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也是那道光……
老杨退休了。
退休前一天,他仍像往常般早早地来到派出所,在一楼那间小小的值班室里,他一边翻看着前一晚值班同事写下的警情记录,一边在心里与这些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老伙计”们默默道着珍重,那部接听起来有着些许吱吱杂音的老座机,那个大红色映花已不太保温杯的铁皮热水壶,还有门口那盆树叶有些干枯卷翘的君子兰……
“杨叔,今天还是那么早”,恍神间,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闯了进来,原来是所里那群年轻民警出早会回来了,不等坐下来细聊几句,一通报警电话又催促着他们的脚步快速跑开,值班室的门开了又关,带起一阵风,吹落了老杨手旁的便签纸。
“这小子,毛毛躁躁”,老杨一边嘀咕,一边弯腰拾起那张刚写到一半的薄纸,“座机已报修;屋里的绿植隔两天浇一次水……”他继续写道,直到密密麻麻的小字爬满纸张,他才起身将便签纸压在值班民警的水杯下。时间还早,老杨又到村口小超市买回两个热水壶,灌满热水,放进值班室的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悄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起了自己的个人物品。
每年,丽江的警察队伍里都有无数像老杨一样的人,退休那天,他们只是默默回到单位,办了手续,然后离开。
他们不在意轰轰烈烈的退休仪式,也不愿将自己数十年的从警事迹装进光鲜的荣誉栏里,因为他们深知,无论身上是否还穿着那身藏蓝的警服,他们对警察这份职业的赤诚之心,从未改变,“我是一名人民警察”,这个信念也会长埋在他们的生命中,没有尽头。
今年警察节,我们找到了11位因退休或组织上工作调动而离开警察队伍的人,听他们讲一讲心中无法割舍的“藏蓝情”。
只因,他们也曾是警察队伍里的那道光,那道不应该被遗忘的光。
文案:洪晓婷
摄影:和宇辉
设计:和占江
编辑:杨莉娜
“我还记得,
这张1981年拍下的刑侦股合影”
杨书泉:
从警43年,2022年退休于丽江市公安局
杨书泉至今还记得,1981年,原丽江县公安局刑事侦察股拍下这张合影的时候,他们身上穿着的还是“58式”的警服,“这套服装上身是白色的,下半身是蓝色,但照片是黑白的,你们也看不出来了”,那是他进入警察队伍的第三年。
自从1979年进入警察队伍之后,他便一直没有离开过刑侦和经侦两个部门,“刑侦和经侦,大部分案件,要么是涉及命案,要么是重大经济犯罪活动,破案压力像一座山压在头上,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熬白的大有人在”,杨书泉一边摸着脑袋,一边感叹道。
提起以前,杨书泉坦言,那几十年的时光,就像是一颗酸甜参杂在一起的糖果,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心酸,但是如今回忆起来,还是有着回味无穷的甜,关于理想和信仰的甜。
“我还记得,
那场翻山越岭的48小时追捕行动”
虎占松:
从警23年,2002年退休于古城公安分局
75岁的虎占松,已经离开公安队伍整整20年时间,但他身上仍然保留着一名警察的所有特征,严谨敏锐,又温暖平和。坐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他努力挺直着腰板儿,讲话的声音清晰有力,甚至回忆起自己三十多年前经手的那些案件,他仍能讲清楚其中的每一处细枝末节。
在石头乡派出所当民警的时候,为了追捕一名嫌犯,他与同事徒步闯入深山,从石头一路追到怒江,整整48小时翻山越岭地奔走,最终将嫌犯抓捕归案。“那时候没有车嘛,又是农村基层派出所,只能靠我们的双脚,去走,去跑,去追”,说起这些往事,虎占松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完全不似他自我打趣的“年近八旬的小老头”。
虎占松记得这一场历时48小时的追捕行动后,自己磨得鲜血淋漓的双脚,也记得他只身扑向那个揣着炸药闯入村民家中的狂徒时,那种几乎窒息的紧迫感,他记得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关于那身如今被他挂在衣柜里的藏蓝色。
“我还记得,
女儿说她跟我有着同一份信仰”
余警官(缉毒警察):
从警29年,2017年退休于丽江市公安局
即使已经退休数年,余警官曾经的工作内容,大部分仍然是不能在采访中透露的。但在他的只言片语中,我们还是能捕捉到这位老警察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守与付出。
对于自己曾经获得的种种荣誉,余警官也只是一两句话简单地带过,唯有提到他的女儿,才令这位有些不苟言笑的老人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余警官的女儿受到他的影响,考入了警校,警校毕业后也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了一名警察。
“我现在还记得,她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跟我说从今以后,她跟我不仅流淌着同样的血脉,更有了同一份信仰,我想我会一辈子记得那一天。”
“我还记得,
年轻时我很喜欢粉色和绿色”
董磊华:
从警24年,2022年退休于玉龙县公安局
董磊华喜欢的颜色,有三种:藏蓝色,这是她穿了几十年的警服颜色,绿色,这是她从警后进入森林公安,一辈子放在心间上的青山绿水的颜色,第三种便是粉红色,是她在十几岁时最喜欢穿的颜色,如今退休之后,她又将粉红色穿回了身上。
将青春奉献给警察事业,是董磊华最自豪的事情,谈起自己的工作,她总是神采奕奕的,但是我们将话题转向她的家庭时,她却沉默了,“我女儿很小的时候,经常半夜发烧,我没有一次是陪伴在她身边的,这是作为母亲我的遗憾所在。”
好在,董磊华的爱人及孩子,总是理解并支持着她的工作,如果说董磊华是一道光,那她的家人,大概便是让这道光生生不息的力量来源。
“我还记得,
前年站的国庆最后一班岗”
赵新泉:
从警38年,2021年退休于玉龙县公安局
2021年国庆节,是赵新泉退休前站的最后一班岗。七点半,他准时出现在辖区学校门口维持秩序;十点,他到挂联小区的群众家中走访;下午三点,他叫来办公室的年轻干警小李当自己的“老师”,开启了信息化“充电”模式;晚上九点,下班离开办公室……
即使是在退休前的最后几天,他仍然没有停止汲取新的知识。从下乡知青,到部队战士,公社干部,再到后来的警察,赵新泉的一生,就像洋洋平安河流中的一滴水,守着一份始终如一的初心、信仰与忠诚。
“我还记得,
有人问我六十岁了为何还这么拼?”
魏福云:
从警41年,2021年退休于华坪县公安局
从朝气蓬勃的青年到双鬓染霜,魏福云始终改不了那股“拼命”的劲儿。刑侦股、内保科、政保科、派出所、 机要通信科、指挥中心……他待过的公安系统里的许多部门,但骨子里对于这份职业的执着,始终不变。
魏福云还记得,有一次他与一名年轻的民警,在疫情隔离观察点执勤中共同值守。两人闲谈中,年轻小伙问他,“魏叔,您都六十岁了,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一辈子,马上就要退休了,还这积极干什么?”魏福云微微一笑,对小伙说到:“我从警至今,身上的警服换了好几个样式,我热爱警察这份职业,只要我还没有退休,就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我还记得,
那个土瓦房里漏风的值班室”
李发军:
从警37年,2021年于华坪县公安局退休
1984年,李发军从最初的李老师变为了李警官,这一干就是37年。在公安战线上,治安管理大队不像刑侦部门那样,需要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也不像巡特警,面对暴恐分子,随时和死亡擦肩,他们更多的,是和人民群众打交道。
在这些平凡单调的业务工作中,李发军埋头苦干数十年,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迹,有的只是把一件件诸如迁户口、办身份证之类的小事做到群众心坎上。每年高考,李发军所在的户政窗口会为考生开通“绿色通道”,针对高考考生急需办理身份证等情况,加急办理身份证件,放弃周末休息、错过饭点、加班到深夜,对于他们来说更是常事,但李发军只说,“这要是耽误了,可就误了孩子三年的努力啊!”
“我还记得,
忍着剧痛去抓捕嫌犯的那天”
王警官(缉毒警察):
从警38年,2020年退休于永胜县公安局
与许多老警察一样,王警官因长期高负荷的工作及昼夜颠倒的作息,健康上大大小小出现了一些问题。有段时间,他患上了胆结石,医生建议住院手术,但在拿到医院诊断书的那天,他所在的部门接到了上级要求抓捕一批要案嫌犯的任务。
在医院里听到这个工作任务之后,王警官主动向领导请缨参加抓捕行动,并不顾医生劝阻,迅速赶回局里,带领民警赶赴抓捕现场,经过其周密的部署安排,抓捕行动圆满完成。“胆结石发作起来真的是深入骨髓的疼法,但是换上作战服之后,好像就忘记了疼痛这回事儿”,提起这段往事,王警官不甚在意地与我们说道。
采访结束,他给我们发来一段话,“回顾过去的工作历程,虽然没有光辉灿烂的先进事迹,但却是平平淡淡,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过了每一天,警魂永远在我心中……”
“我还记得,
风雪骤来时奔赴一线的那头白发!”
邱必红:
从警36年,2020年退休于宁蒗县公安局
凌晨,卡口的寒风袭来,他坐在凳子上,半握着拳轻轻敲打小腿和膝盖,嘴里嘀咕着“终归是老咯!”这是退休前主动请缨到基层派出所支援抗疫的邱必红,他甚至不顾劝阻,坚持到工作量最大的卡口24小时全天值守,冬夜里的满头白发,让无数年轻干警红了眼眶。
参与破获多起大案要案,成功调解数千起矛盾纠纷,穿上警服的36年时间里,邱必红将自己的根深深扎在了基层,如今退休之后,他仍然时时关注着丽江公安队伍,正如他在采访中所说,“退休不褪色、离岗不离心”,从警时是公安人,退休后不忘公安情。
“我会记得,
第一天入警时的宣誓词”
阿红:
警龄9年,2019年因组织工作安排调离警察队伍
“虽然离开了警察队伍,但坚韧永恒、温暖奉献的警魂永远伴随着我”,在从警的第九年,阿红服从组织上工作调动,离开了警察队伍。
如今,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阿红仍然将当初的入警宣誓词牢牢记在心间,他也时常提起自己那九年的种种往事,出早会,执勤,去村子里调解矛盾纠纷,冲锋在打击违法犯罪的第一线……他说,这些回忆会永远珍藏在他心里。
他还说,很荣幸,我的青春里有穿着警服的样子。
“我会记得,
第一次穿上警服时的心情”
和晓春:
警龄9年,2020年因组织工作安排调离警察队伍
和晓春的父亲及爱人都是警察,在他服从组织上工作调动而离开警察队伍之后,他家从“一门三警”变为了“一门双警”,从前心心念念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如今,仍然是一种难以达成的心愿。
去采访和晓春的那天,我们刚从拉市派出所采访了他父亲出来,两父子有着及其相似的五官,除了纳西汉子一样的黝黑的脸庞和坚毅的眼神,其他部位仍然很相似。“如果你的小孩以后还想成为一名警察,你会支持他吗?”“虽然这行很苦,但我还是会支持他。”
这群人,他们与众不同,即使跨越漫长的时光变迁,身份变换,仍像一束强有力的光束,从平淡的深处投射而来。如果你要问,他们身上,为什么总有一种难以抵挡的光芒?那是他们石镐凿光,缓慢艰难的一次又一次磨砺敲打,那是他们砥砺前行,将一方百姓的平安稳稳扛在自己肩头的光荣与理想。
110警察节,我们用这11份情怀,致敬他们背后的无数道动人光芒,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