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登山记
清明登山记
时间:4月2日晚——4月5日晚
人物:我、飞飞、小P、大汉建中、猛男彭剑
事件:登江西靖安的白崖山和玛瑙崖
结果:去探宝,宝没挖到,却收获美景几眼、感慨无数
中国的山
在中国,旅游景点多如牛毛,你要是乘飞机穿越祖国大地,闭着眼睛往下一跳,十之八九会摔在某个景点的亭子上。完了,旁边岩石上会刻几个字:“仙人下凡处”。
这些景点有两个最大的特点:一是没有特点,都是在岩石上几个字,在半山腰和山顶搭个亭子,捏造一些大同小异的传说;二是人多,干什么都是群众运动,特别是五一、十一,满山遍野全是人,大家跟看病一样,排着队看景。小时候就学,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地大物博没有错,人口众多也是真的,都挤出汗来了。
一直有个想法,找些没人的野山爬爬,没准能看到绝世美景。
这个想法看似很正常,其实比较天真。凡是景色还算凑合的山,大多被和尚道士尼姑占据,他们住在云里雾里,以此为根据地,说是要修炼成仙,其实骗人来朝拜、上供。他们是第一批的旅游景点开发商,接着就是那些文人墨客,当官不爽了,爬上来散散心、休休闲,写点诗词游记什么的,帮助宣传(这些人当中最高级别的是皇帝),最后上来的才是一般大众。半仙说好,官人也说好,真的好么?大家就上来瞧瞧,一看还不错,传开了,都说好,成了名山。
江西的名山中,庐山、三清山,都是如此。井冈山除外,那儿是发家宝地,风水好。
所以,井冈山是另类名山。这类山也不少,揭竿而起、土匪出没、呼啸山林,闹大了很可能会被官府剿杀,轰轰烈烈的大山归于平静。官府长舒一口气,不去封杀就算不错了,绝不会去搞宣传,文人墨客不屑或不敢去宣传,只有民间私下传说,演变成了水浒之类。除非这山头上的好汉最终夺取了天下,追认发祥地为名胜,如井冈山,就会很有名。但能夺取天下的毕竟太少了,这些山被封杀的命运居多。(以上属个人见解,如有雷同,纯属扯淡)
我们这次去爬的白崖山,就属于最后一种。
临行前
我们的想法就是去爬野山,越野越好,名气大的反而不放在眼里。
一开始策划去官山自然保护区,据说哪里树林非常茂密,笨点的野猪跑起来会撞着树。我们打算去捡野猪,再背到山顶烧烤。临行前,我弟弟打电话过来,说那边是保护区,野猪也是受保护的,林子比较密,山不高,山顶几块大石头,峭壁很少,爬起来没难度没挑战,不如去爬“白芽山”。我弟媳就是“白芽山”那边的人,那儿才是真的山,可以找人带路,等等。
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既然不让烤野猪,那就去爬纯的野山,抓只野兔吃吃也行,于是临时决定去爬“白芽山”。我在网上、地图上找了许久,都没看到这个山,后来才知道是弟弟口误,是“白崖山”,而非“白芽山”。这个地名,养在深山人未知。
弟媳的大伯,就住在山脚下的下洞村,听说我们几个要从上海赶过去爬山,而且要在山上野营,吓了一跳,极力劝阻。说山上还很冷,他们要盖两层棉被才能入睡,就是烤火,前面是暖和了,后背还冷风刺骨,住几晚就会得关节炎;而且春天雾气湿气很重,能见度只有十几米,没啥看头,钻在原始森林里面,又湿又滑,极容易迷路,那儿山连山没有尽头,几个月都出不来,能出来也是野人了。又说,那儿不是旅游景点,砍柴的山路被冲断了,根本没有路,要拿砍刀开路才行。弟媳的姑姑还说,山上盛产“棋盘蛇”和“网蛇”,毒性极强,无法医治,一旦被咬中,又下不了山,后果可想而知……为了安慰我们,大伯补充道:等农历七八月份再来吧,到时能看很远,野果吃不完,住在上面好凉爽!
小P走过最危险的新藏线,骨子里是个冒险家,听到这些信息,不但没有打退堂鼓,反而两眼冒光,说一定要去试试,越说越想去。建中是第一次越野,说:我的起点真就这么高么?最重要的是,大家早就请好了假,那股热情足以抵消所有顾虑,毅然决定前往白崖山。五人登山组取名:白崖山五壮士。
4月2日 夜晚
坐的是最劣等的绿皮车,从门口挤不进去,眼看车要开了,我们还在车外推人,用脚踹也不行。好在绿皮车可以开窗,我们只好从窗口钻进去。到了车上,忽然发现彭剑没上车,他被旅客关窗,挡在了外面。小P眼疾手快,开了一扇窗,喊彭剑过来。列车开动的时候,彭剑的双腿还在外面扑腾。他的膝盖有伤,这一趟不容易。
终于挤上去南昌的火车。大伙异常亢奋,我和建中毫无睡意,彻夜长谈,一晚上都没合眼,就这么侃到了南昌。途中经过上饶,野山鸡腿塞了进来,虽然肉色发绿,大家还是吃了,很香。
在座的都是有故事的人,建中说着伟大的美国见闻,我说着徒步丝绸之路的往事,火车往西,穿越时空,开进茫茫黑夜,开往土匪城南昌!
4月3日 雨转多云
南昌土匪城,名不虚传。
一到南昌,就被砍了五刀。迎面一刀,是去上厕所,出站左边有个破房子,里面屎尿遍地,我们捏着鼻子踮着脚进去小便,出来就被人堵住,说是收费厕所,每人一元,不管大小便。我们看了又看,除了厕所两字,没有任何收费标识。第二刀,是厕所旁边吃早餐,说拌粉五块,不吃不行,已经下锅了,端出来是烂臭的一碗,米粉已发黄。老板安慰我们,说是不小心酱油撒进去了,给染了,吃吧没事。吃吧没事,旁边就有厕所,吃了好去吐,不过要收费。第三刀,是那个该死的9号线,分成“内外专”三条线,连我这个江西人都搞不懂,站台上也没写明要坐专线。我们问司机,去洪城停车场么。他说:去!上车后又说这是内线,要坐很久,到了也要冒雨走很远。结果每人白扔了一元,下车继续矗立在大雨中等待专线。上了专线,司机和下面的旅客吵架,司机一边高声叫骂,一边慌忙关门开车,气得旅客拼命追打,追出老远。建中望着感叹:你们这儿民风彪悍啊!第四刀,是在汽车站买饼,挺大一个,一元一个,吃起来才发现是空心的,薄薄的一层,是吹起来的。不过味道还不错,吃这一刀,还不怎么疼。第五刀,又是上厕所,汽车站的厕所不收费,里面一条水泥做的沟,本来用于小便的,现在人太多,用于大便,结果我、飞飞和许多男人一起蹲在沟边,亮出一排的雪亮的屁股,相互瞪着很难痛快。飞飞说,头一次这么多人一起搞,算长见识了!
一夜未眠,我还是清醒得像只鬼,坐车到靖安县城,又换车到操都。到操都差不多12点,我们去我弟弟办过婚礼的政府食堂吃饭,四荤两素一碗汤,撒满辣椒,端出来火红的一盘,味道还不错。我说,吃吧兄弟们,这是最后的午餐。大伙笑着说,政委同志,视死如归,也不要这么晦气嘛!于是,每人灌下一瓶啤酒,预祝登山成功!
吃罢丰盛的午餐,去采购登山用具,手电、雨衣、食物、烟等等。最好玩的是,买了一把大关刀。猛男彭剑提起这把刀,往胸口一横,很有当年关云长的气势,威风凛凛。我们五人背着包在小镇街上招摇过市,引来许多目光,这儿不是旅游区,见这么五个怪人下雨天去爬白崖山,确实很有票房号召力,有奥斯卡红地毯的错觉。
我弟弟和弟媳从靖安赶过来,和我们碰面。弟媳姑姑家就在小镇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劝我们先住一晚上,明天再去爬山。雾蒙蒙的,看不到远处的山,但我们还是想先山上再说,有点迫不及待。于是,弟弟和弟媳的姑父陪同我们坐上一辆小面包,开往深山。
车爬了十几公里,一路梯田从山下铺到山顶,很是壮观。姑父是操都人,也没登过白崖山,只知道那儿的悬崖上有石耳,五百多块一斤都很难买到,是山中珍宝。盘山公路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下洞村,大伯去挖竹笋了,云深不知处。
这儿是两层土房,门口两副大红对联,门只有半截,虚掩着,从来不担心被人偷,只担心野猪进去撞坏家具。
我们拍照片之际,姑父好不容易才把大伯找了回来。何大伯今年58,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两个儿子都在广东发财,他带着孙女在山里过神仙日子。他笑着说,你们还是来了。接着把艰难险阻重复一遍,叫我们住下来玩,看看山景,今儿大雾漫山,对面都看不到人,不要去爬了。交谈之中,大伯给了我们一个好消息,山上还太冷,不会有野兽,特别不会有蛇,还冬眠呢。
送走弟弟和姑父之后,我也有先住下、待明天的意思,小P不同意,决意上山看看,实在不行再说。大伯扭不过我们,只好带我们上路。一路上他提醒我们,沿小路上去,没路了再往左边爬白崖山,千万不要再往里去,肯定迷在山里,走不出的。一般上山要四五个小时,像我们这样的小伙子可能快点,当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天黑前恐怕登不了顶。
大伯抽着烟,健步如飞,带我们沿着羊肠小道往上登。这是砍柴小路,经常被大树或溪流阻断,山体湿滑,摔跤是常事,时常必须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才能过去,这可难坏了建中,他身材魁梧又被个大包,有时亲吻泥土也过不去,比我们更吃力些。一会儿功夫,汗水和雨水一起浇过来,大伙全湿身了。脱掉内衣,只穿了件外套,我们继续往上。到了一处溪流,大伯必须返回了,他再三叮嘱我们,不要走远,有事给他电话,顶上有信号!
告别大伯,我们加快速度往上登,想在天黑前登顶。雨停了,山风吹散了些雾气,山的面目渐渐清晰,野花正灿烂,无所顾忌,开满了山涧。那红白的一簇簇,在绿色衬托下,更显娇艳动人和野性十足。有时我们坐下花枝下休息,喝几口甜美的山泉,仰望花朵在风中摇曳,抖落下雨水,洒得满脸清凉。只听得山风响在头顶,哗哗地连成一片,带动树木摇摆。此时抽根烟,吞云吐雾,心胸特开阔。
翻过阔叶林,闯进松树林,就到了大山深处,这里太浓密,山风吹不进去,雾气又重,很闷热。大树阻断了本来就若隐若现的小路,我们管不了那么多,抓着小灌木,往上攀登。总体感觉这山没有尽头,不知道山顶在那儿,也不知道方向,天色慢慢黑下来,一个又一个山头,无穷无尽。那儿手机没有一点信号,有心想问问何大伯也不行。我们商量万一走不出去,就在密林里安营,找个山头,砍树露宿。
越往上,树木开始稀疏,脚下变成了灌木,再爬就看到了巨大的岩石。我、建中、小P在爬一个山头,彭剑和飞飞在另一个山头,山风猛烈,大声喊也听不见。我加快速度,先爬上去再说。爬到山崖上,觉得天突然变亮,回头望去,无数山峰耸立在云中,天边一丝晚霞绕着山尖,一直搭到月亮上去了。刺骨山风袭来,使得我有老伤的膝盖开始作痛,我趴在岩石上,继续攀登。
按着膝盖,背靠岩石,我喊着:彭剑飞飞,你们在那儿啊?突然,我喊不出了,因为眼前的景色太他妈美了!巨大的岩石冲破山体,如无数巨手伸向天空,这么托着,把山推往更高处。我开始喊:看啊兄弟,靠,真他妈美!小P也翻了上来,在岩石上贪婪地左右张望,看不够,说黄山也不过如此嘛,叫建中快拿相机上来拍。转眼间,天就黑了,光线不足,相机无法拍到最佳效果。我们随便捏了几张,看来只能明儿再拍吧。
取出烧饼,坐在山头上一边吃着,一边等彭剑和飞飞。那块烧饼入口即化,美味异常。彭剑是找路专家,他们在另一个山头找到了路,喊我们过去。山风阵阵,我问他们看到美景没有,他们说只顾找路了,没看到。可惜了,白崖山真不够意思,只让我们看了这么几眼,就吝啬地收了起来,陷入黑夜当中。为了再看几眼,一睹容颜,我们决定不下山,就在这寒风凛冽的山顶住一晚,明天再去找她。
这时已是晚上八点,我们拧开手电筒,在岩石中间吃晚餐。大家坐在蒙蒙月光里,坐在湿漉漉的荒草上,吃着烧饼。晚餐过后,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排在眼前:在那儿扎帐篷?我说,妈的,干脆找个背风的地方随便躺一晚得了。彭剑不赞成,他喜欢走夜路。他说,赶夜路刺激。是够刺激的,这山顶上,一脚踏空就“啊”地一声成仙了。不过确实没有能扎帐篷的地方,我们继续沿着山路穿越在岩石之间。
找营地的过程特别诡异。爬到一个山坳,这儿长满齐腰的芦苇,好大一片,波澜起伏,走在里面,犹如置身于浪涛之中。山风把我们赶到背面,打算在背面扎营。背面没风,但太潮湿了,我们只好走向一片野猕猴桃林,林下有些地方还算平坦。我觉得还不够好,建议再往岩石那边靠靠。又在林子里乱钻了一通,已经九点半了,大家太累,不想再瞎闯,随便找了个还算凑合的地方,放下背包,准备生火、搭帐篷。彭剑抡开大关刀,砍出了一片空地。我们叫飞飞拿着电筒守着营地,其他人去割芦苇生火。往山坳那边走了十几米,忽然发现几块长条形的厚石板,像是人工造的。再用手电照照,发现密林中间,石块搭起了几面废墙,跳进去,里面有块碑文,很长、古文。念了念,“浣云亭”,建于咸丰年间,讲一个女的如何如何。没功夫细读,我当时的感觉是,一个女的叫浣云,出身很好,死的很惨,捐钱弄了个驿站,取名浣云亭。没人告诉我们这边会有个亭子,“浣云”姐姐人不错,知道我们上来看她不容易,先趴在彭剑耳边吹风,再向我吹风,我们稀里糊涂被引到了这里,引到她的家。我们一致决定,不能辜负了人家的美意,就把帐篷扎在石墙中间吧!
那儿太潮湿了,上面长满厚厚的青苔,挖开青苔看到一只蟾蜍,它才是这儿现在的主人。不好意思,我们把主人扔了出去。飞飞守着浣云姐姐,其它人去割芦苇生火。生火很有技巧性,芦苇很长,下端潮湿,上端被山风吹干了,能烧着。可芦苇不耐烧,要到下面的林子里找枯树枝才行。割完芦苇,我们钻下去找枯树枝。我、小P、建中都抱着树枝往上爬,彭剑一声不吭,拖着棵大树上来了。用纸引火,去点燃芦苇,再用芦苇烧枯树枝。树枝太湿了,几次三番,怎么也点不着。浣云又来帮忙,用山风吹火,还借我的嘴巴,对准火星猛吹,硬是让死灰复燃。一旁的彭剑,抡刀劈柴,我们把柴扔进火里,越烧越旺,飘点小雨也不怕了。
火是个好东西。围着火,我们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冒起白气,坐在白气中,跟练功作法一般。红通通的火光照在每个人脸上,笑嘻嘻,暖洋洋,身后的影子忽长忽短,伸缩到茫茫群山之中。烧柴的气味特别好闻,取出香肠来烤着吃,吃得身子热乎乎的。建中说,可惜没带啤酒,要不然更痛快了!不冷了,兴致也高了,大家开开浣云姐姐的玩笑,讲讲鬼故事,聊天、唱歌、烤屁股——相机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
总之,白云深处起篝火,别有一番趣味。
月亮躲进云层,山风更紧了,山雨欲来,我们不能再这么浪漫下去,必须搭起帐篷,否则又要湿身。一狠心,我们搬来石块,把火压灭。这里不是招待所,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动手,用大石块铺床,用小石块填补空隙,等帐篷搭起来,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
建中的双人帐篷,我们要塞进去五个人,其拥挤程度不亚于绿皮火车。我只分到15厘米,好在昨晚没合眼,折腾一天太累,就这么侧着身子睡了。卧听风吹雨,帐篷之外,山间风云激荡。凌晨三点,噼里啪啦的雨声把我们吵醒,猛雨砸在帐篷上,响成一片,感觉要塌下来,顷刻间,就听到石板边上有流水声。我们暗自庆幸,还好有浣云帮忙,找到了这些大石块,要不然我们会被冷雨冲醒。彭剑坐了起来,说他那边湿透了,他的膝盖老伤复发,很疼,疼得睡不着。我们什么药也没带,只能安慰他,等明天再说吧。这一夜,不知道他是怎么挨过去的,可能一直在和浣云姐姐谈心吧。
我是记流水账,说的很啰嗦,还是大才子彭剑总结的好,以一首酷词《浪淘沙-白崖山》记录如下:
浪淘沙-白崖山
山高路难寻
坡斜雾熏
荆棘破衫雨噬魂
幸得余晖驱雾云
崖峭岭峻
众人把天论
何处存身
冥冥是谁作指引
民女溪边浣白纱
仙女浣云
4月4日 大雾大雨
早上起来,往外一看,雾蒙蒙一片,能见度极低,就几米的样子。聊了会天,我就钻了起来,太他妈挤了,我睡得胳膊生疼,必须舒展一下筋骨。我站在石墙上,看了看这片废墟,周围还有很多厚石块,横七竖八,散落在林子里。如果说是古代驿站,也没看到有路通到这里,可能太久不用,树木盖掉了古路。
今天去那儿呢?这么大的雾,什么也看不到。我们决定等到中午再说,如果雾散了就去登更远处的山(才看了那么几眼的美景,舍不得下山啊!)。如果一直阴魂不散,只能下山。彭剑的伤也不适合再熬一夜。
建中觉得这次野营很有趣,打算用手机写日记,发现手机丢了,丢在了登山途中,或者被浣云姐拿走了。于是,给了我一个任务,他们四人负责打牌,我负责去找手机,随便看看石耳。可叹,在深山里,我们能鬼使神差地找到浣云亭,我却没办法找到手机。至于传说中的石耳,我也不太认识,悬崖上看着像,但不能确认。
采石耳,不像采蘑菇那么简单,有时要付出生命代价。石耳挺清高,吃山风喝甘露,常年在云里,只长在悬崖峭壁的中央,采它们就像采灵芝,必须爬上悬崖顶端,找到合适的灌木,系一根绳索,把绳索另一头放下崖去。人抓住绳索,悬在半空中,用刮刀采集。人飘在云端,荡来荡去,一不小心就落入万丈悬崖。杰文云:男儿轻生死,才敢采石耳。没有胆量和能力,很难采到这山中的珍品。用命换来的东西,当然卖得很贵。小P和彭剑都想采石耳,打算下次带绳子上山来试试,倒不是想卖钱,而是找找空中取物的感觉。可惜,我没看到几处有石耳。
等到中午,雾还没散,无奈之下,我们收拾行囊,狂奔下山。说狂奔下山,一点也不夸张,我们穿上整套雨衣,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冒大雨以跳崖的速度冲下山。不停地滑倒翻滚,老是被树木挂住,下到半山腰,衣服全撕破了,建中干脆把雨衣扔了,我成了旗袍美女,露出了半边大腿。林中闷冷,潮湿,说不出是啥气候。你跑得浑身发热,突然被树藤绊倒,摔在湿土上或溪水里,冷得直起鸡皮疙瘩。
我下得比较快,有时靠在树上等他们,衣服里面一层热汗,扯开衣服又发冷,在冷与热,在不停地打冷战中体会野外快感。建中话少了些,估计他只想快点结束这自虐的旅行,后来他说,当时真有点后悔跟一帮疯子爬山,太他妈苦了。最可怜的是猛男彭剑,他膝盖有伤,上山还好,下山一受力就疼痛难忍。
雨越下越大,把叶子洗得碧绿发亮,把花打落了一地,连大山也被刷了一遍。快到山脚下,昨天的撒尿流水,今天成了大瀑布;昨天的口水小溪,今天成了大河。建中的好鞋起了作用,防水防滑,下山轻盈。我的鞋不防水不防滑,只防呆,呆也防不住,好几次我就翻滚在水里,傻子一般。等我们跑到何大伯家已是下午4点,没想到下山花了三个多小时。
大伯家有干柴,搬出来在棚子下给我们生了一堆火。大伯看到我们一个不少地回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更健谈了。我们一边烤火,一边聊这山上的见闻。首先说到浣云姐。大伯说,那是仙姑修炼的地方,是尼姑庵,原来我们昨夜睡在了尼姑庵,罪过罪过。又谈到采石耳,这项天外飞仙的工作,让我想起古代钱塘江的弄潮儿,不顾生死,踏浪弄潮,不过这里是弄云儿,腾云驾雾。大伯年轻的时候采石耳,现在老了,只采黄连。他老是重复:你们夏天来就好了,睡山上特舒服,吃不完的果子,去山顶睡觉采药。他还告诉我们,县领导带开发商来过了,他带一群人爬过山,看了都说好,只是开发成本太高,要几个亿。当我问到这儿和庐山比怎么样,因为他去过庐山,离这儿不远。他想了想,说: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儿开发了比庐山好,庐山修了路,有石阶,这边悬崖要比庐山好看。他这么一说,搞得我心里发痒,因为只看了几眼,不好过多地夸奖,真想仔细看看,再拍些照,对比对比。如果真的好,可以到网上去大力宣传,做力所能及的事。外面的雨越下越猛,一面面雨帘在梯田上扫来扫去。看情形,这次恐怕无缘看到了,只能下次。
到了五点,大伯帮我们叫了辆车,我们的衣服还没干,满身泥泞,直奔操都。其间,我爸打电话来,叫我回家一趟,不能跟大禹治水似的,过家门而不入。建中很赞成去我家玩玩,估计这两天折磨下来,他已经很累了,去那儿都成,只要不再钻山。飞飞也觉得可以,彭剑有伤不能再登山,小P犹豫不决,只有我还想在山区待一天,对他们来说,去那儿都新鲜,可以理解,可我对家乡太熟了,什么山都爬过,没啥看头。当时的决定是,明天天气好就去玩玩漂流,再叫我爸接我们回家住一天。
到了操都,本来打算去住旅社的,弟媳的姑父热情地迎了上来,一定要我们去他家住。我们像大姑娘似的,扭捏老半天,一方面和人家不熟,另一方面是我们太脏了,一行五人,浑身上下没块干净地方,会把人家家里染黑的。姑父执意叫我们去住,在大街上拉扯好久,我们扭不过还是去了。去了才发现,他家有四五层,第三第四层各有两个房间三张大床,跟开旅馆似的,第三层住我们五个绰绰有余。姑父笑着说,别说你们几个,就是来个旅行团也能住得下。我们在姑父家烤火、洗澡,吃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有一道菜是竹笋,特别鲜嫩,建中喜欢得不得了,从没吃过这么原味新鲜的,说明天要去挖,带回上海去。席间闲谈才知道,姑姑一直在为我们担心,怕我们走散了出事故,见我们平安下山才安心。按乡里习俗,别人上路不能说丧气话,所以她昨天再怎么担心,也没说不好的事。
吃完饭,弟弟的丈人也来了,他们是客家人,特别团结,村里死了人,他专程从长沙赶回来帮忙处理后事。弟弟的丈人,我们叫他何叔叔,是搞旅游的总经理,不抽烟不喝酒,平时寡言少语、处事冷静,见我们来他家乡,格外高兴,话也比平时多。他比较专业,对我们详细介绍了九岭山脉和一些民间传说。九岭山有四大看点:白崖山、玛瑙崖、武陵崖、和九岭尖。各有特点,白崖山险峻高耸,玛瑙崖秀丽茂密,武陵崖奇峰突起,九岭尖壮阔雄伟,如果能一起开发,前(钱)途无量。
他说了很多传说,我都没记住,只记得当年红军是怎么打劫的,山洪是如何暴发的,等等。印象最深,在当地流传最广的,便是白蛇吃朱砂的故事。相传有条千年白蛇在白崖山修炼,想必这是条蛇是白娘子的近亲,美丽且爱干净,因为她爱洗澡,常在山顶的鸡婆塘沐浴。(白蛇在人间的名字也行是“浣云”姐,也未可知)
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从白崖山腾空,穿越白云,去玛瑙崖吃朱砂。朱砂好不好吃?只有白蛇姐姐最清楚。她可能是真饿坏了,没有化作美女飞过去,而是把巨长的身子藏在云里,头在玛瑙崖吃朱砂,尾还在白崖山摇动。让我们来测算一下,空中间距有几十公里,藏在云中本来就不容易,也凑巧,山风吹开了白云,有好事者抬头看到了她的身体,没穿衣服的蛇身,犹如巨大的白色彩虹,山民们指指点点,争相观看。这还了得,老娘不就吃点朱砂吗,你们还看我裸体,还有没有天条,有没有王法了!于是,蛇颜大怒,顿时狂风卷起、漫天飞沙。白蛇说了,你们不让我吃朱砂,老娘就不让你们吃稻谷!大风似镰刀,把梯田上的稻谷全给割了,全卷跑了。梯田不适合机械化耕作,但在白蛇看来不是问题,可见其法力不小。别的传说无关痛痒,这回抢了人家吃的,可不是小事,世世代代,流传至今。
传说毕竟是传说,何叔叔还告诉我们一个发财良机。靖安是江西有名的古县,文物宝藏特多,他们从小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水口古墓,白崖宝藏,得其一富可敌国。水口村和白崖山都是地名。从古至今,很多人动过脑子,想挖古墓,寻宝藏。可一直没有人找到,久而久之,人们不太当真,当作一句民谣流传。最近却灵验了,水口的千年古墓出土,文物局把水口那边的山全封了,中央10套还专门做了好几期的专题片,报道此事。既然上一句被验证,下一句也不会假,白崖山是远近闻名的土匪窝,历代土匪把洗劫来的珍宝藏在山洞里,比阿里巴巴的洞还富。白崖宝藏,真令人神往,当年红军找过,解放军找过,最近政府文物局出动民兵去寻,但白云渺渺,大山深深,仍无踪迹。
小P听后大为震动,也要去寻宝。我提醒他,没错,找到了可以云游世界,再也不用在上海给人打工,但这事儿不容易,要当作一项事业来做,就像神农架找野人,准备一辈子。
此夜,我们满脑子财宝,入睡。
4月5日 晴空如洗
一早起来,阳光刺眼,特别明亮,老天给我们开了个玩笑,昨日风雨大作,今天全变了,给你灿烂一片。
从姑父家阳台望去,苍黑色的白崖山耸立着,山顶白云缠绕,令人神往。我坐不住了,一定要再去看看,用建中的相机再拍几张。我的提议,让大家又犹豫起来。飞飞女友生病,他必须提前赶回上海;彭剑不能再爬那么陡峭的山,建中觉得无所谓,小P的膝盖也疼了,一天恐怕难来回。我耍了个花招,劝他们去山下何大伯家玩玩,挖挖竹笋什么的,我去山上拍照,当天返回。其实我心里清楚,到了那儿,我一定登顶!
最后大家同意了我的意见,把火车票给飞飞,余下四人去白崖山。姑父姑姑见我们这么冲动,拦也拦不住,只得帮我们叫了面包车。上车之后,大家的心情随天气变好,建中说,靠,你们真是一群疯子啊!
途中与司机闲聊,他说白崖山就是险,风景不如他家的玛瑙崖。我们眼睛一亮,临时决定不白崖山,去玛瑙崖。白崖山虽没看全,至少还看了几眼,时间有限不如去玛瑙崖瞧瞧。再说了,昨天何叔叔也提到了玛瑙崖,对我们产生了影响。司机被我们搞晕了,说:你们这帮年轻人真有意思。当即,扭动方向盘,来了个大掉头,直奔玛瑙崖。
这边海拔比较低,树木更茂密,司机说山上有猕猴,叫我们沿着砍伐竹林的山路上去,没路了就能看到悬崖,再爬上去,林子密,要小心。我们跳下车,踏上了全新的登山之路!
10点半开爬,预计爬三个小时。玛瑙崖的本身就在低海拔的地方,绝对高度可能还要超过白崖山,一路上全是陡坡,路比较好走,但一直陡峭往上,有登天之感。阳光穿过竹林,照在山路上,一段一段,不时有野鸡扑腾飞过,走在里面格外爽朗。彭剑的老伤似乎好了许多,走起来更有力。建中大喜,不再觉得苦,渐渐喜欢上这种越野的快感。
大家脱掉衣服,越走越轻松。彭剑还拿着那把关刀,在半山腰上演砍竹好戏。他拍了个视频,取名:饿死熊猫!言下之意,砍掉竹子,饿死熊猫!他提一口气,气发丹田,丹田灌于全身,抡起大刀,一刀下去,一阵阴风刮过,碗口粗的翠竹被拦腰砍断!这家伙确实力大如牛,怪不得在球队是强力前锋,锐不可当。我和建中也试了试,砍细竹都不能一刀了断。
心情好了,大家唱歌聊天,亲密起来。建中英文很棒,棒到教大家用英语骂人,大家骂得起劲,爬得轻松。竹林尽头没路了,只能抓着树木往上登,为了鼓劲,小P喊:“我失恋啦!”往上冲,看他那架势,好像真失恋了。建中比较积极,喊的是:“我要结婚啦!”动力不小,爬起来不像白崖山那么吃力了。大家喊的都和女人有关,但真叫女孩子过来,这苦还真够受的。
灌木完了,是悬崖,我们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快下午三点才到顶,爬了四个多小时。说实话,我还是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后悔没去白崖山,这儿的风景是不错,可远没有白崖山那么震撼。站在山顶望去,莽莽大山挡住了整个北面,一直绵延到视野尽头。心想,白崖山,我还会再来的!建中觉得还不错,大家在山顶合影留念,商量下一次骑车环游青海湖。
要下山了,大家觉得原路返回没有挑战,决定直接从悬崖中的峡谷中下去。这下挑战来了,原始森林的峡谷没有阳光,还很潮湿,那个陡峭,如同跳楼。我们又开始不停地摔到,抓着树藤往下爬。最险的一段,是下到中途,一处三四米的崖,往上爬不上去,往下只能跳了。小P再次显示出超乎常人的冒险精神,就这么纵身跳了下去,还好下面有潮湿的落叶,否则摔得不轻。我也跟着跳了,除了膝盖发疼,还算没大事。建中体重大,跳下去就要砸坏岩石了,他抓住旁边的树木,到不能下了,发狠一跳,摔得哈哈大笑。“疯子,真他妈一群疯子”建中笑道。
彭剑不能这么跳,他的腿有伤,只能去寻找别的出路。彭剑这个人,就跟猴子一样,是天生的攀岩好手,在密林里如履平地。一根大竹子倒在山涧上,又搭在另一根大树上,我们只能往下走,爬过山涧。彭剑不,他从竹子上溜过去,然后走上大树,翻过山涧。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到山下,已是六点多,夕阳通红,给山林涂抹上一层霞光,煞是好看。我们向村民讨了口水,山泉煮沸的茶,沁人心脾。我们光顾爬山了,山上的神仙草、高山茶、竹笋、木耳、酸杆,都没顾得上采。
爬过不少大山,我没了征服大山的想法,小时候有过,爬上了就在地图上画一把红旗。现在我觉得纯粹是意淫,山就在那儿,你顶多爬上去看看风景罢了,说征服是给自己贴金,有本事别下来。哪怕是珠穆朗玛,顶多上去待几分钟,挑战自己的极限而已,与大山无关,大山永远那么挺拔,漠视苍生。
乘车下山,我再次望了望这些苍翠的大山,宛如梦境。还是那句话:“白崖山,我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