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春天
左岸春天，这是长沙的一则房地产广告。
我陷在沙发里不停地想象，那是怎样一个鸟语花香的左岸？会否如《挪威森林》的歌词：那里湖水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一、
我的手机电池很耐用，待机时间可以到五天。因为我总是待机。
有时一个月下来，详单里显示只和两个男人通过话。
一个是老公，每天两个电话，内容相同：“快点回来吃饭。”
另一个是老板，通常在下班后和双休日找我加班。
我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一天三百元的加班费已经失去吸引力，如果可能，我实在想窝在家里玩网络游戏。
但为了将来能住大房子开小车子，我无可奈何地当着金钱和物欲的奴隶。能在这个城市的高档写字楼里奔波的女人不多，很多人找不到奴隶主，所以偶尔，我会很悲壮地在友谊商场买套三千元的SKII护肤品。
老公当着公务员，没有一官半职所以不够资格贪污受贿。而我们家里过着奢侈的小康生活，他每月工资付电信局都不够。
所以他拖地板、熨衣服、买菜做饭毫无怨言。而我，则心满意足地享受晚餐，然后一头扑到BBS上陶冶情操。
久了，老公越来越像碗里的白米饭，不可或缺，但无色无嗅。
也不是没有担心的，他若不是心甘情愿作住家男人，有朝一日出息了，会不会加倍报复在我身上？
玲玲在QQ上问我，不结婚也可以有爱有性，还有自由，什么要结婚？
我说，但是，不结婚就分不到福利房。
她又问：是什么让婚姻关系长久？
想了想，答：也许是不断发掘相互的利用价值吧。
她说你怎么能这样现实？
她又说，你总是把真话说得格外难听。
玲玲的老公是博士，据说在长沙这鬼地方也能月入万余。他们住水月林的洋房，餐厅大过小市民的卧室。
她亦用SKII，但不悲壮。
周末在“君临天厦”前遇到李愉，她买了这儿的复式楼，来办手续。她说你怎么穿一身的乌漆抹黑？
我笑，下班要挤公车回家，穿好了容易被扒手看中。
她说女人别亏待自己，难道留着钱养小白脸？
我苦笑，谁叫这小白脸是我老公，他老实宽厚对我忠心不二。
她拨了个电话，五分钟后，他老公开着轿车出现，接她时顺便送我回家。
所以我觉得，只有嫁过的人，才知道嫁个有钱人的重要性。
二、
周末忽然接到第三个男人的电话。
他说：“我是阿辉呀。” 阿辉是年轻时混在一堆的玩伴，在一家省直单位负责基建工程的，大权在握，小富即安。
“什么事呀？”我有气无力，眼睛盯着电游里的小人儿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跑来跑去。
“在做什么？今天太阳这么好。”言外之意是想约会。
“不行啊，我老公不让我出去。”我的小人儿正和鲨鱼们厮杀得难解难分，才不要在大街上像中学生一样约会。于是找了一个充分的理由，结婚的好处之一。
对方并不甘休：“我有事要找你，电话里说不清。”
“星期一吧，你再打电话给我。”我迫不及待要挂电话，少儿游戏较成年男人更具吸引力。
我是一个被平庸生活钝化了的女子。
其实阿辉是个不错的男人，有都市化的幽默感，笑容阳光灿烂；身材中等，但肌肉发达。
在湘春楼吃鱼的时候，他会把刺剔掉再夹给我。
常把摩托车开得飞快，并不断提示要抱紧他。
听说他去旅游的时候，曾和几个男男女女租了民房共眠一床，什么也没做。
所以后来他在我的单身宿舍过夜时，我们也没做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是我认识的最帅的男人，于是鬼迷心窍地爱上他。
遗憾的是他在我的几个闺中密友中来回折腾，独没轮到我。这使我对自己的容貌进一步地自卑，买来大量时尚杂志和新周刊内外兼修。
最后这段单相思无花无果，不了了之。这几年没怎么来往，听李愉说，他依旧穿梭于各色女子间，清早常有女人从他家出来。
如果没记错，他今年32岁，正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大好年华。
偶尔翻回以前的日记，满纸夹杂阿辉两字的少女心事，细细密密的，看得我羞愧难当：被男人多看几眼就梦想缘定终生，遇上拿摩托车送你回家，便恨不得以身相许。因为年轻，竟然如此愚蠢无知。
后来终于醒悟，爱情这玩艺其实就是扯淡，只有没心没肺才不会伤心伤肺。
多亏了“日子”这东西，过着过着，就让我学会处世不惊。
这样挺好。
三、
星期天睡得很晚，早晨起迟了，胡乱套件衣裳，空着肚子赶去上班。
公车又非常挤，等到办公桌前坐定，发现丝袜莫名勾破了一线。
老板又来催项目，而我不能说因为玩电游所以没能完成。
新送来的长沙晚报上整版打出房地产广告“左岸春天”，白墙红瓦充满异域风情，适合成功人士优雅闲适地凭栏临风……。“法式尊邸，人文世家”八个字在我面前飞扬跋扈地示威。
我买不起，只能臆想着住在这个“春天”里当少奶奶，穿着宽松的棉裙和绣花拖鞋，相夫教子之余上网写些文字，淡泊而宁静。
回过神后愈发狼狈不堪。这时阿辉来了电话，要约中饭。
我拒绝的原因有三：袜子破了、衣裳不整、没有化妆。但只能说：“今天实在太忙了，明天吧。”
明天，我会化了妆再出门。小资女人都这样，素面朝天可以，朝人则万万不可。
四、
阿辉约我去看块地，想买下来建别墅。八千元一亩，郊区的郊区。
他问我的意见。这么便宜，买与不买都关系不大。
他并不是真的要听我的意见。聪明如我，一眼便看穿他的醉翁之意。
仍是坐他的摩托车，贴在他的后背，心想他怎么一点没长进，这么些年，也没换辆带壳的。只可怜上星期才做的离子烫，被风刮成了玉米烫。
到了那儿一看，哪里像市区，简直是村郊，用的是井水。不过八千元一亩，能有啥好地方呢。
倒是来时路旁的广告牌吸引了我——“山水别墅”四个字扑面而来，让人联想到在阳光午后的私家草坪上打秋千的惬意。
于是提出：去“山水”看看。
门卫登记后，脸上粉簌簌的售楼小姐领着我们到了会馆中心看户型图。
199平米的连排别墅50万元。
240平米的独栋100万元。
不包括装修、车库、私家花园。
小姐在介绍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是以日元为单位。我在心里连骂了十几声“靠靠”才略感平衡。
但阿辉却不平衡，一直抱怨着房间面积太小、结构不合理、缺少专门的健身房、物业管理费够请三个保姆。
趁小姐去拿资料，我悄悄说：“又不是真要买，你挑剔啥呀。”
“不挑剔就不像个买家，她还会有好脸色对咱？”
“嘿嘿，真把自己当成青年企业家了。”
“她还把你当成企业家的未婚妻呢。”
“靠，我这长相，肯定极大鼓舞了她第三者插足的信心。”
果然，离去前，售楼小姐声音发哆地索要阿辉的电话号码，还当场试拨，听到响铃才放心。
心里暗笑，真要是凯子哪轮到你呀，傻女。
高速公路的叉口，他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将我的双手环住他的腰，让我紧贴他的后背。
“往哪边走？”他问。
看这情形，他今天想把我带回去，那么明天早晨出门，说不定会遇上在那院子里上班的李愉，顺便叙叙家常。
但家常可以在QQ里叙，用不着劳神费力夜宿别家。况且 就像吃腻了的甜点，于健康无益。
于是我说：“往南，我回公司加班。”
“我新买了几张DVD，去看看吧。”
“呵呵，本来我是吃这套的，但今天真要加班的。”
“怎么一点面子不留？”他羞恼地紧捏我手。
我真虚伪，已不喜欢他，还要让他误以为旧情未了。
五、
枕在老公臂弯里，说今天去了山水别墅，很贵，分期付款都买不起。他问我和谁去的，我说：“开发商呀，三期工程要找我们公司咨询，你当是有人想包我作二奶金屋藏娇？”
他充满歉意地亲亲我，然后说：“我想辞职。”
“为什么？”
“我想养你，但你每个月水果都要吃掉好几百块，还一心向往着住别墅，现在的工作怎么行。”
他终于耐不住寂寞了，男人有点野心真是可爱。
星期天可以和老公拖着手去逛商场，把西服、领带、皮鞋给他配置齐全，让他人模狗样地去骗外资公司的高级职位。
半个月后，老公凭着他的硕士学位、注册会计师证和能过GRE的英文，到柏之特服装有限公司当国际财务顾问。
早料定他会找到光鲜体面的工作。下海公务员是人才市场上是最最抢手的一群，这是中国特色。
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从此不用看在钱的份上，慌慌张张地生活。
生活正在发生一些意料之中的变化，老公已没心思买菜做饭，频繁地带我上酒楼；服装公司拨给他一辆旧桑塔纳，于是我上班不用再挤公车；见到他的次数虽然越来越少，但他送我的衣服、化妆品、小首饰摆得家里到处都是，……
我们还决定换大房子。
没看楼盘，我固执地坚持“左岸春天”，仅仅因为这个草长莺飞的名字。
我把股票抛了，付了首期，第二年七月交房。以后的钱，有老公负担，不必担心吃咸菜度日。
没事我就拿着平面图设计装修方案，整体厨房、按摩浴缸、三面壁柜的试衣间……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就算花掉了所有积蓄也在所不惜。
终于也要住得像个人样了。
六、
阿辉又来电话，恭喜我买了新房。
然后说要去参观。
也许是绕着弯子想继续发展 吧，我且随他去看葫芦里啥药。
带他看了看工地现场，然后指着竖立的效果图说，不错吧，欧陆风情，浪漫的发源地。
他顺势搂住我的肩往上看，效果图画得春光灿烂绿草如茵，背后是工地的脚手架，在秋日下竟锈迹斑驳。
吃过晚饭，他提议去酒吧。
看到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我不忍拒绝。
我把生活当成一棵大树，老公是主干部分，牢靠坚强；但光秃的主干是无趣的，还需要枝枝叶叶点缀衬托。古人诗里写了红杏出墙是“一枝”，而不是“一树”。可见只要大方向不改，情人是必要的补充。
与阿辉喝酒聊黄色笑话，乐得前仰后合。
后来不知怎么就去了他家。我酒劲上来，洗澡，宽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醒来时看到他倒在地上的充气床上，鞋都没脱。
洗了把脸，环视了一下，32岁的单身男人的家，却出奇的整洁。
过去帮他脱了鞋。然后打开电视看碟。
是毛片。两团肉在活塞运动，伴随着“room”的惨叫。
看了一会，没见有新鲜花式，便换了璩美凤的碟。她的这段偷拍带红极一时，我却一直没找到免费下载的网站，没想到他这儿有。
模模糊糊两个人影，时不时发出“啵啵~”的亲嘴声，还不如刚才的毛片，到底是针孔摄像机，效果不行。
这时阿辉醒了，坐过来环抱着，吻我的耳根，后颈，嘴唇温热，渐行渐远……
他做爱认真仔细，手法纯熟，完全对照三级片按部就班。
我快感不是来自做爱，而是偷情本身的定义。
酣战初罢，听到一声“我爱你。”
我靠，亏他说得出口，比我还虚伪。于是问他：“洗手间的卫生巾是你用过的？”
他面子一下子挂不住了，恼羞中又扑至我身上来堵我的嘴。
“和谁同居？” 我又问。为什么要饶过他，又不爱他。
“没有，真的没有。那是我妹妹的。”
“呵呵，我们老熟人了，诚恳一点行不行？”我推开他，坐正。
“你不相信我？我这么多年没有结婚，只因心里放不下你。”
我忍不住呵呵笑了：“你这些台词，可列入八十年代情话录中。”
男人做的事，不是因为谁，而是他本来便要这样。正好遇上机会，便顺水推舟，加上“因为有你”几个字，令她充满成就感。
家里有个疼人的老公，我的成就感用不着阿辉来给。
七、
周末，几个闺中好友约在玲玲家打牌。玲玲问我和老公的感情如何？
我说恩爱无比。
“每周做几次爱？”
“三次吧，好像只有一次，不对，好长时间都没做过了。”
“这也叫恩爱？”
“他换了工作，压力大了嘛。”
“换工作、换房子，下一步换啥？”玲玲诘诘地打趣。
我哈哈大笑：“当然是换老婆。”
牌局散时，已是深夜，老公却说有份方案要和美国方面交流，不能来接我。
李愉老公亦没来接她。于是一起打车。
李愉问我：“他真的忙？”
“应该是的吧，美国和咱这黑白颠倒的。”
“我老公不是。”她幽幽地说，“我与他分居。”
“怎么回事？”
“呵呵，当然是外遇。”她又说，“对了，上星期在绿茵阁喝咖啡，走错包厢，好象看到你老公和一个女在里面。”
“什么样的女人？”我猛然凉了半载身子。
“没看清楚，可能认错了，如果是他，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呼。”
八、
生活这东西真他妈的俗套。
相同的故事总在不同的人身上重复，一点创意都没有。
我的股票经纪对我说：历史不会重来，但会惊人的相似。这句话何止对看K线图有益，放诸四海皆准。
从言情小说和小报的八卦中，我对将来的事已能估摸到七七八八。
于老公，我的利用价值在渐渐消失，他已不需要我的薪水来付电话费，不用我的鼓励亦可得到成就感，甚至不需要和我做爱，隐约听说公司派给他的女助理年轻貌美。
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民政局登记过的，可以为他生孩子。
女人到了母凭子贵的阶段，差不多就该淘汰出局了。如今忽然发觉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忽然悲从中来，震惊得不敢落泪。
结婚两年，我们从未中奖。因为自恃年轻，没放在心上。
现在忽然觉得老了，抽了个空去医院作孕前检查。
令人头疼的问题终于来了，我的发育不充分，需要数年治疗才能怀孕。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九、
春节，老公带我参加服装公司的团拜。
我看到了他的助理王琴——身材尚可，脸上的粉定是廉价货，颗粒不匀，更夸张的是睫毛油结成一团团，像极小县城歌厅里的小姐。
顿时不相信外界传言了，老公是个有品味的人。
回来后暮气一扫而空，对老公体贴倍至。
但王琴给我来电话：“笛姐，能约你出来一下么？”
和王琴第二次见面是在清流咖啡吧。这次她没有化浓妆，看上去没有那么庸俗。
“笛姐，吴总总是对我们赞你的才识。”
“你今天的气色也非常好。” 我礼貌地微笑，“不过奉承话能否就此打住，直接进入正题？”
她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子敬不知道我约你，他其实非常在意你。”
她对我老公的称呼从吴总改口为子敬，听到这，我心里已经有底。
于是打断她：“不知道说就别说了，我有事先走，你想好后再约我。”
我转身走了，留下那个女人和两杯尚未来得及加糖的咖啡。
奔至李愉家。
她在逗二岁的女儿玩。见到我魂不守舍，支使保姆把孩子带出去玩。
“狐狸精居然比我还理直气壮，碍于家教我又不能扇她的耳光。”
李愉递了杯热茶给我：“你娇生惯养的，打起来不见得占便宜。”
我呵呵笑起来：“这样的场面第一次遇到，我对自己表现基本满意。”
她说：“你就是太要强太骄傲了，才会令子敬不堪重负。”
她又说：“你别忍在心里，事情已经发生，哭一场然后为自己打算。”
“我该怎么办？”
“如果原谅他，就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只眼开只眼闭。”
“我不能原谅，他竟然让外面的女人来找我。”
“如果不爱他，记得多要些钱，不要便宜了狐狸精。”
十、
我没在子敬那弄到钱，正如李愉说的，我太要强太骄傲了。
离婚手续完成的那天，左岸春天正好交房。
房子的首期是我的钱，日后还得自己咬牙撑下去。
去旧房里收拾清理家什。
我忽然看到我们刚搬进来的情形。
匆匆的买家具，换窗帘，漆墙壁。如今，如今这个家散开来了。
滚烫的眼泪忍不住流下，心痛如绞。
怎么能够想象他可以如此的撇下我，说变就变了。
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曾经享受过多少快乐，他一天打两次电话催我回家吃饭。
满以为我们会相濡以沫到白头。
茫然地揩干眼泪。我忽然想起阿辉，那个在上过床后还说爱我的男人。
想跟他说说话，哪怕是老掉牙的台词也好。
拍了许久的门，他不在家。于是拨他的手机，听到门内铃响，无人接听。真倒霉，想找他时，他竟然不带手机。
我站在门口，想等他回来。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已全倚在门框上时，门开了。
原来他在家。
看到我居然没走，四目相对，两人都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时屋里的女人出来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女人十分面熟，让我回忆起跟阿辉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去看别墅。对了，她是山水别墅的售楼小姐。
他说：“先进来再说。”
我说：“不打扰了，BYE。”
在楼梯转角处，隐约听到阿辉跟那女人说：“可能是推销员”。
十一、
小时候把一次吃上整块巧克力当作人生理想时，我很幸福；当月收入5000之后，我仍然感觉不到快乐。当事业、爱情、家庭、金钱什么都不缺的时候，人们经常还缺一样东西——饥饿感。所以我们喜欢来回折腾我们的爱情。
爱情其实仅供玩弄。
但我们得装糊涂，假装相信真爱的存在，否则玩起来索然无味，就像我现在一样落荒而逃。
从阿辉家回来的路上，我轻轻哼起一首歌：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亮大地
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
真爱总是可以长久
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
尽管身前身后荒芜一片，至少左岸，还有一个春天，在那儿，我一定得相信，真心还可以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