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好父亲
我一直想以《父亲们》为题写一写生命中的忘年之交、父执、师尊们,那种没大没小、泼皮耍赖;那种娇与痴;那种味似女儿、胜似女儿,味似朋友、胜似朋友的最佳状态,因为什么都是,更加重了友谊的珐玛,使我们之间都成为彼此的心中一宝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我还想写一写那些经典的父亲——傅雷、雷诺阿(皮埃尔#8226;奥古斯特#8226;雷诺阿,法国著名画家,其次子法国二十世纪最著名的电影导演之一让#8226;雷诺阿有《我的父亲雷诺阿》一书),曾国藩,和我喜爱的爱乐人辛丰年(刚好与其子严锋共同出版一本书《和而不同》,《开卷文丛》第二辑之一种,岳麓出版社),而汪曾祺,当然算一个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一:家常的父亲——辛丰年
十年前细读过辛丰年——本是就一盏小灯读《如是我闻》的,闲闲的散淡的心情;继而半卧,继而起身坐在书桌前,把卷《如是我闻》,我不知道该选怎样的唱片来陪我夜读,悠扬的浪漫的抒情的阳光海岸的明快的轻俏的肃穆的厚重的?像一只无比轻巧的蜻蜓或蝴蝶,振翅轻掠过我一切感觉的触须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其实读这样的书最好是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才能读出文章的“乐音”,“读书就是读书”,就象一个真正的爱乐人,“听音乐就是听音乐”。辛丰年先生写这样一本百感交集的书,是耳朵在倾听,而我夜深里读它,是“眼睛在倾听”。“眼睛在倾听”给人的感觉真是好,正应了辛丰年的“通感”技巧。
其实说到底,一切音乐都是通过魔幻般的手指,通过音色的变化,通过一双倾听的耳朵来完成的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它凝聚在耳畔那片青草地上,那儿有明媚的阳光,一个有力的磁场,那里是“试金石”,它把“离音乐很近”的人一下子裹挟进来,溶进来,它分辨得出“好听的”和“听懂的”,这也就是从感性到理性的提升与高扬。一双会倾听的耳朵总是于或轻扬或复沓的浅浅深深的乐曲中找到只可意会的知己。——我自然不敢说是他的知己,我也碰巧只是一个爱乐人而已。
辛丰年在书中谈外国音不少,西方的音乐,总让人想起明丽的幕顶光束射下来,中间坐着法兰西小小的绅士,一个声音像水,像水晶的链饰,像飞舞的蜻蜓或蝴蝶那羽翅与空气的振颤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音乐是一溪水,是一串不停拈动的水晶项链,它的韵律是文学的,又是绘画的,它是有感情的,有色彩的,它是流动的跳荡不息的,即使戛然而止,但磁性在此。一双手停下来,但音乐的氛围仍在,魅力永在。
我最喜爱的还有《民族乐风色香味》、 《耐人寻味的中国味》、《无形画有声诗》、《听钟》等篇章,他对音乐做了最富丽璀璨的宣扬同时也从中国唐诗宋词明清小品中做了淡墨洇染的山水画般的阐释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一句“文乐结缡,所得孰多?”引发了很多思考,从《甘卿泪》到《追忆似水年华》,从《尤里西斯》到《指环》,谁能说纺车旁的甘卿泪不是我们千百年来岁岁年年纺棉织锦绣袍浆衣的“迷娘”“美娘”呢?谁能说《追忆似水年华》的主题在我们的“春华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里找不到共鸣呢?音乐的感觉,音乐的诸多主题,中外皆然,古今皆然,我们总能找到相通的东西。总之,读辛丰年的书,觉得是面对一场“听觉的盛宴”,感觉丰富,色彩明丽,拈来爽口,辍箸可惜。
看辛丰年这样谈音乐,由不得你想象辛丰年是温文尔雅的,沐过西风浴过欧雨的——对了,其子严锋在他的〈〈辛丰年其人〉〉一文里也这么写:在辛丰年的读者圈子里——一支以大学生、音乐爱好者和白领丽人组成的风雅队伍,大概宁愿把辛丰年想象成头戴无檐帽、嘴叼粗大雪茄的文人骚客,就像徐迟那么英俊——接下来,他继续写下去:——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辛丰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瘦老头子,头发花白而不多,面目质朴而慈祥,常穿一件似中山装非中山装的廉价旧衣服,袖口微微有一些油迹,这是因为每天要做很多家务活的缘故。早上五点多钟就爬起来,以七十多岁的高龄,把炉子点燃,烧上一壶开水,然后拄着拐杖,拎着菜篮子到离家并不是很近的菜场去买小菜,回来的路上买好儿子媳妇和孙女的早点——其实读至此,我没有半点失望,反倒更见到了一个可亲可敬的辛丰年,一个家常的老父亲,一个和我们一样喝豆汁吃油条的本家老头儿。象汪朗他们在家没大没小叫汪曾祺一样——老头儿!辛丰年甚至比汪曾祺还老头儿——
“辛丰年是怎么样的人呢?比较难回答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不过我们可以从辛丰年不是什么开始。辛丰年不是音乐家,不是音乐评论家,不是作家,不是评论家,不是学者,甚至也不能算是知识分子,因为他的学历是初中二年级辍学,在今天,无论去哪里应聘,都会比较麻烦。”这么一个文化不高墨水不多的老人,在严锋笔下,形象自然更具象些:“还有,辛丰年是一个老干部。”而且是一个老而不大的干部。这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这样的小干部家庭何止千千万万!我本人也是生在这样的小干部家庭。只是辛丰年似乎又不同于千千万万个老干部。——每天下了班,吃了晚饭,辛丰年会牵着儿子的手,到田野里去散步。鸟儿在晚霞里歌唱,风吹着家家户户的竹林沙沙作响,这时辛丰年就会对儿子讲米丘林、高尔基、联共布党史、布琼尼的第一骑兵师,一边对迎面打招呼的农人含笑作答。——这也算家常的父亲之家常一景吧?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夜班的话,就会读鲁迅和《英语学习》之类的书。看书看得吃力了,会拿出小提琴,最经常拉的是萨拉萨蒂的《流浪》和马斯南的《沉思》,经常还拿出歌本来唱歌:《战地新歌》和战争年代革命歌曲集之类。当琴声和歌声响起来的时候,窗子上就会映出大人和小孩一张张好奇的脸。这多少有点类似王安忆在《叔叔的故事》里面描写的一些情景。——王安忆这个善于写家常的女作家,她笔下的叔叔,也是和辛丰年一样家常的父亲家常的叔叔吧?只是辛丰年之所是个我心目中的好父亲,也有其不家常的一面:
厂里面有一个文艺组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那个小屋子里的所有的乐器,辛丰年都会;
他每买回来一本新的歌集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就会拿着它连词带谱从第一首歌唱到最后一首歌;
家里精装的两大厚本俄文版的苏联电影作品选集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像《夏伯阳》、《彼得大帝》、《革命摇篮维堡区》之类的,辛丰年和儿子合作翻译,他口述,儿子记录;
退休手续一办完,他就拿起一根扁担,用补发的工资把马恩全集买了回来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还有鲁迅全集、资治通鉴、艺苑掇英、文物杂志……
还有音乐:收听“敌台”般收听南朝鲜的一个短波台,只因为每天有七八个钟头的古典音乐;听了一遍还不过瘾,就去买了一台上海录音器材厂的601型盘式录音机;为了整理杂乱无章录下来的节目,另一台601也被请回家来;然后是夏普AP9292;大录特录上海调频广播;再是夏普四喇叭收录机;再是一架五组的脚踏风琴;再是拥有了一台钢琴,在他六十三岁的年龄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你能想象这么一个孩子气的老头吗?为了音乐,那么率性地一买再买自己的大件,操办当时骇人听闻的无比的奢侈品,而致使“家道在无可置疑地中落,如果和周围的邻居比一比,反差实在太大”。但这个父亲带给子女的生活却是如此丰富:家里的书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磁带在不段堆积,英雄牌钢琴的声音在回荡。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谁家有个这样的父亲真是幸呢,他给予子女的是全新的生活方式和全新的视域世界。难怪我读到严锋文末一句话竟如此动容和眼涩眼酸——“在辛丰年牵着我的手去田野里散步讲鲁迅文章的年代,辛丰年是我最崇拜的偶像。后来,渐渐地就有些不把辛丰年看在眼里了——老头子过时啦,跟不上形势啦,太保守(太激进?)啦,等等等等。但是,现在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逐渐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了更深入一点的看法,我好像又有要回到童年的意思,用哲学上的说法就是“回到辛丰年”。我冷眼看来,热眼望去,看来望去,左看右看,竟发现,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就做人而言,就对知识和真理的纯真热爱和无止境的追求而言,就对待名利的冷漠态度而言,还没有多少人能同我的辛丰年相比。发现这一点,我既觉得悲哀,又觉得宽慰,还感到骄傲。”
正如他们父子的那本合集〈和而不同〉一样,“和而不同”大致是辛丰年认为的最高境界吧——在他的书里他也曾这么阐述过,他在《唱片这本书》中提到一张照片,“摄下了甲午之战前北京城墙下一个老更夫 ,假如同时也‘摄’下老更夫的话那一定有更加迷人的历史和声吧!”请允许我延伸下去,那该有击柝声,脚步声(更夫猫一样轻的脚步但也有声吧?)咳嗽声(夜半巡逻的老更夫都有伤寒病吧?),风扑羊角灯罩声(风夹着雪,雪粒沙沙),还有呢?该是谁家深宅里不肯就范于老夫人热被窝的大黑猫,站在花墙上印“梅花蹄”吧?……当然,这一切放在今日,一架小DV机就完成了,就不显得隔时隔代隔山隔水了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但谁又能说历史的魅力不就在这份“隔”的感觉上呢 ?正是这份“隔”,也使严锋“有了更深入一点的看法,我好像又有要回到童年的意思,用哲学上的说法就是‘回到辛丰年’”。“和”与“同”是文学与音乐的相关性,“和而不同”是至性至情,也是至境,人与人亦然。
二:清谈汪曾祺
我集存着所有看到的汪曾祺的文章,和他去世后关于他的文字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99年在一个长者家里看到八卷本的《汪曾祺文集》,但怎么也不好意思借来与我收集来的单行本们一一对照,只好心存奢望一家书店一家书店地问,怎么也找不到。我欣慰地想,世人识宝,汪曾祺的书卖完了。那么,我就等着二次印刷或二版——但象我这么爱汪曾祺的人,恐怕没有第二个,因此,我愿意等。
却先是等来了一篇汪朗、汪明、汪朝三兄妹的《老头儿汪曾祺》(原载2000.3.25《文汇报》,《新华文摘》2000.6转载)吧,读不出个中滋味的,读不到心酸眼涩的,就简直没有人的情感,就简直不是:人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新华文摘》上那篇满满当当四大页,天头地角,书眉空白,全是我密密麻麻的“批注”与“生发随想”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一直把书摊开压在枕下,直到书整体变形,展平,合上,会自动地卷曲翻开到那一页,仿佛一只手打开它。呵,压得太久了。一直想着写一写我所喜爱的作家汪曾祺。也想着某一天把这几页托人转交给汪朗三兄妹中的任何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同样以子女般的平常心爱着和怀念着汪曾祺的人。
在汪朗他们笔下,“平平常常,随随便便,还经常受点打击”十几个字,似乎一个蔼然、温和的父亲就坐在那,写着他的《多年父子成兄弟》——“我觉得一个现代化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父母叫人敬畏,儿女‘笔管条直’最没意思”……但是,我们没心没肝的儿女,总是爱拿好脾气的父亲调侃,看不起他,反对他,处处刁难他,取笑他,当然,也正因为他是父亲,我们的父亲,血缘关系是牢不可破的。我就从没见过养子女之间、叔侄之间、舅甥之间有过这种默契,“望之俨然”当以注释所有这些非直系关系。
汪曾祺就象戴望舒笔下的《梦都子》《八重子》,都是怀乡病的病患者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邮局的邮,我的家乡高邮的邮’!他找来地图,眯着已经开始发花的眼睛,指出高邮给我看。”……“眼中炯炯地射出亮光,‘这是我家乡的故事!’”……“小英莲!这是我们高邮姑娘的名字,我们家乡的女孩子,尽是小名叫作莲子的,大莲子,小莲子……”“象个不倦的挖宝人,变着法儿从儿子嘴里掏出更多的‘高邮’”……“我的家乡,我还没回,倒让这家伙抢了先!”……“直直地盯着屏幕,眼中汪汪地饱含着泪,瞬间,泪水沿着面颊直淌下来。”……就这样的琐碎片段,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汪曾祺,怀乡病的人的敏感、自作多情,哪哪都是他的故乡,什么都是他的家乡故事,八竿子打不着的都带着他的家乡味……在姐弟相别四十年意欲相见的酝酿期间,“一连好几天,他变得碎嘴唠叨,每天都把‘我姐姐’挂在嘴上”,你可以想象,一个七十岁的人,每天‘我姐姐’挂在嘴上是个什么情状?一下子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还是‘姐六岁他三岁’那样孤苦无依的呦呦小儿?
汪曾祺是个童心不泯、至性至情的人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老头儿汪曾祺》这篇文章里最动人的是写他与孙女相嬉相契的矇瞳情状——面对泥巴烂草作成的娃娃点心“一摊摊连泥带水的黑东西”,毫不敷衍地看一看,闻一闻,“做得真香!真好!”;假娃娃不如真的好玩,他理所当然被征用,胆战心惊地、投降地、心虚地:“玩什么?”“梳小辫!”也只好慷慨“应征”,有雄纠纠气昂昂的斗志——稀疏的白发上,缀满了横七竖八的花卡子,别人七嘴八舌喝斥小孩,倒是他义勇抗敌:“管得着吗?你们!我们就愿意这么玩!”;认不全字的小孩子忙里偷闲、对刚刚写完一篇文章正自得意着的老爷子断然一喝:“让我看看!”受宠若惊呈上,却是磕磕巴巴、把一篇文章读得支离破碎,垂手而立的汪曾祺谦虚相询,却得个“不怎么样!”判了个“二类中”!半醉半醒半人半仙状态下一通挥洒的佳构妙致,留白处却差点被两个小儿盎然兴致之中添个小鸭子……读到这儿,我简直要拍案站起,大叫一声“不!”因为我知道他那样清淡的文字,肯定的,当然的,文如其画,淡而有深味。中国的作家里头,我最喜爱的就是汪曾祺,他的散文象小说,小说象散文,纯白描的写法,打通了小说与散文之间界线,文字笔墨师法自然,象极了乃师沈从文笔下的翠翠,说的都是山雨欲来时窗外西岭边小葱小韭小芫荽一样清淡和本色的自然。
97年得知汪曾祺去世,心头一凛,很心痛很可惜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一般说来,一个人只会为身边的人,即使远些来说,也得是认识的人的故去慨叹一番的,我几乎还没为哪个陌生人的去世掉泪过。但汪曾祺不是,读他的文字,你觉得他压根不是陌生人,他简白如话的散文、小说都象身边扎扎实实的真人生真故事,这使得汪曾祺也成了爱说书论古的隔壁邻居家的老头儿。得知他去世的那天,我急着翻开不久之前有他豁然朗然笑容的照片的《大家》杂志,怎么也不相信地一直放在枕边好多天,为汪曾祺可惜,一为再也等不到他下的蛋了,每读完他的文字,都恨不得他一嘟噜地下,哪怕不成熟的蛋馇子也行(会不会有许多蛋馇子被那两个顽皮的小判官给吓得憋回去了);二为我是吃了蛋自然想知道是何方神圣下如此独特的蛋:我一直等着将来有机会去看看这个人以及他妙然天成的画。想着汪曾祺已去世,今生今世再也没有这样的一天去拜访他,心底满是遗憾。他老人家知道有一个深爱他的小读者吗?我个人在文字功力与修养上一直默默为自己增砖加瓦,就想某日有了厚实沉潜的内容,方有资格去叩访那个我敬爱的纯粹的作家汪曾祺。
汪明这样写道:“一晃儿,爸爸走了快三年了,他要还在,明年就整八十了,多想再当面喊一声老头儿!”象这样浅白明朗的话,别人或许读不出其中意味,而在我个人读来,却是心酸眼涩得要命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或许是因为我个人有过这样的死别;或许因为自小失怙造成的父爱匮乏而惺惺相惜,对于别人的失亲之痛更能体认相知;更或许因为我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人同样地有这样一种怀念——父亲去世十三年了,要是还在,明年也是整八十了……我看过有关汪曾祺的生卒年月而加以留意,得知他也是生于1921年,而我对于父辈人,有一种1921’情结,巧合的是,我好几位忘年交竟然都是生于1921’。
汪曾祺的文章,连及三兄妹那篇寓沉痛、伤怀于戏谑、轻松的文字,一次一次一次地使我黯然神伤、心酸眼亮、悲从中来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三:《亲爱的亲人在远方》
亲爱的亲人在远方,却一直音——容——宛——在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在耳畔,在眼前,一直,一直。
《清谈汪曾祺》一文,给我结的都是善缘,先是《开卷》的董宁文,后来从广西南宁,迢迢山水地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长途电话,一聊竟就是半个多小时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末了,她说,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呵,就是这个“一类人”,使我从此记住了她,和爱她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她是从此文找到《开卷》,找到董,又找到我的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辗转几千里,人的缘分也是这样吧。从此,陌生的人成了亲爱的亲人。就如同,我们之于父母,我们从空旷的原野,从虚渺的宇宙穹苍,从父母想象都远远不及的远方,来到他们的身旁。从此,我们成为他亲爱的孩子。因此,每每读到《傅雷家书》中开头一句“亲爱的孩子”,就不由地泪湿。
《傅雷家书》早已读过不知多少遍了,书页间,红蓝绿黑,几种墨水在交替,反复,重叠,都是感动的记号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这次为写这组亲爱的父亲,再翻开此书,本来不过是翻翻检检找点感觉而已的,结果,竟又是细细重读了一遍,继而使此文的写作一拖再拖,还没有一种感动能使我如此无语,凝咽,下笔难言。
汪曾祺是那种可爱的老小孩,整个人活得通透、明白、晓畅、冲和、淡泊,象他的白描文字和白描风格的小画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相对于汪曾祺,傅雷却是传统中国家庭中那种“望之俨然”的家长。
——汪曾祺曾真的这样说过“——我觉得一个现代化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父母叫人敬畏,儿女‘笔管条直’最没意思……”(见他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傅雷却相反,大到做人准则,对艺术的感受力,介绍艺术史方面的书给弥拉——如丹纳的《艺术哲学》之类“若能彻底消化,做人的气度方面,理解与领会方面都有进步,不仅仅是增加知识而已”;小到从草书行书的“聪”字如何写,信封字不要写得太大,到对待爱情的态度,按中国的传统给孙儿起名字,教弥拉安排生活与计划,有限度地调剂应酬——“为人随和固然好,却时常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慎于许诺仍是好事,尤其对保持聪的宁静,更加有用”……样样都管,规规矩矩,周武郑王。但在他的信里,却表现了一个“最有意思”的中国父亲的形象。
常常有人说,中国的学者最好的状态是“望之俨然,接之也温”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中国的父亲形象似乎也是这样。傅雷在他严苛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般慈父的心肠,比如“我四岁丧父……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给我指点,在学识与文化方面亦复如此,我曾经犯过无数不必要的错误,做过无数不必要的错事,回顾往昔,我越来越希望能使我至爱的孩子们摆脱这些可能遇上但避免得了的错误与痛苦”;“不幸的婚姻和太多太早的成功是艺术家最大的敌人。弥拉让你能始终维持艺术的尊严维持你严肃朴素的人生观是你的大幸。不是说培养她成一个什么专门人才,而是带她走上严肃、正直、坦白、爱美、爱善、爱真理的路……淡于名利的胸怀,自我批评的精神,对你的艺术都是一种保障。”
那一封封信呵,承载了多少爱与思念?多少眼泪与悲欢?但傅雷仍是以一个父亲的口吻淡化信的情感而强调它们的附加值——“我经常与妈妈谈天说地,对人生、政治、艺术等各种问题发表各种感想,往往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思想整理出一个小小的头绪来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诚然,写信是一种整理。
读他封封家书,觉得这样的一个父亲,更象一个艺术家朋友,一个有见地、有思想、有大爱的深挚朋友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这在中国传统家庭里却是没有的,独一无二的。比如他说聪儿“只有把兴趣集中在事业上,学问上,艺术上,尽量抛开渺小的自我ego,才觉得活得有意义”;“中国古代素来以不滞于物不为物役为最主要的人生哲学”;“中国民族多数是性情中正平和、淡然、朴实,比西方人容易满足”;他还说:“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真正的艺术是历久弥新的,因为这种艺术对每一时代的人都有感染力”——那么,这种开阔、浪漫的父爱是不是也是一种艺术?爱的艺术?也是历久弥新,也是对每一时代都有感染力?——至少,对于我是这样。傅雷教给我们怎样做一个父亲,和母亲。尽管我们永远不可能是他“亲爱的孩子”。
我对父亲有过种种设想——
汪曾祺,呵,那适合作一个童稚幼子的父亲,那不是父亲,而是个玩伴,玩偶,大娃娃,我们做子女的,只不过是他的弟弟妹妹,他的有人情味儿的猫猫狗狗莺莺燕燕,宽松、热闹、自由的氛围,一点不压抑孩子的天性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傅雷,便适合做一个少年的严父,象锻造一块生铁,需要火、需要力、需要煅打、铸造、淬火、历炼……严苛的教导方使一个桀傲不驯的少年渐渐懂得,窗外的世界原来是狂风和暴雨,断不是汪氏羽翼下的和风细雨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而且,无法假想傅雷怎样做一个女孩子的父亲?他也会是慈爱的吧?爱女孩儿,疼爱溺爱到不知怎么去爱?什么是爱?傅雷这个血性父亲,适宜少年血的父亲,叫人想起苏童小说,那些少年血,呵,那些枫杨树的少年,摊上这么个好父亲会改变而为怎样的命运?
辛丰年,那比较接近,我想象中的父亲,一个家常的父亲,却有着无比丰富的精神财富,供我们小鸟一样,叨一点,叨一点,音乐的青草,翻译小说的碎肉,使我们静静地长大,继而衔草团泥,垒了自己的窝,从此成为一个独立于社会的有力的生命个体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我的父亲一直是缺席的,小时候,他在外地工作,待他离休后,我又外地寄宿求学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再然后,便是永远的缺席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这使种种设想都成为可能。我与不同的忘年交之间有着不同的交往方式——比如,我与其中的一个如“酒”之清冽,是那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天来晚欲雪,能饮一杯无”式的,淡淡的,无语的,象白描的字与画;
他说:菜是酒的肴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话是我的酒肴。
他说,喜欢姑娘在小桌另一边和他聊天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姑娘是我的肴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他说。
他用筷子头夹夹我的小耳朵和小鼻子,当真那是他的肴一样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
这样的下酒小菜,使目明,使耳聪,使心安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他说。
我来北京后认识的第一位老先生是因为我名字中的中药成分:桂,一种清香的树,苓,一种清苦的草,皆含清绝之气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先生适逢病中,宿命的他,从此信了中医,整整一个夏天,我为他熬药——时常是,我望着蓝蓝的小火苗儿发呆:如果我的名字可以疗疾,我当请三千素心人写三千张暗八行作符、作药;如果我真的如佛语所释“草木之人”,诚愿化为草木,哪怕不是绛珠仙草。桂苓桂苓,换一字恰可与红楼中一句对应暗合——作为熟谙红楼研究红楼的著名学者,先生自然知道,那句话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其实,先生不知,我的小名还是一味药,五月的药——艾。
人生的遭际,人的遇合,当有无言的大神秘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他曾视我为“天上掉下来的桂苓”“天上掉下来的女儿”,就是这样的一份情感,但后来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失散了。——今晚我整理这篇文字的时候,蓦然惊觉:我来他身边整整六年了。那一年也是5月6日。
还有就是著名的黄氏三兄妹中的大哥,其实他最大的外孙与我同龄,但我仍是视他为一个父亲,我说,我的父亲也是1921’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第一次见他,他给我倒了几种不同的茶,绿茶,和一种美国红茶,我一口都未喝,因为光聊天了。
药与酒与茶夏普1808扫描器灯一直亮着,代表三位不同的老人,这是不是又是一种巧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