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2000年
一、
江燚平如愿来到了杭州，首先是租个住处，与此同时便找工作，工作找得很顺利，一来他有丰富的销售工作经验，二来只有销售方面的工作是不太限制学历的，所以他只去了一家公司就成了，但是尴尬的是，人事经理指出他的简历怎么会把性别写成“男”，他顿时语塞。人家看他完全不辩解，还觉得这人谦虚实在。
一安定下来，江燚平就开始想找叶铭的事情。他早就想好了，铭铭爱看书，她势必是要去书店的，只是他必须等，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去书店，去哪家书店，但是他会等到的。他也了解好了，杭州最大的书店一个在文二路一个在延安路，他只要轮番在这两个书店守侯，铭铭总会出现的。
每到双休日，江燚平便蹬上个自行车，在文二路的书店转转，然后又到延安路那边看看，每个周末分别能在两个书店转八次，下个礼拜再换过来，如此类推，去撞叶铭来的时间。
虽然不能马上见到叶铭，但这种靠近她的过程对于江燚平来讲也是幸福的，铭铭就在杭州，他也来了，怎么不能见着啊，杭州还没成都大。
这样一找就是近半年，江燚平相信叶铭肯定是来过这两个书店的，只是还没有碰到她。他想，如果铭铭家附近就有书店那她可能就不会常来这两个大书店，这样的话，范围就比较大了。没有关系，还好想到这一层了，那就改变一下策略，只要是象样的书店每个礼拜他都去扫一遍，他知道那种微型的书屋铭铭是不会去的，她一看就是老半天，人家还不赶她呀，而且，她也说过，不会去，被赶过。
又是一个礼拜天，江燚平照例蹬了自行车奔往书店，今天的安排是先去文二路购书中心，转了大约一个小时，他开始往门口走，下一站是外文书店，铭铭是学英语的，他不应该把这个书店漏掉。
就在下滚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大门进来-----这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吗？盛夏时分，佳人穿一袭淡绿色的短裙-----那是一种极浅极淡的绿，是从白色中抓取出来的，乌亮的头发齐肩披着，特别明亮而清爽。江燚平内心一阵狂喜！
看着叶铭上了滚梯，江燚平远远的也跟了上去。她在二楼看书，他自然是不能一直盯着，就在二楼的座凳上坐下来，这样，铭铭不论是再上三楼还是下楼回家他都看得见。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叶铭没有再上楼，她下了滚梯！
江燚平依然远远的跟着，看着她在前面的车站停下了，看来她要坐车，于是去取自行车打算跟着汽车跑，转念又怕跟丢了，所以想跟叶铭上同样的车。
25路来了，叶铭上了车，江燚平随着也投了币，上去后尽量离她远一点。虽然即使叶铭细看他也不会认出来，但他要跟踪她就不能让她看见自己。
没几个站叶铭就下了车，江燚平于是也下车，尾随其后特别怕她回头看，其实谁没事走路会回头呢？
眼看叶铭进了一片居民区，七弯八拐似乎还特别复杂，尤其每家门前都有花园子，还有一排排一样的树，房子也建得是统一的格局，很难分彼此。
叶铭打开一个房门进去了，好半天再也没出来，窗户被窗帘遮了个严实，不能知道任何动静。江燚平想这一定是铭铭的家了，找到家就放心了。江燚平于是折出去又倒回来几次，确信自己记住了这个地方才塌塌实实的回去了。
回到家，江燚平难以抑制激动而幸福的心情，他于是坐下来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也从此他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雷打不动。
他写道：
“明天我想请个假，然后跟着铭铭看她去哪里上班，不论她上什么班，任何公司都是需要销售人员的，我可以应聘到铭铭的公司，到时候，我将每天都能看见她……”
二、
叶铭进入这家网络公司是非常偶然的，在大学的时候还学的DOC系统，而且毕业后也就上过几次网，对网络世界并没有什么概念，甚至空白得很，当时人家看她是英语专业的，考了考英语觉得还行，至于互联网的使用只问了她用什么浏览器，叶铭答了个“IE”。天啦，她并不知道何为IE，似乎听人说过而已，但人家公司知道她会上网就算过关了。叶铭心里那个激动啊，总算找到工作了！她甚至都没敢问薪水待遇，好象一提钱人家就不会要她似的。
上班第一天。
这是个居民小区，显然这公司是租了套民房办公，而且是毛坯房，非常简陋，那天面试的地方原来是董事长的另一家公司。不仅对叶铭，对这里所有人，都是在这个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大家开始讨论域名，而且三句话不离“阿里巴巴”，弄得叶铭一头雾水。这帮人包括头儿都是二十出点头的年纪，她完全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和自己要干什么。
中午休息的时候，叶铭给原来学校教计算机的老师打了个电话，她也无从问起，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零零碎碎的一席通话，大概是晓得了一点点，比如所谓BBS就是什么广告牌系统，聊天室；比如域名就是这个网站要申请一个在互联网上的地址；至于阿里巴巴，是一家网络公司，比较出名的，而且就在杭州……
下午继续讨论的时候，叶铭发现早上那个英语八级的女孩子就没再来了。台上，头儿（从中午开始，大家已经开始叫他“老大”）热血沸腾的讲着：
“……汪啸你们几个小伙子下午负责搬电脑和桌子凳子，董事长的车等下就运过来；罗一玫跟叶铭暂时轮流使用这台电脑，罗一玫负责把早上大家想到的域名查一遍看是否已经被注册；叶铭，你负责英文版，不需要逐一翻译他们准备的中文信息，我们的中英文版并不是一一对应的，你只要把阿里巴巴的英文版ctrl c、ctrl v过来就可以了，暂时先搜些类似有用的网址……”
这样也行啊？……叶铭很是担心版权问题，又想想这也不是该自己操心的事。
接下来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休息日，各人有事临时请假，所谓“军事化管理”，老大也一样。午饭和晚饭在隔壁单元的董事长家里，有阿姨做；下了夜班在旁边一栋楼里的集体宿舍里简单睡觉。一帮人火火的奔着用两年的时间弄上市。公司知道叶铭的个人情况，所以她单独享受一个房间，一样的没有固定休息日。通过这段时间，叶铭也进入了状态，她做的是英文编辑，因为Copy很容易，所以也帮着中文版的人搜索些信息，一天到晚都耗在Yahoo里捞东西，网速又慢，一天也干不了多少活儿。
连续三个月，叶铭每月只拿到五百元的薪水。后来公司陆续进新人，作为元老，叶铭自然成为编辑部的头儿，加上工作表现好，公司给她涨到一千而且享受周日固定休息日。他们做的是B2B模式网站，基本仿照阿里巴巴在进行。三个多月奋战下来，网站也已经搭建好了，每天基本上只需要更新信息，算是进入了正轨。
这天又开会。
“……我们定在下个月，也就是八月底的样子，全体搬到文三路的办公楼里去，然后从八月中旬开始筹备网站的全面改版。搬家以后，吃饭大家自行解决，住宿仍然在这边，过去以后每周休息星期天，编辑部留人轮流值班，叶铭做个轮值表……”老大说话始终慷慨激昂，充分营造了一种网站很快就要赚了的气氛，半年多来，他也天天熬红眼睛，可是肥胖的躯体就是不见瘦。
三、
江燚平一早就来到叶铭住的小区，他在小区对面的饭馆吃早点，这样，不管铭铭从哪个出口出来他都看得见。他点了他能吃的分量的三倍，他想如果等得久免得人家老板不高兴。
七点半，江燚平终于看见铭铭走了出来，她已经换成了粉蓝色的套裙，上班族的样子。铭铭没有骑车，看来是乘车上班，自己的自行车也先扔这边吧。
跟着叶铭一直坐车到文三路，这边写字楼多，江燚平跑业务来过，没想到铭铭就在这里上班啊！他内心又是一阵莫名的激动，感觉他们曾经已经在这边一起过，只是没能看见对方。
她摁了电梯，趁人多，江燚平也走了进去，大家都在摁楼层，江燚平也没能看见铭铭摁的是多少。反正跟着吧。
叶铭在14楼下了，江燚平不好跟那么紧，连忙摁了15。
江燚平从步行梯下到14楼，还好，整层楼面只有一家公司-----新奇商务信息公司，有网址，原来是家网络公司，他背下了网址，听说有了这个，什么都能查到。
江燚平一看时间，如果打车居然还来得及上班，于是赶紧下楼，他想，回公司正好用同事电脑查一下。一路上，江燚平还是有点迟疑，他以前都是接触的实业，这网络公司还是个新东西，自己完全不了解，几次看别人上网都看得不明就里。
以后的时间里，江燚平一直在网吧恶补互联网知识，而且以跟人聊天来强化打字速度。他很清楚，如果冒然去应聘，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尽管他看见叶铭他们的网站上长期招聘业务人员。他是根据叶铭他们公司对业务人员的要求进行补习的，他只需要熟练使用网络，对网站技术有基本认识，再加上销售经验，心里有底了就可以行动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多月以后，江燚平最后顺利进入叶铭的公司！
如今，江燚平终于如愿以尝的围绕在了叶铭周围，他并不奢望跟她做朋友，更不急于找她说话，他只是天天天天的能看见她，离得她那么近，这样的状态已经是他期望的。
叶铭常常不能按时下班，江燚平于是也呆在电脑上不走。一个销售人员总是加班显得比较奇怪一点，但别人不会认为他敬业，肯定是在聊天而已。
这天，叶铭看办公室里走得就剩下她和江燚平两个人了，于是抬头搭了一句：
“还不走吗？”
“快了。”
“忙什么呢？”
“把客户档案整理一下。”
“好象总是看见你加班哦。”
“笨鸟先飞嘛。”江燚平老实说，“我接触互联网不久。”
“我刚来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叶铭好象又想起了当初的情形。“你口音象我们四川的哈？”
“你也是吗？”
“是啊。”
“你的普通话讲得真好，完全都听不出乡音。”
“谢谢。”叶铭很喜欢别人夸她的普通话，南方人能讲好普通话比较不容易一点，既而回敬道，“你也很不简单，我觉得很少有女孩子做业务的。”
“一直都做这个就习惯了，也不难的。我倒是觉得你的工作让人看不懂。”
“呵呵，假象！Copy而已，很弱智的。”叶铭自己一向看不太起所做的事情，要是碰到一个阿里巴巴的人就丢人死了，他们公司还就在这条路上。
“你还是太谦虚了，他们都说你很能干的。”
“谢谢。”叶铭突然对这个有那么点男性化的女同事有了好感，她说话真的听在耳朵里很舒服。“我要走了，我把钥匙给你，等下就你锁门，或者我们一起走？”
“一起吧。”江燚平心里被甜蜜充满了……
四、
秦山林的大哥要从金华来杭州出差，老早就约了秦山林跟叶铭这个周末中午一起吃饭。兄弟俩平时不怎么联系更不太往来，关系比较淡，所以相互之间的生活动态也都不太清楚，叶铭更是见都没见过，觉得到时候也没什么话讲，于是说自己就不去了，可秦山林说大哥几乎从来不主动跟自己联系，也许知道他们结婚了，特意就是要见她的，不去不合适。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大哥还带了个女孩子来，叶铭一看知道是女朋友，秦山林却向自己介绍说那是表妹秦阳。不对啊，完全是恋人的样子嘛。
叶铭觉得秦阳长得很漂亮，于是多找了些话说，她喜欢接近漂亮女孩，加上大哥提到二姐怀孕了，叶铭心里更高兴了，席间，四个人吃得很愉快，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散。
“大哥跟我从来没这样亲热过，换了个人一样的。” 秦山林摸不着头脑。
叶铭说：“谈恋爱的人就是这样的，不按常理出牌，而且尤其宽容，敌人都会化解何况你们是亲兄弟。”
秦山林立即制止了叶铭：“她是二叔的女儿，怎么可能！”
“他的手一直放在秦阳大腿上，兄妹有这样的吗？” 叶铭拿出了有力的证据。
“我怎么没看见。” 秦山林自言自语。
回到家，叶铭提到自己两个月没来例假了，秦山林于是又出了门，去买早孕测试纸。后来一看果然是怀孕了。事不宜迟，人流要快，当年拖到只能引产的地步好吓人哦，叶铭于是说现在就去医院。
“你自己去吧，我要赶紧睡一觉。”秦山林说着就上了床。
“你不陪我去吗？”叶铭意外得眼睛都放大了，这么大的事！
“自己去吧，我晚上还要上班呐。”
秦山林居然一脸的不耐烦！叶铭想起上次一个女孩子找他搬东西，足足忙乎了一天，晚上照样上班还兴奋得很，问那个女的是谁他也半天说不清楚，不是关系很远就是关系不正常，否则有什么说不明白呢？而不管是哪种关系，这么热心都是令人生气的。而今流产这么大的事情，让她一个去，人家还以为她是什么情妇或者未婚先孕呢！
叶铭由一开始的愤怒转为心寒，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她在心里也已经决定离开这个人了。
药物流产期间，叶铭照样上班，内心特别的凄凉，她已经跟秦山林提出了离婚，秦山林却说她小题大做，以为过段时间就算了。
而叶铭是个认死理的人，她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没有必要再继续了，她嫁给这个一贫如洗的人无非是以为他爱她，当这唯一的稻草都不存在了，这样的婚姻她找不到要的理由！
事情都过了两个多月了，叶铭仍然坚持要离婚，秦山林开始烦了，他基本上每天都开通宵，早上交班回来叶铭已经出门上班；下午去接班走了叶铭也还没有下班。这样一天他们根本都见不上面，只有星期天叶铭在家，在家就说离婚，秦山林非常苦恼，他便开始赌博。
叶铭的工资，公司是给打到银行帐户上的，她并不准时去看，只是用才去取。这周日她去取，想买个随身CD机，读书的时候好羡慕室友有那个东西。而，帐上居然一点钱都没有，她赶紧回到家里给会计的手机打电话询问。
叶铭讲电话吵醒了床上的人，这下他睡不下去了，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
等叶铭挂了电话，秦山林坐起来，理亏的说：“那钱我取了，给爸寄去了。”
“你偷我的钱！”半晌，叶铭重重的说。她要知道那钱不是给他爸而是赌博不知道事情还将怎样，秦山林非常清楚叶铭憎恨赌博。
叶铭索性搬出了家门，公司里那间宿舍一直都属于她的。
江燚平还第一次在宿舍见到叶铭，他知道隔壁房间是她的，但他也知道她是不来住的，她来了，说明她的婚姻出了问题。
江燚平提了一瓶开水，来到叶铭房间随便一说：“刚烧好就停水了，今天就喝这个吧。”
“不用，我去买饮料喝也是一样的。”
江燚平把水瓶放下，并不争执：“我出去了，听说书市的书很便宜的。”
“是嘛？哎，你一个人去吗？”叶铭一听“书”就来了精神。
“是啊。去不？”
“等我一下好吗？我换件衣服。”
两个女孩于是出了门。
“你这衣服挺好看的。”叶铭夸江燚平。
“是碰巧好看了。我其实没什么审美眼光。”江燚平笑了笑，他注意到叶铭挽着他的胳膊，一阵电流通过全身！
在书市上，江燚平淘了几本跟计算机相关的书，叶铭也淘了几本小说，尤其淘到一本迈克尔杰克逊的画册，这令她欣喜若狂爱不释手！
“你喜欢他？”江燚平指指画册上的人。
“Crazy about him!”
江燚平听不懂，但从铭铭表情看，她是那人的追星族，于是说：
“我也喜欢他的摇滚，可就是记不住他叫什么，太长。”
“迈克尔杰克逊！POP KING！”
叶铭愉快的样子显得象个小姑娘，她那熟悉的笑容曾让江燚平多少夜晚展转难眠。她今天搬了出来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状况，可眼下她是愉快的，这也许有他江燚平的原因，不，还得感谢迈兄。
晚上，叶铭请江燚平在饭馆吃饭，他并不谦让。谦让，就生分了，下次他再回请就亲热得多。
吃饭的时候，江燚平并不打听她为什么搬过来，他只是找些亲切愉快的话题来讲，而这正是叶铭喜欢这个朋友的原因，她已经在心里把她升格为朋友而非仅仅是个同事。
叶铭让江燚平点，他也并不推让，而他点的也基本上都是叶铭喜欢的，上次公司聚餐是叶铭点菜，他注意到她点的正是她自己爱吃的。以前在四川，他很清楚她的口味，而今到了浙江，他又重新了解了她。他喜欢这种紧随着她的感觉，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关于爱的诗意情怀，有的都是一些具体的行为，能够去付出才会满足，能有点点回报就太幸福了……
“我就喜欢这个‘酱爆螺丝’，我们四川好象没有。”叶铭吃得欢天喜地。
“也有吧，只是没这边普遍，我看这里的餐馆必有这道菜。”
“就是。”
吃完回到宿舍，她们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江燚平拿出日记本来又开始了这一天的总结：
“我的‘革命’看来是成功的，我们平淡交往，亲切相处。可是今天铭铭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以致于搬了出来，但愿我的陪伴可以缓解她的苦恼，就象今天这样。我也希望，他们能够早点和好，铭铭爱那个人，都多少年了，那个人应该懂得珍惜。铭铭手腕的割痕，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那个人，让这样一个如此美好的女人为他承受那么多……
和好吧，只有那个人对铭铭好，她才会幸福，别的什么快乐都是表象的，我了解她。”
江燚平合上本子，想到宿舍里还有两个女孩，万一让她们看见日记本可能麻烦，于是他用涂改液把“铭铭”两个字都盖了，等干了，他在原来的位置分别写上“M”。
五、
叶铭跟秦山林的事情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有一天，叶铭突然就决定算了，原谅他，于是搬了回来。
今年的除夕照旧，他上班，她一个人看春节晚会。“疯狂英语”的李阳也上晚会了，再见自己的偶像，叶铭很激动，她很专注的看他，心想，嫁给这样一个充满激情的男人，生活的调子也一定是积极上进的，每天再听着那样磁性的嗓音跟自己说话，真是莫大的享受。
12点敲钟的时候，她接到江燚平的一条祝福短信，原来只有这个朋友想着她……
第 十一 章
2001年
一、
春天的时候，有一天叶铭跟另外一位男同事，公司的人事经理到郊外参加一个户外拓展训练，来的都是杭州各个公司的人事经理，叶铭他们老大因为跟主办方很熟所以多拿到一个免费名额。
在集体互相介绍的时候，叶铭得知阿里巴巴的人事部也来了两名女将，她几乎是用羡慕的眼神看她们，打听到她俩的房间号，叶铭特意上门去交换了名片。
参加活动回来，叶铭他们部门的新进人员也到岗了。邵兴，这位一米九的帅哥是个英语高材，他跟叶铭一样负责英文版的信息更新，但工作安排仍得听叶铭的号令。
对于做这种采摘别人网站信息的工作，邵兴是极不愿意的，他是第一次接触互联网，正是互联网吸引了他，他希望学习和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叶铭对此非常理解，让一个外企的高级翻译做这种简单劳动她也不忍，所以她尽量减少他的COPY工作而腾出时间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这样过了差不多三个多月时间，一天，老大通知叶铭他们部门必须精简人员，至于是把两名兼职去掉还是把全职删减一个，由她来决定。
叶铭想，应该找邵兴谈一下了。
“我们部门要精简人员。”叶铭把邵兴叫到了会议室。
“谁下岗？”
“我就是找你商量。”
“你决定就是了嘛。” 邵兴还不知道叶铭的意思。
“从能力上来说，我不能把你精简掉，但其他不管我把哪部分拿掉了，你就得做大量信息采摘工作。”叶铭直说了。
邵兴不说话了，他“潜藏”在这个组织里很久了，而且看样子他正混得兴起。
两个人都很久没有说话。
“我可能要提前通知你一声，然后再报给老大。”叶铭终于说了自己的意见。
“我为什么该走人？”邵兴登时咆哮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让叶铭怀疑他平时的儒雅都是伪装。
“老大让我来决定，找你谈话是尊重你！”叶铭也发了火。
“你凭什么！” 邵兴把手里的笔狠命的摔到了对面墙上又弹回来，差点又打到他自己。
这人好象疯了一样，叶铭不再理睬，摔门而去。
门外所有人都看着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叶铭到洗手间定了定神才重新出来走到老大的办公室。
“怎么这么大动静啊？”老大先问。
“把他精简了。”
“这么大反应啊？”老大不理解。“不过他英语这么好，怎么倒把他下了？”
“他不怎么做事的。”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 这次老大是生她的气了。
叶铭第一次深刻理解了什么是养虎为患的道理，这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无言以对老大，这时候她生自己的气倒胜过其他。
那个“炸弹”虽然走了，但老大对叶铭的做事也产生了怀疑，工作中上级一旦对下属有了不信任，做起事来很难的，你甚至觉得他怎么看你都不顺眼，而事实上可能就是这样。
在这种工作氛围里，叶铭气闷到窒息，每天去上班都带着极沉重和压抑的心情，而下班的一刻真有解放的感觉。江燚平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
这样怎么行？
不到半个月，叶铭终于提交了辞职书。
二、
四个月了，叶铭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她都有点放弃了，至少今年，她想就这样吧，算是放长假了。
秦山林虽然嘴上总说没关系，他养着她，可叶铭觉得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有工作，毕竟光是房租就差不多500，他又不是干的旱涝保收的差事，这个家真是一点纰漏都不能出，否则拮据事小，可能连这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都住不起就事大了。
叶铭这时却又怀孕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怀孕了，因为他们从不采取避孕措施，觉得那些措施都影响“感觉”，至于吃药，叶铭听说是要发胖的，所以他们总是在“最后一刻”将身体分离。
昨天到医院吃了药，今天还要去一次，而今天，叶铭的妈妈却要从四川来看他们了。
“妈妈十一点的样子到，你去接一下吧。”叶铭说。
“你去吧，我要睡觉。”秦山林极不耐烦的表情一下子让叶铭又想起了去年。
“我不是还要去医院吗！”叶铭吼了起来，她几乎要给他一耳光。
秦山林没有说话，他可能是忘了这事了，也可能根本没在意。
看着秦山林勉强出了门的背影，叶铭暗自想，一定要离婚！
妈妈来只住了两三天就回去了。等她一走，叶铭就坚决的表示要离婚。
对此，秦山林觉得象“狼来了”一样：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说离婚？”
“这次非离不可！”
“分开多少次了不也还在一起吗？”
“这次不会了。”
“这个话不也说了很多次了吗？”
“我不想跟你生活了。”
“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了，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我一定要离。”
秦山林非常厌倦这种谈话，不仅因为是关于离婚，更因为重复。多少年了，他们分分合合多少回？那年都从千岛湖把她送到金华火车站了，都要上车了还把票退了，照样回来在一起。他相信，这不是他的问题！
而叶铭的心重新陷入冰天雪地。婚姻今天这个样子，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何况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妥协过一次了。即使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就平时生活来看，她也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有关于爱的东西：他上晚班，本来就寂寞的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度过的，而白天他要睡一天，不能有任何耽搁，安全是大事。对此，叶铭本来是理解的，为了生活，为了安全，他都没有错。
可是，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互相之间不要说关爱，简直都漠视！生活里没有任何节目，甚至连话都没有几句。难道说婚姻原本就只是两个人一起维持生计而已，说什么情啊爱的早过了时候？是她对婚姻这回事奢望太高还是根本都理解错了？就这样过日子，一个人不一样过？要另一个人干什么？要个男人干什么？还白添些烦恼！
叶铭有个网友，一直用英语交流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离婚的心情她连江燚平都没有说，却一直跟这个叫BOB的朋友讲。BOB没有更多的表示意见，只是希望她不要离，不简单是种良好的意愿，而是担心她会承受不起离婚带来的伤害。他还给她寄来了《走遍美国》的光碟，以示一种特别的关爱。从寄来的邮件叶铭才第一次知道他的中文名：田小蓏。这种邮件往来的情感多纯洁呀！
想想自己跟秦山林那么多年的笔友！多少互相鼓励的书信！这被朋友们传为佳话的姻缘！
而今走到这一步！
离婚是把双刃剑，既伤了对方也伤了自己。叶铭多想结束这种伤害，但不是以继续生活来结束而是一定要以分手来结束！
江燚平几次约她出来玩她都拒绝了，但今天，她觉得她再不接受阳光的照耀真是要枯萎了，什么时候婚姻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秦山林成了她思想的全部？
这不是她要的。
叶铭主动约了江燚平，电话那头愉快的声音让她倍感温暖。
“我知道个好地方，梅家坞，咱们去。”江燚平说。
“那里是不错。”
“你去过了呀？”
“跟拓展那些朋友去过一次。再去没关系呀，我喜欢那里。”
“那好，我们车站碰头吧。”
“嗯。”
“在家都干什么呢？”两个人选好一家农家乐刚坐下江燚平就问。
“也没干什么一天就过了，都说生命短暂时间宝贵，我觉得人的一生还是太长了。”
“怎么口气不对呢？不要告诉我活得不耐烦了啊。”
两个人于是笑起来。
“你呀，闷了就找我。总在家肯定是不行的。”
“好啊。”
“约你几次都不出来，还以为你甜蜜死了。”
“哪能啊，就是不想动，越不动就越不想动。”
“不是喜欢写吗？写点儿什么就挺好。”
“别提‘写’，爱情婚姻都是写来的，还没够啊。”
“让自己高兴点儿，怎么不是过啊。”江燚平似乎嗅到点儿什么。
叶铭沉默了，她又想到自己该死的婚姻。
“咱们爬山吧。”江燚平及时的转移了话题。
“不想动。”
“不要不动啊，身材还要不要啦？我告诉你啊，女人，身材最要得紧，长得哪怕欠佳不还可以化妆吗？如果四十岁还婀娜多姿的，那就是美人儿。你没看网上好多明星没化妆的样子，吓人着呢，哪能跟你的素面相比。”
“怎么听着象夸我呢？”
“不就是夸你吗？你也就是没干明星这一行，要不然，火！”江燚平得意的样子惹得叶铭笑起来。
“不就是想我陪你爬山吗？至于这么拍？”
“拍什么？我真的觉得你挺好看的。”江燚平认真道。
伤心烦恼的时候不要说玩什么都没有心情，你哪怕是强迫自己走出来！大自然的美好风光是可以扫却你心头的乌云的，即使是暂时的，就当缓解一下，因为生活毕竟还要继续。
满目葱翠的茶林，友人灿烂的笑脸，你确定你的生活真的就剩下哀叹了吗？
三、
叶铭的妹妹语谣要来杭州看她了，语谣是姨妈的女儿，跟自己年龄相仿性情也还相投，所以在众多亲戚关系的姊妹里头她们是走得最近的。
语谣还有两个妹妹，因为她爸爸重男轻女，一再超生想得子最终却让家里女儿成群，为此语谣父母的关系非常紧张甚至恶劣，语谣也正是从小看到父母的婚姻状况一直相当惧怕结婚。
叶铭深知这一点，她于是也隐瞒了自己恶劣的婚姻，更没有告诉妹妹自己正准备离婚而兴高采烈的迎接她的到来。
“姐你还是那么漂亮，一点不象结了婚的。” 语谣看见叶铭就欢天喜地的。
“你以为我都皱纹一大把了吗？”叶铭笑。
“我二妹就差不多是。”
“她好吗？”
“哎，妹夫弄个婚外情，她正苦着呢。”
“是吗……”叶铭对语谣的两个妹妹并不熟悉。
“她总说他们两个当初是怎么苦过来的，我说你觉得恩情比爱情重要，可男人就相反，你想不通就活该受罪。”
“你三妹呢？”
“她跟我一样坚决不结婚。” 语谣在叶铭的屋子里到处转。“我们俩要是能在一起经常这样说说话就好了。”
“就是。你有男朋友吗？”
“倒是，有一个。” 语谣似乎很不愿意给那个人这个身份。
“说说看。”
“就是寂寞的时候在一起呆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总觉得男人就是爸爸那个样子，不抱希望。”
“你来得巧，晚上西湖有焰火。”叶铭转移了话题。
“好啊，不过如果人太多就宁可在家，我是真想跟你呆着，说说话就行，哪怕不吃不喝。”
叶铭用温馨的眼神看着妹妹，这的确是她最亲的姐妹和朋友，她们原本可以毫无顾忌的平等对话，可是妹妹偏偏有那么深重的阴影在心里，自己若将苦闷倾诉只怕对她造成更严重的影响，她之于语谣就象偶像，而她的所谓爱情在语谣看来也一样神话般美丽。
叶铭的隐瞒不是自己要什么面子，而是为了保护一颗脆弱的心。
晚上，姐妹俩留在屋里聊天，席地而坐。
叶铭打开音响，《Heal the world》的旋律令叶铭如痴如醉。
“你还是这么喜欢他。” 语谣知道叶铭崇拜迈克尔杰克逊。
“就这点儿想头。”叶铭伤感的说。“这世间就这样的音乐让人还有点留恋。”
“情绪不对嘛。”语谣笑。“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啊，说说，这些年看的事也多了，过得好的人真的少。”
“只要期望不要太高，其实也就过了，怎么不是过啊。问题都出在人对生活和爱情有太多幻想。”
“我觉得也是。象我一开始就对婚姻爱情不抱希望，如果有一点点的好可能我就很满足了。以退为进。”
“这也算是种策略。”
“你新疆那朋友还联系吗？”
“就是失去联系了，我试图在网上找她也没结果。怎么问起她来？”
“她伯父跟我们家不是住得近吗？前不久去世了。”
“是吗？”叶铭猛然惊醒，她怎么忘了大雁跟语谣原来是邻居呀！她本可以向大雁伯父打听来着！
“我那个好朋友，成纹，你知道的哈？女儿得了白血病，她才是命苦。”
成纹，就算她不是语谣的朋友叶铭也知道这个人，她曾因为在校怀孕而被开除，镇上都知道的。
“那个剃头匠呢？”一个剃头匠，只是因为长得好一点就毁掉了一个好好的女学生。
“李三儿！他已经跟别人结婚了。” 语谣轻蔑的话语里夹杂着对男人一种普遍的失望。
四、
今天是除夕，叶铭跟秦山林两个人之间的冷战并没有因为过年而停止，哪怕是暂停。
秦山林收车回来了。
“我要离婚。”叶铭基本上没有多话，一直就这句。
“我刚回来你就说这个？”秦山林觉得这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什么时候我都是这句话。”
“今天过年。”
“你觉得这样的年还能过吗？”
“以前，你走了又回来，离婚了还怎么回头？”
“不麻烦了，不会回头的。”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找我，每次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不会回来了！”
“这样折腾，你自己就不累吗？”
“离了，你管我累不累！”
“不离！”
“我非离不可！”
“不要想！”
叶铭开始收拾行礼，准备要走。
秦山林赶紧把铁门反锁了，站在门外看她要怎么样。
秦山林这样一来更激怒了叶铭，她感到自己的自由都没有了。这怒气没有发，她呆呆的坐在那里，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秦山林却以为她平静了，开了门进来。
叶铭这时想到了杨问，只有这个人似乎一直是真正疼她的，那种安全感其实一直在她心里的，只是她没有去确认这一点，现在，也是一种反击秦山林的武器！
“我心里有人！”
秦山林顿了一下，一巴掌重重的打在叶铭脸上，叶铭提起手边的板凳也砸了过去，秦山林一挡轻易的取过手来，摔掉板凳再给了她一拳！
叶铭独自躲到卫生间里去哭，脸上有青红的手指印，眼皮上也起了淤血，半张脸都肿着非常丑陋而卑贱。这种连尊严都没有的婚姻，她真的不想要了。
听见叶铭惨烈而绝望的哭声，秦山林也流下泪来，他坐在卫生间外的墙角，心里也很痛…..
第 十二 章
2002年
一、
叶铭跟秦山林经过长时间的冷战终于离婚。长达半年的相互漠视甚至仇恨是很折磨人的，叶铭对于秦山林让自己显现出这样丑陋的面目更加倍了对他的厌憎，如果一提离婚他就同意也不需要弄到彼此都如此不堪的地步。说什么爱？真正最伤害人的就是所谓的爱的人，人性毕竟是自私和卑劣的，当矛盾产生甚至事故发生的时候，谁会为对方考虑多一点？曾经打着爱的旗号的人又哪里会先让对方的心安全下来？
不应该笃信爱情，更不应该相信婚姻，除非你相信人性的优点，相信人性，全部是优点！
叶铭找了一处房租低廉的民房，她一直都幻想到了这天她会高傲的走，不带走一针一线，结果她却搬走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具和电器，当时却是什么也没想，就这样做了，后来拮据的时候又都全卖了，抗了一段经济危机，也许这就是作用，而在搬走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人可能总会做一些并非初衷所愿的事情，这是叶铭常常会反省到的，就好象心是高贵的，做出的行为却是不见得光彩的，就是这种强烈的反差使得她有时会感到不太看得清自己。
接下来又是马拉松似的找工作，在学校的兼职只是去周六一天，收入当然不如全职，而且平时也就太清闲了。
两个月后，终于在一家联谊公司上班了，这是一个为都市白领提供交友甚至联姻的平台，以频繁组织各种形式的聚会和户外活动来达到给单身人士提供更多交朋结友机会的目的，会费不菲。叶铭负责会员接待，也兼参与策划人员的工作，工资很低，叶铭因为这工作还比较有意思就没有计较，何况还有兼职收入，在学校上一天课一百多呢，一个月去四次当这边大半月的进项！
一开始，公司是同意叶铭兼职的，刚开业，老板可能觉得不会太忙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开业酒会上，叶铭居然见到了李慧珍！这个歌手虽然并不太红，可却是叶铭很喜欢的一个内地女歌手，赶紧去跟她合个影！明星的笑容很职业，但的确好看。
由于《青年时报》定期的大力宣传，公司迅速“窜红”，这种交友形式和多样的活动得到广大年轻人的认可和喜爱，咨询和报名的人开始越来越多。
也于是，叶铭被要求辞掉兼职。
叶铭从小就喜欢当老师，她以没有教学经验的条件楞是应聘进了这个要求“至少三年教龄”的学校，是因为得到了相当的认可，而当公司那边令其辞职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就把学校那边结束了，这后来又成了一桩她不能了解自己的事件。
二、
自从叶铭离婚以后，江燚平一直非常担心她撑不住，当初她并没有告诉他离婚的事情，只是有一次两个人在肯德基吃东西，点多了，江燚平说给秦山林带回去吧，而她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离了”，尤其是前前后后并没有向他诉什么苦。叶铭这种外柔内刚的性格一直深深吸引江燚平，而今也是令他无法释怀的部分-----这么大的事情，她连自己最亲近的朋友都不告诉，她内心该承受了多大的负荷！
之后的分寸对于江燚平来说是很难拿捏的，他想多陪陪她，令她充实一点甚至高兴一点，这样就得常约她；可他又怕，象铭铭这样的性格，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许想多独自呆些时间。在江燚平看来，这是个多愁善感甚至诗情画意的女人，而又刚烈！喜怒比较无常，非常复杂。了解她，象做门学问，非常有钻研头。
叶铭跟秦山林是笔友，在她看来，她的爱情和婚姻整个就是“写”来的，后来她就极其反感书信了，甚至连带发手机短信也排斥。这个，江燚平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们之间基本不用短信联系，他每次约她甚至闲话几句，定是打电话，而且信号不好的地方他势必要找到座机电话再给她打，务求令她感觉舒服。这种看起来累死人的想法和做法，结果就是让对方感到顺心惬意！
这天是周日，叶铭跟江燚平约好了上灵隐寺，叶铭倒不是要烧香只是想登高，而对于江燚平来说，只要跟某人在一起，风景无处不在。
“东西我背吧。”叶铭想，每次出游都是江燚平带吃喝，那她就应该出劳力，于是去拿江燚平肩上的挎包。
“算了吧，你那小胳膊。”江燚平嘲笑。
“瘦是瘦有肌肉。”叶铭强辩，“人家东方旭照样轮倒俄国大力士。”
“东方旭是谁？”
“小时候看的电影，英雄呗。”叶铭说。“哎江燚平，你有时候有点儿象男孩儿。”
“他们也这么说。”
“我原来有两个很好的朋友，她们都说过，如果她们是男的就娶我。”
“我也是。”
“没有创意。巴结痕迹太重。”该叶铭嘲笑他了。天知道旁边人的心！
“你有男朋友吗？”叶铭又说。
“你不知道吗？我是独身主义者。”
“你从来没说过，真的假的？”
“不关心我了吧？还真的假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哎，真的不知道，我们从来没说过这个。”
“没有怪你！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很多夫妻也都不生孩子了，正常得很。”
“这倒是，我就不要。”叶铭应道，心里的震惊还是不容易散去，似乎想再问点什么，但又觉得不妥。“我妹妹前不久都奉子成婚了，女人始终都逃不掉的宿命，她是好排斥婚姻的人哦！”
而江燚平果然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谈，不管是心理问题也好，受过伤害也好还是其他，叶铭便无从知晓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话， 出来的时候天还阴阴的，现在太阳却已经火火的了。
“歇会儿吧。”江燚平想她累了。
“好，这儿不错。”说着就坐了下去，一抬头，“都能看见灵隐寺了。”
“就是，快了。” 江燚平一边应，一边取出吃喝。
“灵隐寺就象济公的代名词似的。”叶铭喝着水，说，“你信佛吗？”
“不，没想过这个。”
“你肯定也不信生死轮回了，佛教基本理论就是六道轮回。我最近了解了一下这方面的东西。”
“你信？”
“我不是‘信’或‘不信’，我只是一种探究的态度，先得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再谈别的，不迷信。”
“那轮回是真的吗？”
“有很多这方面的研究，东方的西方的都有。有的人在接受催眠以后能够回忆起自己的前世，也有的人能认识自己前世的亲人还有环境。”
“有点悬哦，从来不知道这些。”
“是啊，可是我看了佛教网一个视频，喇嘛真实采访报道了一个孩子和他家人，说这孩子从小就老说他前世的事情，他这世的妈妈是他前世的侄女。”
“乱套了。”
“我开始也不能理解，但一详细查询，类似的事情多得要死。佛教就认为，人死了以后进入中阴期，以后将会投胎转世，根据前世的善恶行为决定来世的状况，所谓因果报应。”
“你觉得可能吗？”江燚平觉得离谱。
“你说佛教都存在两千多年了，这么多信佛的人都笃信这一点，是不是也有点道理呢？他们都傻子？我最不能理解那些磕长头的了，用那样的方式来企求来世的吉祥，这世干点什么不好呢？万一没有来世，这世也这么苦，得到什么呢？”
“那他就是深信有来世呗。”江燚平说。
“你觉得人生什么最重要呢？”
“没想过，你太多愁善感了，大家都这么过。”
“可能吧，最累人的不是身体上的，是内心的，境由心生，想太多没有个好。我觉得自己有思考强迫症。”叶铭自嘲说。
“越说越吓人了。”江燚平站起来说。“走吧，你只要享受就好了，事情经不起追究的。根据我的了解，你放不下的记忆很多，你总是反复回忆，而且尽是生活里不愉快的东西，东西背多了怎么走得动呢？”
江燚平的开解和分析无疑正说中了叶铭的内心，她的心若不是昭然若揭就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朋友！
三、
这天下午，叶铭接到一个通知面试的电话觉得很蹊跷，都上班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有公司通知她？而且，“南科贸易”，她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应聘过该公司。
管它，去看看呗，打电话的小姐声音非常礼貌而好听，想来是家不错的公司。
这是一次最奇妙的面试，叶铭跟老板一直聊天般交谈了差不多四五个小时，还一起吃了晚饭，他们各自把自己的生活经历都摆了出来，相谈甚欢。原来叶铭曾经应聘过的公司把她的简历“转送”给了如今的李总，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李总虽然四十才出头，但面相显老，很象叶铭喜欢的演员寇世勋，她在心里称他为“老头子”。
夜深了，来时就在下的雨已经停了，隆冬，雨后的街道尤其安宁，叶铭跟李总吃完饭走在这无人的长街。
“小丫头！让我想起很多事啊。”李总看着前方感叹道。
“丫头不小了。”叶铭也似有几分沧桑，虽然她刚听过李总的人生故事才叫精彩而坎坷，但就自己这样的年纪，对于所历也无法轻松。
一辆的士来了，李总为叶铭拦下，并要给她打车的钱，但她没有接。
“等你。”李总说。
“明天就来。” 叶铭坚定的说。
车开了，她已经决定辞职，这老头儿用三百万身家全数投入到这个节能灯的事情上，跟人合作，希望在退休下来以前做最后的一搏。李总的人格魅力吸引着她，她就是要跟这样的人一起做事业。
叶铭第二天顺利的办理完那边的离职手续便来到“南科贸易”，巴总----应该就是李总提到的合伙人，正在给区域经理们培训产品知识，这些人一个礼拜后就将被派往全国各区域城市，叶铭则被安排去成都。
叶铭也加入了进来，接受巴总和李总轮番的关于产品和销售的培训，而李总的讲课就精彩多了，昨天的谈话中她已经领教过，那是一种演讲式的------幽默、精辟、深入浅出同时具有相当的煽动性。他曾经是上海滩的“打工皇帝”，在第二次离婚时把所有财产给了老婆“净身出户”再从头来过，在他那满脸褶子里包含了多少人生经验，使得他成其为极富底蕴的人。叶铭觉得在她平凡的生活里，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有内容而优秀的人。
下班了，大家都陆陆续续向老板道别，叶铭也跟李总打招呼：
“走啦李总。”
“走啦？”眼神里有明显的不舍。
“嗯。”叶铭垂下眼帘，他们之间似乎已形成某种默契。
“今天象个三十年代的上海女人。”李总看着她蓝底白花的中式阔袖开衫说。
叶铭浅笑一下离去。
第三天下班的时候，仍是大家在互相道别，李总却不见了人。叶铭知道他在隔壁的宿舍，那天晚上他带她看过的，对他那样的人来说就得算陈设非常简单了，为这一搏誓做苦行僧的样子。
叶铭特意来到他宿舍打招呼：
“走啦李总。”
“不走好吗？”李总定定的看着她。
“不行。”
“回去也是一个人。”
叶铭站着没再说话。李总轻轻将她带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我还有很多事，你在这里等着我。”
李总说完就出去了，直到深夜才又回到房间。
“忙完了吗？”叶铭温柔的问道。
“就算是吧，反正现在可以我们单独在一起了。”李总的笑温和里有坏。
“快洗洗休息吧。”
“冷吗？空调过两天装。” 他说着，竟然来给床上的她抱脚，让她温暖。
“那我们抱紧一点睡。”叶铭轻轻的说，她已经深深的爱上这个男人。
第四天晚上，李总仍是忙到深夜才回到宿舍里来，叶铭跟他俨然已是相熟多年，那么和谐而自然。
“你们很快就要出发了呀。” 李总坐到叶铭旁边来，看着她说道。
“嗯。”叶铭虽然不舍得离开他，但她非常清楚这个事业对他的重要。“你叫什么名字？”
“李海舟。”
叶铭今天带过来的微型电视上，王菲正在演唱，可能独特的声音引起了海舟的注意，他转过来看：
“我不喜欢这个人。”
“怎么？”
“象我第二个老婆。”叶铭大体知道他的第二个老婆如何令他伤透脑筋。
“那你第一个老婆象谁？”叶铭随口问道。
海舟没有回答，指了指叶铭的胸口。
四、
叶铭在成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办事处早已经设好，但杭州总部却似乎没了动静，也或者可以说，发生了很大的动静。
海舟跟巴总好象起了巨大的分歧，公司的解体也就是早晚的事了。这是总部的员工说的，海舟还不曾跟她说过什么，如果真要那样，海舟，他抗得住吗？
终于等到年终会议，各地区域经理被召回杭州。
表面看，并没有什么问题，大家仍然该汇报工作的汇报，该聚餐也还是在团圆的气氛里。
只有晚上，叶铭跟海舟在宿舍里，她看到他心情沉重，能嗅到事情不妙，但她不问，只要他不说，她就不问。
过年放假前，公司只说要精简人员，把所有区域经理都解散了，只剩下总部的人。
除夕前一天，李海舟终于放下手上的工作赶回上海跟父母和儿子团聚，这个年叶铭注定又是一个人过。这次她没有看春节晚会，而是用海舟的笔记本听了一晚上的音乐，恩雅，还有神秘园，都是他俩在一起时常听的旋律，似乎每个音符都刻下了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