兄七男。

  都只为宋王爷五台山还愿,

  我弟兄八员将赴会在沙滩。

  我大哥替宋王席前遭难,

  我二哥短剑下命丧黄泉,

  我三哥被马踏尸骨不见,

  有本宫和八弟失落北番。

  我本是杨……

  啊!贤公主!我的妻呀!

  我本是杨四郎把名姓改换,

  将杨字改木易匹配良缘……

  歇息了一会,故事没讲完,看到日近中午,肚子有点饿了,满叔就挑起箩筐上路,众人忙跟上。到了姑姑家,放下箩筐,就再也不管我们,接过姑爷递来的烟袋,用纸卷了一支喇叭筒有滋有味地抽起,瞅一眼八仙桌,见桌上摆了酒壶,也不等人请他入席就坐,早挪身体坐在八仙桌边,提起酒壶倒酒进碗美滋滋地呷一口,说:好酒!然后就坐在那儿等开席痛饮了。

  伯母、婶婶们见菜没上,满叔倒了酒喝就小声骂他:你就晓得好酒、好酒!菜还没上你就喝,做客一点礼都不懂,真丢人!

  满叔就说:你们懂什么?古话说,无酒不成宴席,有酒当饮三杯,姐夫才呗会这样小气,偿一点点酒就叽叽咕咕,幸亏呗是喝你家的二!

  旁边的客人就抿嘴笑,伯母、婶婶们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三)

  春天到了,恋爱的季节也如期而来。满叔喜欢悄悄地帮助村上的芳姑娘,芳姑娘也动了心。夜晚的西河流水如歌,一对身影悄然在婆娑的垂枊下牵手,沐浴着皎洁的月光,仿佛在做同一个梦,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像梦一样甜蜜,有梦一样的幻觉,只愿在那梦里依偎、沉醉。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满叔和芳在河边的身影被人发现了。到了夜晚,芳家里的大门就被锁住,她再也不能在月光下与满叔相会。芳的父母、哥哥和嫂子都不同意她与满叔如此亲密下去。因为那年月西河怱然洪水暴涨,我们村低处的房子都倒了,由于担心再涨洪水,满叔和四伯将房子建在了山腰上,山上没有水,离村上的水井又远,饮用的水要挑上山,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加上满叔好酒贪杯,身上只要有个钱都拿去买了酒喝了,从不攒钱,跟了他不是活受罪吗?芳的父母和哥哥还放出话来,满叔胆敢进家里来,就羞辱他,让他自讨没趣!

  山高挡不住南飞的雁,水深自有摆渡人。晚上不许出门,白天出工时,见面相约的机会总是有的。满叔见到芳,就问芳心里有没有他?芳脸红红的,只笑而不答。满叔就说,怕什么,只要你这一句话,我随时就到你家去!芳却沉默不语,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一句话。她好像心思变了,好像是左右为难不便说什么,又好像是想看看满叔究竟爱她到什么程度,又有啥办法不伤她父兄的心却能得到她的爱。她的心思让满叔捉摸不透,满叔的心就烦乱不已。

  芳的父母和哥哥的话传到奶奶的耳朵里,奶奶把桌子一拍:敢欺负我儿不成!芳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就有好命了?不信那就等着瞧!

  奶奶就从满叔嘴里问了芳的出生时辰,然后托我母亲拿着芳的八字回娘家,让我叔外公算得一卦:红颜命薄,六亲如冰。奶奶就让见多识广的大伯解那冰字,大伯就说冰就是冰冷,六亲如冰就是指女方的亲人冷漠如冰,没有亲戚缘分,将来形同路人,彼此难有依靠。奶奶还有些不放心,又让三伯拿着芳的八字去了平乐二塘找到结拜的同年公,得到的八字批语是:梦醒成空,悔痛在心。奶奶看了那八字批语,就对满叔说:你该死心了吧?

  满叔没有回话,满叔什么也没有说。他去找了芳,只追问她心里有没有他?芳什么也没有说,泪花却在眼眶里打转……

  满叔就很伤心。

  (四)

  亲戚、媒婆先后介绍了几个姑娘,要么是满叔呗满意,要么是姑娘呗满意。一个都呗谈成。眼看满叔又长了一岁,奶奶就有些急。

  到了星期天,叔公有时从县城回来,满叔就会到他那家里,摆弄他的二胡,拉出咿咿呀呀的调子,还一边问近日文工团里唱什么歌,演什么戏。叔公在县文工团,不但二胡拉的好,笛子吹的动听,还会唱桂戏、京剧,满叔的京剧段子、二胡、笛子都是跟他学的。叔公说没有什么新歌,戏也还是那几个样板戏,古戏是不给唱的。

  满叔就让叔公拉《二泉映月》,说他想学。

  叔公就问他,我以前拉时,你不是说太悲惨,不好听的吗?

  满叔抓抓头皮说,年纪大了就觉得好听了,想学呗!

  十二叔在一旁边听了,就抿嘴偷笑。笑过之后,说还是拉《敖包相会》吧,叔公拉,你唱。

  于是叔公拉起二胡,满叔就扯开嗓子唱: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

  村中的桂花树下,叔公的二胡拉得好,满叔的歌声也唱的好听,那曲子和歌声在寂静的村子里传的很远很远。村里的小屁孩们,以为又要在村里准备演戏了,就随着歌声跑过去看热闹。唱完了《敖包相会》,满叔又要叔公拉《在那遥远的地方》,他就和着二胡悠扬的弦音,动情地唱起来。

  唱完了一曲,来看热闹的堂哥就笑着说,我晓得,你是唱会哪个听的。

  满叔狠狠地瞪了堂哥一眼:你胡说什么?爱听不听!哪个不可以听,咹?

  叔公和十二叔听了,就相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们这些小屁孩,那时都不大懂满叔干吗生那么大的气。

  (五)

  那年月学大寨的日子, 西岭、城厢两个乡各村屯几乎所有的青年民兵,都被强征到西岭修建青年渡槽,组成了西岭团和城厢团,以乡为团,大队为连,生产队为排。除了这两个团的青年民兵外,还有各地来恭城插队落户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以及当地的学生。近万人马来到西岭境内的挖沟村,从此,这个村庄周边的工地,由西向东连接两端山体的一公里多距离内,一字形排列着36个渡槽墩施工点。每天,每个施工点上红旗飘飘,挖泥挑土清基的人多似蚂蚁。这些青年男女为了修建这个据说是广西最长的渡槽,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开始了奴隶一样的生活。

  满叔和芳也在被征召的本村民兵连中。他们全都住在野外,在寒冷的冬夜,凛冽的北风呼呼地穿过工棚,让他们冷得直打哆嗦。由于燃料紧缺,他们收工后沾满汗水和泥巴的身子也没有热水冲洗;在炎热的季节,因没有蚊帐,烦人的“花鸡婆”(一种毒蚊子)叮得他们痒痛难忍。除了环境艰苦恶劣,干活经常不分白天黑夜,更没有节假日,劳动强度几乎不堪忍受。每天,任务完不成的不许休息,完成了的,有时还要发扬革命友谊精神,被指挥着去帮助其他村屯的民兵。

  吃的那就更苦惨了。那时候还是毛的计划经济时代,土地都归村集体所有,农民想种蔬菜没有地,也不准私下开荒种菜的,擅自种菜要挨游街批斗的,工地上的人那么多,食品部门经常买不到蔬菜,干活的青年很多时候就得靠豆腐乳和咸菜送饭了,吃不饱是常有的事。

  唯一让青年男女们心怀梦想的是,在干活之余,这里可以结交一些其它村屯的人,如果相互欣赏,还可以悄悄地谈恋爱。我的十二叔就是在这里巧遇黄滩村民兵连的毛姑娘,后来悄悄恋爱成了夫妻;三姑也是在这里认识八岩民兵连的F,后来情投意合嫁给了他。满叔对外村的姑娘没有兴趣。工棚里没有酒喝,满叔唯一的安慰是从家里带去了一把二胡,收工以后,他可以拨拉二胡,来打发异常艰苦又无聊的日子。满叔最喜欢拉的曲子是《在那遥远的地方》和《敖包相会》,有时也会扯开嗓子沙哑地歌唱几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村里同去的青年心里都知道,那遥远的地方并不遥远,敖包就是工棚,本村的女工棚就在男工棚旁边。满叔心里想着芳,可是芳不冷不热,在人前与他总保持着一些距离,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让满叔的心牵挂和烦乱不已。

  (六)

  村外山麓下有一条清幽的小溪。夏天,收工后天就黑了。吃过晚饭,男民兵们会踏着月光,三五成群的到溪边洗澡、洗衣,有的女民兵也会结伴去。到了深秋,天凉了,去溪边洗澡的人越来越少,但洗衣还是要去的。芳看见满叔提了铁桶往山麓下小溪走时,她看看四周无人,隔了一阵,她也会提着铁桶悄悄去那边的小溪。朦胧的月光下,满叔在溪里搓揉身体,芳在溪边洗衣。洗了自己的,还会去拿满叔的衣服洗。开始时,满叔不让她洗。

  衣服我自己会洗,满叔说,你走吧,免得让人看见嚼舌根,闲话难听!

  看见又咋了?乡里乡亲的出门在外,帮洗洗衣裳也不行吗?

  你不怕你爸你哥听到别人嚼舌根?

  听到又咋了,又没做见不得的事!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又何苦招惹闲话呢?

  芳听了就生气,就将满叔的衣衫狠狠地摔在溪边,提桶走了。

  生气归生气,隔天满叔去溪边洗澡时,芳仍会悄悄跟着去。满叔不让芳洗衣,总说不过芳,就随她洗,不再阻拦。看到满叔的身体泡在透凉的溪水里,芳就说:

  天那么冷,你还泡在水里,不怕着凉感冒?

  这样窝囊的活着,生不如死,着凉感冒又算啥?

  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没良心,你想感冒,你想死你就死吧,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有人稀罕,你爸你哥巴不得我死哩!

  你想死你就死呗,与我啥干系?

  对啰,我是你什么人呢?死了就死了,与你有卵毛干系!

  月光下,柔软的溪水漫过坚硬的岩石哗哗向前流淌,秋叶在风中飘落,逐流而去。满叔跟芳斗着嘴,就像溪流碰撞、漫过岩石,就像秋叶飘落水里,虽然单调了点,却也少了些寂寞,在那极度疲惫又漫长的日子里,难熬的时光就这样打发了。

  (七)

  在那万千民兵极度愁苦、疲劳的无数个夜晚,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满叔拉出的二胡旋律和他的歌声,就像天籁一样在工棚传出,久久地在寂寞的空旷工地上空悠扬、飘荡,稍稍抚慰着万千民兵们疲惫不堪的心灵和躯体。同时也吸引了姑娘们欣赏的目光,来我们村民兵连女工棚借工具、找水喝,然后坐下聊天的姑娘很多。其中有一个叫英的,明亮的双眸顾盼有神,白净秀美的脸庞总是笑盈盈的,每次与满叔相遇,她都会嫣然一笑,脸颊泛起一阵彩云似的红晕。满叔后来才知道,英是芳的远房表妹,是本乡民兵团GC村民兵连的。英姑娘收工后,常来工棚看望芳,然后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倾听旁边男工棚里满叔的二胡和他的歌声。每当经过满叔的工棚时,英都会悄悄放慢脚步,静静地听他拉出的悠扬动听的弦音。那弦音深沉、缠绵,有一种淡淡的离别的忧愁,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凄凉,好像在诉说什么,好像在暗示什么。后来,芳让英陪她一起到满叔的工棚借东西,在那里聊天,满叔就认识了英。

  日子一天天艰难地熬着,日渐疲惫和憔悴的芳实在忍受不了工地上牛马不如的民兵生活,她回家哭着对母亲说她想离开工地一阵,希望家里哥哥能来工地顶替她一年半截。但是父亲以哥嫂已经结婚为由,不同意她哥顶替她,哥嫂也不愿到工地上过那种苦日子。末了,父母和哥嫂说,除非她从此拒绝与满叔往来,嫁到外乡去,她就可以离开工地了。眼看年龄一天天长了,婚事也不能再拖,在父母和兄长的一再催逼下,她趁雨天不出工时回了家一趟,与媒婆带来的外乡人见了一面。

  在那个残余的月影即将落去的冬夜,满叔独自一个提了桶去村外的溪沟洗衣。英来找她表姐,没有见到芳,她看见满叔向溪沟那边走,她也提了桶跟了过去。清冷的月光下,英抬头望去,发现溪沟上满叔的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影,走近一看,是个女的。她忙停下脚步。这时她听到表姐芳的声音: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了……

  你父母兄嫂逼你,你就答应了?

  我不答应,又能咋样?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跑得远远的。

  天下乌鸦哪里不是黑的?跑得远远的,又能咋样?

  你看不出来,我表妹心里有你哩。她年轻,又俊俏,

  比我强多了……

  你情我愿,这跟年轻、俊俏没关系,你知道的….

  你也不用拿她度量我的心。

  英想听他们继续说下去,但两人却都无语。四周死一样

  沉寂,北风凛冽地吹来,溪边老树上的枯叶鬼影似的追随迷朦的月光萧萧飞舞,嗦嗦地旋转了几圈飘落下来,淹没在阴冷的地上和溪水里,英的心里忽地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八)

  芳离开了工地,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嫁给了外乡人,那

  个外乡人是湖南的,那里离我们村很远、很远。满叔听说出嫁的那天,芳泪流满面哭的很厉害……

  满叔依然留在工地上。我们村里的民兵连,一百多个16岁到30岁的男女青年,与两个乡近万名青年,还有各地来本县插队落户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以及当地的学生,依然留在寒风凛冽的工地上,住在低矮简陋四面透风的工棚里,没日没夜的开山凿石,挖掘渡槽基坑,搬运青石方料和泥土。建渡槽需要大量的青石方料,没有那么多的石匠,从未打过石料的小伙子,也被逼着去扛起沉重的铁锤、手握钢钎一刻不停地打制石料。寒冷的冬天,饿着肚子,锤钎在手上就老不听使唤,拿着锤钎的手会感到十分的沉重,打着手、打断手的事时有发生,锤打石块时飞起的石子经常击在头脸上,甚至会击中眼珠,有的人眼睛从此残废。这些悲剧实在太多,却不能说,更不许公开报道。

  没有酒喝,也没有肉吃,定量供应的饭总不够吃,肚子里总是空空的。食油不知是经常供应不上,还是挪用贪污了,萝卜、青菜总难见到油星。民兵们只能喝点“野猫汤”,就是那种放点姜末、焦米和盐却没有食油的汤,过着牛马不如的奴隶生活。

  人人渴望回家,人人却都不许回家。

  芳走了,满叔更寂寞了。好在那把二胡依然陪伴在身边,疲惫、无聊的日子,他可以拨拉二胡来打发难熬的时光。芳走后的一段日子,英有时会同一个叫琼的姑娘到满叔的工棚来,开始时是借东西,然后帮满叔他们收拾工棚。她们的到来,乱糟糟的工棚会变得整洁起来,阴冷的工棚里也仿佛射入了几缕阳光,增添了一些温馨。到后来彼此熟悉了,英就一个人常来坐坐,有时跟工棚里的男民兵聊聊天,有时坐在那儿听满叔拉二胡。听完一曲,就说满叔二胡拉的好。工棚里的男民兵都笑着说,他拉你唱,就更好!英的脸就泛起红晕。满叔便一边拨拉二胡一边唱起来: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

  满叔唱罢一段,就说,下面是女声,该你唱了。男民兵

  们都笑嚷着要英唱,英脸红红的有些难为情。满叔就说,唱吧,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唱一首歌吗?英就脸红红的亮起嗓子唱起来: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英唱的歌温婉动听,男民兵们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到后来,每当满叔去溪边的时候,英也会悄悄地提着桶跟着去,在那里洗自己的衣裳,也帮满叔洗。英成了满叔那个男工棚的常客,她那带着娇羞的灿烂笑容,顾盼有神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还有婉转动听的甜美歌声,给工棚里的男民兵带来了难得的欢欣。

  英受到我们村每个男民兵的欢迎,却得罪了她那村的男民兵们。她那村的男民兵有100多人,早就有一些人暗中喜欢她,何况民兵连长也是其中一个,早就对她极其关心、呵护。后来看到她经常往满叔的工棚跑,还同他一起唱歌,就大失所望,由爱生恨,开始让英干起了重活,想着法子折磨她。

  那时为了赶工期,春节过后没几天,近万民兵、插队青年和学生被命令赶赴工地,抢建渡槽。上面的命令如同帝皇的圣旨,违抗者绝没有好果子吃。GC连的连长宣布,上面命令本连要跟其他兄弟连一样,必须抢在春雨季节来临前完成槽墩的挖掘和清基任务,绝对不能拖渡槽建设的后腿,不能落后XL团的连队,这意味着必须提前完工。

  连长于是下令民兵们日夜挖土、清泥、运土。三人自由组成一个小组,一人在坑底挖掘、铲土进筐,一人将泥土从两三米深的坑底拖拉上来,一人负责将土运走。坑上有记分员负责登记挖土筐数,每人每天必须手工完成一立方的挖土、吊拉和清运的任务,这对男民兵来说已很困难,对女民兵来说就更艰难了。其它的女民兵都有两个男的搭档,但是没有男的愿意与英搭档。每天天黑后,她还在坑底挖掘,然后还要吊拉上来,一筐筐运走,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槽坑。琼实在看不过去,就常来帮她拖拉泥土。有一天,英正在坑底挖掘,看到坑壁有水冒出来,她惊叫了一声,琼忙让喊她快上来,这时被水浸透的坑壁早已软化,突然“轰”的一声闷响,坑壁的泥土突然崩塌下来,将英吞没在坑底。琼惊恐的尖叫声震天动地,周围的民兵们听到呼救声急忙跑来掏土抢救,众人将泥巴一筐一筐地拉出坑,由于塌陷的泥土太多,清泥的时间过长,挖到现出英的身体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一个年仅17岁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荒凉的工地上。闻讯赶来的满叔抱着英那湿软却依然温暖的身体悲恸地大哭,看见的人无不伤心落泪……

  (九)

  后来,满叔在工棚就不再唱歌,但依然会拉二胡,那二胡的弦音,呜呜咽咽地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的时候,是那样的沉重、悲怆,在沉沉的黑夜让每一个听到的人心里都会感到隐隐约约的痛。

  芳走了,英也永远离开了,经常到满叔的工棚里看望他的的女民兵就只有琼了。

  过了一年多,渡槽修好了,满叔才得以回到村里,才有了喝酒的机会。

  后来,一点也不美丽的琼,成了我的满婶。相比芳和英,琼的下巴宽大,不美丽也不年轻了。叔早已心灰意冷,对琼根本不感兴趣。但琼去我们村看望叔的时候,奶奶见到她却眼前一亮,认定她是理想的儿媳。叔不乐意,奶奶就骂叔,说这样好的女子,你还嫌七嫌八!别人说她下巴大不好看,那都是瞎扯,是嫉妒她哩!女人下巴大,勤快、能干、有后福,将来子孙、家业兴旺,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就作主给二人订了亲。

  再后来,大约二十年过去,芳带着儿女回到村里,是来参加她娘的葬礼的。满叔听村里人说,芳的老公也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而且好赌,经常赌得分文不剩,每次在外喝酒醉醺醺地回到家里,都会向芳要赌钱,不给就揍她一顿……

  芳葬了她娘,就离村回湖南去了。她爸几年前已经去世,

  村里最亲的就是哥嫂了。虽然她的哥嫂和宗亲们都说路途遥远,她难得回村一趟,都劝她在村里多住几天再走。但是,芳一天也不肯再住下去,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从此,芳再也没有回过村里。

  有人说,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其实这只说对了一半。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故乡也许更是一个伤心之地,被伤害的人,内心的痛如果永远无法抹去,她的选择就只能是无奈地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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