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炼狱
一 旅程,心路
2008年9月16日,某个孤独的人坐着某架飞机,飞越了世界的某一万公里.降落地点是离家很远很远的某座城市.这一天,他真正开始了某段生涯.
那个人就是我.
飞机着陆在寂静中,我并非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只是这段像“某”一样未知的旅程,让我如此忐忑.
其实,为了来到这里,我不惜折断了自己的人生.我决心将自己重建,在心灵深处那片破败的废墟之上.
我因为对过去的失望而远走,只是失望的原因,迈出机舱的一瞬间我就忘记了.我不屑于回忆那些,仅仅让自己清晰地记住现在,这里是奥地利的首都,音乐之城维也纳.
在机场取了行李,我坐上了进城的专线火车.凝望窗外,欧陆的风景是别致的,充满轻柔,宁静而儒雅的韵味.但任何异域美景都是一样,有愉悦感,有兴奋感,甚至有沉醉感,可是,永远不会有归属感.那是只有家才能给你的感觉.所以人只要离开家,内心就注定缺失了一块.
还没感伤完,已经到了喧嚣的城市.音乐之城绝不是一切人和事物都跟音乐有关,就像我和面前这纷繁的交通网,我不识乐谱,却也知道自己正在欣赏的不过是嘈杂.充斥着钢铁的碰撞摩擦声,因为地上地下都被铁轨覆盖.汽车与火车不断重复着并行和交错,做一个反艺术的搞怪比喻,他们就像高速移动的蚂蚁和蚯蚓.
我换乘了地铁,去往陌生的目的地.
二 遇见,同居
这一天里,视野中一直有一个漂亮女孩的身影,她和我同乘一架航班.至少从外表看,她应该是中国人.我没有刻意关注她,因为我早就学会,如何冷淡对待异性的美貌,如何避免自寻烦恼.但是,不平行的两条线注定会有交点.和她在同一条地铁线的同一站下车,终于发生了交汇.
是她先叫我的,或者说,她叫的是“哎!你!”
因为不是在中国,所以不奇怪我会对这个中文称呼作出反应.我走到她面前,她身边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也是中国人模样.男孩看上去相当稚嫩,相当腼腆,他神情有些焦急,好像遇到了麻烦.
“你是中国人吧?”她问我.
“唔!”我回答.
“有五十欧的现金吗?”她问.
哦--为什么我的人生在全世界都一样悲惨,美女找我都是为了借钱?我不住地闷了好几秒钟.可最后,还是先表示了关切.
“出什么事了?”我问.
“他被查到了,要罚七十欧,他身上又没带什么钱.我这里只有二十的现金,你帮忙先垫五十吧!”她说.
我这时才注意到,两米之外有一个身着制服的查票员.原来,她身边的那位小帅哥逃票被抓住了,而且没钱交罚款.
维也纳地铁的查票率是二十分之一,也就是平均二十次逃票会有十九次没人管.但是百分之八十的人还是会自觉买票,因为一旦被抓,就要支付四十倍的罚款.
眼前的问题是,我要不要借钱给他?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对我不重要,但是要我仅仅欣赏一下她的俏丽的脸就掏五十欧,那就太天价了.
“哎--点儿这么背干吗逃票?”我不禁先责怪起了他的自作自受.
“点儿更背的是,他买了学期票没带在身上.”她说.
“哦?那不能跟人解释一下吗?”我说.
“想死呀!多说一句人家就叫警察了.在这里只有土耳其人敢那样.总之,不交钱他会有大麻烦的,快看看你有没有吧!”她性急地说.
她这算是请求吗?至少用中文请别人帮忙,不该是这种语气.可是很没道理,我竟然稀里糊涂地打开了钱包,取出一张fünfzig(德语意为五十),递给了她.她很干脆地接了钱,然后凑上自己的二十,替她的小弟交了罚款.
这时那个男孩才第一次说话,“真是太谢谢你们啦!把你们电话留给我吧!明天我就还钱.”
我一听,有点儿傻了.
“你…不认识他?”我问她.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她回答得很快.然后她对他说:“以后买了票记得带在身上,你看今天多冤哪!”
到目前为止,冤的人其实是我.算了!看在是同胞的份上.于是我们把电话留给了他,并且互相自我介绍了一下.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于小然,他的名字叫陈郁,我也告诉了陈郁,本债主的名字叫刘俊洋.陈郁的确是人如其名,老实的长相中透着浓浓的沉郁,我只希望他对得起自己忠厚的相貌,记得明天还钱.
就这样,我为了一个陌生女孩,借钱给了一个我和她都陌生的男孩.虽然我们国籍相同,不过热情到她这样也真是少见.乍看之下,她真是天使了,如果不是我掏了那五十欧的话.封她个天使也行,只要让我当上帝.男孩先走了,我和她还站在那里.
她问我:“你要去哪儿?”
“哦!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只知道在这附近.”我说.
“哎!这么巧!我也要去附近一个没去过的地方.你有地址吗?我带了地图,可以帮你找找.”她说.
看来热情的为人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确性格如此.我突然有一点为她的美貌所动了.仔细观察,她长得还真是毫无缺陷,精细的五官,乖巧而又不是大气,漂亮堪称是顶级的,再加上人品,简直就是完美.若非我暂时有些厌倦了红尘情事,一定会…
她拿出地图,于是我告诉了她地址.
“德累斯顿大街137号.”我说.
可是,听到这个地址,她突然吓了一跳.
“啊?你没开玩笑吧?跟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她惊呼.
我也顿时大吃一惊,难道…
“你是今天搬到那里吗?”她立刻问我.
“唔…”
“房东是不是云姐?”她问.
“云姐?你是指…李香云?”我问.
“没错!就是她!呵呵!想不到我们居然要住在一起了.我也是今天搬过去呢.”她竟然显得很兴奋,让我惊讶之余又多了一份不适应.
“你…这么高兴干吗?”我问.
“这么巧,你不觉得是缘分吗?这下好了!我来带路.你就帮我拿行李吧.”说完她就把自己的箱子交给了我.
我又一次吐血.这就是她高兴的原因,不是提款机,就是苦力,为什么所有女人都喜欢压榨我的剩余价值?我不贪你们的色,你们为何非要把我掏空呢?哎--
不过,也没办法.以后还要住在同一间公寓,不该失了这点风度.于是,我就拖着两个箱子,跟她一起朝我们的新家走去.
终于找到了.她轻快地上了楼,而我抱着两个死沉死沉的大箱子.门铃响过之后,一个看上去比我们大几岁的女生开了门,她应该就是云姐.
“是云姐吗?”小然问.
“哦!你们就是…”云姐.
“新来的房客.”小然回答.
“哦--光打过电话,见面还是第一次呢.我知道今天来的是一男一女,可没想到你们是一对.”云姐说.
“一对什么?”小然很不解.
难道真有这么般配?或者她说的是一对主仆.反正误会要澄清一下.
“云姐误会了.我们是来的路上才认识的.”我解释到.
“哦!原来是巧遇啊.哎!不过你们俩还真是挺…”云姐果然要那么说了.我没等她说出来,赶紧打住了.
“哦!云姐!先让我们进去好吗?”我说.
“哎哟!不好意思!快进来吧!”云姐终于把我们领进了门.
这间公寓其实是在一栋挺老的房子里,像维也纳的绝大多数建筑一样.欧洲人是怀旧的,他们从不会为了现代化,而破坏一座城市原有的风貌.我认为这是他们的优点,因为只有怀旧的人才懂得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而很多东西只有在停止寻找时才能找到.
云姐开始为我们介绍,“这里一共有四间卧室,每间可以住两个人.目前加上你们,一共有五个.因为你们都没要单间,所以小然和我住一间,俊洋在最西面的那间,可以暂时享受单人的待遇,不过随时可能有新室友搬进来.没问题吧?”
“当然.”我回答.
云姐接着说:“公用的地方,洗手间在南面,厨房靠西面,浴室在东面.你们也都知道,合租房通常是有男有女的,所以,如果因为洗澡不锁门造成暴光事故,那就后果自负了.”
“哦!一定不会!”我和小然同时回答.
“怀远!赵旭!出来认识一下新人.”云姐把另外两位叫出来了.
很容易区分,重于泰山的是怀远,轻于鸿毛的是赵旭,两个都是男性,同住一间.他们的年纪应该比云姐小一点,比我和小然大一点,看上去都是挺容易相处的人.
云姐是主要承租人,所以她是老大.当然,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也非常适合这个角色.独立,强势,干练,属于事业女性的类型.留学国外,要当老大管理这样一个拼凑起来的家,可是相当不容易的事业,操心的事可以编成上百页的目录,而要承担的责任也都写进了一份如法律般详尽的合同.
跟同居密友们都认识以后,云姐相当厚道,她说:“今天为了给你们两个接风,我特地准备了一顿大餐,都是从中国超市买来的上等材料,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中国超市就是由华人经营的超市,在维也纳应该有上百家,主要出售来自中国的食品和工艺品.必须注意的是,这些货物跋涉了一万公里,成本摆在那儿,价格自然是很高的.所以云姐的慷慨让我和小然不禁肃然起敬.
不觉联想起红楼梦里的凤姐和龙门客栈里的老板娘,只是云姐虽然也姿色不凡,却没有王熙凤的泼辣,也没有金香玉的风骚,而且不用人肉待客.她给人的感觉全是褒义词,比如成熟,周到,体贴.
欢迎晚宴开始,食物和初次见面的话题一样丰盛,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开始互相深入了解.
“我是学医的,在维医大.怀远和赵旭在维大念经济学.我们都在这里待很长时间了.对了!你们是第一次出国吗?”云姐问.
“我只是暑假回家了两个月,之前上语言学校,住在三区.”小然回答.
“我在德国上了半年寄宿的语言学校,这是第二次来维也纳.”我说.
“那你们现在都考进大学了吧?都是学什么的?”云姐问.
“我是弹钢琴的.”小然回答.
“哎哟!挺厉害嘛!上哪个音乐学院?”怀远问.
“私立的.”小然小声地回答.她的语气中流露出些许伤感和自卑.
“私立…也挺好的嘛!”赵旭说.
“就是!好多人都是…先上私立,然后再考进公立的.”怀远这话大概是想安慰她.可是,这不正说明私立的不行吗?我因为肚子饿,懒得发表任何评论.
“哎!那你要租钢琴吧?”云姐问.
“哦!是啊!还没来得及问你们同不同意呢?我担心练琴会吵到你们.”小然说.
“哎!我们怎么会不同意呢?这么有助于身心健康的东西.”赵旭说.
“我可是超级古典乐迷.我有个朋友在金色大厅打工,专门负责撕门票,我通过他混进去好几回呢.”怀远得意地说.
哇!这你也好意思说出来.超级古典乐迷会干这种埋汰的事?难道好音乐不该是有价的?虽然不齿,但我还是专心吃饭,什么话也没说.
“放心吧!租琴没问题.我们的房间也够大.我知道你们学音乐,不练习是绝对不行的.”云姐说.
得到同意,小然很高兴,但是她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意见,就像要我借钱给陈郁的时候一样.当然,我也不会反对,仅作为消遣,我还是蛮喜欢古典音乐的.只希望她的水平不要太烂.
“那俊洋你呢?你学什么的?”云姐问我.
我有些没准备,赶紧啃掉嘴里的那个中国飞来的猪蹄,然后才回答.
“我是学机械制造的.”我说.
“哦?那你是TU(理工大)的?”怀远问.
“FH(应用科技大).”我回答.
“哎呀!FH那类学校,学制可是非常紧的,听说一个学期就有十到十二门必修课,根本没法儿自己选!”赵旭感叹到.
我还没说话,怀远就先教训起赵旭来,“对你这家伙来说哪个学校的课不紧?”于是他开始揭室友的老底,“这个家伙上学期就选两门课还唧唧歪歪,结果到最后还只过了一门.他除了上网,睡觉,最大的爱好就是吃Kebab(土耳其烤肉卷饼),所以连外号都叫Kebab.没想到还越吃越瘦.”
“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起来.其他人虽然也笑,但绝没有像我这么失态.
不过,好像怀远说的都是事实,赵旭显得无力反驳.于是他也攻击室友的弱点.
“这个死胖子,每次跟他去超市都得丢人.他不喜欢菜油,所以成天买人家老外看都不敢看的纯肥肉,一买就是十几斤,收银员见了他就要心肌梗塞.买回来熬成油,用那个炒菜,结果每三个月就要压废一张床垫子.”
“哈哈…哈哈…”我又一次无拘无束地大笑,云姐和小然也努力保持礼貌地笑着.
就这样,在那两位的互吐中,开心的晚宴始终充满笑声.大家聊得很火热,每个人都很健谈,毫无生疏感.也许原来的性格并非如此,但老实说,在这里,谁都怕寂寞.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直到一个电话来临.那是云姐的手机.
她用德语接了电话,“Hallo!Schatz!”
Schatz这个德语词的意思相当于英语的sweetheart,就是甜心.如此暧昧的称呼,似乎意味着这是一个需要躲到一边去说的电话.果然,云姐起身离席,进了房间.
“云姐有外国男朋友?”小然好奇地问.
“好像是吧.我们也不太清楚.这里一直男生多,女生少,所以八卦不起来.”赵旭说.
“现在就靠你了.慢慢儿挖吧”怀远说.
“哦…呵呵!”小然虽然只是一笑,但明显已经信誓旦旦了.
第一天的晚饭后,除了开心,当然还很饱.作为一个开始,应该说是非常令人愉快的.
那天夜里,我虽然还没倒时差,但可能是因为吃得太多,所以很晚才睡着.我听见隔壁的怀远和赵旭也很晚才睡.他们一直在聊天,声音虽然不大,但我听得一清二楚.关于我的一个字也没有,关于小然的却长过一部史诗.之前还没表现得太明显,一到深夜,幻想就全来了.也对!小然称得上国色天香,像我反应这么平静,估计已经算不上是正常男人了.我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其实不正常也好,我就需要一份平静,来帮助自己走完未来这段漫长而艰辛的旅途.我很清楚,这一场奥德赛必定会遭遇无数大风大浪.
三 来客,必胜诀,异国女郎
第二天,因为还没开学,大家都还处于休整状态.上午,来了一位应该来的客人,就是欠我和小然钱的那小子.陈郁.看来他人品还不错,真的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换钱了.难得有这么高尚的债务人.我和小然心情一好,干脆留他下来吃午饭了.
开学之前,大家都有心思花在饮食上,忙起来就想都没空想了,一个赵旭的外号就顶两餐.
又是一次聚餐,这次是六个人一起,算是我和小然的回礼,虽然远不如云姐昨天弄的那般丰盛.吃饭时,我们当然有和陈郁聊天,跟我们在一起,他似乎很开心,少了大半的沉郁.不过,他说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他说:“真羡慕你们,可以像一家人一样住在一起!”
“你是羡慕…有男也有女?”我问得有些别扭.
大家都笑了.
“哦…不是那个意思!”陈郁赶紧说.
小然问陈郁:“你来维也纳多久了?”
陈郁说:“不到两个月.”
我们一听,都有些吃惊.看他年纪很小,原本还以为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你今年多大呀?”云姐问他.
“十八.”他回答.
“哇!我们80后还没混出个名堂,90后就已经杀过来了!”赵旭不禁感慨.
“得了吧!就你那速度,现在刚生的也能超过你.”怀远又拿赵旭抬起了杠.大家当然笑了.赵旭底气不足,又怕在90后面前越争越丢脸,所以只好忍了.
小然又问陈郁:“那你是高中一毕业就被父母送过来了?”
陈郁点点头.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并不想离开家.眼神中满是乡愁和寂寞.
“难道…你也是学音乐的?”小然又问他.的确有些音乐生是年纪挺小就出来了.
“唔…你怎么知道?我是吹长笛的.”陈郁说.
“哎呀!姐姐我是弹钢琴的.”
“啊?真的呀?”
怀远问:“长笛就是那个Zauberflouml;te(魔笛)是吧?”
我们都嗤地一笑.那是歌剧.老兄!
“哎!那你上音乐学院了吗?”小然继续问陈郁.
“还早着呢!我在二十区上语言学校.帕诺哈马学生公寓你们知道吧?我就住在那里.”他说.
“哦?听说那里条件挺超好,申请房间要排老长队呢.”怀远说.
“唔!大家都说那里好.”陈郁说.
“怎么?你觉得不好吗?”赵旭问.
“别的都还不错,就是怕遇上不好的室友.”陈郁似乎是在说自己的烦恼.
“你的室友…是同性恋?”我担心地问.
“同性恋倒不是.”
“是哪国人?”我又问.
“法国人.”
“那个法国人有什么毛病吗?”我又问.
“倒也…没什么.就是…喜欢在房间里抽烟,还经常叫一大堆人来开party,弄得乱七八糟.有一天他们开party,里里外外好多人,我正好回来,突然发现一男一女在我的床上…干那种事情.”他很无奈地说.
瞧法国人这劣根性.我们清晰地感觉到陈郁有多么苦恼.大家都有些无语了.
“你是指…那种事情?在别人的床上,真恶心!”赵旭说.
陈郁极度沉郁了,我们看着都觉得他很可怜.年幼而性格老实的他当然无法适应那种龌龊.同样学音乐的小然尤其心疼,于是相当急迫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那你就搬出来吧!今天就搬出来.我们这里房租也不高,干脆就搬来和我们一起好了.”她说.
小然心急得把自己当成了老大,自己说完后她才转头问云姐:“云姐!我们这里还有空位,就让陈郁搬过来吧.他可以和俊洋住一间的.”
她一如既往地忽略着我的意愿.当然,我也没有什么话语权.看看云姐的表情,她似乎是同意了.又看看陈郁,小然说到他心里去了.
“我倒没什么意见.要说环境,我们这里是要好很多.只有赵旭一个人抽烟,而且他每次都跑外面去抽.其他龌龊的事情更是没人会干.不过水电,煤气之类的费用要平摊.这点没问题吧?”云姐问陈郁.
“哦…当然没问题!”他高兴坏了.
“云姐都没意见,那我们更没有了.有谁不同意吗?”怀远说.
接着,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我.搞什么?现在你们要我表态了?真让人不爽!不过,我天生不是喜欢杀风景的人,反而索性把好人做得更彻底.
“东西多不多?要不要我去帮你搬?”我对陈郁说.
“Oh!Du bist so nett!(你太可爱了!)”怀远用德语对我发出了赞叹.其他人的目光也在由衷地称赞着.
坏事说到做到,兴许还会有人敬佩你的胆量,可千万别承诺了好事却不兑现,那样保准被人鄙视到死.于是当天下午我就帮陈郁搬完了家.劳模事迹也赢得了同志们更多的感动.
就这样,我闪电拥有了新室友.
那天晚上,赵旭说我和陈郁在维也纳待的时间都不长,所以他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于是,我们跟着他,坐地铁来到了市中心附近的普哈特之星游乐场.
难道他要带我们逛的就是这里?真是童心未泯.算了!坐摩天轮看看夜景也不错.可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赵旭为我们指引了另一个方向.
游乐场里耀眼的霓虹照亮了整个夜空,不过吸引眼球却不需要绚丽,只要亮出一个魔力般的单词—Kasino(赌场).赵旭真正要带我们去的是那里.
我和陈郁原本不想进去的,虽然陈郁的年龄也刚好够,但既然有年龄限制,就必定意味着某种堕落的存在.全世界的合法赌场都以十八岁为年龄界限,但这并非为了保护青少年,人们只是觉得,到了十八岁才能堕落得更彻底.
不过,赵旭很轻易地说服了我们.他说有一个办法可以稳赢不输.
进场的门票是每人21欧元,但我们每人同时得到了价值25欧元的赠送筹码.我和陈郁是菜鸟,都非常喜出望外.这不是已经赚了吗?
没错!是已经赚了,只要你不赌,就可以带四欧元回家.但是有一个小小的手续要办.
赠送筹码的颜色和普通筹码不同,不能直接换钱,必须先参与游戏,才能把它们换成普通筹码.看来赌场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送筹码只是为了刺激客人的贪欲.可是别忘了,我们是中国人.
赵旭先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办手续的地方.那就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色子游戏.压大小,每次输赢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但若想不输不赢,却可以做到百分之百,只要大小两边放一样多的筹码.别怕被人笑,这也算是参与游戏的,而且是重在参与.
很快我们就用这种方式把赠送筹码都换成了普通筹码,每人四欧已经到手.赌场没有假日,如果每天来,一个月可以赚120欧,那么饭钱就基本解决了.原来这就是赵旭说的必胜诀.
其实,这种看似简单的法则,掌握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利益微薄,而人又偏偏最不擅长满足.赵旭说,他这么干已经两年了.我真的很佩服他定力,来了这么多次,竟然没有真正地赌过一把.
好了!例行公事既然已经完成,那么看看新鲜也无妨.我们在里面逛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陈郁和我们走散了.
“哎!陈郁呢?”赵旭问.
“刚才还在呢!”我说.
“他别是去哪儿赌上了吧?我们去找找.”赵旭显得有些担心,四欧,输光可是眼一闭还来不及睁的功夫.
我们在赌场里找了好几圈,我好不容易才在人群里发现了陈郁.也许是因为年纪小,他的好奇心似乎比我们重,在旁边看着别人赌博时的亢奋,他自己好像也被深深地感染了.扑克,猜数字,投币机,几乎每种游戏都刺激着他的情绪.我正要过去叫他时,他好像是因为兴奋,走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服务生,害人家打翻了两杯饮料,摔坏了两个杯子.我看见了,于是立刻跑了过去.
“你干什么呢?小心点儿嘛!快给人道歉!”我说.
“哦!”他有点儿愣,不过还是马上用德语跟人道了歉.
我蹲下准备帮那个女服务生收拾地上的玻璃.可是,毫无预兆,就在我抬眼看她的一瞬间,突然发生了一点自然现象.我体内出现了大量负电荷的单独移动.这个年轻的女服务生就像是欧洲版的小然,同样精致的相貌,明显的区别只有金色头发,高鼻梁和眼中那深邃的蓝色.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一双蓝色的眼睛,也许就是这种颜色,让我收到了比看见小然时高很多的电流更强.
被电过之后,我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变得十分古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她伸手去捡玻璃,我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而且这个突然的动作,力度却恰到好处.握住了,又不会让她感到痛.
然后配合着手上轻柔的力道,我用德语对地说:“Vorsicht!Ich mache das.(小心!让我来吧.)”
我平时哪里会有这样的甜度.Süszlig;!Zu Süszlig;!(甜!太甜了!)她轻轻捋了一下反光度极高的长发,然后隐匿了刚才遇到的一点惊慌,回应了我一个阳光和轻柔海风的微笑.这种味道,不能用简单的异域风情来形容.特别!真的非常特别!
“Danke!(谢谢!)”她微笑着对我说.
帮她收拾完玻璃,一次相遇也就结束了.我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正常,或者不正常.受到一阵刺激又怎么样,过后我还是没有哪怕半秒的想入非非.
叫上陈郁,找到赵旭,然后我们就带着总共十二欧的收入离开了.
四 大国留学生,阿斯特里特.德拉.梅亚
之后几天,合租公寓里的四男二女都过得很平静,随后就到了开学的季节.我还是第一次以大学生的身份走进国外的大学.
这里所有的大学都没有校门,似乎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触手可及.也没用体育场,没有学生宿舍,食堂只是个小餐厅,而且只卖午餐.但是与科学有关的一切都是顶级的.它们专一地扮演着高等学府的角色.
开学的第一天上午有个欢迎会.系主任和其他几位教授与大家见了面.机械制造专业的学生不算太多,大家轮流自我介绍.我大概是有些紧张,毕竟我的德语还不是很好,而且作为长相与其他人差异巨大的外国人,难免会担心自己不被接受.我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其他人,或许我也不希望他们注意我.
不过,既然是轮流,那么肯定会被轮到的.还好!我完成得不错.比较完整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Hintergrund(背景),没有出任何差错.唯有一点小插曲.系主任克林格教授问我来自中国的那个城市.我回答:“那个城市太小,我想您没听说过.”于是他说:“就告诉我离北京有多远吧.”我掐指估算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两千公里吧.”
宽敞的阶梯教室立刻回荡起“Gott!(上帝!)”这样的感叹声.当然还有笑声.无论学生还是教授.他们就这么没准备吗?其实并不是缺乏地理知识,而是大国与小国的人之间,对领土的概念是永远无法统一的.他们习惯于一小时离开国境,一天穿越十几个国家.而如果是两千公里,他们就得联想到遥远的莫斯科了.
最后,克林格教授这样收尾,“那应该是奥地利的周长吧.或许要奥匈帝国的周长才够.”
又经过一阵没有恶意的笑声,流水式的程序平稳地进行了下去,气氛挺不错.其实,在西方发达国家,除了少数种族主义者,人们很少对肤色感兴趣.如果没有外来移民,他们的人口早已是严重负增长,所以看到哪一色的人都不觉得稀罕. 反倒是讲究阴阳和谐的中国人不易适应太黑或太白,时常把外国人当稀有动物来欣赏.
我感到自己之前有些多虑了,慢慢地放松了神经.
忽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感觉有点熟,是奥地利南部口音.我一开始都没注意这个专业里还有女孩.我立刻抬头看.哦!缘,永远是这么妙不可言.放之四海而皆准.她就是那天在赌场里遇见的女服务生.
看来那只是份兼职,而未来的三年中,她将和我同坐在一间教室.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非常荣幸呢?
这个开始因为她而有些不平凡了,我心中有些念头开始变得不太安分,我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阿斯特里特.德拉.梅亚.从姓氏看,她的家族应该来自意大利,难怪她的笑容有阳光和海风的味道.
我应该主动去和她打招呼才对,可是首先冒出了一个疑问,她难道也没有注意到我?如果注意到了,那为什么没过来跟我说话?或者那天发生的事太小,根本不足以让她记住什么人.
三号大教室,第一堂课将在这里开始.有一些同学开始主动过来结识我,我周围的气氛越发和谐了.不过我一直在不自觉地注视着阿斯特里特,还有她身边的人.
显然她和很多人是之前就认识的,他们开心地交谈.其中一个男生与她尤其亲密,无论是互相之间的距离,还是不时出现的小动作,都让两人疑似情侣.当然,至少在与异性的接触中,西方人是很开放的,所以不能通过这些细节就断定两人的关系.但我不明白,自己哪儿来这么大兴趣?
很快我就责怪自己无聊了,居然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赶紧做了强制的扭转,准备上课.我看了看刚领到的学生证,据说这是一张功能强大的卡,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是开启校内所有教室门的钥匙,还可以启动学校里的免费打印机和复印机.记得在国内大学里,学生拿不到半张免费的纸,打印都是要自己掏钱的,而且还是在每年交纳六千人民币学费的情况下.
奥地利公立大学的学费一向很低,现在联邦政府出台新政,所有公立大学零学费.看来很多东西都是随着富有,反而变得廉价.我一边感慨,一边在学生证背后的签名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时,有人从后面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就是和阿斯特里特很亲密的那个男生.他带着非常友善的笑容对我说:“我叫大卫.伍赫.”
五 生活,意外的午餐,落跑的厨师,真正的赌徒
脑子想的事越单纯,生活也就越容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调整的,反正日子渐渐变得充实而没有杂念.时间像多瑙河碧绿的水一样静静流淌,翻起日历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我感觉自己还蛮开心.
公寓里的各位都和我一样,只为学习而忙碌,虽然听说赵旭以前很懒散,但这个学期他好像也挺发奋,连赌场都没时间去.怀远更是强人,几乎每天都在学校自习到晚上十一点.云姐总是一大早就背着包,抱着一本厚厚的拉丁文词典出门.在这里念医科,拉丁文是必修课.虽然世界上只有梵蒂冈还使用这种古老的语言,但很多医学原著都是用拉丁文撰写.小然挑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满意的钢琴,昨天叫人送来了,我也帮忙搬了一下.真不明白,木头做的东西,怎么会那么沉呢?还有陈郁,语言学校的课程好像也挺紧,他经常都回来得比我还晚.
学校方面,我渐渐溶解了自己对阿斯特里特的那种感觉,乐观地诊断,那不过是新鲜感而已,而褪去新鲜感之后,大卫出乎意料地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奇怪的是,阿斯特里特始终没有接近过我,就算不记得一面之缘,就算想保持陌生,似乎也有点太过了,完全违背西方人的交往习惯.
意外的一个周末,出现了很特殊的情况.奥地利至少一半的高中是职业技术学校,这种学校其实中国也有,但几乎没人瞧得起.而在奥地利,这种职业技术高中的毕业生,无论就业还是升学都比普通高中的学生更有优势,大学里的一些课程,他们甚至可以免修.这个周六,学校非常规地排了一门课,叫制造技术.这门课就属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生免修的范畴.于是全专业只剩下两个人需要上这门课,就是我和阿斯特里特.
早上八点半到十二,整整三个半小时只有我和阿斯特里特坐在三号大教室里听教授讲课.这三个半小时里,因为没有了其他同学,我不得不琢磨她到底会不会跟我说话.我故意一言不发,就看她怎么做.
真有她的!硬是三个半小时没理我,包括课间休息在内.连授课的福斯特教授都背地里问我,“你们两个不认识吗?”
我回答:“至少我是认识她的.”
“她以为你听不懂德语?”教授又问.
“不可能吧!都一个月了.”我说.
“那么她有种族歧视?”教授猜忌到.
“哦!不会那么严重.”我赶紧打住.那应该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教授又说:“你也应该主动跟她说话,毕竟是同学嘛!我和老婆离了婚都没像你们这样.”
我忍不住要笑,心想:爷爷!这个比喻跑得太偏了吧!
熬过了一个上午,出教学楼大门的走廊上,我和她还走在一起,距离为三步,相对位移始终是零.
而就在刚刚踏出大门的一瞬间,她突然对我开口了.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是说:“一起去吃午饭吧.”
我当然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我愣着反问:“午饭?”
“对!”她确认.
“哦…好!”其实,就算她说的是“一起去死”,我也会说“好”,因为憋得实在太久了.
“去吃中餐吧!”她说.
“好!”吃什么难道还重要吗?其实不必非挑中餐的.即使是“赵旭的外号”我也会满足.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一家挺大的中式转盘自助餐店,是她带的路.因为是自助的,所以只需要点饮料.服务生全都是中国人.我们先坐下来等候着,忽然我听见身后有很熟悉的女声,说着不带任何口音的流利德语.回头一看,竟然是云姐.我之前并不知道她在这里打工.正好那桌点完了,她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云姐!”我叫她.
看见我,而且发现我还是跟洋妞在一起,她比我还要吃惊.
“哦!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钓到了!”她惊呼.
她反应得有点夸张了,我都担心阿斯特里特会明白,虽然她的用词很诡异.
“钓?”
“不是钓的吗?”
“只是同学啦.哎!你就是在这里打工?”
“唔!两年了.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女同学吧.”
于是我让她们两个互相认识了,阿斯特里特对我遇到熟人并不十分意外,只是云姐用流利的德语称赞了一番她的美貌,让她喜笑颜开.看来女人这德性到哪儿都是一样.我只听见,云姐提及的参照物中有名模海蒂.克鲁姆.可惜,海蒂.克鲁姆是德国人,阿诺德.施瓦辛格才来自奥地利.
云姐帮我们点了单,然后这顿奇妙的午餐就开始了.我原以为阿斯特里特选择中餐是为了照顾我的口味,可是一看到她用筷子的熟练程度,我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中国文化的传播实在恐怖,我又注意了一下周围,店里百分之八十的客人是本地人,但没有一个不会用筷子.原本中国人才能玩转的两根竹棍,现在恐怕地球人都会了.
配合吃饭的话题是这样开始的,我注意到她戴着一条很耀眼的项链,坠子是天鹅的形状,一看就是施华洛士奇的杰作,于是我就从这个饰物开始了和她的第一次真正交谈.
“项链很漂亮.”我说.
“哦!大卫送我的.”她回答.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一根比筷子粗很多的棍子敲了一下.为什么一开始就是这样?原本还只是对他们俩的关系稍有猜测,结果这一下就被证明了.看来我那莫名其妙的兴趣还远没有消散.
“Also!”这是德语中没话讲时常用的一个词,通常只是为了掩饰尴尬,我这时就把它用上了.
我好像把自己的状态搞没了,所以我们的交谈无法像筷子一样流畅运转.我至少不希望这次和她单独的午餐就这么沉闷下去,于是抽身去洗手间,只为调整一下.
洗手间里,我站在水池前洗手.看似洗得很仔细,其实是在思考,回去以后该跟她聊什么.
突然,有一个人慌忙地冲了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国男人.他系着围裙,显然不是客人,而应该是店里的厨师.
他显得非常慌张,冲进来以后先用中文对我说:“警察来了,就说没看见我.”然后立刻躲进了隔间.
我吓坏了,心想:他杀过生没关系,可千万别杀过人哪!
还没弄清状况,警察果然就来了.警察叔叔用德语问我:“有没有看见什么人跑进来?”虽然我很担心自己会包庇了重犯,但还是觉得不该就这么卖了那个人,于是竭力镇定地为他打了掩护.
“没看见.”我说.
警察叔叔没有强行搜查,而是就这么走开了.看这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罪,我也松了一口气.我敲敲隔间的门,告诉那个人:“警察走了.”
他这才敢从里面出来,围裙已经解下,不知藏到哪儿去了.出了隔间以后,他走到水池前,清洗沾满油的手.
“谢了!小伙子.”他说.
我还是得问他:“警察找你干什么?”
“我是难民身份,没有工作许可的.”他回答.
我明白了,他是在这家店里打黑工.在维也纳,抓黑工是警察的最爱,因为不仅数量多,而且比抓杀人犯,抢劫犯或者小偷都要容易.看来仅仅是这个问题,包庇一下同胞还是应该的.
“你是留学生吧?”他问我.
“唔!”
“认识德国字儿不?”
“当然.”
“那你再帮我个忙行吧?”
“什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和一支笔.
“我这儿有张邮局的单子,你帮我填一下行吧?想给家里老婆孩子寄点儿东西.这是我国内的地址.”他说.
刚才的忙都帮了,这点举手之劳我当然不会拒绝,于是我帮他填了邮寄单.这时,他看见了我脸上的一个青春痘,就很关心地对我说:“你脸上长痘子了,是不是最近上火呀?”
“可能吧.”我回答.
“你需要发泄一下.去过这儿的红灯店没有?”他问我.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堪,难道我像那种人吗?
“哦…那种地方…我可不敢去!”我说.
“我带你去.”他很干脆地说.
我当然要吐血.这个不认识德文的男人,在维也纳竟然是鹞子的常客,他靠什么跟人沟通呀?肢体语言?居然还要带我去.我赶紧拒绝了他的好意.
“哦…不用了.我玩不来的.”我说.
“哎!怎么会呢?我话都不会说不也照样去吗?”他似乎很得意.
我忽然有点纳闷,惦记着给老婆孩子寄东西,那他应该还是蛮顾家的人,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
“你对老婆孩子不是挺好的吗?干吗要逛鹞子?”我不解地问.
“两码事儿嘛!家是心理安慰,我在这儿拼命干活儿,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好点儿.不过我还得解决自己生理需要啊.在这儿打工,老长时间也回不去一趟,难道活活把自己憋死呀?”他说.
是啊!他这把年纪都憋不住,我这么年轻是怎么忍过来的?赶快停止,再想下去我要对自己的健康疑神疑鬼了.
“我觉得还不如去赌场呢!”我说.
没想到他听见赌场,一下子认真起来.
“哎!赌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才是一陷进去就别想拔出来.我见多了!对那东西上瘾的人,不把一辈子输光是停不下来的.”他说.
他这些话倒是让我觉得很有道理,比起欲火,嗜赌之毒也许更可怕.这个落跑的厨师看来是毁誉参半.
结束了跟厨师的谈话,我回到阿斯特里特面前.
经过考虑,我想既然刚才已经提起了大卫,现在又从他开始也无妨了.于是我和阿斯特里特又聊了起来.
“大卫人不错.”我说.
“唔!他很可爱.”她说.
“你们认识多久了?”我问.
“从七岁开始吧.”
“哦!真够久的!”我有些吃惊地说.
“是啊!”她微微一笑.
中国话,这就叫青梅竹马了.既然中国成语里有,那就必定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也不用特别意外了.
接着,出现了真正的波澜,我就这样问了她:“Liebst du ihn?(你爱他吗?)”
我大概知道她会怎么答,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刚问出口,我就已经开始懊恼了.难道自己一定要关心这个问题吗?到底关我什么事?Verdammt!(该死!)
可是,有点出乎意料,她的回答并不如想像中迅速,仅仅是内容符合预期.
“Ja.(是.)”她回答.
关于大卫应该到此为止了,所以我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赌场里见过面?”我问.
“唔!你帮我捡了玻璃.”她显然记得很清楚.
也许在学校的第一天她就认出我来了.这让我更加疑惑,为什么过去了一个月,直到今天她才和我说话?莫非是因为只有今天大卫不在她身边?那就更不对了.难道还有人会因为她跟我打招呼吃醋?这可是西方国家!而且她好像只针对我一个人,对其他男生却毫无忌讳.
“唔…我还以为…你完全不记得呢.大卫已经和我成了朋友,你好像还没有任何反应.”我说.
“其实,是我让大卫去和你认识的.我希望他和你成为朋友.”她说.
我一听,更加一头雾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理解不了!怎么都理解不了!我愣了好一阵.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想不明白了.
“哦!是这样啊.”我只能先不管这样是哪样了,于是问了下一个问题:“你是靠自己生活吗?”
“不完全是这样.在赌场工作其实是个借口.”她说.
“借口?”我又感到了一阵晦涩.
“我和妈妈住在维也纳,而我爸爸住在克拉根福.以前,几乎每个周末和假期我都要去爸爸那里.可是最近我不太想见到他,所以干脆找份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对他说,我要工作,没时间去他那里.”她解释到.
我很吃惊.看来她的家庭存在着一些问题,估计就是那类全世界都有的不和睦.
“你父母…离婚了吗?”我问.
“唔!以前还只是分居,现在彻底离婚了.”她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幸福的表情.我还以为他们对这种事看得很开呢,原来也不是能够轻松接受的.
我没有再多问了,因为那一定不是愉快的话题.于是,我们聊了些别的.
午饭结束时,我特意叫云姐过来给我们结账.虽然我不知道阿斯特里特是准备和我AA,还是要请客,但我确实看见她在掏钱包.于是我给云姐使了个眼色.云姐心领神会,编出了一个没道理的规矩,说店里规定,只要一起的客人当中有中国人,就一定由中国人付钱.我不认为阿斯特里特真的相信了,但她还是微微一笑,把卖单的荣幸让给了我.也就是在她面前,要换别人我才不逞能呢.
出了中餐馆,她说她要去赌场上班.我大概是还想跟她多待会儿,于是告诉了她赵旭教我的必胜诀,然后以贪图四欧元为借口和她一起去了赌场.她先是觉得好笑,然后说,真庆幸不是所有客人都这么Schlau(狡猾).
我和阿斯特里特一起走进了赌场,当然,我有买门票.可正当我要去换筹码的时候,我猛然间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在进行真正的赌博,而且非常专注.
我心里一下子慌乱起来,我意识到,这次真的出大事了.我看见的那个赌徒是陈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