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非?古代出版物差错
焦加
书籍从简牍、帛书到古纸写本，从雕版印刷到活字印刷，从铅印到激光照排，技术越来越进步，生产越来越容易，然而粗制滥造却也越来越多出版物印刷。曾购得一套洋洋六大本的《夷坚志》全译本，错处叠千累万。错字如“齋”（斋）简化为“齐”、“輿”（舆）简化为“与”，不胜枚举。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译文错——
如将“休证如此”译为“如此没有根据”出版物印刷。谨按：“休”在这里是美善、喜庆的意思，如“休咎”是吉凶的意思，“休戚”是喜忧的意思；“休证”又作休征，是吉祥的征兆或证明。
又如将“仆柳中空”译为“仆人柳中空”出版物印刷。谨按：原文“仆柳中空，涵水可鉴”，“仆”在这里是倒下的意思，“仆柳中空”就是倒地的柳树，树干中间是空的，所以“涵水可鉴”，也就是存的水可以照见影子。
“休”和“仆”这两个字并不生冷，应该不需要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就能理解出版物印刷。这类书应该没有人去盗版，也没有书商愿意投资，很可能是出版社的本版书，而错误层出不穷，应了“无错不成书”的话。
书籍从写本开始就容易出错，印刷术发明后，出版物的质量问题也随之出现出版物印刷。尽管宋代图书业空前发达，书写、雕刻、印刷都非常认真，错讹较少，保存至今的宋版书都是举世公认的善本，但在当时也曾良莠不齐。四川、浙江、福建曾是宋代著名的三大刻书中心，北宋初年蜀刻最盛，北宋后期浙刻最精，南宋时闽刻数量居全国之首，但就质量而言，“今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石林燕语》）“福建本”因错讹较多，成了质量低劣的代名词，宋人朱彧《萍州可谈》所记一则轶事可资为证——
北宋州一级学校设教授一职，负责以经学训导诸生，掌其课试出版物印刷。宋哲宗元符初年，姚祐任杭州学校教授，一次堂试诸生，试题是：“乾为金，坤亦为金，何也？”考得学生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原来，该题出自《〈易〉系辞》，原文是“乾为天……为金”、“坤为地……为釜”。因姚祐读的是福建本，刊板舛错，其中“釜”字少刻两笔，被他误读作“金”字。诸生没上过这一课，不知做何解，只好请教教授，姚祐于是牵强附会地发表了一通臆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他自己的《周易》心得。其中有学生发现了教授的错误所在，于是实言相告。姚祐取来官本一看，果然是个“釜”字，非常惭愧，说：“祐买著福建本！”好在他知错能改，升堂自罚，不护短又成为佳话。
教授丢了面子，堂试进行不下去，缘于为刊板舛错的福建本所误出版物印刷。经书相当于如今的课本，学生接受了错误知识，可能贻误终身；考试碰上有关题目，还可能耽误前程。福建本之所以存在较为严重的质量问题，缘于急功近利，“蜀与福建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故不能工。福建本几遍天下，正以其易成故也。”（《石林燕语》）雕版是刻工在木板上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木质软一点必然省工省力，所以易成；因其成本低廉，售价可以便宜一点，所以速售。这样做固然可以收到一定的短期效益，以至于“福建本几遍天下”；但从长远看，必然是自毁信誉，所以“福建本”又成为劣质出版物的代名词。
如今制版只需轻击键盘，甚至使用扫描仪，比起一刀一刀地雕版来，难易不可以道里计出版物印刷。但大量劣质出版物，远不如宋代的“福建本”，究其根源，“易成而速售”的话似乎更加适用于今天。如今是市场化运作，易成方能速售，快速推向市场，迅速占领市场。为了易成而速售，书稿不叫写，叫攒，足不出户，一个月可以攒好几部。为了易成而速售，录入、扫描之后连校对都来不及，几周甚至几天就推出一本速成书，萝卜快了不洗泥，就难怪“无错不成书”了。
古人敬惜字纸，对书籍更是视若神物，书籍的刊印也被视为一项神圣的工作，不容亵渎玩忽出版物印刷。《夷坚志》所记舒州刻工一事，就反映了这种观念。宋高宗绍兴十六年，淮南转运司刊刻《太平圣惠方》板，将一半任务分给舒州承担。舒州招募刻工数十名，先置局于该州学校，后因刻工饮酒喧哗，学子不堪其扰，在教授的要求下移置城南癸门楼上。一天，黑云压城，暴雨骤至，震雷一击，聚集在城楼上的刻工及市民卖物者百余人中有八十人应声倒地，其中大部分经时复苏，只有五名刻工被击身亡。现在看来，高处聚集人多，以致成为雷击的目标，这本来是自然现象，但古人对此缺乏正确认识，以为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并且果然找到遭雷击身亡的五人负有的罪责：“盖此五人尤耆酒懒惰，急于板成，将字书点画多及药味分两随意更改以误人，故受此谴”。《投辖录》也辑录了这件事，只不过刻工的动机不一，“以左食钱不以时得，不胜忿躁，凡用药物故意令悮，不如本方”。
刊刻医药方书本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但为了省工省力，随意更改字迹笔划和药味分两，又会耽误治疗，甚至草菅人命出版物印刷。将雷击视为天谴固然是错误观念，但在这件事上，却反映了古人对书籍出版业的高度职业道德要求，其亵渎玩忽者，罪至于天打雷劈。今天劣质出版物的出版者固然不用担心遭雷击，却不应忘记，他们玩忽职业所造成的不良后果，从前曾被认为是要遭雷击的。那些不能给人教益而“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的出版物，在鲁迅先生看来尚且“无异于谋财害命”（《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何况为了易成而速售（谋财），不惜谬种流传，误人子弟！
（作者新书系列文史随笔《出版物印刷我眼中的风景——生?死》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
附：作者简介
焦加，退休前任《中国青年报》高级编辑、高级评论员出版物印刷。从事编辑工作**年，任评论员2*年。所编栏目《求实篇》获首届中央主要新闻单位名专栏奖、首届中国新闻名专栏奖，个人获第二届韬奋新闻奖提名奖。所撰评论作品在全国性评奖中获奖十多次。所编《求实篇》杂文系列近20种，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华艺出版社等出版。所著有杂文集《亲自读书》、《武装嘴巴》、《祝人民胜利》、《癞蛤蟆能吃天鹅肉》，其中《亲自读书》一文入选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张志公主编初中第六册《语文》课本；系列文史随笔《我眼中的风景——生?死》新近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作品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国当代杂文二百家》、《20世纪中国杂文读本》、《新时期杂文精品选》等选本十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