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藏书]来个旧作-关于何其芳:;lt;一夜文君梦 青团扇子知;gt;
一夜文君梦 青团扇子知
傍晚的风挟着水样的春愁君临这逼仄的空间,蓝色的萨克斯管娟秀地吐出忧郁的小调穿透散淡的光晕氤氲在散发着浓浓的油墨的清香里团扇印刷。它在讲述一个异邦美少年的故事。面色苍白的阿狄丽亚终日痴迷地凝望他水中美丽绝伦的影子,憔悴忧伤如一片天鹅颈上的羽毛融入沁寒的大水,一枝美艳的水仙冉冉从水底分波升起,喷吐异香。我泪水莲莲披衣侧卧,掌中是那本灰底灰面的尺牍小册,小32开,59个页码,单薄、脆弱。我是就着别样的寒冷读完这本何其芳的《画梦录》的,这是一小段不死的时间。
书页中的生命精灵般向我叠印:梦过绿藤缘进窗隙,金色的小花坠落到发上的小铃铃,十六载的光阴静静地躺进翠岩的横屏环拥的溪边,黄昏如晚汐伸出爱抚的手从平畴林叶间探进来,抚摸着田间小坟头上那个美丽的花环;被父亲囚禁在塔里的阿德荔茵、色尔薇、奥雷丽亚和罗拉,纤长的身段,修长苍白的手指弹拨着正午的光阴寂寂地从细细的凉风中试探过来,如多雾地带女子的悲歌栖止在苍白的唇边,因为有了爱情团扇印刷。那个敏感、任性、多血质的少年,在高大空漠的古宅里如苍白的花朵。幽深的古井被冷绿的青苔包裹着,滑腻而沁凉,水从青青的浅草根暗流着寒冷,半朽的木楼梯轧轧作响,黄昏、黑夜、衰草、圆坟丰碑,酋长之墓历历行行,灰沓沓的梦魇如同磨牙的老鼠锯扯不停,高高大大的墙遮住了所有的颜色和气味。那个纤弱多病的生命,那个终日在暮色苍茫中忐忑着苍白的小脸独立小楼凭窗无言凝望天边或冷冷的水和水中藻草的年轻生命,死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只是嗅嗅鼻子,一阵阵神秘的类似破败的罂粟的气味从长长的石阶那端游荡过来,犯冲在黄昏暗红的空气间。他悚然抱紧双肩,睁圆受惊小禽般的黑晴,久久地齿冷。他知道那个美丽的生命逝去了,他叫她姑姑。他才七岁,却同美丽的姑姑们一样,浸泡在这灰沓沓的梦厌中。这些记忆如年久失修的古宅旧壁,在时光的敲打下剥离漫漶,如同悲剧。
这是三十年代的北平,一个敏感而任性的年轻灵魂象牙塔中真诚忧郁的低语团扇印刷。外面凄风苦雨敲叩他的轩窗,他小心翼翼画了一个圆,便面隅蜷居,如一只寒风中倦怠衰老的猫。他在自己那美丽、安静、充满寂寞欢欣的巢里养着,雕云画梦,低廽骄矜地歌吟,叠现童年的记忆,追忆似水年华,神往于一些辽远的存在,一些神话中的人物,许多缥缈的找不到名字的水塔和城堡,如同姑姑们掌中刺绣了一半的枕套和缕衣。时光匆匆从指间静静地流过,如林间对锯的拉送,单调而又落寞。她厌倦而又细密地赶着,细细翻飞中发出快乐而又流泪的笑。
一些东西匆匆死掉了,一些东西远嫁他方,一些东西被人遗忘,如一条被竹竿钩起,在空中翻露着白肚的鱼,来不及发出一声最后的叫喊,只留下腐朽惨白的木乃伊的死亡气味,浮华升腾团扇印刷。他却如迟暮的老妇,从箱底翻出陈年的嫁妆,逐一梳理,如数家珍。把自己幽闭在经年往事中,如黄昏马蹄声纡徐地洒落,又忧郁地离去,只留下白色的碎花,楚楚立在五月暮色中。王子的金冠,少女的蓝布衫,温柔如天使雪白之手臂的声音,麋鹿弛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殒落在青条上未开的花。他沉迷于这些物象,惊讶玩味它们的色、香、味、图案、典故的组合、含义的丰富、幽深,意象的叠加,轻烟薄雾般情愫和氛围的营造、复合、交叉;沉迷于纯粹的精致与完美,如一只衔泥的燕子,苦心孤诣地营造其艺术的巢穴,然后潜进去,使我不知不觉走进其搭起的楼塔,甘愿束手就擒。
那是温柔低语不应责备的青春,那是扑朔迷离稍纵即逝的韶华,如瓶中渐次枯萎的花,预言之神蛊人的脚步声,他酣眠在如扇上烟云般隐约的童年往事,精心地打磨,使它们如古代晕磨的铜镜发出阴柔的光晕,那就是美、自由、生命、为了爱的牺牲团扇印刷。乘桴蜉游、生命如蚁,这些都体现了他深沉的人性深度,使他的华章如隆隆有力的雷声,如春之芽在阳光的抚摸下惊醒、蠕动,怒茁翘楚。使无边的雨丝如儿时的情愫杳然而至,遍布水样的春愁,使我今夜侍盏把读,如蜜月中的新娘,面色酡红地沉醉消融在无边的战栗痛楚之中。
(《画梦录》 何其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