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词里的福建藏书楼
文/黄岳年
闲翻稼轩词,被几阕词吸引了,是关于藏书的,关于福州藏书楼的标书楼书。据称,这藏书楼还是中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呢。
玉楼春
[寄题文山郑元英巢经楼]
悠悠莫向文山去标书楼书。要把襟裾牛马汝。遥知书带草边行,正在雀罗门里住。平生插架昌黎句。不似拾柴东野苦。侵天且拟凤凰巢,扫地从他鸜鹆 舞。
这词里涉及到几个人物,一个是郑元英的先人郑育文山公,这在后面要说到标书楼书。一个是韩愈,他曾在诗题为《符读书城南诗》的诗里面说“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这首词里面关于他的还有一处,就是“平生插架昌黎句”,在后面的文字里也还会说到,他还写过《南山有高树行》,里面有句子说:“南山有高树,花叶何衰衰。 上有凤凰巢,凤凰乳且栖。”还有孟郊的诗歌《忽不贫,喜卢仝书船归洛》,诗里面的孟郊说:“我愿拾遗柴,巢经于空虚。 下免尘土侵,上为云霞居。 日月更相锁,道义分明储。 不愿空岧峣,但愿实工夫。 实空二理微,分别相起予。 经书荒芜多,为君勉勉锄。 勉勉不敢专,传之方在诸。”加上韩吏部的话,巢经楼的命名由来,实际上已经清楚了。另一个是伏琛《三齐略记》里说的:“郑康成居不其城南山中教授,山下草如薤,叶长尺余,人号康成书带草。”“雀罗”一词虽是用典,但门可罗雀的意思还是好懂的,加上人们说辛稼轩用典用误了,不说也罢。再就是作鸜鹆 舞的谢尚了,晋人裴启所著《语林》记载的,《晋书》上也写到了的谢尚故事是这样说的,谢尚酒后在洛阳洒肆作鸲鹆舞,甚佳。王导曾当众要求谢尚为此舞:“闻君能为鸲鹆舞,一座倾想,宁有此理乎?” 谢尚即起而为舞,王导令在座人击掌为节。这样看下来,这巢经楼的情状,已经是很让爱书的辛稼轩欢喜所在了。
归朝欢
[寄题三山郑元英巢经楼]标书楼书。楼之侧有尚友斋,欲借书者,就斋中取读,书不借出。
万里康成西走蜀标书楼书。药市船归书满屋。有时光彩射星躔,何人汗简雠天禄。好之宁有足。请看良贾藏金玉。记斯文,千年未丧,四壁闻丝竹。
试问辛勤携一束标书楼书。何似牙签三万轴。古来不作借人痴,有朋只就云窗读。忆君清梦熟。觉来笑我便便腹。倚危楼,人间何处,扫地八风曲。
按照邓广铭先生的考订,郑元英在淳熙十一年(11**)入蜀,三年后东返,携书而归,建楼而储,楼成而函索品题,稼轩因赋二词以寄标书楼书。稼轩并有题赠郑元英入蜀的词作:
蝶恋花 [用赵文鼎提举送李正之提刑韵送郑元英]
莫向城头听漏点标书楼书。说与行人,默默情千万。总是离愁无近远。人间儿女空恩怨。
锦绣心胸冰雪面标书楼书。旧日诗名,会道空梁燕。倾盖未偿平日愿。一杯早唱阳关劝。
入蜀时作词相送,回来时填词作题,还有对对方搜书而还的褒扬,也可以算作祝福,千余年后郑元英和他的巢经楼,以及楼之侧的尚友斋,以此宛然犹在,稼轩于郑元英和他的巢经楼、尚友斋,说得上用心用情很深了标书楼书。
在宋代,福州的教育、文化非常发达,和郑元英、辛稼轩同时代的南宋哲学家吕祖谦在他的诗作《登郡城》中曾以“路逢十客九青衿,半是同袍旧弟兄标书楼书。最忆市桥灯火静,巷南巷北读书声”的诗句记述了当时人们读书的盛况。郑元英先生在福州修建巢经楼和尚友斋,要算是那时为读书活动推波助澜的举措了,而且,这巢经楼和楼侧的尚友斋,也还成了中国开设的比较早的公共图书馆了,只可惜,当日的遗迹和地址,都已经无法考证,人们赖以知道的巢经楼和尚友斋,就只有辛稼轩的这几阙词了。
郑元英是文山人标书楼书。据《大明一统名胜志》里的《福州侯官县名胜》记述,侯官县“稍南为文山,宋隐士郑育居之,太守黄裳数造访焉,因砌石为路,榜曰文山。文山有小浦缭绕而纳潮汐,江口万安桥跨之。” 黄裳(10**-11*0) 字勉仲,延平(今福建南平)人。神宗元丰五年(10*2)的第一名进士。历官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卒赠少傅。他的词也写得很好,语言明艳,如春水碧玉,很能动人心魄。他有一阙《减字木兰花#1**;竞渡》,流传很广,词写龙舟竞渡夺标的场景,以红旗、绿柳、烟波、金碧西楼等富有特色的景物和鼓击、欢声等震耳欲聋的声响来渲染热烈的气氛和紧张的行动,再现了竞渡中火暴的场面:
“红旗高举,飞出深深杨柳渚标书楼书。鼓击春雷,直破烟波远远回。
欢声震地,惊退万人争战气标书楼书。金碧楼西,衔得锦标第一归。”
黄裳有《演山先生文集》和《演山词》行世标书楼书。按照邓广铭先生的推断,黄裳在北宋末年守福州,郑元英一定是隐士郑育的后人。
稼轩《归朝欢》里说郑元英“万里康成西走蜀标书楼书。药市船归书满屋”,那是讲郑元英曾经在成都作官。据《成都古今记》和陆放翁的《老学庵笔记》所述,宋代的成都正月有灯市,二月有花市,九月是灯市。韩淲(11*9—122*)在他的《涧泉集》里所收的《挽李正之》诗中说:“为约言犹在,收书德不孤”,韩淲注解说:“公作《坟约》,先公跋之,公在蜀收书,将为义学。”李正之入蜀的时侯,稼轩又曾经作《满江红》送之,标题就是“送李正之提刑入蜀”,词曰 :
蜀道登天,一杯送、绣衣行客标书楼书。还自叹,中年多病,不堪离别。东北看惊诸葛表,西南更草相如檄。把功名,收拾付君侯,如椽笔。
儿女泪,君休滴标书楼书。荆楚路,吾能说。要新诗准备,庐江山色。赤壁矶头千古浪,铜鞮陌上三更月。正梅花、万里雪深时,须相忆。
邓广铭先生据而推知“南宋一代,蜀中最多书,游宦其地(者),多载书而归标书楼书。则郑氏巢经楼中所储,亦必多从蜀中得来者也。”在《归朝欢》里,稼轩是把郑元英比作汉朝大儒郑康成的,这郑氏,也着实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汗简雠天禄。好之宁有足”。这汗简,便是《后汉书》吴祐传注上说的杀青之后的竹简,稼轩在这里说的是郑元英好之不足的书册。雠天禄,也是用的典故,《刘向别传》里说,刘向在天禄阁校书,夜暗,有仙人扣阁而入,为他授书,至曙而去。“记斯文,千年未丧,四壁闻丝竹”,则说的都是孔子的事,《论语》记载,孔子被困,曾说过“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章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於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的话,孔安国《尚书序》称:“鲁恭王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居,升堂闻金石丝竹之声,乃不坏宅。”在辛稼轩眼里,这郑元英功德太大了。
至于《 归朝欢》下阙“试问辛勤携一束标书楼书。何似牙签三万轴。古来不作借人痴,有朋只就云窗读。忆君清梦熟。觉来笑我便便腹。倚危楼,人间何处,扫地八风曲”写出的境界,就更让人向往不已了。词人的情怀,还要结合上典故,才能够全然托出:文宗八代的韩愈,在《示儿诗》里说“昔我来长安,只携书一束”,在另一首题为《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的诗里,韩吏部又唱出了“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的句子。借和读,稼轩都写到了,这是巢经楼的规矩,也是读书人的痴梦。“便便腹”也讲了一个《后汉书》里的故事:东汉桓帝时,有一位叫边韶的教书先生,很有才气,但就是喜欢打瞌睡。因为长得很胖,肚皮叠起,行动迟缓,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所以学生们常要暗地里笑他。一天,边韶讲了一阵子书累了,便让学生背书去,自己合眼睡着了,鼾声大作。学生们给老师编了一段顺口溜:“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笑声把先生吵醒了,他起来后边踱步边思考,很快也吟出了一首顺口溜:“边为姓,孝为字,腹便便,《五经》笥。但欲眠,思经事,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意,师而可嘲,出何典记?”学生们惭愧之余,更佩服老师,也更好学了。《新唐书》里记载着这样的事:唐中宗时,韦后左右政局,大臣祝钦明为了能升官,有意奉承韦后。有一次,韦后在皇宫宴请文武百官,为亲族办婚事。祝钦明为了献媚,竟在殿堂上竟自我推荐跳起了“八风舞”。祝钦明体胖貌丑,在宫殿上摇头闪目,左顾右盼,不成体统。唐中宗、韦后看后居然还哈哈大笑。祝钦明是个精通五经的文人,因此,吏部侍郎卢藏感叹地说;“真是五经扫地!”后来,祝钦明依附韦后,得以高升,而文人学士们对他的一举一动则感到羞耻。辛词反其意而用之,妙意已经无穷。词里的献丑,是为了“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的“邺侯家多书”而来的,那就不丑,而是纯美,大美了。
显然,爱书的稼轩对藏书的郑元英,是推崇备至的标书楼书。
200*年11月*日写毕标书楼书。有字*27*余。时晨光明艳,心静如水,正沉浸于佳书新得的喜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