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608室。
走廊无人。我拖着行李走过一扇扇紧闭的门。听着自己的脚步与行李摩擦地面的声音。直至走廊尽头,方寻到608室。
我轻轻叩门,眼前赫然出现一张绿色诡异的脸露着三个洞。对视三秒,我说:“你好,我叫林月。”对方如梦初醒,欲要张口答话,惊觉自己脸上尚涂满面膜,于是尴尬的绷着脸示意我先进去,然后她迅速冲向卫生间。
房间还算整洁,四壁洁白无饰。布局一如普通大学宿舍,两边各一张床及书桌衣柜。中间窗台上摆了一盆雏菊,花枝颤颤巍巍,几近枯萎。
我放下行李,身后已经站了刚才的女子,已不是那副骇人的模样。头发微微笼至脑后,面容温和,一脸笑意望着我。“你好,我叫叶绿。”她说,“你喝水吗,我帮你倒水。”我接过她递来的水,道过谢,坐在床边看那盆菊。
“这花快要死了。”我说。
叶绿笑着走上前道:“对它我也算是费尽心思了,但不知怎的它就是如此,我也就罢了,任它自身自灭了。”她无奈的笑了笑。
我仔细看她,她始终面带微笑,皮肤白皙,面颊圆润,虽不是极好看的女子,但也看得出心地善良。对女子而言,善良足矣。
她很高兴,和我讲了许多。她说:“这楼原是极热闹的,只因前年一女子死在卫生间里,割腕,血流成河。整栋楼都尖叫起来,纷纷扬扬谈论了一年,之后大家接二连三都搬走了。”说着,她兀自哀伤起来。“究竟承受了多大的苦难,断不能再忍受,必要走上死亡这条路。死了又怎样,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我也是相信死了一了百了的,可我又走马观花的活着。想着没必要死,也活到了今日。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
我匆忙收拾妥当,邀她出去走走。她又来了兴致,决议带我去看看这周围的景致。
我们随处走着,叶绿不断给我指认各个科系,我随口应着,也望一望。路过艺术系,恰巧赶上下课,成批的学生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她突然拉着我给我指说:“你看,那个女子就是叶珊。怪道男子见了他都要撞树,她确实很美,是吗?”我定睛望去,一眼认出叶珊,她果然非比寻常。乌黑的发,婀娜的身姿,笑靥如花。极其美丽的东方女子,我想此行一定不易。
“她和孟祥确实很般配。”叶绿羡慕的说。我说:“孟祥是怎样的人?”
叶绿显然非常愿意谈他,露出羞涩而又憧憬的目光,她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想找到最合适的话来描述他,可是不很顺利。我笑道:“你喜欢他?她惊讶道:“谁都喜欢他!前年自杀的女子许还是因为他才死的呢,可惜了,那也是个极优秀的人。”她随后说:“你跟我来。”
我随她来至一处张贴宣传报的地方,她羞赧的指着墙上一张海报上的英俊男子说:“这就是孟祥,这是他的乐队。他们恰巧今晚举行演唱。”说着,便要拉我一同去观看。
我望着海报上的四个男子,只有那一个面无表情,讳莫如深,似也承受着许多,不为人知。旁边一个男子笑容可掬,揽着孟祥的肩,如五月阳光一般明媚,无所拘束,轻快动人。我如此便知晓他是陆西。
我所了解的便是这三个人。但主角只有孟祥而已。
晚上我便见到了叶绿口中的万人迷。
叶绿一定要我来。晚饭时就一直盯着我,准备着我刚放下筷子就把我拖走。然后不等我拿起勺子再喝一口汤,就被她拖出食堂。
沿途我问及叶珊,叶绿说:“她学服装设计,长相出众,进校起就传遍各系。追求者甚多。我们常玩笑着说她怎么不是学建筑的,那么多免费劳动力。直到一年前和孟祥在一起。大家都谓之郎才女貌。也不再有人日日去堵艺术系的门誓死要见她一面。都输的心服口服。近日活动繁多,他们艺术系也在忙于举办时装表演,她定会参加。”我低着头,半日沉思,叶绿催我快走,演出要开始了。
演出在校礼堂举办。如同所料,场内大半皆为女子。尖叫声不亚于观看刘德华演唱会。四个男子英俊挺拔,统一T恤牛仔裤,没有过多修饰。演唱所系摇滚,大多皆是原创。或暴躁或低迷。主唱换来换去,独孟祥从头至尾未唱一句,始终弹奏吉他。看不出有何表情,偶尔目光扫过观众,身边的女子便突然尖叫令我猝不及防。
陆西最是活跃,抹一把汗在台上跳来跳去,唱一些俏皮的摇滚乐。结束时孟祥一曲钢琴独奏《致爱丽丝》。观众掌声雷鸣,舞台缓缓拉上帷幕。一夜狂欢以一曲宁静结束。
两个小时之内,叶绿始终抓着我的手,激动的吼着:“林月,你看,你快看。”因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叶绿总以为我睡着了。可就算我睡着了,也会被左手边的女子突然一声尖叫吓醒。离场前她嗓子都哑了,忙着和同伴比划她不能说话了。
爱情不以任何为借口,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我很羡慕她们都还是有爱的女子,而我已经枯萎。或者说爱这种病,我已经痊愈。我可以去学表演。演一个为爱茶饭不思的女子。那不需要怎么费力,爱都是如此。你甚至会觉得我是真的在爱。可我是在演戏。我只相信现实,现实并不需要爱。
夜晚辗转不眠,闭上眼想起幼年在孤儿院的时光。
彼时每日每日都在盼望。希望世界是与我有关的。希望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希望有天能够离开这里。可那种卑微的希望渐渐死去。就像看着一株还未绽放就以每日弯曲的姿势渐渐死去的幼苗。最终连哀悼都无。
我和菊阳每日黄昏必坐在孤儿院高高的红色围墙上,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市,望着不远处一所幼儿园的孩子在每个星期五下午被父母一个一个接走。我们觉得世界那么大,几亿几十亿的人藏在身边,这是一个足以毁灭地球的队伍。可在这数以亿计的人群里却没有一个人是与我们有关。这是一座孤岛,没有阳光,没有欢笑,有的只是哀伤的眼睛四处滴着泪。
菊阳那时候最喜欢顾城的那首《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她每次都念到落泪。十六岁那年,她选择了自杀。我便独自离开了那里。
我侧转身,看到叶绿睡的安稳,长长的发散落在枕边。我起身倒一杯水,站在窗前注视沉沉的夜。
一处阴影里闪着明明灭灭的光,细看是孟祥。他倚着树,呆呆的望着某处,站了许久。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不像舞台上那样鲜亮,整个人被阴影覆盖,保持着寂寞的姿势。
五月的夜晚,风不紧不慢。月如银盘,像黑布上剪破的一个洞。每隔三十米的暖黄色光只足以照亮脚下青灰色的路,四周仍是黑黢黢的树影。
光也不足以照亮的黑暗,没有来由的,在寂静的夜晚轻轻打翻,像宣纸上渐渐晕染开来的墨。
我重新躺在床上。一点一点感受这黑暗。
我的你的他的。上帝究竟写了多少故事,扔到这颓败剥落的现实里。也许是他困倦时随意做的一个梦,写下来却是我们的一生。
二、
清晨第一眼看到窗台的菊。想起菊阳最是喜欢菊花。我为它浇了些水,摆在更靠近阳光的地方。
和叶绿吃过早饭便分道扬镳。她学会计专业。在经济贸易系。我独自走去中文系大楼。在现当代文学课上,看到了陆西和孟祥。不出所料。
我故意迟了些,想要我的出现变成众目睽睽之下。在教授眼皮子底下抱歉的走过,坐在陆西身后,孟祥的斜下方。我相信我的那句“对不起教授,我迟到了”传进了全班人的耳朵,孟祥也抬眼看过来。
我带了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摊开笔记本,越过陆西咖啡色的头发望向讲台。假装无意间扫过孟祥,挺拔的鼻梁,瘦削的下巴,他长长的刘海微微遮住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安静的写字。
听到他们的对话。是谈论昨晚的演唱。
“昨晚你在忙什么,”陆西说,“总是弹到一半就没了音?”
孟祥在记笔记的间隙中回答,“你三次跳到音响上都把我的线弄掉。我怎么出声儿。”又加了一句,“我下次一定在那里摆一盆仙人掌。”他低着头翻书。
“是吗?”陆西无所谓的说,“不过齐萧昨晚也出错了,《vivian》那首歌他的歌词都唱错了。我一直瞪他,他都没反应。”
“哦,那是因为他觉得你的歌词太……太浅显,他早就改过了。”他抬头望一眼讲台,仍旧低头做笔记。语言停顿的一瞬,我肯定他是想说太愚蠢。
陆西脱口而出:“什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整个班都听到。
教授此时恰巧谈到王小波一九九七年在北京因心脏病猝死。他的话不偏不倚就接在后面。大家都停下来转过头。陆西看着大家一脸困惑,随口道:“哦,教授,我的意思是……那真是太遗憾了。”周围一阵窃窃的笑。
教授接着说:“陆西说的非常对,王小波的逝世确实令人遗憾。不过他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陆西,你能给我们谈谈他的著作吗?”
陆西站起来支支吾吾,半日没有一句话。我举手说:“教授,我能回答这个问题吗?”教授点点头。
陆西赶忙坐下,向我投来感谢的目光。我回答完坐下,陆西就转过头来搭讪。
“嗨,我叫陆西。”他笑嘻嘻的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叫林月。”
“这是孟祥。”陆西拍一下他的肩。孟祥转过脸对我点点头。他又道:“昨晚有看我们的演唱吗?”
我嗯一声,他兴高采烈的问:“我唱的怎么样?比齐萧强吧?就是那个一头红发的。这个兔崽子居然改了我的歌词,我回头要找他算账!”他一脸愤怒。
我笑了笑说:“那个词改的不错。”
孟祥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笑了。我以为他不会有表情。
陆西更加愤慨,恶狠狠的说:“我回头一定掐死他。”
孟祥幽幽道:“齐萧上个月刚获得空手道全国比赛亚军。”他抬头望着讲台,听教授讲到关键。
“我偷袭他,”陆西毫不畏惧,“我要在他晚上打呼噜的时候往他嘴里塞几棵火红的干辣椒!”
我鄙视他,“我以为最毒妇人心。”他大言不惭道,“妇人算什么,我是男人!”
周围又顿时安静异常。我迅速扶着眼镜低下头。觑一眼斜上方,孟祥早不知何时埋在笔记本里了。
陆西尴尬的看看大家,嘴角抽搐了几下,埋头苦读。
下课之后,陆西笑着和我说再见。孟祥看看我,也随口说道再见。我想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心里哑然无声。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要这样处心积虑于他,而且不关乎感情任何事。
三、
“我不晓得他那里好?”午饭间叶绿对我问起孟祥,我这样回答。
“他那里不好?”她惊讶道,“模样好,品行好,家世好。父母有钱有势。这还不够?”
我的心一颤,随即赶忙掩饰道:“也许他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光鲜亮丽。”
叶绿不解。
走出食堂的时候,碰到孟祥手牵着叶珊款款而来。我对他挥了挥手,他点点头。叶珊看我一眼,没有表情的走过。转头对着孟祥笑容满面。
叶绿紧张的抓着我的手,我取笑她:“要我给你去要个签名吗?你是要他们夫妻俩的,还是单单孟祥一人的?”她的脸更红了,又羞又气的向我扑过来。样子着实可爱。
五月的风吹过,扑棱棱碎了一地的影儿。
天空蔚蓝如洗,大朵大朵的奶油状积云缓慢移动,像是巨大的怪兽在头顶上悄无声息的匍匐前进。
我没有被这五月的阳光明媚所感动而偷得浮生半日闲。反到摸进学生会里顺手牵羊了一张工作证。叶绿一定会跌破眼镜,她不会想到整日细心照料窗台上的花,一脸与世无争淡然处世的女子会有这么多动作。她想的不错,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样。可现实摆在那里,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顺利的混进艺术系服装表演后台。飞快的高跟鞋在身边走来走去。每一下都感觉能戳出一个洞。建筑物每个月的折旧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么被戳出来的。
仔细听着身边无数没有开头结尾的喊话,我就能辨别出诸如这里是男更衣室而女士不得入内——而我正准备转动把手。
听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厉声呵斥手里拿着一件白色长裙的姑娘。
“你怎么现在才到,叶珊在走廊左拐第一间更衣室,快点把衣服送去!立刻!马上!”说完,那女子拔腿就跑。
我小心避让着身边抱着衣服奔命一般的工作人员,转至走廊左拐的一间屋子。在门口刚站一下就被喊进去。“喂,那个谁,”叶珊看一眼我胸前的工作证,毫不客气的说,“帮我倒一杯水来。”她对着镜子描眉,在镜中斜睨我一眼。
她的裙子摆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这里只有她一人。我瞄着那件白色长裙说:“你稍等。”转身出至门外。
我在她的水里融化了一颗感冒药,那是我喝上就打瞌睡的东西。眼睛都睁不开,非常奏效。我无意害她,因为我不是在演肥皂剧。可生活又那么像肥皂剧。
我不慌不忙的端了杯水回来,发现里面又多了一女子。一见我就扑过来,“哎呀,你来的刚好,我要渴死了。”未说完就夺过我手中的杯子,一口气喝尽了我的“毒药”。我的心沉入海底。
我转头看叶珊,我说:“我再倒一杯来,你等一下。”
叶珊摆摆手,“不要了。我现在不渴了。”她说的趾高气昂,完全不看我一眼。我忽然想起叶绿的善良。同是女子,却如此悬殊。
在我皱着眉思考的时候,旁边那一位突然捂着肚子说:“不好,我要去厕所。”我困惑的看着她拔腿冲出门。叶珊对着镜子细致的调整眼线。
她又从镜子里斜看我,“那个谁……”
“我叫林月。”我说。
她像没听到一样接着说:“我的裙子腰部出了些问题,你把她拿去给梁烟,她知道怎么弄。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要给我送回来。”
我未答言,拿了裙子便走。实在不想理她。问了一个不踩高跟鞋飞快从你身边刮过一阵风的姑娘。听说是叶珊的裙子,急忙拖着我去找叫做梁烟的。我皱着眉跟在她身后。
那一间房被挤的水泄不通,不是杂物就是人。我想,这场表演究竟有多重要,何以从一间房挤至另一间房,一点差错不能有。之后我问那姑娘,她说今晚会有各色人物出席。这不单单只是艺术节演出那么简单。她不容我细问,就一把塞给我修改好的衣服,叫我赶快送回去。
我看了看表,四十多分钟了。我急忙跑回去。看到又一工作人员被使唤端着一杯饮料迎面慌慌张张而来。那一刻,我决定了。
我目不斜视的向她冲过去,结果可想而知。我们都“啊呀”一声,她的杯子摔在地上碎了,我手中的裙子更是惨不忍睹。
叶珊看着那件从裙摆中央不断向下流淌黄色汁液的白裙子,气的脸都白了,完全看不出涂了胭脂。我的心里说不上畅快也没有愧疚。看着她等待她发作。
我想知道她是怎样,值不值得我对她费心。
我喜欢判断一个人,了解他的真相。以此作为解读生活给予我们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它影响着我们改变或者离开,它还能恶毒到何种地步。这我都想知道。
四、
没有人说话。我们被无视在一边。那送水的姑娘紧张的反复问我:“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了,完了。”我不说话。
之前跑去厕所的女子已经被我的感冒药折腾到打了十几个哈欠,歪身躺在沙发里睡觉。我瞅着她心内叹气。
叶珊愤怒的看着我们。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个人慌乱的走进来。是之前走廊里那三十多岁的女子,还有梁烟。他们迅速看一眼毁坏的裙子,心重重掉在地上。
梁烟不慌不忙道:“辅导员,我现在拿去干洗还来得及吗?”
辅导员也已气得说不出话,脸上突然之间多出许多皱纹。她厉声道:“怎么可能来的及,演出还有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说完也转过脸来恶狠狠的瞪我们。愤怒已经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如果掐死人不犯法,那么此时这里一定是命案现场。
她用机关枪一样的眼神扫射到房间角落里还睡着一个没事儿人,怒道:“那又是怎么回事?演出还有半个小时,她是在抓紧时间睡觉吗?”
梁烟走过去,想要叫醒她。辅导员厉声说:“不用叫了,演出结束了叫她来我办公室,现在去把她要出场的衣服拿来,叶珊,你就穿她的。”
叶珊震惊道:“不要开玩笑了辅导员,你见过她的衣服吗?设计有多糟你知道吗?”
我站在一边,大致明白这个女人有多世俗。
辅导员冷冷看她一眼,“不然呢?你要穿着这件现在看起来更糟的裙子出场吗?今天的表演关乎整个学院名声。你要在这种场合丢脸吗?”
叶珊心有不甘,也不好发作,向我们吼道:“你们还闲着做什么,还不把那件该死的衣服拿来!”说完,那送水的姑娘扭头就跑,巴不得逃离这鬼地方。
梁烟又问道:“现在缺一个人,怎么办?”辅导员说:“衣服也没了,其他又都是半成品。只能对演出稍作修改了。”梁烟急忙道:“我这里还有一件衣服,只是……”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只是,是夏兰的。”
我抬起头。他们三个人互相对视不语。
夏兰?那个自杀的女子?
辅导员看看叶珊,张口欲言。叶珊先解其意,不屑的说:“我才不要穿夏兰设计的衣服,我宁愿穿那件难看的。”
辅导员未再说,转过脸,“那么,好吧。你过来。”她指着我,眼神还是充满愤怒。“你穿那件衣服顶替出场。”顿了顿,“不准拒绝,否则我一定会记着你是谁。”
梁烟上前一把拉住我,说:“跟我走。”
这结果我始料未及。
我被推上台,踩着十厘米的高跷。梁烟安排我与另一女子同时出场,我走在其后。
“你只要跟着她,转一圈回来,就可以了。”她温和的说,望着我出神。我说:“怎么了。哪里不对吗?”她笑着摇摇头。
这是件红色艳丽如血的抹胸长裙。丝质绸缎柔美华贵。只是裙摆稍长,我不善高跟鞋走路。走两步便踩住裙子。
我说:“可以对裙子修改一下吗?”梁烟望着我,“怎么改?”
我示范给她看,她迅速领悟,拿了针线蹲下身随便穿了几下,前摆就提拉了一大截。做出格子状的层叠坠落感。她满意的看着说:“你果然聪明,夏兰设计的时候我就说前摆太长,可这是为她量身做的,她穿上……”她突然停下来,陷入沉默。
我拍拍她的肩,她叹了口气说:“走吧,你会是全场最美的女子。”
我感觉我又经历了一种人生。光彩夺目的,面目全非的,无法比拟的。
座椅之间,我见了孟祥,他怔怔的望着我。在我出场之前我就猜想过孟祥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可我也知道,无论是怎样那一定不是因我而起。我只是一个路人甲,在他的生命里连惊鸿都算不上,一瞥也很勉强。可那不重要,因为我不会爱上他。
我信誓旦旦自己是个无爱的女子。
五、
“太棒了!”我返回后台之后,梁烟兴奋的拉住我。我笑道:“是这衣服美吧?”她说:“都美都美,今晚你是最美的。”
叶珊面无表情走过,余光扫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愤愤离去。我想起我和她说我叫林月。她现在一定想起来并狠狠记住了。
果不其然。演出刚一结束,她就闪到我面前,提着她那件“洁白无瑕”的裙子说:“林月,这件裙子麻烦你给我洗干净。”
我心内嘲笑,媚俗的女人。可惜了她一张艳惊四座的脸。
我还未换衣服,妆也没卸。正和梁烟说着话,她就冲了过来。我马上说:“没问题,你先仍在那儿吧。”
她不想我答应的这么爽快,怪异的看我几眼,甩下衣服就走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梁烟看着她离去说:“不知道孟祥喜欢她哪里。除了漂亮还有什么?孟祥真是瞎了眼。”
“你说我什么?”身后幽幽的飘来一句话,我一惊,转头看是孟祥。
他走上前,梁烟笑道:“可不是说你瞎了眼吗,怎看上她?”孟祥拍她的头,“死丫头,背地里就是数落我。”我轻轻笑了。
他又看我:“衣服怎么这样。”我忙道:“哦,对不起,我换下来就把它还原。”
我居然和他道歉。他也惊。转而又说:“不必,比夏兰之前的设计好,改的不错。”
我怔怔看他。梁烟也看他一眼,低头似苦也似笑。她又问:“你来做什么,叶珊刚走。还有,”她抓起叶珊丢下的衣服,“把这个还给她,她这算什么,要林月来洗。”
我说:“不要紧,本来也是我的错。”梁烟说:“她在乎的根本不是这裙子。”
孟祥拿过来,“好吧,我走了。”他又上下打量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看着他走远,想起那一夜他站在楼下独自抽烟,突然问梁烟:“他爱夏兰吗?”
梁烟没有回答。静静转过脸看着他消失的地方。
六、
这一事件的计划虽然有些背道而驰,可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我这么想着,一边给雏菊浇水。叶绿兴奋的闯进来,她对我那天为什么出现在台上还不理解,可这对她来说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那天简直太美了。”她神采飞扬。
陆西见了我也笑的阳光灿烂,我刚踏进教室门,他就冲我招手,要我坐在后面。孟祥也对我笑笑,算是打招呼。
我们聊了许多,陆西说那天看到我都惊呆了。孟祥转过脸,“他当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口水都流了一大截。”我笑着看他。
我们又说些别的,时间就那么过去了。我感到孟祥也不是冷漠的人,说的话含蓄幽默。但他总是穿黑色的衣服,一派封闭的模样。
下课铃响,陆西说:“一起去吃饭吧。”孟祥也说:“一起去吧。”我点点头。
叶珊也来了,远远看着我站在他们中间就面露不悦。她一把挽住孟祥的胳膊,悻悻的瞅我一眼。小鸟依人的走在我前面。
我们去吃牛排。校门外一家新开的店。陆西坐在我身边,和我讨论他新写的歌。斜眼看见叶珊手持刀叉狠狠的切着盘子。我也假装切的很费力,意味深长的说:“这牛排还真是硬啊。”
叶珊说:“是啊。怎么这么硬。”说着狠狠来了一刀。
陆西接口说:“不觉得啊。”他左一刀右一刀示范给我们看。
孟祥低着头认真的吃牛排。不关他的事。
我很愉快的和他们道别,叶珊也假意说道:“再见哦。”她笑的如同此时六月间盛开的月季一样美丽。
我突然想起菊阳说的一句话 “你怎么比生活还虚伪。生活已经很不要脸了。”我当时听着她这么深刻的话,不懂她怎么骂人一套一套的。我就想不出来。
之后我想其实当时的处境令我们无所事事,只能在意生活的卑鄙无耻,以致我们没有领悟到什么关于爱关于美好的东西。我们放大了自卑,抛弃,冷漠这些令人寒心的词语,令她膨胀扩散我们整个年少青春。可就是这么悲凉的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放弃这个世界。我被生活改变了,而菊阳只是在改变与离开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比我更血腥,更无所畏惧。我只能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随时想要拉住她。
七、
我们的生活开始穿插在一起。
比如下课很自然的一起吃饭——我打电话叫叶绿一起去,她就在电话里惊呼:“真的吗?和孟祥一起吃饭?我不是做梦吧!”。比如周末梁烟打电话给我们三个,要我们立刻在游泳馆集合。再比如,孟祥突然间就会和我说:“嗯,其实,你不带眼睛挺好看的。”我瞬间石化——他也会夸人吗?这个整天穿夜行服的?可我就会回答:“其实,你不穿黑色也很帅。”他说:“你和梁烟一个口气。”我说:“你要虚心接受建议。”他笑。
我没有刻意去想,这种温暖平静的日子还有多久。我知道在不远处,一定有早已埋伏好等待击中我们的雷。我努力不让自己真正投入其中,可我不知不觉越来越矛盾。我一向信誓旦旦。
可是在每一次望向讲台,每一次在篮球场加油,每一次和陆西吵闹的种种缝隙间,目光就会不经意的流转到那个始终沉默的背影。想要探寻更多关于他的事情。在被发现注视的时候,对方也会回望过来,露出浅而静默的笑。黑色柔软的头发微微遮着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寂寂的望着你,我感觉到坠落。
我必须看清楚。我想。我抽身回到现实中,努力去想我未完成的事情。
冬季的夜晚北风呼啸而过。我关紧了窗户,裹上厚厚的被子。缩成一团。叶绿说:“天气转冷了,明天要多穿点。”我静静看她,嗯嗯点头。
她盘坐在床上望着我说:“林月,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有时成熟的令人侧目,有时又像个孩子。”我笑笑。
周末,我抱着画板走上四楼的画室,走廊里一眼望到头。悄无声息。推门而入的时候以为里面没有人,抬眼却看到孟祥坐在窗前。持着画笔。
总能在这种廖无人烟的地方碰到他,每每此时就不见了陆西。也是个怪性的。
我说:“我不打扰你,我去旁边的画室。”他说:“不必,进来吧。”
我走上前去看他的画,他在画窗外凋零的风景。
他说:“你来画什么?”我说:“和你一样,这破败的世界。”
他深邃的眼睛望我一眼。
我在他对面架起画板,搬来凳子。迅速开始我的画。我们各忙各的。窗外的风一阵阵凛冽而过。冬季苍白寂寥的天空悬在窗外,树木凋零的枝桠像一双双渴望的手伸向天空。
我突然问道:“陆西的那些歌词其实是你改的吧?”他说:“你怎知道?”我说:“感觉。”他看我一眼,转而笑道:“别告诉他。我可打不过他。”我笑。
时光安静的流转,直到房间里洒满了夕阳的影子。我展展腰终于画完了。望他一眼,他早就歇了笔,歪在窗前看风景。
他说:“你画完了?”我说:“嗯。”“那一起走吧。”他起身收拾。
分别前,他给我一张画,说:“送你。”
我展开看,是我的素描画像。我惊讶他何时作下此画,又心内赞叹他画的如此好。我说:“你真把我画成一幅画了,我怎会这么美。”他笑而不语。
叶珊总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比如此时。
她若不现身,我都快要忘记了。
我远远看她走来,故意对孟祥说:“谢谢你的画。”叶珊拉长了脸,看到那幅画更是胸中有火无处发。可她还可以笑的出来,“孟祥,我找你很久了,原来你在这儿。”说完就拉着他走,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刀子一样的目光向我飞过来。
八、
我和梁烟说起的时候,她扑哧一声笑道:“我看她最近脂粉涂的那么重,原来是被气的。”彼时她正在图书馆书架上左右搜寻一本关于设计的书。笑的合不拢嘴。
她说:“也好,从夏兰走后,她就得意洋洋的和孟祥在一起。以前她暗恋孟祥的时候,可恨夏兰了。”
我问:“那叶珊呢?孟祥爱她吗?”梁烟摇摇头。我说:“不爱?”她说:“不知道。孟祥从来不提。那件事之后,他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我低头沉思。
从图书馆出来,下起寂静的雪。日子已经这样飞快的走了,我想。我厌恶冬天,我不喜冬天永远惨白无望的光线,可我却喜欢雪落时这种盛大的寂静。漫天漫地的不言不语。
我愣愣的出神,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突然感觉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左脸颤颤的灼烧起来。听到梁烟吼:“叶珊,你疯了?”我回过神来。看到叶珊孤傲的一张脸。我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叶珊冷冷的说:“林月,你小心着点。若和我作对,你一定会后悔。”
我揉着脸看她,这女人下手真狠,我的牙感觉都要掉了。我说:“你要怎样对付我?”她挑眉道:“你要试试吗?”
梁烟插进来,“叶珊,别太过分了。”她一向不喜叶珊。碍于孟祥的关系忍耐着。
我拉着梁烟说:“别理她,我们走吧。”
其实这一刻我等很久了。叶珊这是自投罗网。她已经栽到我的陷阱里了。
梁烟不依,怒道:“我今天一定要把孟祥叫来,看他怎么说。”说着伸手在包里摸出手机。叶珊瞅她一眼,“怎么,梁烟,抱不平吗?你也要和我作对?”
梁烟道:“你以为你是谁?何苦我们谁都怕你。你从前还不是整天低声下气的跟着夏兰,装模作样的要做她的好姐妹。现在以为孟祥在你身边,你就有资格嚣张了?告诉你,你永远比不上夏兰。”
叶珊脸色一下子变了,咬着嘴唇浑身僵硬,比我毁了她衣服时表现的还要激动。我还未见过她如此,许是被说到了痛处。
周围突然多了许多眼睛。我拽了拽梁烟,想劝她走。
梁烟也自感说的过分了。缓口道:“你好自为之吧。”然后我们丢下僵在原地的叶珊,走出人群的包围。
我感到这件事越来越超出了我的控制。我怕我有一天会控制不住。
寒风冷冷的扑过来,柔软的雪花打在脸上。梁烟问我:“还疼吗?”我摇摇头。她摸着我的脸,心疼的说:“都肿了,她下手真狠。”我说:“你也把她气的够呛。”她怒道:“那是她活该如此。”
我不理解,爱情何以使一个人如入天堂,又如临地狱。失去了本性善良纯真,变成俗世里的女子。我想起许久以前看到的一段对话。女子问:为何我遇见了你,便失去了往日的平静。男子答:因为你遇见了爱情。
若菊阳此刻在此,她会不会骂我也成了俗世的女子。我想她不会,她会转身就走。
九、
我们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雪中缓缓走来一位穿着黑色呢绒大衣的男子,我转头看梁烟,她冲我眨眨眼。
孟祥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 “对不起。”
梁烟道:“对不起什么?你这又是为了谁道歉?”她还在生气。
孟祥轻轻倚着沙发,低下头。窗外雪花纷飞,只一会就落了一片白茫茫世界。
孟祥缓缓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抬头看他,梁烟也未说什么,站起身说:“我走了。”
梁烟走后,他看我,“林月,还疼吗?”他温柔的说。
我摆摆手,“早不疼了。是她误会了。你们真的分手了?”他看着我说:“嗯。”
我问:“你爱她吗?”他说:“不爱。”
我愣住了,转而暗笑,其实我早该知道,他如此聪明的人,何以看不出叶珊的品性,况且还有个夏兰在此。
我没再说话。我突然觉得事情结束了,我可以离开了。可我却想要坐在这里,望着他,一直坐下去。我感觉到了一生。可我又迅速清醒过来。我像是一个得了强迫症的人,被反复的矛盾折磨的痛不欲生。
他坐在我面前,时间过的这样快。每一次,我一眨眼,时间已经变换了另一个姿势。
他送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感觉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望着他,莫名其妙渴望拥有一段爱情。
我想起当初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是半年前。短短的半年间,我做了些什么。我和他们成为朋友,我认识了最善良可爱的叶绿和最沉稳不驯的梁烟,笑容可掬语出惊人的陆西,还有不久前刚刚甩了我一掌现在说不定随时都会冲出来掐死我的叶珊,以及此刻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孟祥。不得不说,孟祥还是穿黑色的时候最英俊。这么想,我感到自己很无趣,怎么也开始在意这些。
我笑道:“那……我走了。”他似有话说,可又不说。
他总是这样,让你想去猜他的心思,可又猜不到。
良久,他伸手把我揽在怀里。我瞬间失去的言语。这突然太突然了,我还不能接受。
我贴着他黑色的大衣,触到雪花微弱的冰凉,他身上干净,没有任何味道。有那么一刻,我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突兀,剧烈。我还是不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一个声音打断了寂静。叶绿愣愣的站在楼门口,含糊的说:“你们……这是?”
我们同时向她望去。
叶绿显然比我还不能接受,就像是告诉她李亚鹏和王菲好了一样,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说:“林月,这不是真的吧?”
我收拾床上的东西,随口说:“对,不是真的。”
她说:“可是,刚才……”
我转过头,郑重其事的说:“小绿,我要走了。”
她又被雷击中一次,提高了嗓门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
十、
事情到了结束的时候了,不管我愿不愿意。
我拨通了那个女人的电话,约她见面。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天空还是冬日里惨淡的灰暗。夏天那种深入骨髓的颜色都去哪儿了。风呢?云呢?希望呢?
大概都躲起来了吧,怕被瞧见。
四十多岁的女子,坐在我对面,她端起茶淡淡尝一口,放下。淡漠的抬起头,“事情做完了?”她面无表情的说。
我自思,这冷漠,真是像极了孟祥。果不亏是母子。
我说:“他们已经分手了。”顿了顿,“我想马上离开。”
她冷笑,“怎么,你也爱上他了?”
我无言以对。我说:“约定的我已经完成了,报酬我不需要,只要你安排我离开。”
她说:“还是你聪明些。”
我冷笑,起身准备离开。看一眼她雍容华贵的沧桑,说:“你可还记得他是你儿子,你如此阻碍他的幸福。”
我承认这有些像电视里狗血的桥段,或是小说里百般出现的烂俗的情节。可这就是发生在了我身上,我有何奈。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她精致的面容波澜不惊,她说:“小孩子过家家,何谈幸福。”我反问:“那夏兰呢?你何至于把她逼死?”
她伸向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仍是处变不惊的神色。我不想听她冠冕堂皇的话,转身离开。
一切已结束。可是仍然觉得如此沉重。脑海里浮现孟祥安静的面容。
我自恃信誓旦旦,怎还会遇见爱情。不,他爱的只有夏兰而已。我们都是影子。我何德何能拥有他的爱。我们是如此天差地别。
或许这就是爱情,我没想到的是,我也会被感动。我要终此一生去忘却,去留恋。我已经觉得艰难。
可我又能如何,现实还是如此。
我以为我会这样默默离开,可仿佛我必须有个交代。否则这一切不算完结。
我就是这样想着,看着对面出现的那三个人。他们向我走来,各怀心情。除了叶珊洋洋得意之外,陆西和孟祥都面色凝重。
叶珊站到我面前,一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天道昭昭法网疏而不露的畅快。我猜她心里的对白一定是“我就说你不是个好东西。终于被我逮着了。”我想孟祥的母亲只有这一次做对了。
果然,她脱口而出:“我就说她心怀叵测,她就是一个被利用来拆散我们的工具。”她一针见血,想要玉石俱焚。谁也别得到孟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又是怎样叫了孟祥陆西当场来抓我现行。我想,她诉说我罪行的时候一定恨不得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停顿。可这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想脱离他们的生活。这事情如何发展已不关我的事。我只想快点离开。
我很平静的看着他们,说:“没错,我承认。我能走了吗?”
陆西此刻还装傻,“林月,别开玩笑了。小说里都没这么写的。”
我看着他说:“对不起,陆西。”对他我感到惭愧。因为他像叶绿和梁烟一样都是真正对我好的人。而我却欺骗他们。
陆西默默转过脸,不再看我。他那么努力不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我却使他破碎。
我说:“那再见吧,各位。不……还是不见了,相信你们也不想要再看到我了。”
我不敢看孟祥。想着快点走。可他还是开口将我融化。他说:“林月,你站住。你还没说清楚。”
我背转身,“叶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无话可说。”
他说:“不,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费尽心机让我爱上你的?”
我能想象他站在我身后,悲伤的望着我。他等我说,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能最后为我辩解。我就是这么认为,可我哑口无言,喉咙梗咽,我要走,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么想着,头也不回就走。孟祥在身后喊我,我一步未停。陆西跑来拦我,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布满哀伤。我低声说:“陆西,求你,别拦我。”
他怔怔的望着我泪流满面的脸,侧转身让开。我心里说:“谢谢你,陆西。”
我不想孟祥看到我流泪,那我们就不能结束了。我努力在最后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能让你们忘记我。
十一、
这生活是不需要太多语言的,因为生活这么大,可以挤掉任何言语。解释亦是徒劳,我爱你又能怎样?我告诉你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么?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做你的路人甲,我怎能停留。
想起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再见。再见也有着再也不见的意思,你懂吗?况且,我何德何能。我只是个孤儿,选择了适应生活而没有离开。所以,我也选择了放弃你。
我不会做梦。我了解现实。
又一个春天的时候,我已身在另一座城市。走之前,我交代叶绿要好好照顾窗台上的雏菊。现在,想必已经开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