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樓訪古日記─蘇州行 中国時報
◎韋力 (200*.0*.2*)
葉昌熾是清中晚期大學者馮桂芬的弟子,學問淵博,在藏書界名聲很大,他在书界的名聲不像來自自己的書藏,而更重要的是他寫了一部《藏书紀事時》,此书第一次總結了藏书家的事跡掌故,從體例上也開了一種先河,自此之後,為之相續者不絕如縷标书楼书。
蘇州是我嚮往的地方标书楼书。蘇州不僅是江南富庶的魚米之鄉,不僅有許多美麗的園林和幽雅的小橋流水人家,而且蘇州歷史悠久、人文薈萃、文化發達、书坊曾驎次櫛比,私人藏书風氣至明清尤甚,僅據文獻記載的藏书樓就有七十多處。我曾先後四次到蘇州尋訪藏书樓,幾乎每次都懷著朝聖的心情,踏破鐵靴,尋尋覓覓,竟也能尋到近三十處藏书樓,近乎奇蹟,在歷經歷史滄桑和社會動蕩後,為什麼蘇州能保留下如此多的藏书樓或遺址呢?也許因為蘇州是明清至近現代的文化中心之一,所以能風雨過後,規模猶存,再則是蘇州在舊城改造擴建的同時,注意了某些有代表性的文化遺址的搶救和保護。當然,也有一些倖存下來的藏书樓現狀堪憂。
耦園
耦園是清代安徽巡撫沈秉成的故居,地點在蘇州城東小新橋巷七號标书楼书。
沈秉成是咸豐元年的進士,曾做過兩江總督,有政聲标书楼书。其夫人嚴永華在晚清有才女之稱,因夫妻感情很好,故以「耦」字名其園。在進院門右手的一面車牆上,有一幅磚刻楹聯:耦園住佳偶,城曲築詩城。不言自語地點明了耦園之意。耦園面積有十五、六畝地那麼大,院內基本保存完整,花園水榭一應俱全,正樓兩層為居住之地,正樓的東邊另一套院內是待客之所,樓上有匾額,上書:補讀舊書樓。樓西的套院內就是藏书樓了,整個藏書樓為兩層飛檐式建築,保存十分完好,整個格局為曲形,據說是清當時有名的畫家顧澐設計的,保存如此完好的藏书樓在蘇州也是僅見。當年沈秉成在這裡與當時的名士張之洞、潘祖蔭、吳雲等人過從甚密,共同探討古籍碑刻之學。站在樓中,我彷彿聽見了他們品书論畫摩挲把玩的談笑聲。
留餘堂
留餘堂是潘世恩的藏书樓,今天的地址在蘇州市臨頓路鈕家巷三號标书楼书。潘姓是蘇州大姓之一,分為兩支:一叫富潘,叫貴潘,其中貴潘就是潘世恩這一族,其祖籍是在安徽的徽州,在康熙年間遷到蘇州。潘家通過科舉考試,使得家業逐漸發達,整個家族中出過狀元、探花、進士、舉人則不可勝數。在藏书史上,潘家也占極其重要的地位,出了多位藏书大家。
潘世恩是乾隆朝的狀元,做官歷仕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藏书甚富标书楼书。而其父潘奕亦是藏书名家,與當時的大藏書家黃丕烈、袁壽階等交往甚密,至今傳有《三松堂书目》。而潘世恩的孫子潘祖蔭也是著名的大藏書家,其藏书處名為滂喜齋,藏书甚富。當時,葉昌熾曾館其家,盡觀其藏書,「歎為宏富」,尤其是所藏的宋刻《金石錄》十卷,是清初馮研祥所藏。《金石錄》原本三十卷,自明以後,一直是以抄本形式流傳,而此书雖僅餘十卷,但可正抄本之訛,為潘氏藏书中的白眉,遂刻一印名為「金石錄十卷人家」。後此書從潘家流出後,歷經了鮑廷博、阮元等多位大藏书家,凡經一手必刻「金石錄十卷人家」之印,可見此書影響之大,一九四九年後,在南京甘熙津逮樓散出宋本《金石錄》三十卷足本,至此方窺得《金石錄》全貌。而其原十卷所藏,疊經名家遞藏,現歸上海圖书館。
由於近代的拆遷,使得今日於的留餘堂僅餘原規模的五分之一,僅餘正門的觀貌廳和二進的小庭院标书楼书。觀貌廳仍保持原規模建築,室內建築保存完好,只是現在改成了街道老年活動室。我進去想將室內拍一全貌,陪笑臉請眾位大爺暫時歇歇手,過一會兒再接著打牌,其結果是無人應聲,那我只好接著說:「那我可否在這裡面照相?」我不知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很煩我的打擾,結果還是不見有回音。我只好拿出相機準備拍照,結果這招兒真靈,馬上有幾位老先生怒目圓睜地告訴我不可以拍照,我馬上解釋說我不是記者來拍現場以備抓賭。總而言之說什麼也不可以,只好衝著門外照月亮門及窗扇,從這些精美的過門雕工中,來窺當年留餘堂宏富之一般吧。
緣督廬
緣督廬是葉昌熾的藏书處,今日的地址為蘇州西花橋巷七號,找到這個地址頗費周折标书楼书。因從史料上查知,葉昌熾最初住在葛百戶巷,後來遷到了花橋巷,而花橋巷是一個窄長的小街道,沿街打聽多人,均曰不知。無奈只好去打擾江澄波老先生,江老是蘇州乃至全國有名的文學山房主人江杏溪的謫孫,文學山房第二代傳人江靜瀾之子。江氏三代蜚聲書林,傳為書界美談,江老聽我說找不到緣督廬,就決定與我一同前往尋找。在路上,他談起到在自己年幼之時與長輩前往收書,就曾到過緣督廬,親眼見過葉昌熾,以及葉家後人就更見過多位。我真是嘆羨那一代人的眼福與機遇,至我輩則只能朝拜前人遺址了,徒生過屠門而大嚼之感了。
葉昌熾是清中晚期大學者馮桂芬的弟子,學問淵博,在藏書界名聲很大,他在書界的名聲不像來自自己的書藏,而更重要的是他寫了一部《藏書紀事時》,此書第一次總結了藏書家的事跡掌故,從體例上也開了一種先河,自此之後,為之相續者不絕如縷标书楼书。而他的另一部著作《語石》是專門探討金石碑刻之書,也歷來為行家所稱道。尤其是他的《緣督廬日記》,起筆於同治九年,止於民國六年,逐日記載了四十八年的事件,極有史料價值,被稱為晚清民國間三大日記之一。這樣的學術地位及名聲,自當認真朝瞻一番了。
與江老又重新來到西花橋巷,江老也自言自語道,多年不來了,這裡變化也很大,都有些難以辨認了标书楼书。邊走邊打聽,最後終於確認下來緣督廬所在地,已經全部翻蓋為一棟四層樓房。原來在三年前這裡即已拆遷完畢,一年多以前此樓剛剛蓋完,在那一刻,蜚聲書林的緣督廬就灰飛煙滅了。我與江老默默地站在院外,仰視著這座宿舍樓,有幾分鐘誰也沒有說話,心中感慨難以名狀。
圍著樓默默地走了一圈,在樓的背面看到了有一段舊牆,江老興奮地說這原來是緣督廬的正門,您看牆上嵌入的兩根望柱仍是原來的地方标书楼书。只見一面水泥牆內鑲嵌著兩根雕鈕石柱,被新的建築者「因地制宜」地借用了。葉昌熾雅號金石之學,看到自己的愛物做如此之狀,不知作何感想。我看到牆內鑲嵌著小獅子,拚命掙扎著要掙脫現代人所強加的樊籬,真為它的不屈之狀而感動。
齋
齋是晚清藏書家、金石學家吳大澂的故居,今址為蘇州市滄浪區鳳凰街二一九號标书楼书。今改為蘇州市國土局滄浪分局、環保局、防汛指揮部等七、八個單位所在地。
鳳凰街是蘇州不算窄的一條大馬路,而 齋就建在臨街路邊上,雖是古式建築,但看上去有些新,細問局內人,方知道這是擴街時重新拆建的,但據說是原樣翻建的,從中仍可看到齋原貌标书楼书。
吳大澂是進士出身,曾經做過廣東、湖南巡撫,有政聲,在光緒十一年吳大澂與沙俄代表共同勘定邊界,最終簽訂了「琿春界約」,此約是中國十九世紀收復失地的唯一條約标书楼书。後在甲午戰爭中在朝鮮與日本作戰,失利戰敗,光緒帝認為吳功大於過,並未治罪。後在戊戌變法時,吳大澂被視為翁同龢的同黨,被慈禧重新追究當年的戰敗過失,被革職永不敘用。吳大澂回蘇州後任龍門書院院長,並建齋。
吳大澂除喜歡藏書外,尤喜歡藏金石,著有《 齋集古錄》十三卷、《古玉圖考》一卷等,均極有名标书楼书。這些書在近年拍賣會上偶有出現,均可拍得善價。潘承弼藏有吳大澂手校藤花榭復宋本《說文解字》四冊,內中批校極滿,亦可見其對考訂學之熟稔。
吳大澂的孫子吳湖帆為現代著名書畫家,從小就在 齋度過的,到一九二四年遷居上海,其齋名為梅景書屋,亦來自吳大澂所遺宋版本,亦可見其家學淵源标书楼书。
藝芸書舍
藝芸書舍是清中大藏書家汪士鍾的齋號,現在的地址是蘇州山塘街殳家墻門二十五號院标书楼书。
汪士鍾是黃丕烈後蘇州最著名藏書家,他的父親在山塘街河邊開有益美布店,生意做得很大,而汪士鍾卻對經商沒有太大興趣,將其父親所賺的錢大部分都用於購書标书楼书。在嘉慶年間,蘇州有四大藏書家,即黃丕烈百宋一廛、周錫瓚香嚴書屋,袁壽階五硯樓、顧抱沖小讀書堆,號稱「藏書四友」,這些書基本上全部都歸了藝術書舍。尤其是他十分看重黃丕烈所跋之書,哪怕只有兩行。復翁手記,他也重價收之。當時的蘇州書賈都知道他這個特點,只要發現書上有黃氏藏印,索價必要增倍。在黃丕烈還在世的時候,百宋一廛中之物就基本上都歸了汪士鍾了。自此之後,黃跋一直是藏書界所追求之物,直至今日,凡有黃跋之書一律屬一級文物,在當時當代,汪士鍾就有如此「眼光」,看來不能不令人折服了。
自黃丕烈始,宋版書受到考訂家、藏書家的空前重視标书楼书。黃丕烈一生總計經手一百多部宋版,故將其藏書處命名為百宋一廛。到後來的湖州大藏書家陸心源藏有宋版二百餘部(雖然內藤湖南鑒定,有些不真或是從書本,但那是後話),就名其藏書處是皕宋樓,海源閣藏書鼎盛時期也未超過二百部,以上幾位幾乎都是清代藏宋版書最有名者,但他們都沒能達到汪士鍾所達到的高度,藝芸書舍藏宋版書三百餘部,為清代已知藏書家藏宋版書最多者。
在山塘街河邊,仍保留著汪氏祠堂,今日地址為山塘街四八○號,當年汪士鍾所收之書都是由各地書賈船載至此,汪氏在此選擇去留之地,基本保存完好标书楼书。進得院子,院內現住有十幾戶人家,看我拍照,有兩個老太太問這問那,結果從頭至尾我一句也沒有聽懂,只好主動出擊地問,這是否是汪士鍾家祠,其結果皆云不知。
在院的正門所對就是當年汪士鍾的收書碼頭,我望著河邊,腦中又閃現出接踵而至,排著隊等著向汪士鍾售書的書賈船标书楼书。而今「我輩復登臨」,則盛筵難在了。
藝芸書舍就是從汪家祠堂右邊的小胡同穿過去,走到祠堂的背面即是标书楼书。院子不大,住著七、八戶人家,整個院子的格局有類似北京的四合院,在江南這種格局確實少見。整個院落已破敗不堪,轉了一圈,也許是上班時間,沒有遇到一個人。在院子的整個瞻仰過程中,始終有一隻黑白相間的貓,眼睛不眨地瞪著我,我想牠會不會是汪士鍾所化的精靈,來看著這位不合時宜的朝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