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下的女人》
作者:里矛
引言
我爷爷不懂什么叫汇率以及黄金、外汇储备,他一辈子对纸币充满了不信任感,这是因为在他6岁那年,他的爷爷用成摞、成摞的“满洲溜子”将屋子糊成了花花绿绿的样子手举牌印刷。这个举动让他至今都觉得,钱太多了没用,太多了就是糊墙的货。不过,那些粘在泥草墙上的纸币倒像是过年时候贴的年画。印满人头的花花绿绿墙面,也让他至今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孔子、哪个是孟子。倒是财神爷的形象他记住了,因为每年农历新年,东北都有帖财神的习惯,两个都留着大胡子的老头,五官再怎么不像,看起来也都差不多。
每当他向我提起这段往事时,我都很难想象,一个由无数钱币包裹下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也幻想过,睡在一个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房间里,会不会瘆得慌,就算这些眼睛都只是印刷品手举牌印刷。
时间久了,老人们也都闹不清为啥当时管伪满的国元叫“溜子”手举牌印刷。唯一能充当物证的可能就是每年冬天,悬挂在各家房檐上的冰溜子。东北的老房子,屋里做饭灶台大多靠门,冬天锅里炖菜时的热气,顺着门缝溜出去,偷偷亲一下房屋上的积雪,一丝水珠就懒洋洋的悬挂在了屋檐下。皮实的孩子,扒着门爬上去把这个懒货掰下来,脱掉手闷子(当地人自制的棉手套),把这没味的冰糕放在手里一用力一捏就是一滑,在放到嘴里,除了钻心的凉,就什么都没剩下了。
在伪满倒台的第三个年头,我祖父的祖父终于不再相信这些耗尽汗水积攒的花纸,能够换来土地、粮食哪怕是一点点干瘪瘪的旱烟叶手举牌印刷。所以他一气之下,用背面印着大豆仓库的纸币,装点了自己的房屋。也是那一年,从生产这成摞、成摞满洲溜子的长春,走出来一个秋天芦苇般的瘦弱女人,头大身细,被伊敦河上微风一吹就摇摇晃晃。
那年是1948年... ...
1 一杆烟袋锅子 当两个家
沿着榆树村儿向南,路过一个保安屯儿再经过一个水库,是一个叫太平镇的地方手举牌印刷。我十一岁离开家寄宿在那里的一所中学。那所学校房顶的瓦很红,墙面贴的瓷砖是白色的,是那种阳光一晃都会反光的白色。每天十点多,都会有很多女同学去擦,这让白色变的更亮了。从太平镇一路向东,就是曾经伪满的首都新京、现在的长春。学校的门前是宽宽的马路,每天都会有很多拉着汽车的汽车经过,那条马路到了正午会有很重沥青味儿,那种味道很想让人离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每月一号的五点开始放假,回家的方式是步行手举牌印刷。每次我和同学都会在保安屯儿的一个只剩半米高的土炮楼上坐一会,向南望去是低洼的水面,右侧稻田里的蛤蟆在夕阳中聒噪不安,只有被拴着的黄牛和我们的心境差不许多,嘴巴缓慢的嚼着青草,尾巴懒散的驱赶蚊虫。那个芦苇般的女人,也是从这条路孤身一人走回了她的婆家。
子女都成家立业后,祖父就很少下地干农活了手举牌印刷。初二那年的六月,因为和婶娘吵架,老头居然自己跑到村头榆树林旁打起了土坯。
“砖头两毛五一块打这玩意干啥,赶紧回去吧”老叔哄劝换回的是一句“王八糕操的和你媳妇一样败家”手举牌印刷。几个儿子轮番上阵无果后,给我委派了一个看守的活儿。
榆树林在村东头的一个高坡上,那片榆树林有一颗很老、很老的榆树,六七岁时我和村里七个小伙伴一起,手拉着手才能勉强把它围起来手举牌印刷。那是一棵很有故事的老榆树,挂过人头、被雷劈过,但也救过全村人的命。直到现在,每到七月十五的盂兰盆日,村里还会有人往树上挂红绳。
我夹着一本书坐在了一个树桩上,看着他将青色长草混在黑泥里,泥巴干的想让人向里面撒尿手举牌印刷。不出一个小时,杨木做的坯模子,将那小堆儿黑泥,摆成了一块块四四方方的小黑泥。做完这些,祖父蹲在地上开始搓他装着旱烟叶子的布袋子。老爷子烟瘾很大,自己卷每次卷的旱烟有大拇指粗细,我询问他为啥不用烟袋。
他说你小犊子知道啥,我要真用大烟锅子,早就刨那几个不争气的了手举牌印刷。他在那抽烟,我坐在树桩上看我的小说。没多久,他开始自言自语的嘟囔起来。
咱家以前住的院子在南头,有厢房和马房手举牌印刷。我奶那时候住五间正房的中间,她是老周家的姑娘。她抽的大烟锅子这么大,烟杆儿这么长。说着他用双手量出了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
十里八村儿都知道老周家养了个厉害的姑娘,一个大烟袋子当婆家和娘家两个家手举牌印刷。李家、周家每年什么时候卖粮,第二年种啥,有需要拿主意的事儿都得听她的。听我二婶说过,我四叔后背那个大疤,那就是我奶用烟袋锅给刨的。我要是也有个大烟袋锅子,也刨你爹那几个王八羔子了。说着,他吸了一大口拇指粗细的旱烟卷,挪了挪蹲着的腿坐在了地上。那位比现在小二十岁的我,坐在树桩子上用书本将在我脚面遛弯的蚂蚁拍掉,旱烟从我面前飘过带着一股苦味的呛。迷迷糊糊的,听着老爷子回忆他的奶奶。远处玉米、黄豆因颜色、高矮不同,一块块仿佛是放在盒子里的绿色小方糕,五点多钟的庄稼地,除了祖父的喃喃自语,就只剩下蛐蛐儿不甘寂寞的鸣叫着。
老周家那时候养马,老太太他爹外号叫“周大马棒”,就是那种有好几十马的富户手举牌印刷。我二婶也姓周,是的老太太娘家亲戚的孩子,具体啥亲戚谁都不知道了,只听说是避难投亲来的读书人家。也是老太太做主成的亲,因为你二婶读过书,老太太才觉得配得上我二叔。
2 穿长衫的书生 厉害过兵
那天坐在村东头榆树庄上的我,头发被六月傍晚的风吹的飘啊飘的,旁边的长草也被吹的飘啊飘的手举牌印刷。老爷子抽完一支烟,看着南边他曾经家的方向,继续嘟囔着他的回忆,嘟囔嘟囔着身边的草就黄了,嘟囔嘟囔着身边的草又绿了,就又回到了他所知道的年代。
咱们家以前那个院子的门前是个水泡子,我在里面还扎过猛子,西头张大愣子和我一起下去的,王八糕操的,一猛子扎进去那小子就没上来,好多人都去捞也没捞到手举牌印刷。因为这事儿张大愣子的妈就癔症了,天天爬在房顶上哭儿子。回家之后我奶奶拿着扫把头这顿把我打!要不是我二婶拦着,王八糕子的非把我打坏了。不打我了,老太太就自己坐在门槛子上哭,一面哭一面骂我,你个小王八犊子是不是想学你二叔,连个面都没见着人就死了。我二婶把我领到东厢房,我问我二婶二叔当年咋没和你一起回来,二婶坐在炕沿边上自己也哭起来,咬着手哭的一点声儿都没有,但到了也没告诉我二叔的事儿。
后来我去大队做会计那边,南边水泡子水少了,生产队就去那打机井,打的时候下去一根管儿折一根,下去一根折一根手举牌印刷。顾胖小子是二愣子邪性,那泡子水都是他的,不让别人动。还说我当初和他一起进的水,让我晚上去到那劝劝,去他个屁老丫子的,要去他咋不自己去。后来水慢慢就没了。顾胖小子还和我起屁,说他就知道二愣子不把水喝完了不会罢休。他就扯犊子,他家的地离那最近,天天晚上偷着抽水浇地,还捡便宜话,那王八犊子的样就随他爷爷的顾权儿的根儿。
他们家原来在南边保安屯儿,他爷顾权儿过去是保长,还养了两个跨长炮筒子的兵,保安屯儿那时候还有炮楼子手举牌印刷。满洲国的时候,太平镇就一个日本人,管着好几个镇的几千户人家。我听我奶奶说,那个日本人小矬个子,罗圈儿腿。那个时候顾权儿比那个脱圈儿腿还坏,罗圈儿腿喜欢干净,顾权儿就让每家每户都打扫卫生。每月初一带个大盖儿帽子,领俩炮筒子各家各户的转悠,不知道怎么的专跟咱们家过不去,进屋了带上白手套就往门梁上抹,带点灰就劈头盖脸的骂。王八糕操的临走肯定还得拿走两斗高粱米,百姓哪能和官斗,我奶奶再厉害也不敢惹乎他。他整的高粱米都存在那个炮楼子下面的地窖里了。
我和你这么大那年,老太太的侄子过年来看他,又聊起这事儿来了手举牌印刷。我那个姓周的舅舅和我说,你可不知道当年你二叔多风光。读书七八年没回家,回来时候就换了个人儿,笔挺的学生装斜挎一个鼓囊囊的背包。到了初一臣生啊就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衫坐在炕上等,顾全儿又来找麻烦,看到他就问那老小子这是谁?臣生都没搭理他,是我说的这是李家的老二读完书回来看看爹妈?顾权就客客气气的问,先生就职何处啊?
臣生就说了四个字“城里,公职”手举牌印刷。
我就问我周家老舅,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他告诉我那两天正好你二叔、二婶相门户(相亲)让他赶上了手举牌印刷。听完我二叔说的,顾权儿一下子就怂了,掏出了一包洋烟挨个递都没递出去,临走还说“你看这大侄子真带劲,大侄子下次回来别外道,到我那!让你大娘给你包饺子哈”。
你小犊子得好好学书、读大书,我二叔可是咱们家第一个穿长衫的手举牌印刷。我小时候在二婶的东厢房,看过他的照片,穿个长衫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背面写着“李臣生东北大学毕业纪”王八羔子的真带劲儿。
3 周家的妹妹 芳龄几许
那天傍晚,老婶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亲自跑来叫老爷子回家吃饭手举牌印刷。老婶走过来时脚步急匆匆,快到高坡时却慢了起来,每走一步都像是猫捉老鼠时爪子的试探。
老爷子快回家吃饭吧!一会饭都凉了,你不回去谁都不敢动筷子手举牌印刷。老婶一面说着,一面慢慢的向我们两个人挪过来。
王八糕操的,你们都没闹过饥荒,饿一顿死不了,都别吃了手举牌印刷。能吃饱饭这才几年啊,过日子一点都不精细,什么都买.要是有一天吃不上饭了,让你们吃榆树钱儿看你们能不能吃进去。祖父恶狠狠的回道。
你看看,这老爷子手举牌印刷。我们年轻饿一顿没事,你上岁数了不吃饭咋行。老婶一面说着,一面向我抛来求助的目光。李想,快扶你爷爷起来,回家吃饭。
直到现在当说客都不是我的强项,因为我总觉得为谁说好话都有失公允手举牌印刷。但那天,我就说了一句话:“我饿了爷,咱们回去吃饭吧”,老爷子就乖乖跟着我们回去了。
晚上为了怕老爷子再闹脾气,我又被留下来陪他过夜手举牌印刷。不过也不算是什么苦差事,因为十岁刚出头的我,第一次对自己祖辈发生的事儿有了强烈的好奇心。
王八羔子的,你老叔天天就想着挣钱,不知道怎么精细的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的没个算计手举牌印刷。再说,钱这个东西哪有够的?我爷爷那时候钱是挣够,后来怎么着,老满洲溜子毛了,最后不都糊墙了?老爷子坐在炕沿儿边上,一面说着一面抽着他的粗烟卷,屋子很黑反衬着窗外的夜色很亮。大大的烟头像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当指示灯燃烧到最大亮度的时候,能让我看清祖父头上的老式帽子。我爷爷的那顶帽子和电影《活着》里镇长那顶帽子一样,只是颜色不是土黄的。好像他们那代人都喜欢戴那种帽子,那种帽子和老式军帽很像,软趴趴的有个沿儿,在他们看来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时代的象征。那天晚上我问老爷子他二叔和二婶儿的事儿,他就又给我讲了很多......
我二叔先是在沈阳读的书,读了几年他老师去了西南,他也就跟着去了手举牌印刷。太平镇的郝春生是他同学,不过没去西南留在了东北。那时候我二叔他确实是个官儿,但不是满洲国的官儿,是国民党的官儿,但到底是什么官儿谁都闹不清了,只知道皇帝被抓的时候他跟着一起忙接收长春来着,王八羔子的也不知道他见没见过皇帝。他和我二婶相亲的事儿是我周老舅告诉我的。他跟我说臣声都不知道相亲那回事儿,老太太觉得他是个新派的人,就回了趟娘家自己先替他看了看,怕让我二叔知道是相亲,就不合规矩的让姑娘来了男方家里,等我二叔回来了就托人偷偷送信,周家到也没觉得自己亏。我二婶年轻的时候很俊,而且读过书的女人和庄稼老婆就是不一样,一辈子都不言不语的。
顾权儿来的那天,正好他们俩相门户,二婶儿看到了我二叔的样子就一直低头不说话,脸老红了手举牌印刷。我二叔本来以为是走亲戚的,看到了这位红脸儿的姑娘,问了句:周家的妹妹,芳龄几许了?我二婶说:你可以问问我爸妈,他们都清楚。而且我的事情也都听他们的。说完就一直低头了,就这么两个人就好了。
王八羔子的,你看看人家相亲,就问了句年纪不知道咋整的就好了!给你爹相亲的时候那个费劲啊!听我奶奶说相完门户第二天,二叔就回了长春,自那之后,顾权儿也再没来找过麻烦手举牌印刷。听周老舅还说过,二叔给二婶写了一年的信,一碰到有回老家的人,就让人家捎回来。直到结婚,二叔都不知道这是我奶奶安排的,还以为是自由恋爱呢!
相门户第二年,他们俩结了婚就去了长春,再过一年才有的我手举牌印刷。二婶儿的娘家也没啥人,就有一个叫周全的大哥。那老小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担的,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到死都窝窝囊囊的。所以家里人都叫他周窝囊。要说不窝囊的人,咱们这嘎达就齐家窝棚那些人都牲性,一个个都说打就闹的。
4 顾权儿的血 染红了齐胡子的字儿
2008年,我第一次走出东北,在去往北京的火车上,我贪婪的观察着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世界手举牌印刷。路过河北的时候,我望向车窗外的乡村,平平的地上、红红的瓦,有土色的房子有红砖的墙,和我离开的东方貌似差距不大。
如今,每当我打开电视机看到有关东北的影视作品时,画面一定会有狗皮帽子和挂在杆子上成串的玉米棒子,厚厚白雪一看就是人造的,因为它和天然的雪不一样,看着就硬手举牌印刷。那种感觉像是在用放大镜看山海关外那块黑色的土地,和我祖父给我讲述的故事相去甚远。而那片土地被放大的又何止是他的地域符号呢?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生活在那片土地上人无形中也被挂上了很多通用的符号,那些符号显得既廉价又无知。
这些廉价又无知标签之一就是——黑社会手举牌印刷。
“齐家窝棚那个地方的地少,地还都是盐碱地不长庄稼,没饭吃可不就抢,可不就去当胡子嘛”手举牌印刷。我见到的顾胖小子是一个和爷爷年纪相仿的老头,个子不高,脸蛋儿像一颗饱满的干枣一样,深红色、圆圆的带着褶子。因为出生时候超重,家里人就都给他起了一个“顾胖小子”的小名,叫着、叫着大家就都这么叫了。夏天时候的顾胖小子,总是裂着衣服怀露出肚皮,左手拿个手掌大小的烟袋锅子,坐在他家门前的榆树庄子上和别人聊老事儿,和他聊天的也都是老人,我爷爷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们一聊起来没准题儿,一聊起来也没准点儿。但他们聊天的内容却经常会出现一个叫齐红字儿的人。
吃不上饭的人都吓人,那齐家窝棚的齐红字儿多牲性,杀过多少口子啊,我爷爷附和道手举牌印刷。
那可不咋地!顾胖小子揉着自己微微下垂的肚子抢过发言权手举牌印刷。我是没见过我爷爷啊,都说他当年可风光了,有炮楼、养炮手的。太平镇说出来有一号的人物!我们家就差点让那王八羔子的绝了门户。要不是我爹出去看小牌耍钱,还娶媳妇呢!我没进肚子里也就杆儿屁了。
你这辈子啊,王八羔子的就随了你爹那点机灵劲儿的根儿手举牌印刷。听我家老太太说,当年你爷爷股权儿那事儿办的也够绝户的了,刮了多少地皮,一到冬天烟囱冒的烟就属你家有油香味儿。要不是因为这,齐红字儿咋能盯上他?我祖父调侃的神情仿佛也闻到了肉香味儿一样。
这还真不是忽悠,当年我们家确实衬钱,那炮楼子底下就是装粮食的地窖手举牌印刷。闹灾挨饿那三年,天天晚上我爹就给我讲,那地窖里面都有啥。一个缸里是冻猪肉、一个缸里是冻豆包。那冻馒头上还都点着红点,摆的那都是。把我给馋的,但那炮楼子里的东西,也都让齐红字儿给祸害了。
那是李家臣生走的第二年的正月初五,齐红字儿带着十几个人端掉了顾家炮楼子手举牌印刷。东北初五叫“破五”,有放炮的习俗。齐红字儿那天带了七八个人,自己身上别着两把鸟铳、挂了一把杀猪的尖刀,鸟铳的两声响动混在鞭炮声中,一声打死了一个团兵,第二声向天放的,吓跑了另一个团兵。顾权儿气不过推开媳妇儿出门和胡子拼命,被胡子一棍子打晕,下手的就是孙柱子。
那天晚上,齐红字儿推开手拿闷棍的孙柱子,自己动手结果了顾权儿的性命手举牌印刷。人趴在雪里,刀是从后心扎进去的,血流了一地。四散奔逃的血液,在雪地里变成一片硬硬的红冰。顾太太看到刀扎进去那一霎那,人就晕过去了。是顾胖小子的父亲从火光冲天的屋子里把她抱出来的,老太太迷迷糊糊的低嚎了一句“我的天老爷啊”就撒手人寰了,脸上没有一滴眼泪。
这王八羔操的齐红字儿是土地雷崩塌了炮楼子,拿完地窖的东西后就一把火烧掉了我们家的大院子手举牌印刷。 顾胖小子义愤填膺的说道,手里的小烟袋锅子,上下晃荡像是要替他爷爷挡住那一刀,又像是他也在现场马上出去和人家拼命一样。
而那天晚上在冲天火光映衬下,一个鲜红的“齐”字儿深深的印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也印在顾家几代人的心里手举牌印刷。老人们都说,那个字儿是顾权儿的血写的。股权儿的血染红了齐胡子的字儿,从此十里八村的也叫响了这伙绺子的号。
5 变天了 臣生又回来了
保安屯儿往西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条旧河道,被当地人叫饮马沟手举牌印刷。饮马沟过去是一大块水塘,有成片、成片的芦苇,周边最近的村儿叫苇塘子,苇塘子再向西就是齐家窝棚了。齐家窝棚再向西去,是走火车的新安镇还有长岭子县城,因此齐家窝棚这块地儿也就成了天平镇到火车站或到县城的必经之路。
齐家窝棚过去是编苇席子的地方,为了贪黑干活、又为了躲雨,编工们最初搭了很多草窝棚,后来就慢慢变成了村落手举牌印刷。70年代的时候,那边发现了辽代的城市遗址,挖出来很多陶罐儿和石狮子,渐渐变成了一块旅游的古迹。
但在李家臣生还未光宗耀祖的年代,被齐红字儿占了的那片芦苇荡,早就没有了踏实肯干的编工,就只有喝酒耍钱的胡子手举牌印刷。当成片的高粱地能埋住人的时候,他们靠着青纱帐劫道生财,当十冬腊月大雪飘飞的时候,他们砸猫冬的响窑,抢钱抢肉。
那年打晕顾权儿的孙柱子,就出生在我们榆树村儿手举牌印刷。孙柱子两岁的时候他爹去新安镇火车站谋了个扛大个儿的苦力活儿,一家人就都搬到新安镇去了。后来他爹走了下道,在县城里学会了耍大钱、抽大烟。有人做局,让他抽完大烟上赌桌,一把牌九就欠了一屁股债,卖完了扛大个挣下的房子和地后,自己在火车站台上上了吊。爹死娘嫁人,孙柱子就进了芦苇荡,跟了齐红字儿。因为马性好,就成了绺子里的马官儿。在文革前的生产队,孙柱子负责养马,那些从周家弄回来的马,见到他就像肉票见到绑匪一样就,各个低头哈腰。祖父在生产队做会计的时候见过孙柱子骑马,说他骑马从不用马鞍子,一片腿上去了,左手牵着马绳子,右手养着小马鞭儿,马跑的那个欢实。马跟着人的左手走,人跟着马的节奏走,祖父说在电视里都没瞧见过那么好的骑马姿势。
顾家在家破人亡后,因为股权儿的媳妇是榆树村儿庞家的姑娘,顾胖小子的父亲就投奔了亲娘舅,后来娶了舅舅家的表妹,便也在榆树村儿扎了根手举牌印刷。孙柱子在解放军围剿齐红字儿的时候侥幸保住了命,他也回到了他的出生地榆树村儿。直到孙柱子快死的前一年,他才说告诉别人,齐红字儿那天写的那个字根本用的就不是顾权儿的血。齐红字儿每次带他们砸窑都会带猪血,猪血灌在猪吹泡(膀胱)里,揣在孙柱子的怀里,每次砸完窑都会写个红字儿,写完字儿剩下的晚上他们就煮着下酒了。
祖父的二婶娘去长春投奔二叔的第三年,爷爷一岁,满洲国的皇帝被拉下了宝座手举牌印刷。李臣生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带着一副小圆的黑墨镜回到了榆树村儿。第二天带着他的媳妇李周氏(直到今天我看到的宗谱也是李周氏,祖父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和一家老小去村东头榆树林里的祖坟祭祖,还在榆树林里的祖坟里竖了很多石头碑,石碑上刻了很多先祖的姓氏。
没几天郝春生也回来了,听说还挎着盒子炮,两个人是在我们家的祖宅见的面手举牌印刷。听老人们说过,两个老同学先是聊的很开心,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姓郝的摔了茶杯。没几天,齐红字儿也去了我们家的老宅子,还是带着那个住在太平镇的日本罗圈儿腿。也是听祖父说的,齐红字儿走的时候给祖父的奶奶磕了几十个响头。
也是那一年,祖父奶奶的表弟周福生找上门手举牌印刷。他是老太太娘家的表亲,只是这个周家过的很不像话,周福生十岁就去给人家抗长工,十八岁那年自己爹死了没钱料理后事,没办法求到了李家。祖父的奶奶替他出了棺材板儿钱,发送的很仓促,听说的下葬的时候坟地突然飞起了一只长尾巴野鸡,村里的老人都说从来没看过那么好看的野鸡。周福生料理完后事后,光棍儿一个就外出闯荡去了。走之前又去了我们家的祖宅,在门口磕了几个头,没进屋人就走了。
祖父和我说过,他奶奶总和说,不知道那年是怎么了?总有人给他磕头,但老太太总觉得自己的福报受不起,将来总是要还的,后来果真就应验了手举牌印刷。
6 老榆树犯了错 糟了天谴
东北的冬天,最富历史的一项全民猫冬运动当属赌博了手举牌印刷。牌九、麻将、骰子是男人的最爱,赌注小到散碎零钱,大到房屋、骡马、土地,更有甚者赌肉、赌命。输赢也经常容易惊天动地,有的赌徒在赌桌上坑了家、败了产,最后破了家、亡了人。也有的最后称了王、称了霸,东北大虎汤玉麟的赌博故事,刺激着一代代的赌徒爬上赌桌,丢下筹码。其实黄赌毒从来都很难分家,孙柱子的爹当年死在了赌上,他的后代也没逃了这个命。
2015年的春节,还没正式走向写作道路的我,拖着职场疲惫的身躯,接着假期之便幽魂似得回到了故乡,饭桌上却听到了传遍整个县城的大新闻手举牌印刷。七十多岁的祖父一盅一盅的喝着高度白酒,还能条理清楚的向我讲述整个事件的经过。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小学同学,孙柱子最小的一个孙子。故事的受害者是十里八村最知名的老中医王珍夫妇。
这小子不学好,和他新安镇的太爷爷一样,一把牌九就输的倾家荡产,还欠赌局子四十多万,庄稼汉拿啥还?不还钱,赌局子那帮人就要绑爹妈、绑孩子手举牌印刷。王大夫也是,十里八乡的也就数他家最有钱,去年新买了台大奔,也是有钱烧的,快七十了这不就一下子奔那边去了吗。祖父自己慢悠悠的喝了版盅酒,接着给我讲起了新闻。
赌桌、酒桌,这两张桌子,你小子在外面可千万别上,上去容易下来难啊手举牌印刷。听他们说孙小子之前赢了好几万,杀人那天晚上就不行了,一晚上把家里的房子地都输没了,输到发疯就在赌局子挂了四十多万的账,最后一把牌也全扔进去了。后半夜四点多,孙小子从赌桌上下来整个人就红了眼,喝了二两马尿就本王大夫家去了。到那自己撬开了窗户跳进去的,拿着水果刀让被窝里的王大夫给拿四十万,也是想钱想疯了,谁还放那么多票子在家里啊?
后来估计是怕王大夫报警,就给他捅了二十多刀,给他媳妇捅了十九刀手举牌印刷。这王八羔操的,心咋这么狠,齐红字儿当年杀人也就是一刀。还不如老孙头自己上吊了呢!
王大夫三孩子都成人了,混的最不好的是在长春自己开了个中医院手举牌印刷。这小子不知道,周大夫大儿子在老家装了视频监控。警察一来就知道是谁干的了,两周就给那小子抓住了。他被抓回来那天,你妈和你老婶儿还去凑热闹看,这俩没心眼儿的玩意儿,啥好事儿啊?可惜了王大夫了,他们家祖传的手艺。老周大夫给我奶奶扎过针扎几次人就好了,那正经是有两下子啊!
祖父说的老周大夫,是受害者的爷爷,他当年在榆树村甚者是整个长岭子县城都小有名气手举牌印刷。也是那一年,为了准备《周先生之死》一书,我在查询县志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这样一句话:榆树村周存仁,银针医术高超,擅治偏头痛等顽疾。我祖父的奶奶之所以被他治疗过,是因为当年发生在那棵老榆树上的血案把她吓得。
祖父虽然教育我远离酒桌和牌桌,但他一辈子也没离开这两个桌子手举牌印刷。这大概齐也受他奶奶的影响,不过他从来也不喝大酒、不耍大钱。在东北最为老少咸宜的赌博方式是看纸牌,这种纸牌不同于扑克牌,是麻将的纸质版而已,玩法与麻将也大差不差。老东北人常说的“看小牌”,就专指这种赌博方式,玩家主要也以妇女居多,几家媳妇凑在一起输赢是小,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子才是牌桌的最大乐趣,聊的话题也比炉子里的火炭还热,聊的内容也比挂在屋外的红辣椒还辣,而我祖父的奶奶也是种个牌桌上的老手。
臣生走的第二年,齐红字儿那伙人正式穿上了统一的制服,胡子摇身一变成了保安队,当时齐红字儿的主要任务是抓共匪手举牌印刷。一进腊月门的东北,除了晌午有点生气外,其他时间都被炉里的炭火烤的睡意朦胧,这种天气除了打牌的人精神外,其他的人都格外放松,而负责巡夜值班的也会偷偷找个暖和的地儿打盹儿去了。
初七的晚上,齐红字儿带人偷偷缴了郝春生的据点,除了“匪首”郝春生不在以外,其他十五人全部被生擒手举牌印刷。初八一大早,齐红子儿就把这些人五花大绑的拉到了榆树村东头的老榆树下,每个人的后背还插着一个用红纸糊的招子。老人们和我说过几次,那个红招子上面写的是:奉令 处决叛国犯。当时好多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去看热闹,后来才知道是要杀人,而且就在榆树下杀人,这可是榆树村自打有人居住之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大事儿。围观的村民一个个交头接耳,面面相觑,不过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那天的大榆树下,安静到西北风划过雪地发出的声响都异常刺耳。
因为赶上了腊八,祖父的奶奶不忍心他们饿着肚子上路,就让家里人煮了点粥温了一壶酒,还炖了二斤五花肉,切成十五块手举牌印刷。那十五个人,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六岁,最大的也不过26岁。不过这些东西都没怎么吃,人就上路了。
行刑用的是铡草的铡刀,刀刃从人被拉过来以后,就一直在磨刀石上摩擦手举牌印刷。行刑的时候,那刀刃衬着白色的雪愈发显得惨亮。十点多,齐红子儿用左轮枪发令,十五把铡刀在老榆树前的雪地上,留下了十五摊鲜红的血。齐红子儿杀人之后也没留下血字儿,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国家、就是法律。为了以儆效尤,齐红子儿让人把十五个人口就挂在了那棵老榆树上,西北风一吹左右摇晃的人头像哑了声的大铃铛。
周老太太因为送吃的,所以看到了最后的一幕,因为受到了惊吓人就一病不起了手举牌印刷。在炕上一躺就躺了两个多月,天天嘟囔着头疼,家里人请来了周郎中,扎了几次银针方见好转。那一树上的人头,在除夕的晚上被人偷走了,老人们都说是春生回来把兄弟们带走了。
第二年夏天的长岭子县雨水很大,老榆树在雷雨天中被一道电闪击中,原本粗壮的树干变的黑焦一片,从此没有了生气,村里面的顾胖小子说,那个老榆树犯了错,所以才被老天爷天打五雷轰了手举牌印刷。
7 臣生的媳妇回来了
岁月总是催促着人跑,让我们很容易忘记很多事儿,即便事情离现在只有70年的时光,即便对这件事儿尚存记忆的人还健在手举牌印刷。发生过的事情也都仿佛是深海里的鱼在嬉戏间吐出的一个气泡,包裹在沉沉的大海之中,不管气泡里装的是生死别离还是哀嚎动天,当它破裂之后却怎么也翻不起一点浪花。诚然,时间和记忆就像大海一样可恶。
在老榆树被雷击中的第三年,也就是1948年手举牌印刷。历时不到五个月的长春大围城开始了。在哪场大围困中饿死了很多人,村儿里的老人常说,当时的长春城一个玉米面的贴饼子就可以换一个大姑娘当作媳妇,一个饺子能换一个金戒指。围城是五月底开始的,一直到十月份才宣告结束。这几个月的长春上空始终飘荡着一个写着“饿”字的热气球,左右摇摆任你狂风怎么吹,都卷不走食不果腹的哭嚎声!祖父的二婶,是九月底从我放学的那条路摇摇晃晃走回来的。上初中时的我坐在榆树庄上,第一次听爷爷讲起这位周姓姑娘是如何走进李家。不过祖父给我讲起她怎么再次走进家门,要等到我大学毕业的第五年了。
1948年,对于祖父而言,对于李周两家而言,甚至对整个东北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故事手举牌印刷。那一年,六岁祖父刚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力,只是这些记忆对于李周两家都不太友好。如果之前的故事是他道听途说的编排,那么这一年发生的事儿,以及之后发生的事儿,他都是事件的见证者和亲历者。
2017年离职之后的我做了一个有上顿没下顿的自由撰稿人,九月份的收入还算上丰裕,就给自己放了两周的省亲假手举牌印刷。每年的五一、十一假期都是城里人最期待的两个长假,但对于生活在那片黑土地上的农民而言,却是一年中最为劳碌的季节。五一春种、十一秋收,每年的时令都差不多在这几天。叔叔从部队复员后娶了婶娘,自打他们结婚之后祖父就一直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但自打我记事起,榆树村的房子就没有东西厢房的大院子,条件好些的人家有东西仓房,但也是坐北朝南的与正房平行相连。家里人都下地忙着秋收,就只剩下祖父一个人看家。我下午到家之后,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炕上抽烟,十几年前他不顾家人反对做的土坯,还在他屁股下稳稳的躺着,接受着柴火的烘烤,温暖着寒冷的人心。
那天下午,在我的追问下,才再次捡起了他二婶儿的故事,慢悠悠的讲给我听手举牌印刷。不仅如此,那两周的时间,爷爷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那年我六岁,刚记事儿,我二婶儿九月底从长春一个人走回来了,人瘦的像个麻杆儿一样手举牌印刷。走到保安屯儿稻田的时候人晕倒了,是郝春生带着人给她抬回来的。那时候长春在围城,郝春生也成了郝连长,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抓齐红字儿,所以经常带着人偷偷的在太平县摸底。我二叔回来那年,他见过我二婶,在保安屯儿碰到了晕倒的她,就直接把人给送回来了。因为送人的都背着枪,给我奶奶吓坏了,怕是他们反攻倒算,来找家里人秋后算账。但郝连长没找麻烦,说他和臣生是同学,选的路不一样而已,还谢谢我奶奶当初替他送那十五个兄弟最后一程。不过我二叔没回来,郝连长也没问。
二婶儿人是回来了!但也饿的没人样了手举牌印刷。在东厢房躺了三天,每天喝点粥就窝在被窝里偷偷的流眼泪。回来第一天,我奶奶就爬在她炕沿上,翻来覆去的问两句话,好点没?老二呢?
二婶啥也不说,就是哭手举牌印刷。我爷让我爸他们把老太太架回了正房,让她等一天再问。第二天来问也还是不说。家里人都没辙,就像雇人去长春打听,但难民逃兵到处都是,谁也不敢去。
第三天晚上二婶儿去了正房,跪在地上跟我奶奶讲说了一个谎话手举牌印刷。
她说五月底臣生被叫去司令部开会,一连开到她从长春逃出来也没回家,八月初的时候臣生托卫兵给二婶儿带话,让她找机会抓紧出城回榆树村,但她还想等几天手举牌印刷。八月十五的时候,长春的家里进了饥民,一个个饿红了眼,抢走了家里所有的粮食和值钱的东西。她跑出去喊来了巡夜的宪兵,宪兵开了枪后人都跑了,但是东西也没了。二婶没办法又去司令部找人被拦住后,她用一对金耳环托卫兵找,臣生还是没出来,卫兵告诉二婶,臣生让她赶紧出城,他有可能会撤退关内,等他回来会去榆树村找他。
然后二婶就跟着难民出了城,挤过了国民党军的卡子,又被包围的共军卡拦住手举牌印刷。成群的难民吃光了中间地带的树皮和草,还是饿死了很多人。最后外围的卡子放行了,她就一路要着饭走回来的。但路上还碰到了臣生的下属,他告诉二婶说臣生九月三号和几个人突围出去后,去了北平因为突围危险没法带他,就自己走了。
我奶奶刚开始将信将疑,天天坐在炕上喊造孽的老二啥时候回来啊手举牌印刷。就这样他哭嚎了一个月后,我爷也烦了就把满洲溜子全都糊了墙。我爹怕老太太哭坏了眼睛,就花钱请了李铁嘴来家里算卦。告诉他不管卦象好不好,都要说臣生好着呢!李铁嘴儿白话的嘴的起白沫子了,才强把老太太唬住了。过了七八天,老太太早上醒了,坐在炕上披着棉被也不起来洗脸也不吃饭,就自己闷嗤闷嗤的抹眼泪,说老二昨天晚上回来了,夹了个公文包,告诉我他再也不回来了,还给磕了个头。二婶儿听完回到东厢房就嚎啕大哭。回来那么久,她也第一次哭出了声。
有粮食真好啊!我二婶儿当年啊,是怕老太太知道真相受不了就撒了慌手举牌印刷。祖父望向窗外,六七点钟一辆辆装满金黄色玉米的车从门前心满意足的驶过。祖父一声声的叹息,陪伴着轰鸣的拖拉机将白天扯入黑夜。
8 关于饥饿 关于臣生的真相
晚上七点,屋子里的新闻联播像我父亲的生活一样,从不延误准时播出手举牌印刷。我陪着父亲在院子里卸下土地一年时光的馈赠,成直角的铁叉子用力刨在金黄色的玉米堆上,金属的触碰过程将个别玉米打残,散碎的玉米粒四散崩飞,父亲也不心疼。
粮食多好,只要你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手举牌印刷。父亲淡淡的自言自语道,其实是对我辞职的忠告。那天晚上两个血脉相连的成年男人,仿佛第一次有了真诚的沟通。
“当初高考让你留在东北,考师范学校当个教书匠多好,一年还两次长假手举牌印刷。你主意正,家里人没办法听你的让你走出去了,但是毕业应该考公务员,多好的铁饭碗。再说读书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当官坐轿子嘛。现在好了,工作也没了。做什么自由撰稿人,哪有自由啊?种地自由你想种就种,不想种也没人管你。但你要不种,地就没有收成!再说看你干巴巴的样,估计种地也吃不饱饭”。父亲的语气很平淡,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扒下车上的玉米棒子,眼神也没看我,仿佛我不存在一样的自言自语。
“老爸!二太爷的事儿你知道多少”听完爷爷的讲述手举牌印刷,我深陷其中,即便是父亲的尊尊教诲也没能把我从那段历史里拉出来!
“我二爷?我知道的不多,但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家每年春节拿出来供奉的祖宗谱,就是你二爷爷写的手举牌印刷。那毛笔字儿,十里八村的你们都是读大学的有几个人能写出来那个字来?比电脑打的还好看,一看就知道笔杆子硬”。父亲还是慢悠悠的说着,铁叉另一头的双手,每次用力的稳定劲儿,就可以辨别出那双手上的茧子有多重。“那您知不知道,到底他当年是不是死在了长春?”我不顾农活站在一旁追问道。
“我二奶说他后来去了北京,然后人就没了,我听周舅老爷说他好像去了台湾,也有人说他就是死在了长春”手举牌印刷。父亲站直身体双手拄着铁叉思索道。
“那个周舅姥爷手举牌印刷,是不是当年一起和二太奶奶一起来相亲那个?
“嗯!就是他,你小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来了?不过这事儿啊,谁都不清楚,就你爷爷知道手举牌印刷。因为当年我二奶是你爷爷给养的老、送的终。二奶奶就和你爷亲,很多事儿也就他知道真相。但他也从来不和我们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们也没问过“说完父亲继续忙碌起来。
“不过你非想知道的话,就去多陪陪老头,年纪大了爱聊天,也爱说以前的事儿,没准以前不想说,现在想说了!“收拾完一车的玉米,父亲把我丢在一旁自己往屋子里走去,橘黄色的灯光映衬着他宽宽的肩膀,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依然能辨别出他头上的丝丝白发手举牌印刷。
那天晚上我去了叔叔家陪爷爷,一方面是因为离多归少,老人的年纪也大了,另一方面是臣生他们的故事,就像泥潭一样让我深陷其中,不知道后来的故事,又会让我失眠很久手举牌印刷。带着亲人的眷恋还有求知的渴望,我又走进了那段少有人知的祖父回忆中。
“知道你睡不惯炕了,我让你老叔把床搬过来了,小王八羔子今儿就躺床上吧!“祖父一面笑骂着,一面帮我抱出被褥手举牌印刷。上了年纪的人睡眠很轻,祖父也不例外,和我一样他每天睡的都很晚,但是他起来的却很早。睡不着觉,他就喜欢坐在被子上抽烟,抽多了咳嗽的也厉害。
您说她撒了谎,那是不是二太爷就死在了长春手举牌印刷。我像被围困在长春的难民对事物一样渴望的追问道。
哎!爷爷没开始说,先叹了口气手举牌印刷。这个事儿,我连你爹他们那些王八羔子都没告诉过,这事儿也就我知道了。刚开始不说是怕刺激我二婶,她在咱们家住一提这事儿肯定受不了。后来不说是闹文革,咱们家成分不好,越说也越闹不清。年纪大了我和顾胖小子还能说几句话了,闹文革那两年,王八羔操的可把我坑苦了,他们家子是被齐红字儿被败了,后来齐红字儿让我二叔招安了,他们后代就恨上了咱们家,非说我二说当年去了北平,然后跟国民党跑到台湾。说咱们本就是地主家庭,出了个国民党头子,是破坏榆树村革命环境的异己分子,还是阶级敌人。开批斗大会那会,我天天戴大帽子,蹲在生产队大院子里举棒米杆子,要不是我爹我妈都死了,都要被坑苦了。文革过去了,顾胖小子给我道过好几次歉,说他被人整成“汉奸毒瘤”,没办法只能拉几个人了,法不责众,但没想到那个时候的法太缺德了。
其实,我二叔臣生在我二婶回来之前就死在了长春了手举牌印刷。头一个月长春还有粮食,第二个月就开始配给了,我二叔因为有级别所以家里有粮食。后来家家户户缺粮,就开始饿死人了。是有人抢过他们家,但听二婶说=我二叔有把小枪,人进来他开枪都给吓跑了。
听二婶说,二叔后来去司令部开会,因为饿死人了所以他建议找城外的围兵谈判才被枪决的手举牌印刷。二叔死之前和别人说自己选错了路,还托人告诉二婶赶紧回榆树村,一辈子老老实实当个庄稼汉挺好。人死了之后,二婶是用她那对金耳环换回了二叔的尸体。没钱买棺材,就把二叔装在大衣柜子里,用剩下的粮食雇了两个人用家力车推到了火烧里给埋了。可能那几个月人死的多了,死人也都没感觉了,二婶也没怎么哭,就跟着人流往出走。城里的兵往外哄人,围城的兵在外面拦住了人。过了国民党的兵卡,二道共产党的兵卡就出不去了,在那活活饿了七天,草根树皮都吃完了,人就上房顶找房顶铺的干稻草吃。那还能不死人?一个贴饼子就换一个黄花大闺女,卖孩子的卖孩子,卖老婆的卖老婆,只要有粮食女人有的是。就这,谁还有心气儿干那事儿啊。
第七天外围的关卡开了,二婶就晃悠悠的走回来了,她说她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只记得刚出城第三天晕在了一个村口,那个村儿的老太太喂了她点还给了她半个烧土豆,就靠这点东西走到了保安屯儿手举牌印刷。要不是遇到了郝连长,估计那条命也交代了。
祖父一面说着一面不停的抽自己手中的旱烟,就仿佛他要把旱烟当作粮食一样,提他二婶填补在身体里手举牌印刷。
48年我六岁,二婶和谁都没说,我十二岁要去上初中,他给我叫到东厢房告诉我的,说我识字了就明事理了,她怕她没几年活了,就告诉了我,但让我和谁都不要说手举牌印刷。
后来您怎么再也没说过这些事儿啊!对着抽烟的祖父我追问道手举牌印刷。
你们太小了听不懂,长大了又都不爱听,我自己也不太爱讲手举牌印刷。说完这几句话,他把大烟卷叼在嘴里也不抽,呆呆的望向南方,那个他长大的地方,过了一会自己嘟囔了三个字儿“太苦了”。
9 孙柱子家的金马镫
爷爷说的苦,并不是单指他的二婶,更是那两代人的苦手举牌印刷。
在臣生死的那一年,郝春生在剿匪的过程中也丢了性命手举牌印刷。他离世的那几天,六岁的祖父正躺在用钱币包裹的房子里睡午觉,因为不断有人在房屋上面跑,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六岁少年。村里的老人都记得,齐红字儿带人骑着马,解放军跑步追,为了抄近道就从村子里穿,为了再快点就爬房子跑,老人们都说解放军会飞檐走壁,齐红字儿也该绝了。但祖父出门看到的,却是站在屋顶指挥其他人抄近道的兵,爷爷说解放军一跑起来地上的土也都跟着飞,跑的真而且不知道累。所以每当电视中出现解放军急行军的镜头,我都知道那是真的,因为这些场景曾经就发生在榆树村,就印刻在祖父六岁的记忆之中。但除了跑的快之外,他还看到了房屋上那个人倒下的瞬间。
我小不懂事儿,听见房顶上声特别大,迷迷糊糊的还听见了鞭炮声,就跑去看,刚出门房顶上一个当兵的就掉下来了,脖子上的血呼呼的往外冒,几个当兵的跑过来先是撕衣服按,不管用就往伤口上一捧一捧的按土,但也没啥用,没一会儿人就咽气儿了手举牌印刷。王八羔操的,齐红字儿那伙胡子打枪都准,那些当兵的也不怕死掉一个就又上去一个。我奶出来就骂我王八糕子,一把就把我拉回去了。
那天晚上祖父不仅给我讲了他二叔臣生的事儿,还讲了齐红字儿、郝臣生的结局手举牌印刷。上中学的时候,每年清明节学校都会组织去镇上的烈士陵园扫墓。我个子小总是站在男生一排的第一位,印象特别深的是在我正前方的墓碑上刻的五个字:郝春生连长。也因为他排位最靠前,所以十里八乡的人都管那个陵园叫郝连长墓。只是我当时不知道,郝连长和我们李家还有着一段浅浅的瓜葛。
那天晚上我也彻底把爷爷的记忆拉扯出来,那些记忆就好像他手中燃烧的旱烟一样,一根根被完全燃烧,吸入身体再吐出来,弥漫屋中久久不散,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种味道叫回忆,只是这回忆的味道有些呛人、辣眼手举牌印刷。也是在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这位烈士的牺牲经过。
秋天的夜空,星星格外的透亮,一闪一闪的像祖父手中的烟头,给尘封的过去提供了检索的关键手举牌印刷。伴着空灵的夜色,祖父继续讲起他六岁时的记忆。齐红字儿和孙柱子他们骑马跑,解放军是跑着追,追到保安屯儿南边的水泡子(七几年才改成了水库,就是我初中上学路上的那个水库)就把他们给围住了。郝连长报仇心切带着几个人就往冲,齐红字儿那王八羔子抢打得准,一枪就把郝春生给打死了。剩下的围着的人,只要敢露头就挨枪子。实在没办法解放军就放了火,齐红字儿知道已到尽头,就举枪要自杀。
他临死前,孙柱子抱着他大腿求他别死,齐红字儿觉得他很忠心就给了他一对儿金马镫留着做念想,然后就扣动了扳机,脑浆子都被打了出来手举牌印刷。齐红字儿的尸体被拉回到咱们村的大榆树下,我亲眼瞧见的。孙柱子没死还要谢谢榆树村儿,齐红字儿自杀了之后,他就把金马镫就地埋了,然后骑上马就往外冲,一面跑一面喊“别开枪,我是榆树村儿孙柱子!别开枪,我是榆树村儿孙柱子”因为这句话,他的命才保住了。孙柱子被关了一年多,被抓的其他人倒是够义气没咬他,被放了之后人就回到了榆树村。那对金马镫,在文革抄家的时候才被搜出来,后来去哪了就谁都不知道了... ...
不过榆树村的苦难没有过完,榆树下的周家二婶的苦难也没有过完手举牌印刷。
10 饥饿的基因和老榆树的新春
从四八年到五八年的十年间,榆树村沉浸在一片红色的世界中,他们第一次找到了集体的认同,仿佛刚知道太阳是打东边升起一样,每个人都欣欣向荣手举牌印刷。不过周家被划定为地主,周大马棒家的牲口变成了集体财产,归公社所有。李家被划为富农,李家的院子成了榆树村公社,村东头立了没几年的石碑也被推倒砸碎。祖父说因为运气好,没在刚开始就被定义为现形反革命。祖父那代人的祖辈们,也在那段红色的时光中相继离世。祖父的奶奶因为想念儿子臣生,整日郁郁寡欢,没过几年人就走了,走的前一天还像正常人一样,一觉就没醒来。村里的老人说,老太太当年积了大德,才有了善终。祖父也说,幸好老太太没赶上那三年,真是自己修来的。但祖父的二婶,就没那么幸运了。
五八年,家里人给我送去初中读书,但学校一周也不上几节课,天天和他们出去不是炼钢、就是割水稻手举牌印刷。我是家里长孙长子下面有两个妹妹四个弟弟,人口多本来就吃不饱,王八羔子的给学校干还不如回家赚公分,一生气我就自己做主退学了。家里人除了我二婶觉得这事儿做的欠考虑之外,其他人都没说啥。当我听到祖父回忆三年饥荒时,每家的院子里都堆满了黄澄澄的玉米。出版社催稿,本来我想第二天回北京的,但是听祖父又给我讲当初的故事,我就又在家住了三天。那三天我婶娘每次吃饭都和我抱怨粮价一年不如一年,种地的收入越来越少了,好像她面前这位生活在北京的侄子每天都能见到总理一样。
我奶没的第二年,我爷爷也没了手举牌印刷。临死前老头让二婶改嫁,但是她死活不同意。没办法,我爹把新宅子的东仓房改成了可以住人的房子给二婶住,她就一直和我们生活了,直到被埋到老榆树下。生产队照顾她是个寡妇,就让她去公社大食堂帮厨。家里人口多,总吃不饱饭,她就每天从大食堂往家里偷棒面饼子。贴饼子一出锅,她就偷偷揣在怀里,有几次烫的肚子上起大泡。五八年往后就操蛋了,粮食越来越少,我爹为了不让我们饿肚子,每次赶大车去太平镇送粮,都像耗子一样拿粮探子偷点粮食回来。周家被划了地主,二婶的娘家虽然没钱,但因为周窝囊老实,不知道怎么也被划成了右派。他本来就老实,成分再不好,有的偷他也不敢偷,一家四口就那么饿着。
五九年夏天我二婶回了一趟娘家,临走的时候我爹给她拿了二斤高粱米,让我和她一起去帮她拎着粮食手举牌印刷。我记得特别清楚,棒米杆子一人来高,就八月份的事儿。因为没吃的,她嫂子看到姑奶奶回来了,坐在炕上就一直哭,俩孩子饿的皮包骨一样没精打采,见到姑姑来就要吃的。王八羔操的!周窝囊可倒好,就坐在门槛子上抽烟啥话也都不说。呆到五点多,那家实在窝囊的没法呆,我二婶带着我就往回走了。
回来的村儿路上,我二婶看到周蔫巴隔壁村的棒米地里种了一片窝瓜(南瓜),就让带着我在玉米地蹲了三个多小时手举牌印刷。晚上八点,打惊(保安)换班吃饭,我们俩就进了窝瓜地,王八羔子的就那天我才觉得窝瓜那么沉。都不知道咋拿过去的,我们两个抱了十多个窝瓜一路跑回了周窝囊家,路上我抱的还掉了好几个,到那了就把窝瓜藏在了他们家房后的柴堆里。其实告诉完东西在那,我们回来也就没啥了,但我二婶觉得自己哥哥老实,要是被人家抓了包那就得蹲马棚了,所以临了说让他们早点起来烧火做,别让人知道。王八羔子操的就这句话让我二婶后悔了一辈子!
我们回来不是第九天就是第十天的事儿,周窝囊家的小小子来送信,说周窝囊人不行了,让妹妹回去见一面手举牌印刷。这老小子就是太老实,被偷的生产队想抓贼,就一个村儿一个村儿的挨家挨户查。周窝囊怕被抓,连着两天三点起来煮窝瓜吃。也可能是饿急眼了吃撑的,也可能就是没煮熟,连着吃两天就把周窝囊吃的跑肚拉稀,一连拉了七八天,人就坏菜了。我二婶回去那天,周窝囊就杆儿屁了。直到我二婶死,她也一口窝瓜都不吃,我也不吃。
最难的是第三年春天,真是家家都没粮食了手举牌印刷。但老天爷不绝户人啊,断粮第三天,地里就出了一片一片的芹麻菜(春天生的一种野菜),野菜可救命了。等野菜吃没了你说怪不怪,村东头的老榆树有活了,结了一层一层的榆树钱,村儿里人都说这老天爷显灵了,老榆树还魂了。那几年,真把人饿坏了。
这是那年我要离开东北的最后一晚上,祖父依旧坐在炕上不紧不慢的抽着他那如手指粗细的旱烟手举牌印刷。但他的记忆里的苦涩仿佛不止饥饿这一个词。
熬过了挨饿没几年,就又开始斗人了手举牌印刷。文革的时候,孙柱子被顾家举报是反革命分子。他和他媳妇一起被揪出来一连批斗了一个月,老小子滚刀肉咋斗都没事儿,但她媳妇受不了。批斗要结束的前一天晚上,跳了村东头的井。刚开始大家都以为她媳妇跑了,孙柱子也那么想,直到井里的水越来越臭,尸体才被发现捞了上来,之后那口井就没人再打水了,82年我当队长带人给填了。
文革我也没跑了,先是批斗我封建余留看牌,后来开大会要把咱们家重新化成地主,再后来干脆就说我二叔去了台湾,我们就是国民党子弟,蹲在生产队大院,就是咱们自己家的老院子里,天天戴帽子举棒米杆儿,一举就举了半个月手举牌印刷。王八羔操的谁知道,周福生脑袋顶了块猪皮回来了。
我奶奶替他发送完他爹之后,周福生先是到新安镇给人家抗长工,解放军火车站招兵他就丢了锄头扛了枪手举牌印刷。打四平的时候,他是他们团长的通信员,骑了屁花骡子满四平城跑。四平打的很凶,他脑袋上的肉皮被炸没了,贴了一块猪皮。他和我说,要不是骡子跑的快自己的脑袋就被弹片削没了。后来他和部队一直往南,在佛山当了管人事的官儿。他回来当天就找咱们家,知道我被批斗,就给县里写了封介绍信把我就给放了。完了也就再也没人找过咱们家的麻烦。
周福生给他爹填完坟,就天天带我喝酒,喝多了给我看他的猪皮脑袋手举牌印刷。还说他连着做了两个梦,刚开始梦到他爹和他说房子漏水了,后来梦到我奶奶让他赶紧回来看看。他说我奶奶疼我,托梦让他回来救我。王八糕操的!这个猪皮头最没溜了,每次喝多了都带着我去生产队广播室,对着全村喊他周福生回来了,李家对他有恩,那个王八糕操的敢欺负咱们家,他就毙了那个王八糕子!由低谷到高潮,听着祖父的讲述不难发现,那几天可能是祖父一生最痛快的几天了。
改革开放了,我二婶过了四五年能吃饱饭的日子手举牌印刷。人是急性脑出血没的,死的前一天还和我在这炕上喝酒,喝多了跟我说,酒是粮食精,但是这个成了精的东西那些年都去哪了?
我临走前最后的一个晚上,断断续续的终于听到了故事的结尾,那天晚上我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仿佛看到两个醉酒的男人晃晃荡荡的走在榆树村里,晃晃荡荡的爬到了老榆树上,枝繁叶茂的老榆树长满了饿不死人的榆树钱手举牌印刷。然后又仿佛看到了醉酒的周老太太,坐在炕上咒骂粮食不长眼!
尾记 关于遗忘
不论祖父的奶奶,还是二婶,即便是我这样的直系亲属,也不知道她们的大名叫什么手举牌印刷。家里的族谱直到现在还在沿用以前的老例儿,两代人、两个一辈子,就只在李家的家谱上留下了“李周氏”这同样的三个字。她们静静的躺在老榆树下,被后代子孙大张旗鼓的供奉在灵位之上,但她们的过往又被漫不经心的丢在历史的垃圾堆中,无人拾荒。
我也曾问过祖父手举牌印刷,在那个大江翻滚的年代,有没有男儿志在四方的感觉?
他低着头自己给自己卷了一根拇指粗细的烟,想了半天对我说:我二叔和郝春生肯定有、齐红字儿可能有,周福生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手举牌印刷。王八羔操的,我就他妈的记住 饿了,肚子倒是大江翻滚。也是,我二叔他们为了看不到的东西死了,我一辈子为了填饱肚子活着,你爹那几个王八羔子年轻的时候为了四个老头的票子,现在为了一个老头的票子,到你们了又为了房子、车子、轿子,没他妈一个好玩意。
当我坐在台灯下记述祖父这段话时,突然闹明白了,即便我们所处的时代如此的崇尚个性,但又有几个人不被时代打上欲望的烙印?这烙印,会让我们快速忘却上一个烙印被烫入皮肤时的刺痛手举牌印刷。
二零一八年春,我的第一本小说《周先生之死》终于完稿出版,在完成琐碎杂事之后,我又回到了那个无人知晓的村庄,独自一个人去了村东头的榆树林手举牌印刷。坐在当年看着祖父打土坯的位置,十几岁懵懂少年的模样变得异常模糊。转身望向那棵老榆树,再望向榆树旁的坟头,那坟头上丛生的杂草宛若摇曳的纸幡一样,提示着我那段少有认知的过去,提示着我原来遗忘可以来的如此简单,提示着我应该去记录下那段发生在老榆树下的过往。即便事件亲历者的讲述是零零散散,即便读到这段故事的人寥寥无几,但又有谁能在没有竖立的墓碑上,印拓出她们以及他们曾经的生命痕迹呢?
李想
2018年初秋夜
——全书终——
《榆树下的女人》
作者:里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