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一）
林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右手向左边抱过去，但等抱了个空，才明白妻子已经不在了。三个月前的一场车祸，让一个实实在在的肉体，变成墙上的一张带黑框的照片。林子很长时间都不能适应这样的现实，觉得妻子还是活着的。而家里的每件家俱、每块窗饰以及放在各个台面上的那些绢花，又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这里曾经生活过一位女性。一切都有她的痕迹。
林子有点凄惶，月光从白色罗兰纱的窗幔里透过来，撒在红色的床罩上，有点亮亮地刺眼。林子看了对面墙上的那面挂钟，带荧光的指针指在凌晨三点一刻的时间。林子想：还是睡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正驱空脑子里的杂念，想重新睡去时，外面客厅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咯”声。是那种碰到椅子的声音。
林子一激凛，刚刚培养出来的一点睡意马上就消失了。林子在妻子死后就一个人住在家里，半夜家里不可能有声音。
林子翻身下床，踮着脚闪到房间门侧，竖起耳朵。他听到一阵蹑手蹑脚的声音从客厅走起进隔壁的书房。接着里面有了翻抽屉的声音。林子仔细判断了一下，确定进到他家的“客人”只一位，他松了一口气，悄悄走到书房门口，看见里面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拿着一把微型手电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这个男人摸到了林子的几块三等功奖章，拿在手上用电筒照了照，以为是金的，将其中一块放到嘴里咬了一下。
林子在门口说：“兄弟，那是铜的，不值钱。”那人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说：“铜的呀？我还以为是金的。”等回过神来调头一看，林子已经打开灯笑嘻嘻地拦在门口了。
那人脸一沉，抄起放在写字台上的菜刀，林子认识，这是自己家的菜刀，让他从厨房拿过来的。林子是警察，知道入门盗窃的朋友都有这个习惯，即进门先到厨房找菜刀，一则可以有情况当凶器，二则也可以用来撬抽屉。
林子仍然笑着，说：“放下刀，我们谈谈。”那人说：“谈个鸟！我本来只想借点小钱用用的，你就是醒了也该装睡，你自己来找死别怪我刀砍着你疼。”
林子说：“我家的刀从来不会砍到我，不信你试试？”那人一声不吭刀朝林子头上挥过来。林子闪了一下，左手捏住他的手腕，右手朝他右肋一记肘锤，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林子拗过他的手腕，夺下菜刀，然后骑在他腰上，解下他的皮带将他绑了起来，又将他鞋带结在一起，这样他基本就动不了了。然后拿起手机打了“110”电话。
十分钟后，几个警察拿着铐子来到林子家。林子一看，是刑大的弟兄，就说：“不好意思，半夜还来吵你们。”一个刑警说：“行呀林子，人家满大街找贼都找不到，你睡在家里却能搞到。”林子说：“不要笑我了。不过你们要记得把线索数开给我，我有用的。”林子是派出所的民警，局里规定每个派出所民警每月要提供两条刑事案件破案线索，这个列入工作考核的，所以一定要完成。这个刑警说：“你还会怕我们赖你呀，不过你今天抓到的这个人可能是个宝贝，这几天蕙城发生了好几起入室盗窃的案件，有二起还伤了人的，我估计十有八九是这个小子干的。如果是的话你的线索数到年底都够用了。”林子说：“那就太谢谢了。你们快把人带走吧，我还想再睡一下。”另外一个刑警说：“那不行，我们还要给你做笔录的。”林子说：“笔录我早晨上班后再到你们刑大来做，你们还是让我先睡上一会吧。”那些刑警笑着说：“如果你林子警长答应明天请我们喝茶的话，我们是可以考虑你的建议的。”林子一边朝外推他们一边说：“人家都说刑大的人是狼，看来一点不假。我帮你们抓贼，你们反要我请客，快走快走，走的快的话我也不要你们请客了。”一位刑警说：“林子你这么贪睡干什么，又没有老婆陪--------”话一出口马上知道失言，连忙说：“走吧走吧。”
林子关上门，看了看钟，已经快四点了。叹了口气，又上了床。
早上林子是让江上客轮的汽笛声吵醒的，林子家住在江边，房子就建在蕙江南岸的城墙上。这城墙是蕙城前些年为防洪，在古旧城墙的基础上修复的。既可防洪又可作景观。房产开发商在城墙上一字排开建起了很多住宅，本以为这些江景房销路会很好，但蕙城人却嫌这些房子是朝西的，夏天会很热，所以竟不太有人问津。开发商只好贱卖，林子找了一个熟人，以1020元一平米的价格买下了四楼这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才花了十六万元钱，很便宜。不过这也是在房地产未热起来时买下的，现在房价已经涨了三倍多了，这点钱就是买个厨房都不够。
林子知道，江上客轮汽笛响，那肯定是七点钟了。蕙江上现在只有开往下游小镇的一路客轮，每隔一小时一班，象闹钟似的准。第一班开船时间是早上七点。
林子马上起床，穿上衣服，打开窗帘一看，太阳已经升到东面蕙山塔的顶上了。
林子吃完早餐到派出所签了个到，开了派出所的那部“长城皮卡”警车准备去刑大。林子每次开这部车都感到别扭，这种带斗的货车怎么能用作警车？也不知道后勤科的兄弟是怎么考虑的？林子每次开这部车出去办案，外地的警察都会问：“你们局怎么还敢用扣来的车当警车用呀？不怕上面来查。”林子红着脸回答：“局里买的，不是扣的。”这车确实是局里买的，但林子怎么解释人家都不太会相信。后来习惯了也就由别人去说了。好在这车性能还不错，夏天里空调也凉快，所以林子也不怎么嫌它了。
到了刑大，刑大的人工作效率很高，已经取下了那个贼小子的指纹在电脑上做过比对了，蕙城近期的入室盗窃案都是这小子做的。刑大江副大队长看见林子过来，一嘴的笑：“林子，好样的，帮我们拣了条大的。这家伙在我们这里作案八起，在邻县作案六起，还有一桩命案在身上呢。你小子可要立功了。”刑大的内勤小刘在边上叹了口气：“怎么狗屎都喜欢拉到牛屎上去，林子都立过三次功了，这次好事又让他碰上，老天不公呀。”江大队长踢了他一脚：“好了你小子，上次晚上小偷到你家，把你老婆的红胸罩都偷出来扔在你家门口，你抱着老婆怎么没发现？还好意思说，说不定到你家的那个小偷还是江洋大盗呢？”小刘脸红了：“人家那不是新婚吗？你就没年轻过？”说着拉上林子：“走，做笔录去。要刑拘那贼小子还欠你的笔录呢。”
等做完笔录，离开刑大时已经十点了。林子想去老城杏花巷找“黑皮”谈谈，“黑皮”是蕙城技校的学生，命不好，属于“父死母改嫁”那一类，跟着祖父过，他自己也不太学好，经常上网吧与一些小姑娘瞎聊，没钱付网费就到大街小巷去“借”人家的自行车，卖给收废品的安徽佬，好好的车也就卖个三十、五十的，林子上周抓到一个卖黑车的安徽佬，把“黑皮”供出来了，说黑皮前几天也卖过他一部自行车。
林子将车开到杏花巷口，看准了一块空地准备停车。但刚想开过去，一辆粤迪车已经抢先停在那个车位上了，那开车的下车时还朝林子一脸坏笑。林子有点郁闷，但想想算了，现在有钱人很牛，老百姓都很讨厌他们。但如果现在自己为这点事和他吵起来，估计老百姓百分之八十又会帮那人，因为很多老百姓现在更讨厌警察。林子自己是个好警察，但也知道自己的有些兄弟做事有点“过”，伤了很多老百姓的心，所以在公共场合，林子一般不和人去吵架，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林子选择空地边的地方停车，但那里有个卖草药的外地人在摆着摊。林子说：“老乡，能让一让吗？”那人抬头朝林子看了一眼，有点慌张地把草药摊挪过一点地方。林子停下车，说了声谢谢。那人脸朝着地，说：“不用。”
林子觉得这人有点脸熟，但一下又想不起自己在哪看到过他。林子在派出所工作，天天与人接触，人接触多了记不住，很多时候人家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别人。所以，林子有个习惯，只要街上碰到人向他打招呼，不管他认不认识，都是热情回应，有时慢慢聊几句就会想起对方是谁。因为这一点，林子人缘很好，大家普遍认为林子是最没有架子的警察。
林子走进杏花巷，来到“黑皮”家。“黑皮”不在家，他祖父一个人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就着几片猪头肉喝着一小碗黄酒。林子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老人家也笑了，让林子坐下来一起喝酒。林子说：“上班呢，不能喝酒。”老人说：“也没菜，不好意思强拉你。”林子说：“下次我休息，我带酒过来找你喝，我那有上好的糯米酒，又甜又有力。”老人说：“行呀。”
两人谈起“黑皮”的事，老人对林子说：“那孩子，现在不太听我的话了。”林子说：“这孩子也可怜，无父无母的，主要是喜欢上网吧的习惯要改一下。我觉得上网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沉迷了就不好。”老人说：“是呀，一天到晚上网。这不，今天他说要到处州去会什么网友，一定问我要去二百块钱，上午坐车去处州了。”
林子听到“处州”二个字，头脑里“轰”了一下，一拍脑袋，连忙冲出“黑皮”家。老人很纳闷地看着林子的背影，以为自己什么话得罪了这位好脾气的警官了。
其实林子听到“处州”，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处州三个月前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一个小山村里，两个山民为一点小口角引起争执。山民非常骠悍，言语不和即动武。先是两个汉子一用锄头一用扁担演“全武行”，战斗结果，“锄头”赢。“扁担”心中不服，晚上持山里人用的土铳一把，半夜破门入“锄头”家，用土铳枪杀“锄头”，用柴刀砍死“锄头”妻子和六岁的儿子。并学武松在墙上用松枝蘸血写下：“有仇必报，斩草除根”八字墨宝。八个字写的笔力雄浑，结构粗犷，只可惜文化程度偏低，将“斩”字写成“折”字。不过这也无伤“扁担”作案后的豪迈情怀，因为人家也已经可以意会了。
案发后“扁担”外逃，外逃时还带了邻县一个情人（说是邻县，其实也就是隔座山。）作亡命鸳鸯。省公安厅将此案列为本年度大案之一，协查通报发到本省各地公安机关。林子看到过协查通报上“扁担”的照片，看到卖药人时林子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因为每年派出所收到的协查通报、通缉令都是上百份，要记住每张照片确实不容易。“黑皮”祖父提到处州，让林子猛然想起，卖药人与“扁担”照片有几分相似。
林子赶到杏花巷口，那卖药的还在。林子松了口气，觉得今天好运离自己很近。林子镇定了一下心神，慢慢踱到卖药人面前，仔细看了一下卖药人的脸，林子能确定他就是“扁担”。又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卖药人的身体和药摊，卖药人四十来岁，穿一件黄色布夹克，衣服是新的，但穿的有点脏。头上带着一顶解放军的迷彩色军帽，有点不伦不类的酷。林子主要是观察他身上有没有带凶器，但那人穿着宽松的夹克衫，是不是带家伙一下看不出来。林子又开始观察他的力量，林子自幼学过武术，会江南的小洪拳、地趟拳，知道看人有没有力气主要是看手，手背筋骨突出的人一般都是力量型的。这卖药的手上筋骨嶙峋，应该有一把好力气。
在警校学习时，教官总是教诲大家：对敌作战时应该遵守N+1原则。就是说在敌人面前，要么在武器上要有优势，要么在人数上要占优势。敌人是N，警察就要N+1，林子听课时觉得这么说很有道理，但在实际操作时老是忘了这一点。林子想来硬的，他装做翻看草药，慢慢沿着草药摊向卖药人接近，弓着身子，象条豹子要扑向猎物。
离卖药人只有一米了。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中饭吃什么？”卖药人和林子一起回头。林子觉得这位应该是卖药人的女朋友了。这个女人三十来岁，穿什么衣服林子没注意，倒是脸上两朵“高原红”很吸引林子的眼光，这是山里女人特有的红晕。这这女人五官长的不错。不过客观地说，那个卖药人五官也是很端正的，不象一般的犯罪分子贼眉鼠目的。
林子看到边上有女人后就不想硬打了。因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一般男人都会拼命。于是站起身，走到卖药人身边，问：“老乡，我最近上火，你这里有败火的药吗？”卖药人说：“有呀，我这里有新采的金银花，泡着当茶喝能清火，”
“那我买点”，林子掏出十元钱递给卖药人，卖药人称了一大把金银花给林子。
林子问：“老乡在这里做生意很久了吧？”卖药人说：“也不久，一个星期吧，原来在城西卖。”林子说：“我是这里派出所的管片民警，你需要办一下暂住证。”卖药人说：“我明天就去办。”林子说：“不要明天，我正好开着车过来，现在带你去办一下好了。办证很快的，十几分钟就能办好。”卖药人犹豫了一下，看了边上那女人一眼，那女人表情有点紧张。
林子说：“你去登记一下就行，现在办暂住证不收钱。你一看就是个好人，坏人才怕办暂住证呢。”
卖药人想了一下跟林子上了车，上车时他想坐在后排。林子说：“你坐前面来吧，我开车喜欢找人说说话。”其实林子是怕他坐在后面容易偷袭，不好防备。卖药人只好坐到前排来。
车到派出所门口，那人跟着林子走向派出所。快到大门边，这人突然转身向后就跑，林子早有防备，一只脚伸在他脚下一勾，那人摔倒在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林子剌来，林子脚一勾一挡，把那人拿匕首的手腕踩在地上。
卖药人放弃了反抗。林子押着他走进派出所。
所长看到林子押着这人进来，兴奋地说：“林子，你发财了。这人是悬赏通缉的，抓到的人有两万元奖金的。你从哪拣到这金元宝来的？”
当天下午，处州公安局副局长亲自带队来到林子所在的派出所，带卖药人回去。这个案子因为是省厅督办，人不抓住不算破案，省厅一天一个电话打到处州公安局问破案情况。搞得处州市局里压力很大，派人到处去追捕，但抓不到。林子无意中帮他们抓到了人，让他们兴奋不已，所以领导重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亲自过来。
因为处州市是地级市，处州的副局长来了，蕙城市公安局的上级局------云城地区公安处的副处长也陪同一起过来。处州的副局长当面将两万元奖金交给林子。晚上，蕙城市公安局请处州公安局同志的客，在蕙城大酒店吃饭，局长特别吩咐林子也参加。
在晚饭酒席上，处州市的那位副局长不住口地夸林子，并说回去就要以处州市局的名义给云城公安处行文，要给林子请功。林子的局长、所长也觉得特别有面子，一桌子的人纷纷给林子敬酒，差点把林子搞趴下了。
一个月后，处州公安处的命令下来了，给林子分别记两次三等功，一个是林子抓了入室盗窃犯的，一个就是抓了卖药人的。
林子等于是一天立了两次功。
至于那两万元奖金，林子没有象那些英雄人物一样，把奖金捐给希望工程或交党费什么的。林子认为这属于自己劳动所得，不想去搞什么政治秀。
林子对这两万元钱的用途自有打算，他想完成一个心愿。
其实也不能说他一个人的心愿，应该是说他和亡妻两个人的心愿。
林子在与妻子恋爱时就承诺过妻子：以后要带妻子去西藏玩，共同去看看喜玛拉雅山脉和雅罗藏布江大拐弯处的雄伟。但前几年不是经济上有问题，就是没时间，林子的妻子是位小学教师。今年青藏铁路通车，两人正准备出发。没想到一场车祸，却让这个计划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林子要用这两万元钱做路费，带上亡妻的照片，到青藏高原走一趟，一了心愿。
林子心里甚至觉得：这个卖药人逃犯，也是亡妻在天之灵保佑着他碰上的。不然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晚上一想到妻子失眠，就听到家里有小偷进门？到刑大回来，又能碰上悬赏的杀人犯？
林子回家，将亡妻最漂亮的那张照片找出来。请人做在一个心形的瓷盒表面。然后将珍藏的亡妻的一小束头发（是妻子出车祸后在医院剪下的）放进瓷盒里，挂在自己脖子上。林子想等到妻子生日那天，就带着这瓷盒出发，目的地：西藏。
（二）
距离妻子的生日还有好一段日子，林子想这段时间还是好好工作吧。前几天有点走红，有些同事都有点嫉妒了。林子是个很低调的人，不喜欢站到风口浪尖上去。正因为如此，局里搞科所队长的“双聘”，林子从不去报名。虽然林子一直很优秀，别人都觉得他如果去报名的话，肯定能聘上。但林子就是不肯去报名，他觉得他不是当官的那块料。再说公安局提拔干部都要先下乡从农村派出所副所长干起，林子妻子活着时就反对林子下乡去工作，说情愿林子当一辈子民警，也不愿意两地分居。
林子就当前面立功的事什么也没发生过，老老实实在派出所做事。林子所在的蕙城市城区有三个派出所，分别是城东、城西、城南派出所。林子在城东派出所工作，城东派出所除管辖老城区热闹繁华的地段外，还管着城郊的十个行政村。林子这个警组负责其中的八个村，另外还有城里的两个社区，事情也挺多的。
前几天五里亭村的村书记给林子打来电话，说村里两户人家为门口道路争吵了好几次了，双方扬言准备叫人来“开打”，让林子有时间去看一下，林子答应他今天过去。
早上上班后，林子开着他的“长城皮卡”警车，前往五里亭村。五里亭村在蕙江边，因为过去的官道通过这个村，官府在那里造了一个凉亭供行人歇脚。所谓“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所以那里就叫五里亭了，五里亭离城里刚好五里路。
五里亭村前江后山，风水极佳，看风水的人看了都说这里出“官”。可不，一个小小的村里，有云城市下辖区的区委书记一名，本省的县委书记两名，县长一名。还有更大的官，本省的一位副省长和省公安厅的一位副厅长老家也在这个村。所以这个村的事特别不好解决，一搞就通天。这里的老百姓还仗着当官的亲戚多，非常喜欢告状，有理无理先递上“一本”再说，弄得地方干部很头痛。
林子的皮卡刚开出城，转入五里亭的通村公路，就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背着手走在公路中间，低着头象在思考什么。林子怕碰到他，短短地按了一下喇叭，老者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是辆警车，就挥手示意停车。
林子估计这人想搭车，忙停下车问：“你去哪呀？”那人说：“五里亭。”林子说：“正好我也去五里亭，我带上你一程吧，省得你走路了，不然可要走半个小时。”那人说：“这再好不过了。”林子一般只要没什么急事，都会带一带顺路的人。
那人上了车，林子看他衣服穿的很整洁。衣服虽然款式普通，但衣料却很不错。林子问：“你好象不是五里亭村的人吧？我没怎么看到过你。”老者说：“我老家是在五里亭村的，但在省城工作。”林子说：“怪不得我不认识你，五里亭村我大多数人都脸熟。你在省城做什么？”老者犹豫了一下，说：“我在省城教书。”林子说：“噢，看去就有内涵。是教大学的吧？”老者笑了：“你连有内涵也看得出呀？你是刑侦的吗？”林子说：“不是，我是片警。”老者说：“条件不错呀，片警也配上车了。”林子不好意思了，说：“我辖区路远，所里照顾我配的。”老者又笑：“可惜车带斗，人家还以为派出所民警专门到乡下搞土特产的呢。叫你们所长下次给你换一部。”林子说：“有这部就不错了，别人还没呢。”
车子开到村口，老者说：“我到了。”林子停车让老者下了车，挥手再见。
林子找到村书记，让村书记把他带到闹纠纷的两户村民家门口。林子看了一下，那两户人家一前一后住着，前面那户人家先造房，后面那户人家稍后点造。后面那户人家进出要经过前面那户人家左侧的那条路，那条路约一米五宽，路的另一边是别人家的房子。
两户人家原本这样住着没有什么事，但自从后面那户人家买了一辆小货车，开始就有矛盾了。后面人家每天汽车要从左侧那条路开到自家院子里去，因为路窄，所以经常在转弯时将前面那户人家屋后左侧的墙角擦着，日久天长，前面那户人家的屋角被刮擦掉一块。前面那户人家火起来，将屋角基础处用砂石水泥加厚了一大块，防止自己屋角再被刮擦。
而前面人家屋角一加厚，后面那户人家就吃苦头了。那条路本来就窄，汽车勉强能在那里转弯。现在拐角地方突出一块，汽车就转不进自家院子里了。
后面人家让前面人家把加厚的地方敲掉，但前面人家一句话就让后面人家噎住了：“我敲掉又让你来刮擦呀？”
本来这是件小事，但两户人家都有点来头，一户人家的哥哥是区委书记，一户人家的叔叔是县委书记。两家互相不服气，到处托关系走门路，搞得街道和村里都没人敢来处理，所以，村书记就把难题踢给林子。
林子让书记把两户人家的户主叫出来，让书记搬来两条凳子让两人坐下，自己也找了块石头坐在他们边上。村里很多人都围着看，林子看见刚才搭自己车来的老者也站在边上看。
林子说：“这事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就不要再说了。我就想问你们两人一下，你们是愿意和解呢？还是愿意开打？愿意和解我现在给你们劝劝。愿意开打那么我走，等会你们叫人来打完了，再通知我过来。反正那时我来了无非是杀人偿命，伤人赔钱坐牢。”
旁边一个老头喊了一句“林子，你让他们打好了，这两人都能着呢，我这七、八十岁的人劝他们都不听。最好两人都打死，林子你也不要抓人，就通知火葬场来拉人就是了。这样最干净。”这个老头是五里亭村辈份最高的，林子平时很尊重他，看到他都喊他声“朱大爷”，五里亭村大部人姓朱。
前面那户人家说：“我可不想打，是他想打。”后面那户：“我什么时候想要打过了？”
林子说：“好，既然都有不想打，那就要准备和。你们说怎么处理？”
后面那户人家：“他要把加厚的地方拆掉，不然我车开不进来。”前面那户人家：“我不能老是让你刮擦我的房子，你看基础都有点松动了。”
林子说：“我刚才看过地方了，那路也确实太窄，车确实不好开。但我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这条路左边是条下水道，只要在转弯处上面加盖块水泥预制板，那么路左面面就能多出二十厘米地方来。前面人家那加厚地的方拆掉，将墙上石灰削层掉，镶上两块花岗岩石板，那么车就很容易转弯了。如果再怕车碰到，石板上包两块轮胎皮，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前面那户人家说：“林子，你这么说我没意见。但做要他来做，材料也要他出。”后面那户人家说：“我也没意见，材料我会出的，反正我家这些材料现存都还有，不过是一包水泥二块花岗岩板嘛？但做我不来做的，他加厚的地方要他自己拆，他的房子镶石板也要他自己做。”
林子对后面那户人说：“那你先把材料拿出来，工具也带来。”那人马上拿来材料和工具。问：“谁来做？“
林子笑了：“当然是我来做，我是警察，一个月拿好几千块钱呢。你们别心痛我的力气，我一天拿一百多元的工资，比什么泥水匠都高吧？“
说完拿来起凿子就开始凿墙，两个人连忙拦：“林子怎么能叫你来干呢？我们自己来好了。”林子说：“也不要争了，三个人一起干吧。”三个人一起动手，不到二十分钟，墙就修好了。墙修好了，两人也和好了。
那老者在边上看了点了点头。
三天后，这个老者出现在蕙城市公安局局长的办公室里。局长正在听一个所长的汇报，猛一抬头，看见老者，大惊：“洪厅长，你怎么来了。”挥手让所长先出去，下次再汇报。
老者正是本省公安厅的洪副厅长。
洪副厅长：“我想看看林子的档案。”
（三）
林子昨天晚上做了个很怪很怪的梦，梦的主人公是他的亡妻。林子妻子车祸去世已经快四个月了，但林子除了醒着时刻骨铭心地想，晚上却从来没有梦见过她，昨晚是第一次梦见。
昨晚的梦里，林子看到亡妻站在蕙山塔下，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朝自己微微笑着。林子记得这套长裙是第一次和妻子见面时她穿着的。林子泪流满面，大声喊：“青子，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吗？你以前说过不是要陪我一直走到老的吗？怎么能顾自己就走了呢？”青子是林子亡妻的名字。青子却不说话，往蕙山塔里走去，走到二层窗口，朝林子扬了扬手。林子泪眼模糊，看到青子手上分明是拿着一颗棋子，一颗白色的围棋子。林子正想追上蕙山塔去，却见一阵薄雾从山间飘来，一瞬间，青子已经无影无踪。
林子从梦中惊醒，一摸脸，眼角还残留着泪水。林子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心中一阵痛。眼泪不知怎么又流了下来。林子当着别人的面从来不流泪，他总是想：带眼泪的警察不算是好警察。警察就应该象重金属制造的，要粗线条一点，不管再大的风雨袭来，除了发出一点铿锵的声音就不能再有别的什么了。
青子那天出车祸，林子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等林子看到她时，她已经走了。那天林子没有哭，只是抚着青子的手，双脚不停地跺着地，一下又一下，医院满走廊里都回荡着林子跺脚的回声。很多人来劝林子放手，但林子脑子已经麻木了，就是不肯放手。两只脚不停地跺，脚掌上都跺出了血。医院里的人说：“从来没有看到这么痴情的男人。”几个小护士在边上陪着流眼泪。
直到林子半天后昏过去，青子的尸体才能被拖进太平间。
而林子昨天不知怎么竟然哭了。
林子突然发现，流眼泪的感觉竟然有如被青子抚摸着的感觉。
林子醒来时是凌晨三点。醒来时在想，青子为什么要朝自己扬一颗棋子呢？
林子以前很喜欢下围棋的，青子也能下，但没有林子下的好，林子一般情况是要让青子四颗子左右。夫妻两人没事常在家中下，但青子去世后，林子就不再下棋了，棋盘放在那里都蒙上了一层灰了。
林子拿出围棋子，抓紧一把，又让棋子在掌缝中一颗颗划落，发出“叮叮”的声音。
青子在暗示什么吗？
林子突然起身，穿上衣服，开门朝蕙山顶跑去。
半个小时后，林子已经站在蕙山塔底了。残月斜挂在蕙山塔尖，象一个好奇小姑娘的半边脸。
林子“嗵嗵”跑上二层，二层的窗户外，蕙山公园路灯桔黄色的灯光象镀金似的，把蕙山塔照得若明若暗。林子看到二层的窗边青砖上刻着两句诗：“半掩兰水莹因氤，一望蕙山势似狮。”林子记得这是自己和青子恋爱时，青子刻在这里的。林子那天看边上的风景随口吟出，蕙江又名兰水，江上起雾时，江面会变得晶莹透亮，而蕙山形如卧狮，倦伏在蕙江边，所以林子这么写。这两句诗难在每句后三字同音，因此大得青子的赞赏，并随手拣了块碎石，将这两句诗刻在窗边的青砖上，说要让林子万代留名。青子还取笑林子，当诗人可能比当警察更容易出名。
但今天已经是物是人非了，林子酸楚不已。
林子一遍遍摸着这几行字。突然，林子呆住了。
窗台上竟然真的放着一颗棋子，一颗白色的围棋子。
（四）
在蕙山塔得到一颗棋子后，林子很快又得到了第二颗棋子。
那是一周后的夜晚，青子又象一首抒情小诗似地走进林子的梦境。而对于林子的解读，这却是一曲略带忧愁而飘渺的歌。
青子还是那袭白裙，还是那样的微笑，只是场景变了。这次是在蕙江中那个叫“女儿浦”的沙洲上。从蕙山上俯视下来，女儿浦形状象道家的太极鱼，一条浮桥从古城墙下蜿蜒过来，架到洲上，将旧城与女儿浦连通起来。唐朝一位无名诗人有诗：“女儿浦上月初明”，可见此处古时就是一个极佳的场所。在这个梦里，青子面朝着林子，手中扬着一颗白色的棋子，一步步地在女儿浦上的榛树林里倒退着疾走，高大的榛树在似水的月华中沉静着，微黄的榛叶零零落落散落林间小径上。林子在后面追赶，有几次眼看伸手可及了，可青子却好象风吹着的纸片，总是在意想不到的角度从林子手掌边滑过，最后消失在榛林深处。这片榛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合欢林”。
林子是在梦醒的早晨，在一棵高大的榛树下找到这颗棋子的，白色的棋子象婴儿熟睡在树下的一片落叶上。林子拣起棋子，看到棋子上还沾着一滴露水。
青子到底要用棋子告诉自己什么呢？
林子天天在苦思。“棋子”谐音“妻子”，青子是要林子不要忘了她吗？“棋子”又可谐音“弃之”，难道是青子要林子放弃什么？两个梦的两个地点蕙山塔和女儿浦，一在山，一在水，难道也是有什么暗示？
林子基本上属于无神论者，他除了对“宿命论”有点自己的理解外，思想与当今主流思想基本相符。林子认为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的，这好比从山上推一块大石头下来，它要碰到多少沟坎树根草皮等影响它滚落的因素那是已经确定了的，如果能算清这些因素对它的影响，那么石头从山上滚落的开始，就可以知道它下山将经过那些路径，到达什么目的地。人也一样。因为林子对人生有这种理解，所以他总是有种随遇而安的想法。
林子不太相信鬼神，所以那两颗梦中梦到，却在实地得到的棋子让他十分困惑。
林子开始在暗暗等待第三颗棋子，等待青子能第三次走进他的梦境。或许那样，他能得到更多的提示。
第三个梦很快就来了。
林子那晚很迟才睡去，他是听到钟楼上大钟敲过十二点才关灯闭眼的。林子发现了一个规律，他前两次做梦，梦到青子的时间都是在周三，并且相隔都是一周。林子学过刑事侦察，万事喜欢找规律作判断。林子断定，今晚可能青子又要来托梦。
“托梦”，林子想到这个词就苦笑了一下，这好象是明清民国时期章回小说里常用的情节用词，可是这事怎么就会到自己身上发生？
林子开始想晚上不睡，就坐等着看看会有什么事出现？在床上无聊地翻着一本旧书，到十二点，倦意上来了。林子想还是睡去吧，青子是在梦中出现的，不睡去怎么可能有梦？不要自己醒到天亮，把青子吓走了呢。
林子睡去不久，青子就来了，还是一样的白衣，一样的微笑。只是地点是在一个有点陌生的地方，一块巨大石梁，横架在两座山峰之间，形成一间巨大的中空的石室。石室下很平整，竟然刻着一副几百平方米的围棋盘，几个直径半米多的黑白围棋子在棋盘上摆成一副残局。青子就站在石梁上，手里还是扬着一颗白色的棋子，山风将青子的裙裾吹起，猎猎有声。等林子沿着石室边滑溜溜的石阶攀爬到石梁顶端时，青子却已经不见了，只见山下方整有致的田陌，象无边际的大棋盘。
林子“突”地坐起身来，努力回忆这个地方在哪？是否去过，但想了很久却想不起来。青子前两次梦中出现的地方都是在蕙城，蕙山塔从林子家中窗户里就能看到，女儿浦更是近在咫尺，与林子家仅半江之隔，而且这两处都是林子与青子以前常去的地方。而这次青子却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地方又是哪里呢？
林子想：上网查一下可能会有点线索。
他起床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巨大围棋盘”五个字，搜索结果出现了：本省三衢市有山，名为烂柯山。传说晋时有一樵夫叫王质，一日持斧绳上山打柴，在邑里的石室山中遇到两位老人下围棋。王质放下斧子在边上看棋，看棋时见边上有枣，就取食一枚。一局棋刚过半，一老人问王质：“何不回去？”王质回头一看，斧子的木柄已经腐烂。等王质回村，村里人已经不认识他了，只有一个近百岁的老人对他说，村里数百年前有个叫王质的进山砍柴，至今未回。王质这才知道，自己在石室中看棋半局，世间已经过去近千年了。这是有名的“王质遇仙”的故事，石室山以后也更名为“烂柯山”（柯为斧柄）。后人在烂柯山石室中刻了个巨型棋盘，以作纪念。
林子又在搜索引擎中输入“烂柯山图片”，一张烂柯山风景图跳出来。林子眼睛一亮，完全与梦境中一模一样。
可是青子到那里去干什么呢？林子决定前去一探。
第二天，林子向局里请了年休假，准备前往三衢市，三衢市离蕙城约三百里路。
（五）
林子来到云城，买了去三衢市的火车票。从蕙城坐火车到三衢市要到云城中转。
而从在云城火车站候车时起，林子就觉得在点异样，他好象被人跟踪上了。
林子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察，他不动声色地离开候车室座位，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经过候车室洗手间门口，他快速闪了进去，在紧邻门右侧的一个洗手池边洗手。洗手池上有面镜子，他估计，跟踪他的人一看他不见了，肯定会进洗手间来寻找。
果不其然，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西装男人急匆匆地朝洗手间里一探头，林子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然后装着没事人似的，甩了甩手，走回候车室座位。
被跟踪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被什么人跟踪，如果知道了是谁在跟踪自己，那么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林子这么想。
上车铃响了，林子随着人流上了火车，林子坐的火车是趟旅游列车，这个时段是旅游谈季，所以火车不太挤。
林子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刚坐下，就发现那个跟踪他的人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了。林子想，他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跟踪了，所以就明着来了，但这样也好，不用防他暗中下手。
火车在江南的大地上疾驰，林子看着窗外的初秋的景色，片片甘蔗林从车窗外疾闪，远处阡陌相连。一头水牛在田边悠闲地吃草，而水牛背上，几只白鹭在东张西望，林子觉得心旷神怡。
但这感觉一会就被破坏了，林子闻到了一股臭味。
林子回过头，寻找臭味的源头，看到对面那个男人脱下鞋子，将两只脚搁在林子这边的位子上，其中一只脚还放在林子的白色旅行包上。
林子看了他一眼，将包朝自己边上挪了挪，林子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但那人的臭脚，却毫不客气地也随着挪动了位子，仍然搁在林子的旅行包上，并且眼睛寻衅似地看着林子。
林子将包拎起来，站起身放到行李架上。
林子脸朝着窗，不想看这人。
一会，听到“咕噜噜”喝水的声音。林子眼睛一扫，看到自己放在桌上未开封的一瓶饮料被对面那人打开喝了。那人边喝还边朝自己挤眼。
林子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起身拿起包，走到隔壁的空位子上坐下。
车轮在“卡通卡通”地响，林子算了一下时间，估计再有半小时就能到三衢市了。他从衣袋里拿出那两颗棋子，在手掌里摩挲着，闭着眼，在感受棋子的光滑，以及那一份微凉。青子啊，青子！林子想到青子离开时手上的冰凉，强忍着不让一滴眼泪流出眼眶。
一阵疾风闪过，两颗棋子突然离开林子的手心。林子大吃一惊，睁眼一看，两颗棋子竟然到了跟着自己来的那个人手上。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自己身边，抢过棋子。
林子大怒，对准这人左腮帮用力一记勾拳，那人退出好几步。将棋子放到边上桌子上，挥拳反击。林子站到车厢过道上，与那人拳来脚往。没想到，那人也是个拳脚好手，林子除第一下偷袭击中，后来竟然不能有效击中对方。
几分钟后，乘警赶到，将两人劝开。那人左腮肿起老大一块。乘警要看两人的身份证，林子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乘警登记。那人说自己身份证没带，只说自己叫王勇，是省城去三衢市旅游的。乘警记下了林子和那人的名字，在现场对两人调解，后来乘警让林子赔给王勇二百元钱医药费，林子已经明白王勇是故事向自己寻衅，也就不作声，表示同意。乘警帮他们制作了调解笔录，两人签字后林子将钱付给乘警，乘警转交给了王勇。
林子将两颗棋子收回口袋。
火车到了三衢市，林子下了车。走出火车站，到对面的汽车站，买了去烂柯山的车票，上了汽车。等汽车开了的时候，看到王勇没有跟自己上这部车，不觉松了口气。
车到烂柯山，林子走到景点售票口，递进钱，说：“买一张票。”这时，边上传来一个声音：“你还应该帮我买一张。”林子回头一看，王勇似笑非笑地已经站在自己后面。
（六）
林子转过身，认真地盯着他看了足有十秒钟，没说话，对窗口里的售票小姐说：“两张。”售票小姐递出两张门票，林子拿起一张，头也不回往山上走。林子觉得王勇这人很神秘，且对自己有点居心不良，不想多搭理他。
烂柯山是个很冷僻的景区，平常没什么人游玩，在旅游淡季更是少有人迹至此。林子走在上山道路上，上山有两条道，一条是古官道，一条是现在修的石阶路。林子选择古官道走。林子脚步很快，一下子就到半山腰了，回头看，王勇不见人影了。
那条大石梁在山顶上，这在旅游介绍上有的。林子发力向上冲，等转过一座古刹，石梁已经近在咫尺了。
等林子能看到石梁，一个足以使林子多年来坚信的无神论刹那间毁灭的情况出现了。以至林子半天没搞清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林子看到，青子正穿着一身白色裙子，扬着一颗白色棋子，站在石梁上，山风吹起她的裙裾，象风中飘舞的精灵。
这一幕，与林子第三次梦境一模一样。
林子高喊：“青子，真的是你吗？”
青子慢慢向后退去，石梁的另一边，是高高的悬崖。随即，从悬崖上纵身而下。
林子从中空的石室这一侧，看到白色的衣裙，从上至下一闪而落。
林子大喊：“不要-----------”
而所能回应的，是空旷的山谷间传来的长长的回音，和一、二声画眉鸟伤感的鸟鸣。
林子迅速爬上山顶，来到石室。石梁在头顶就象天生的屋顶，石室里刻着大棋局。石室东边石壁上刻着“天生石梁”四个大字。还有唐代孟郊诗一首：“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唯余石桥在，犹自凌丹红。”林子无心观赏风景，快步跑到石室另一侧。往下看去，那一侧是百米多深的悬崖，悬崖下草木郁郁，云遮雾绕，看不清下面有什么。
林子仔细观察了一下，悬崖边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悬崖下，路虽陡峭，尚可行走。林子攀草揪木来到山腰，在青子可能跌入的地方仔细寻找。可是雾气茫茫，哪里又有青子的踪影？
林子折了手腕粗的一根树枝，扯下细枝树叶，当成棍子在灌木丛中仔细搜寻。寻到一处地方，看到两棵千年古松，如两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树下有块卧牛巨石，巨石是江南随处可见的朱砂岩石，颜色暗红，也不知卧在这里有几千年了？
林子突然看到卧牛石上有个小白点，是棋子吧？林子猜测。
走近一看，果然是一颗白棋子。
而棋子旁边，还赫然放着一把精美的藏刀。
只是边上空无一人。
林子将刀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一下，刀鞘刀柄上饰有银纹，刀柄顶端镶着一块绿松石。将刀从刀鞘中拉出一截，一阵寒光扑面而来，林子知道这是一把好刀。
但青子留这么一把刀给自己干什么呢？刀是断绝的意思，是青子暗示从此要与自己“决绝”了吗？
林子将刀放入包中，在山腰极目四顾，山南的“日迟亭”上，太阳已经西斜，而满山静寂，到哪里又能找到青子呢？林子怅然若失，呆坐了一会。看天色已暗，从原路返还。在景区门外的大路上，坐车回到三衢市里。
三衢市的夜市还是很繁华的。林子一个人，背着个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街上，很多大排档都放到街面上来了，大排档上有着三衢市最著名的小吃：“三头一掌。”三头是指鸭头、兔头、鱼头，一掌是鸭掌，用三衢土产的红辣椒和茴香、桂皮、豆蔻等香料烧煮，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奇香。林子闻到香味，才觉察到自己晚饭还没吃，于是找了一个大排档坐了下来。
老板娘用一口三衢土话询问林子要点什么？林子随便点了两只兔头、三只鸭掌，要了一碗稀饭。老板娘问林子要不要酒？说这里有乡下人自己酿成的高粱烧酒，问林子要不要尝尝？林子点点头，老板娘于是用一只粗瓷碗勺了一碗高粱酒上来。
林子平时不喝酒，今天一碗酒放在面前，林子默默地看着酒，酒很清洌，有股新种高粱的清香。碗里传来“叮”地一声，林子的一滴眼泪滴进酒里，荡出一小圈涟漪。林子马上觉得自己失态了，朝四面一看，边上的人都在顾着自己说话吃饭，没人注意他。林子连忙擦了眼泪。几口喝完了稀饭，吃了兔头鸭掌。付了钱，走离大排档。那碗高粱酒林子一口也没喝，林子想，如果青子看到自己需要用酒来浇愁的话，可能会失望的。
可能一切都要结束了，林子这么想，青子留下这把刀就是要告诉自己这个吧。
林子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准备明天就回蕙城去。
（七）
这天晚上，林子在旅馆里安静地睡去了。
半夜三时左右，林子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林子开门一看，是三名警察站在自己门口，其中一个年长点的警察问：“你是林子吗？”林子说是的。那个警察说：“烂柯山今天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名男子被人用刀剌伤，我们想请你去配合调查。”
林子被三个警察带上停在楼下的一辆警车。在车上，林子说：“我是蕙城公安局的民警。”年长的警察说：“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公安网的户籍库里已经查过你的资料，同时也通过旅馆业管理系统查到你住在这家旅馆。”
林子被带到三衢市景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进了讯问室。那个年长的警察拿出自己的警察证，给林子看了一下。林子看到他姓刘，是刑大的副大队长，一个女民警在边上记笔录。
刘队长说：“我们已经根据刑事诉讼法向你表明过自己的身份，现在对你进行问话。你要如实回答，不得隐瞒，如果做虚假供述将受法律处罚。”林子想：这几句话自己讯问别人时天天挂在嘴上，熟得不能再熟了。但现在别人用到自己身上，却感觉很不同。于是点点头，说：“我听明白了。”
刘队长拿出两张照片，递给林子看。林子接过来，看了第一张，是一个男人伏在地上的照片。这个男人背上有个很明显的刀伤口，地点是烂柯山山腰的两棵古松树边上的的卧牛石上。
林子有点疑惑，马上又看了第二张。这张是受伤人的脸，林子看了吃了一惊，受伤人竟是那个从云城开始就跟着自己的王勇。
刘队长问：“这人你认识吗？”林子点点头，说：“认识，他和我同车来三衢市的，但这人其他情况我不知道。”
刘队长盯住林子：“你和他在火车上是否斗殴过？”林子说：“是的。”
刘队长紧追着问：“因此结下了仇？”林子说：“仇恨谈不上，但我有点讨厌这人。”
刘队长问：“你来三衢市干什么？”林子不想讲他梦境里的事，他觉得他讲了人家也不会相信，所以就说：“来旅游。”
刘队长突然严肃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去剌伤王勇？”
林子猛地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去剌杀过王勇？真是荒唐。你们肯定搞错人了。”
刘队长说：“我们不可能搞错人。王勇经过医院抢救已经苏醒过来了，他说他在山腰游玩时，被你从背后剌了一刀。原因是因为你们曾打过架，你对他怀恨在心。我们在山腰发案现场已经提取到你的脚印，又从你包里搜查到作案用的藏刀。藏刀上现在已经发现上面有血，我们正在对血迹进行鉴定，看是不是王勇的血。”
接着，刘队长拿出了火车上乘警制作的调解笔录，又给林子放了烂柯山售票小姐的询问录音。售票小姐证明：林子与王勇一起进入景区游玩，后来林子一个人出来，王勇却没有一起跟出来。那段时间只有林子和王勇两个人进入景区，其他没人进去。
一会，一个警察走进讯问室，递给刘队长一份鉴定报告，上面写着林子所携带藏刀上的血迹可以确定是王勇的血迹。
林子这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现在自己是百口难辩了。
林子说：“我要与我们局领导见面。”刘队长说：“二十四小时内我们会负责通知你的单位和你的家人的。现在，我们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一条第二、第三款规定，鉴于你涉嫌故意伤害他人，决定对你刑事拘留。”
（八）
林子上午十时左右被押进三衢市看守所，两个斗大的黑漆大字“监狱”写在大门上。字写的很阴沉，让人一下就感到压力。大门进去，是拉着电网的高墙，墙上写着全国人民基本上都知道的八字真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林子心一阵抽搐。
一位看守所的值班民警过来，拿了一张登记表，给林子登记。问林子叫什么？什么职业等等，林子不想回答，边上那个刑大的人替他说了，让看守所值班民警完成登记。
一会，一个满脸粉剌，穿着狱衣的犯人笑嘻嘻地拿着一把电动理发剪过来，林子知道，他是要给自己剃头了。进看守所有规矩，进所的犯人必须男理光头，女剪短发。那粉剌犯人叫林子蹲下，林子不想在这里反抗，他知道在这里反抗对自己没有好处。于是低下头。那粉剌对看守所民警说：“你信不信我三剪刀能剃完一个头？”看守所民警说：“你吹牛吧。”粉剌犯人用发剪在林子头上先转了个大圈，然后再转了个小圈，而后直剪一路，林子的头发就变得一根也没有了。林子的头变成了他们打赌玩的道具，林子一下子感觉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滋味。
林子经常送犯人去看守所关押，所以知道里面的程序。他估计过一会就要搜查身上的东西和包里的物品了。他怕三颗棋子被搜走，因为这三颗棋子与他的冤案关系重大，他不想让他们抄走。于是在理发时，悄悄从衣服口袋中将棋子拿出来，捏在手心里。
果然，民警开始检查他的衣物，将金属物品包括衣服上的金属纽扣，甚至风纪扣都检查拿走。林子脚下上的一双皮鞋掌底也被用刀割开，将里面的铁条抽了出来，这是监狱防止犯人自杀或伤人的必要措施。林子在穿上鞋时，偷偷将棋子塞进鞋底。后来民警检查他身体时，他就很坦然地放开让他们检查。
检查完毕，林子被带进监室，林子分到的是九号“笼子”，这是行话，意思就是九号监室。
林子被民警推进“笼子”，外面门刚一关上，就听到里面有人叫：“林子叔叔，你怎么也进到这里来了？”
监室里光线比较暗，林子闭上眼适应了一下，才睁开眼，这才看清里面的人。这个笼子里连自己不算共关着六个人，叫自己的竟是蕙城杏花巷的“黑皮”。
“黑皮”与林子可以算得上老朋友了。林子那年刚调城东派出所工作，有一天值班，一个妇女拎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到派出所来，对林子说这个孩子在偷她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这孩子蓬头垢面的，但一双眼睛却异常地灵活。林子受理了这个案件，问完经过，林子让妇女回去。然后对小孩进行教育（小孩未满十六周岁不能治安处罚）。小孩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一问是父亲死了，母亲跟人走了。林子自己从小也是孤儿，父母早亡，跟着比自己大七、八岁的姐姐生活。因此非常同情这孩子，带这孩子理了发，洗了澡，还给他买了身象样的衣服，让他和自己一起吃了饭，然后送他回家，要他爷爷加强管教。
这孩子就是“黑皮”，但这孩子后来还是屡教不改，经常去偷自行车。开始年纪小，不能处理，后来年纪够上了，偷车让林子治安拘留两次过。但“黑皮”虽然被林子处理，对林子却从来不记恨，知道这个叔叔心里对自己好。“黑皮”虽然有点偷的小毛病，但好坏还是非常明白的。
林子在监室的地板床上找了个空位，监室的大半地方用木板做了个离地约三十公分的木台，这是犯人们睡觉和生活的地方。林子坐下后，招手让“黑皮”过来，“黑皮”贴着林子坐，林子用手楼住他的肩，沉默不语。
“黑皮”问：“林子叔叔，你是搞刑讯逼供进来的吧？我听说现在警察打犯人也要坐牢了。”林子摇摇头。
“那是和这个胖子一样是腐败进来的？”“黑皮”指着边上的一个胖胖的中年人，问林子。那个胖子一脸尴尬。
林子说：“叔叔又不是官，到哪里去搞腐败？我是被人诬陷进来的。”
林子问“黑皮”这次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黑皮”一脸不屑，说：“我这次才真正冤枉。我有个三衢市的朋友，上次到蕙城我家玩，送给我一百张百元面值的美元，说给我放着玩。我随手扔在家里抽屉里，也没去动过。后来那个朋友贩卖假钞让三衢市的公安抓了，他交待有一万元美元送给我的。三衢的公安就来找我，问我有没有这回事？我说有呀，他给我的美元我放在抽屉里，动都没动过。他们拿走了假美元，把我人也带这里来了，说我非法持有伪造货币，犯法了。你说我冤不冤？我又没拿出去用过，再说假美元又不是假人民币，我以为放着没什么事的。”
林子说：“把中国承认国家的假货币放在家里就是犯法的，这在《刑法》里有规定。而且你非法持有的数额这么大，你这次可能麻烦大了。我记得这是条要判三年以上的罪。”
“黑皮”啊了一声。
林子熟悉了一下环境。九号监室是间旧式牢房，面积约三十平方。一排木台从外直连到里，最里面角落有个蹲坑，是犯人方便用的。墙上用黑漆写着监规，共十条。笼子里连自己共七个人，“黑皮”，胖子，胖子是外地异地羁押到这里的，是位贪官。还有两位农民，一位是盗伐森林进来的，一位是失火烧了山的。还有一个跑江湖的，因诈骗进来，剩下一位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人，一天到晚不说话，“黑皮”说他是个哑巴，但耳朵能听得到。
看得出，“黑皮”是里面的头，这与他进出监狱的次数和他这次进来的时间较长有关。“黑皮”对林子说他已经进来三个月了，在起诉阶段准备审判了。
有“黑皮”照顾，林子没有受到里面人的任何为难。“黑皮”还将原来自己睡的靠大门边的铺位让给林子睡，他自己睡在林子旁边，居第二位。第三位是胖子，因为胖子家经常送钱来，听“黑皮”说：胖子存在看守所帐上的钱有四万多。他经常从看守所小买部里买点小东西给“黑皮”吃或用，因此“黑皮”抬举他睡自己边上。再过来是两位农民，这两位农民是同乡，很团结，是“黑皮”争取的对象。再过去是“江湖”，睡最后面的是“哑巴”，他的铺离蹲坑很近，那是最差的铺位。
林子在监室过第一晚，他睡在自己的铺位上，脑子里乱如麻。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在梦幻与现实之间游离，在好运与恶梦之间振荡。他觉得他应该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思绪。
林子首先要确定的是自己到底有没有去剌杀过王勇？这几天的梦境如真，生活如梦的状态让林子有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醒着。他在回忆那天在烂柯山在山腰时的各个细节，在想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心神恍忽，确实去用刀伤害了王勇而事后记不起了。但仔细想了后确实没有，因为自己去烂柯山时没有带刀，刀是从那里地上拣的，而且刀拣来后一直就放在包里没有拿出来过。
但王勇受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子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去了。
睡到半夜，林子又醒了过来，睡了一下后，林子清醒多了，林子想把这几天的事先归纳一下，然后慢慢进行分析。
一、 青子在梦中出现三次，自己找到二颗棋子；
二、 自己到烂柯山找第三颗棋子，王勇在路上开始跟踪自己；
三、 王勇在烂柯山被人剌伤，警方说是自己剌的，于是自己进了监狱。
这三者之间有关系吗？林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天很快亮了。
林子理不出头绪，但他觉得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自己是无辜的。
他不知道刘队长是不是通知过自己局里了？他想，不管怎么样，自己要和局里联系一下。
早晨八点，他估计管教干部上班了，就用手猛拍监室铁门。一会，一个样子很憨厚的干部走过来打开监室的探视框，“黑皮”对林子说，他叫老周，是管个监室的负责管教。
老周问林子有什么事？林子说：“我要信封、信纸，给我们局的领导写信。”
老周说：“看守所侦察阶段的人犯不能向外写信，而且就是允许写，也只能用明信片。”
林子说：“我是冤枉的，我要向我们单位求助。”
老周翻了一下登记本，说：“你昨天才刑事拘留进所，不能与外面通信。”
林子说：“如果不让我与我们局里联系，我从现在起开始绝食。一直到你们同意为止。”老周说：“那我去跟领导汇报一下。”
没多久，看守所所长匆匆而至，问林子怎么回事？
林子说：“我是蕙城公安局的民警，在三衢市被人陷害到了这里，我要求与我们单位联系，向他们求助。”
所长问：“你信要写给谁？”林子想了一下说：“我们局长和我们局的民警权益保障委员会。”
所长说：“我答应你可以用明信片写。但你要按规定，在信里不准提及案情，你是警察你也知道这个规定的，我们要互相理解。”林子点点头。
所长叫老周：“你给他两张明信片，一支圆珠笔，写好后交我审查。”老周说好的。
等明信片拿来后，林子给局长写了封信：“局长，我是城东所的林子。前天被三衢市公安局景区分局刑大刑事拘留，我是无辜的，请你来救我。”又给局里民警权益保障委员会写信：“我是林子，我被人陷害，现关在三衢市看守所，已经刑事拘留，请给我提供帮助。”
按照与所长的约定，林子一点也没提起案情的事，所以，所长同意将林子的信寄出去。
信寄出去后，林子天天在等，等局里的人能来救他离开这里。
（九）
在等待局里回音的这段时间，林子被提审两次，一次是景区分局刑大的人来提审，另一次是检察院批捕科的人来提审。林子估计，自己可能要被逮捕了。
果然，在刑拘一周内，林子拿到了逮捕证。
这是必然要走的程序，林子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林子开始修练“既来之，则安之”的涵养功夫了，每天与“黑皮”讲话。胖子和“江湖”有时也会凑来谈一下，两个农民则自成一伙，每天讲着他们自己的土话。林子他们听不懂，也不太和他们交流，哑巴一个人坐在角落，无事就发呆。
“黑皮”前些年和一个街上卖狗皮膏药的人学过一段时间拳脚，自觉得功夫了得。以前在蕙城街上常穿着个小背心横着走路，好象天下第一的样子。他知道林子也练过功夫，没事就与林子拆招，林子在拳术上是下点苦功夫的，光马步就练过一、二年，再经过警校里的警用战术培训，拳脚功夫已经非常了得。林子警衔晋升前在云城公安干校培训，干校的战术教练是个武术高手，曾代表公安部与香港飞虎队切磋过拳脚，据他自己说他几下就能打倒一个飞虎队员。但在学校里林子与他试过手脚，两人打了个平手。就力量而言，林子还稍好一点，毕竟林子年轻一些。
“黑皮”学的是花拳绣腿，好看是很好看，但实战效果却不是很好。与林子一拆招，“黑皮”就看到了自己的弱点，于是虚心向林子讨教，林子也就指点他几手。几天下来，“黑皮”进步很快，对林子更敬佩，每天早上起来把林子被子都叠好，叫“林子叔叔”也改叫“师父”了。
那个胖子原来是哪个经济开发区的常务副主任，他常自称自己是正县级干部。在牢里了还这么说，未免就容易让人笑话。“黑皮”调侃他，叫他“正县级囚犯”，后来又简称他为“正囚”，跟南方话“真臭”差不多的音。他那个人脾气倒是很好，也不生气，可能是官场上练出来的。现在的官场不能要脸面，只能讲利益，所以他对“黑皮”还很客气。
那天林子在监室里教“黑皮”练拳，林子一脚飞去，“黑皮”退出好几步，靠到墙边才站稳。胖子在旁赞叹不已，说：“林子，你也不要去申诉什么的了，他们查到我受贿五万多点，估计也就判个二、三年。你么也没把人杀死，最多也就是判一、二年。不如等我们出来，你跟着我干好了，我认识好多老板，他们有些还欠着我情呢。我出来他们肯定会帮我的。到时你跟着我，怎么也比干这破警察好。做生意也没人嫌你坐过牢。”
林子笑笑说：“好啊。”其实林子从心底打根本就看不起这种人，林子想，我就是到码头上去背麻袋，也不会跟你们这些狗官混。
一天到晚坐在监室里其实是很闷的，除了每天一点点时间的放风，几个人枯坐在这么个小房子里，总会想出一些花样来。
比如说在监室里抽烟，香烟是不允许带入监室的，但有烟瘾的人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抽。到哪里去搞烟呢？家属送到看守所里也不让带到监室抽。那么只有一个渠道，就是在被审讯时问人要。
关在监室里的人都是负案在身的人，身上或多或少有那么几起案件，审讯的人要多挖案件，有时也要和被审讯的人搞好关系。因此，审讯时都会递支烟给犯人抽，在审讯室犯人吸烟没人管。审讯结束，犯人一般还会问审讯人要几根烟带回监室，审讯人也都会给。所以，犯人在里面香烟还是有来路的。
难的是抽烟时需要用火点，火种在看守所是绝对禁止带入的，没有哪个审讯人敢把火种给犯人带进去。所以，犯人就要自想办法。
只要肯动脑，办法总是会有的。林子在入监后，才亲自领略我们一些犯罪嫌疑人的聪明才智。
搞火，那个诈骗犯“江湖”是老手。
搞火的第一步，是从棉被里抽出少许棉花，将其中一部分放在布鞋底，将两只布鞋套在手上用力搓。等搓到发热，将另外棉花凑近发热的棉花，等星火搓出来，用嘴轻轻一吹，棉花就点燃了。然后点着香烟，就能美美地抽上了。这与原始人钻木取火的原理差不多。
再就是搞人，在监室里，一些犯人会成为玩具，而其它犯人则成为玩玩具的人。
成为玩具的人一般是新进来的犯人，九号监室最新进来的人是林子，他当然不会被玩，被玩的只有是哪个哑巴了。
哑巴可能已经被“黑皮”他们玩惯了，所以，那天下午，“黑皮”叫了声：“哑巴，过来，乌龟爬毛竹。”哑巴马上自己站起来，将外衣脱去，只剩一件棉毛衫。
胖子、江湖、两个农民从半躺着的姿势中收起脚，将木台外侧的一块地方留给哑巴。
哑巴脸朝下趴着，然后用肚子贴着地板。靠肚子上肌肉的收缩，使自己向前进。从里侧爬到外侧，又从外侧爬到里侧。胖子、江湖乐得哈哈大笑。林子也觉得好玩，在边上微笑看着。
哑巴爬了两圈，抬头看看“黑皮”，“黑皮”说：“平时你爬三圈就行了，今天我师父新来，你要卖力点，爬四圈。”
哑巴好不容易爬完四圈，累得大汗淋淋。他松了口气想坐起来。“黑皮”站起来，骑到他身上，说：“今天玩点新的，我来骑摩托车。”他一只手掐住哑巴脖子上一小块肉，用力扭动，说：“我这是开钥匙。”然后让哑巴把右脚勾起来，以脚用力将哑巴的脚掌往下踩，说：“这车没有电启动，是脚踏启动的。”又扭住哑巴的两只耳朵，做加油门状，哑巴痛的直咧嘴。江湖在边上看了，说：“这个好玩，一会我也来一下。”林子看不过去，站起来说：“黑皮，放开他，大家都是落难的人，开开玩笑可以，这样做太过了。以后不许搞了。”“黑皮”马上翻身下来，哑巴感激地看了林子一眼。
九号监室代代相传的传统文娱节目在林子来了后就取消了。
一眨眼时间，林子在九号监室已经过了八天了。这天早上，林子和黑皮坐在在木台上聊天，林子给黑子说自己被陷害的事，林子将王勇从云城与自己一起上火车开始说，说到自己被抓进来为止。而做梦的事和看到青子从烂柯山石梁上跳下去这些事林子没说，他想如果他讲这些，可能人家会笑话他头脑发昏。一个死了的人怎么还会出现呢？你林子一个聪明的警察怎么会被几个梦就糊糊涂涂地牵到三衢来？还把自己搞进牢里。所以，林子对“黑皮”只是说到烂柯山来旅游的。
“黑皮”很认真在听，胖子、江湖、哑巴这些人也竖着耳朵听。林子讲完了，胖子说：“你们警察一天到晚干得罪人的事，有时人家会想到报复你的。我以前在单位，开除过一个职工，这人天天守在我下班的路上，要找我麻烦。我这还只是开除人，你们警察有时是要人的命呀，你想人家会不报复？”“黑皮”说：“师父，是不是你在单位太红了，有人嫉妒你，所以故意来害你。”林子想了想说：“胖子说的可能性大一点，黑皮你说的不太可能。我是个小民警，又不是局长，人家犯不着来害我。”正说着，管教老周开门进来，把两封信交给林子。
林子看了一下，信封是蕙城公安局的专用信封。口开着，显示已经经过检查了。林子抽出第 ，这是局长亲笔写给他的。林子以前经常找局长审批材料，所以认识局长的字迹。
局长的信内容如下：“林子同志：你写给我的信我已经收到了，看信后很震惊。我马上吩咐局政治处和法制科的人赶到三衢市局与他们进行联系，局民警维权委员会也有人同去。这些同志回来后，认为你的案件证据十分确凿充分。你要知道，法律是讲证据的。你是个十分优秀的警察，局党委对你以前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并准备予以重用，但你却出了这种事情，令人惋惜。希望你能配合三衢警方，讲清问题，争取主动。”
第二封信是局民警维权委员会的，用电脑打印的，下面还盖着章，内容与局长的信大同小异。
林子看完两封信，半天无语。
（十）
中饭时林子心里难过，饭吃得很少，菜基本没动过。“黑皮”也在边上替林子难过，但这并没有影响“黑皮”的饭量。他吃完了两份菜和一份半饭，这多出来的一份菜是“黑皮”从哑巴那里抢来的，“黑皮”只要监室里吃好菜，那么哑巴那份肯定要被他抢来。今天中饭菜里有肉，“黑皮”当仁不让地把哑巴的菜倒进自己碗里。
林子本来想把自己的菜也给“黑皮”吃，但看到哑巴端着一碗白饭在艰难地吞咽，就改变主意，将自己的菜倒进哑巴碗里。“黑皮”说：“师傅，你对哑巴怎么这么好？他这人怪里怪气的，我看着就讨厌。”林子说：“他一个残疾人，不会说话，当然和你不一样的。”哑巴的脾气一般都比较暴躁怪异，林子以前搞过一个聋哑人盗窃团伙的案件，知道这一点。林子估计这个哑巴也是盗窃进来的，这人不会说话，所以监室里没人知道他犯了什么罪。
吃完饭，林子蜷缩在自己铺边的屋角里，一个人默默地想心事。
他想，要局里帮忙可能没什么什么希望了，看来只有自救。
他在想：自己这次到底是钻进别人设计的陷阱？还是公安机关办错案误抓了自己？
王勇是谁杀的呢？为什么他要对公安机关说是自己剌伤了他，难道是他看错人了？
如果不是看错人，那么他就是故意的诬陷自己。
对了？他是跟着自己一路一起过来的。而且在路上，他故意挑衅自己，引自己和他动手。
林子觉得自己慢慢有点头绪了。
可是自己的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从烂柯山石梁上跳崖的青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死人能复活吗？林子想到这些脑子又乱成一团，刚有的一点头绪又没有了。
林子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自己清醒一些。
林子换了个思路：一、梦是虚的，暂时不去考虑。二、现在只想那天自己看到青子从石梁上跳下的事。林子将梦境与现实分成两块，一块块地想。
先想：青子死了没有？
这一点，林子一下就确定下来。青子出车祸撞死，尸体送进火葬场，自己亲眼看到推进火化炉烧掉，变成骨灰出来，人死决不可能复生。
那是青子的鬼魂来显灵吗？
林子想，那不可能，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鬼，这是基本常识。那天自己是思妻心切，再加上被几颗真真假假的棋子弄糊涂了，才会冲下山找青子的。
那么，这个自己看到的青子肯定是假的。林子猛地坐正了身体，他觉得自己开始有线索了。
对呀，自己当时离青子站的石梁有几十米远，其实自己并不能很清楚地看清青子的脸。只是那个女人站了一个梦中青子一样的姿势，穿了一样的衣服，自己想当然地把她当成了青子。这人极有可能是别人扮演的，来引诱自己下山。
但自己明明看到她跳下悬崖去，为什么在下面看不到她的人呢，这么高下来，人怎么会摔不死呢？
林子想到这一点又想不明白了。
（十一）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林子觉得在“笼子”里的生活有点象猪。吃了睡，睡了吃，与猪有所区别的是，人可以聊聊天，而猪不能。
这天“黑皮”和胖子在聊聊旅游的事，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越不能得到的事情就越想，比如人关在牢里，自由失去了。于是就会天天想以前一些自由的事，来满足自己的渴求，而旅游是人生中最自由的事情了。
“胖子”说他去过很多地方，不但国内跑遍，国外很多地方也去过，胖子给“黑皮”讲在泰国洗“泰国浴”的事，说那叫一个爽呀，不用自己涂肥皂，有个泰国姑娘在自己身上擦满肥皂液，然后用裸露的身体给你擦肥皂，那个感觉让人欲仙欲死。“黑皮”说：“正囚你这人骚，所以觉得这种事最爽。要我说呀，到山顶上去‘蹦极’，那才叫爽呢，人头下脚下上的，两手张开，象飞一样，还能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呢。泰国有没有这个玩？”胖子说：“这是你们小孩子玩的，我有高血压，去‘蹦极’还不要了我的命。泰国‘蹦极’也有的，但我不太有兴趣，所以没去过。”“黑皮”说：“那太可惜了。”
听到“黑皮”说到蹦极，林子好象脑子被人突然打开，透进了一丝阳光：对呀，蹦极，我怎么这么傻就没有想到呢？那个扮青子的女人可以用蹦极的绳子绑着脚，然后从石梁上纵身而下。石梁上面再埋伏一个人，等扮青子的人落稳时，把蹦极绳子扔下山去，然后假青子就可以拿着绳子借着云雾的掩护从容而去。自已那天只顾下山去找青子，没想到到石梁顶去看看。那石梁上的人自然可以乘自己下山时离开。
原来是这样呀！林子一下悟过来了。只要到石梁上看到有绑过绳子的痕迹，一切就能得到证明。
中饭吃饭，菜是个简单的大白菜炖油豆腐。“黑皮”挑了几口，骂道：“天天吃这些菜，肚子里的油水都刮光了。正囚，你不是帐上还有很多钱吗？去叫他们买几只烧鸡来吃吃，反正你钱来的容易，过几天有人来看你时又会送钱进来。”胖子进牢后，经常有人来看他，给他送钱送物的。钱看守所都帮他存着，可以在看守所里消费。市场经济了，现在的看守所犯人可以炒小灶，只是钱要自己另外付。
胖子不是个小气的人，说：“好吧好吧，你去问问看，这几天有没有烧鸡卖？有的话叫他弄只来，记我的帐上。”“黑皮”说：“一只怎么够吃，我一个人都要吃一只多，还有我师傅，还有你，最起码要三只。”胖子笑了：“三只就三只，你去定吧。不过这里的东西贵，可能三只烧鸡的价钱在外面都能办一桌酒了。”“黑皮”说：“还会吃穷你呀。”说完就去定下三只烧鸡。
第二天的午饭，三只烧鸡和午饭一起送到九号监室。“黑皮”到门口抢先接过，递给林子一只，又递了一只给胖子，说：“东家老板，谢谢你哎。”然后就拿起自己的那一只，撕下鸡头大啃起来。他这人有点怪，吃鸡从头上吃起的。胖子接过烧鸡，仔细看了一下，又闻了闻，说：“这鸡是养鸡场养出来的鸡，都是吃激素吃大的，我不要。”胖子吃好的吃惯了，到了这里对吃的还很讲究。“黑皮”说：“拿来过来给我吃。”接过来后分成两半，一半扔给林子，一半自己吃。林子觉得自己吃不了那么多，就把这半只扔给哑巴。林子比较同情弱者，他觉得这监室里哑巴最可怜，所以有意无意地关照着他一点。哑巴惶恐地看了“黑皮”一眼，“黑皮”说，“给你吃你就吃就是了，还看什么看？”哑巴这才吃了起来。
下午二点多，林子觉得胃有点不舒服，有想吐的感觉。他想可能长久没有油水，一下子吃了这么大一只鸡可能不消化了。
没等他想完，“黑皮”已经在边上呕吐了。一会，哑巴也开始干呕，林子这才想到，中午吃的烧鸡有点不对头。胖子在边上说：“我说养鸡场出来的鸡不能吃，你们还不相信。现在吃苦头了吧？”
三点多，看守所的狱医拿了点药来给三人吃。晚饭，林子三个人因身体不适，都没吃晚饭。当晚，三个人都发起了高烧。狱医来检查了一下，说是食物严重中毒，需要住院治疗。翌日一早，林子三人被民警送往医院。医院检查后认为三人都要住院观察，于是，林子、“黑皮”、哑巴三人分别住进了医院，其中“黑皮”病情最严重，送进重症病房，林子和哑巴则住在住院部。两人同睡一个病房，看守所派了两名民警和一个留所劳改的犯人照看他们。
林子和哑巴被安排在医院住院部二楼最顶端的病房里，病房门进去是一个卫生间，再进去是两张床，再里面又是一扇门，开了这扇门是个阳台。
医院里的病房一般是四张床或六张床的，二张床的病房原来是干部住院用的。但林子和哑巴是犯人，住四张床或六张床的病房不容易看守，所以就把他们＂高配＂，住到干部病房里了。
在病房里，林子睡靠近阳台这张床，哑巴睡靠卫生间这张。两个民警一人一张帆布折叠床，分别放在林子和哑巴的床边外侧。那个留所犯人白天在病房，跑一些杂务，比如叫医生呀，拿药呀等等，晚上则要回看守所睡觉。
与一般病人不同的是，林子和哑巴两人住院都来带着手铐。林子带在右手，另一头铐在床头铁架上，哑巴左手铐着，另一头也一样铐在床头。
林子他们病了好几天，到第三天还不怎么吃得下饭。脸上皮肤都感觉有点木木的，天天输液，到第四天才稍稍感觉有点好转，哑巴则恢复提比林子快一点。
两个民警一个是老周，另一个是刚分配来的小民警，二十来岁，这几天可能忙着谈恋爱，一天到晚短信不断，情绪也时高时低的。
林子想，自己的案件如果没有新的线索发现，凭现在公安掌握的证据，到哪里也难以申诉。自己如果说到烂柯山山腰，是因为看见亡妻跳下山才跟下去找的，那么法官肯定不是说自己在胡编，就会说自己脑子不清楚。
那个陷害自己的人真是个高手呀！让人毫无反抗的余地。
但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林子想：只要找到青子是别人假扮的的证据，那么，自己的证据链就会出现缺口，自己就能在法庭说明自己到山腰去的理由，那总比象现在这样光吃哑巴亏，有话说不出的好。
林子决定从这里跑出去，到烂柯山上去看个究竟。他在等待机会。
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十二）
这一天的夜晚应该是个很好的夜晚，皓月当空。林子从病房的窗户里望出去，月光如水银般地泻在医院花园的几棵粗大的丹桂上，而窗户下的那棵杨柳树的影子印落在水泥地上，象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林子想，这样的夜晚最适宜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恋爱。人的千万种活动里，其实只有谈情说爱最需要环境的帮衬。一段深刻的爱情，一般容易产生在花前月下，而绝不会产生于垃圾堆旁或污水池边。
果然，那个看守林子的小民警今晚显得很烦燥，发短信的频率比平时又增高了许多，可能是他的那位女朋友在邀他出去走走，他却因看守林子的任务脱不开身，拼命在解释。
到晚十时，终于经不住女友的强大攻势，小民警对老周说：“老周，和你商量点事。我想出去一下，我都四天没有回家过了，你看行不行？”老周躺在林子床边的折叠床上：“我不是也四天没有回家过吗？要不叫所里来个人换你一下，不然我一个人要看住他们两人怕看不住。”小民警：“这么晚了所里也没人了，找不到人换的。这样，我把他们两人用手铐铐在一起，再把他们铐在床上，肯定跑不了。我二个小时内就回来，你看行不行？我的事有点急。”老周点点头，说：“那你要尽量早点回来，没事还好，有事你我都不好交待的。”小民警说：“你看着表，如果我二个小时内不回来你明天怎么讲我都行。”
说完，小民警将哑巴铐在床架上的手铐打开一头，将林子的左手和哑巴的右手铐在一起，另一付手铐则将林子右手铐在床架上。铐完，他自己觉得很满意，对老周说：“这样万无一失吧？”老周笑笑，说：“出去玩玩可以，可不能把人造出来，那样你会很麻烦的。我可是过来人。”小民警脸一红，说：“怎么可能？”连忙打了个再见的手势，一会，下楼的楼梯上想起一阵争促的脚步，很快就走远了。
林子闭着眼睛，象是睡去很沉的样子。晚上十一点多，医院里的人声渐渐地静下来。病人都睡了，只有走廊上那支旧日光灯管”滋滋”地响，还有一只飞蛾在扑灯，发出“啪啪”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林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对老周说：“所长，我要上厕所。”老周打开林子右手的铐子，让林子和哑巴手连着一起进去。
林子拖着哑巴走进卫生间，关上门。老周说：“不许关门，把门开着。”林子说：“开着门我不能拉，我是犯人，但我也有人格的。”老周觉得林子好歹也是个警察，做的太过不好，就说：“你掩着门吧？但不能在里面锁上。”林子点点头。
门一掩上，林子将嘴凑到哑巴耳边，轻声说：“哑巴，你陪我出去一下行吗？”哑巴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老周站在卫生间门口，问：“好了没有？”林子说：“肚子涨得难受，还要一会。”老周在门口站了腿有点酸，转身走回折叠床，刚放平身子躺下。林子在卫生间里伸出手，打开病房房门，用力朝墙上一甩，人又迅速回到卫生间躲在墙后。
门发出了“乓”地一声巨响。
老周吃了一惊，第一个反应是想林子他们肯定逃出门外了。连忙追出门口，朝走廊里一看，没人，回过头来想回病房。
但病房的房门已经让林子从后面猛地关上了。
老周在外面猛敲大门，叫：“林子，快开门，我踹进来了。”
待老周将门踹开，冲进病房，林子已搂着哑巴的腰，从二楼阳台跳了下去。
老周从阳台上往下看，外面夜色茫茫，几只秋虫在呢喃,哪里还有林子的踪影。
（十三）
几个小时后，林子和哑巴已经站在烂柯山脚下了。跳过景点大门边不高的围栏，林子和哑巴走向烂柯山上山的石阶上，月光如洗，脚下的青石板泛着白光，远山近山如土偶，高高低低站立在三、二颗星星下。天上的这几颗星真象围棋残局里的棋子，林子突然想起棋子，不禁去摸了摸自己的那三颗白棋子。从带进监室起，林子就将三颗棋子塞进衣服的下边缝合处。
这是青子给自己的纪念呢？还是坏人陷害自己的工具？林子到现在还是有点疑惑，但林子开始认为这三颗棋子是自己将要进行的翻案工作的重要证据了。
到烂柯山石室时，东边天已经泛白了。等林子牵着哑巴从石室右侧的陡峭石阶攀爬到石梁顶上，朝阳悄悄地露出了一线红，东边的天空一下子生动起来。
石梁上面光秃秃的，石梁的地质构成是朱砂岩，很松脆的样子。令林子感到很失望的是，石梁上并没有任何系绑过绳子的痕迹。因为石梁上没有树，不要说树，连草都没有一根。绳子没有地方可绑，如果是打钎在石梁上，石梁的石质太脆，根本不可能承受人高速下坠的力量。
林子的设想是错误的。
林子站在石梁上发呆，太阳渐渐高了，远处的农田从晨雾中清楚起来。林子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准备下去。但一回头，林子却有了个新的发现。
原来这块天生石梁并不是完整而光滑的一块，在石梁的一侧，有一条石缝，石缝很深，可以钻进几个人。从外面根本不能看出来。
林子大悟，原来那个假青子根本不用跳下去，而只要朝山下扔下早已准备好的穿着白衣裙的假人，然后自己爬进石缝即可。山下人迅速将假人拿走，再摆上藏刀、棋子，就可以引自己上勾。
原来如此！
王勇让人刺伤，王勇却说是自己剌的他。有人引自己下去，王勇在下面被人剌伤，还一口咬定是自己剌的。那王勇绝对是个知情人。
林子一下子决定，要去找那个王勇去。查查他的背景，就知道他是谁叫来诬陷自己的。
林子拉着哑巴下了石梁，在下山的古官道边的一丛青竹中折下一枝竹子，撕下一块篾片，将篾片贴在自己手上手铐的钢齿上，轻轻将钢齿向里一送，将篾片扣进钢齿与手铐手柄里的齿轮之间，然后将钢齿部分一拉，手铐就开了。
林子将打开的半边手铐铐住哑巴的另一只手，对哑巴说：“哑巴，我让你晚上跟我出来跑了一趟，让你受累了，还可能连累你，真对不住你。我决定去找陷害我的人，为我自己洗清冤情，现在想把你送回公安机关。你回去就说这次逃出来是我强逼你的，你是被迫跟来的。我想他们也不会怎么难为你。等我洗清冤情，我一定会来找你，尽我的力量帮助你一下。”
林子说完，拉着哑巴的手往山下走，刚走了二步，背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林子，你不要把我送回去。你也不要去找陷害你的人了，你不如跟着我走。”
（十四）
林子愣住了。这几天怎么自己碰到的尽是些奇事，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哑巴怎么竟也能说话了。
“你会说话？”林子这句话有点明知故问。
“会讲，只是以前不愿意讲。”哑巴说。
“为什么不想说话？”林子问。
哑巴：“这个问题过会再说，我们先谈刚才的问题，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能给你一大笔钱，这笔钱能超出你的想象，保证你一生衣食无忧。”
林子皱起眉头：“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一、你为什么要我和你走？二、你能有那么多钱吗？”
哑巴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对林子说：“你也坐下吧，我晚上跟你跑了一夜的路，累了，我们坐下好好谈。
其实，从你一进监室，我就开始观察你了。你进来时，我怀疑你也是个探子，象那两个装成农民的探子，你可能还不清楚，那两个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农民是公安局的人，尽管他们装的很像，但我还是看出来了。
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在江湖上跑，什么人没见到过？一点雕虫小技怎么能瞒过我？所以我就不说话了，不过也不是从进看守所才不说话的，我是从让公安局抓住后就不说话了。我与公安局的人打过多次交道，我不说话，你公安局再好的预审专家也拿我没办法。公安局办案件虽然讲的是证据，但实际上还是靠口供破案的，这点我比有些民警还明白这一点。
而后来我不怀疑你是探子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那就是你的真诚，真诚是装不出来的，不管你是再好的演员。你刚开始对我的同情，让我起疑你是不是和我在套近乎？但你的真诚打消了我的疑惑。因为套近乎一般有所求，而你却一点都没有。”
林子说：“和你说实话，我确实不是你所说的探子，但你就凭这一点要我和你走，理由好象还不充分。”
哑巴笑了：“当然不是这一点，我看中你的是你的聪明干练，还有你的一身好武功，再就是最重要的，你和我一样是个犯罪嫌疑人。我觉得你的案子永远不可能洗清，因为你的对手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你要找的那个陷害你的人，有本事把你送进牢里，当然有办法让你永远找不到他。你想你能到哪里去找他？你有他的真实地址吗？如果你不能洗清你的冤案，那么你就只能永远和我以前一样，生活在阳光后的阴影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在看守所里已经呆了二个多月了，我不说话，不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想他们对我也没办法。但是，也因为这一点，他们可以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以不能查清真实身份，将我永远地关在这个黑暗的看守所里，那么，我拥有的巨大的财富又有什么用？我苦心经营的事业，也将成为泡影。”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天幸让你机缘巧合地把我带离了看守所，这终于让我有了转机。
我决定将我拥有的财富的四分之一给你，来换你放了我。如果你能跟着我走，帮我完成我的大业，我愿意给你一半的财富。你知道我说的一半是多少吗？”
林子摇摇头，说：“不知道。”
哑巴站起来，用铐着手铐的双手从左到右一挥，这个动作很象伟人：“我现在共有财富四千多万，给你一半就是二千多万。
二千多万是个什么概念你知道吗？那就是以你一个警察的工资一年五万算，那要干四百年才能得到。以你今生还有五十年可以活的话，那就是每年你可以花四十万元钱，在我们这个消费水平很低的国家里，一年花四十万那里一种什么样的奢侈生活？
人活着为了什么？人活着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使自己生活舒适，心情快乐。这是人生的终极目标。我想，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样大的诱惑，你没看到，比你级别高不知多少的那些大官，不也是为了这些钱有时连命都送掉。包括你，你能抵挡得住这个大礼物的诱惑吗？”
林子思考了一下，说：“我估计我不能。”
哑巴嗨嗨地笑起来：“那你是决定跟我走，跟着我干了？”
林子说：“你还没跟我说你叫我跟着你去干什么呢？”
哑巴说：“你一定在猜我是要带着你去贩毒，或者叫你去干黑社会。错了，我不是干这些的，我知道你的良知也不会让你去干这种事。我要带你所从事的是一种神圣的工作，实话告诉你，我是一个宗教人。
你听说过‘万能神’教吗？我师父就是‘万能神’教的创始人。我们的教派在创立之初就受到政府的打击，因为我们的观点与政府的‘三自爱国会’格格不入。其实，旧的基督已经死去，新的基督已经降生，他道成肉身，显灵人间。新的基督就是我师父。虽然政府打击我们，但我们的组织还是发展迅速，我们在十几个省份里有自己的组织，信徒已经有几百万人。
因为政府的打击，这些年，我们的活动极其隐蔽，我们的人在外面传教从不用真名实姓，也不带任何身份证件，来往都靠单线联系。
去年，我师父被政府抓住，今年他升了天。政府说他奸淫妇女，诈骗钱财。其实，他只是和那些姐妹进行‘交通’而已，凡人不理解这些，却说是强奸。而那些钱财，只是信徒的自愿奉献。
我在师父被抓时侥幸逃了出来，我是师父的财产保管人，他的几千万元钱就在我这里。而且，我有他老人家交给我的各省的‘万能神’教负责人的名册。只要我联系到这些人，再说师父之神已经附在我身，我是新的肉身成圣的基督。那么，我就可以重整‘万能神’教。
我要你跟着我做的，就是这个事。
等到‘万能教’兴旺发达起来，你和我可以到上海驻外领事馆。你护着我闯进M国在上海的领事馆，以宗教人士被政府迫害为由，要求政治避难。到时，你我就可以来到境外，遥控国内的‘万能教’。那样，我们就不用害怕公安机关的追捕，可以堂堂正正在阳光下生活，搞不好，我们还可以得到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
哑巴在烂柯山的山道上走来走去，象在教堂的讲台上布道。阳光透过树林，点点洒在他身上，似灵似仙。林子侧着脑袋在听，默不作声。
哑巴问：“现在，你想要一千万呢？还是想要二千万？”
林子说：“我要了一千万元，放走了你，那么我还是个在逃犯，而且变成了真正的在逃犯。因为我将你从牢里带出来，这是很严重的罪行。所以，即使我有了钱，也没什么用。我考虑你说的到上海去闯领事馆申请政治避难这条路比较好。我是个正派人，我不能相象我成为逃犯的日子可以怎么过。但是，你是搞宗教的，我没有搞过宗教，我能申请政治避难吗？”
哑巴说：“所以我要你跟着我干。说实话，我也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帮我，做我们这一行的，即使公安不来抓我们，自己内部争斗也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性命都会丢掉。我们自己里面也经常搞清洗，消灭那些异己分子。因此，有你这样好功夫的人保护我，我的事要成功就容易多了。我让你当副教主，等几个月后我们联系上各省的负责人，我们叫‘同工’的，让‘万能神’教重新启动起来。我们就去上海，你帮着我对付领事馆门口的武警，我们一起冲进馆去。其实M国也非常喜欢我们去的。”
林子坐在石头上，托着下巴，苦思良久，说：“我愿意跟你去，但我要与你约法三章，一、杀人放火的事我不去；二、奸淫骗钱的事我不干；三、到时我要随你出国，你不能让我留在国内。我估计，现在三衢公安局已经把我们上网通缉了，我们以后每一步行动都会很困难的。”
哑巴哈哈大笑，说：“这个我就随你的愿。那我们走吧，你帮我打开手铐。”
林子找了块篾片，凑到哑巴的手铐上，刚一碰就停住了手。
哑巴问：“怎么了？”
林子说：“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解决掉，所以我不能和你去。”哑巴问：“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林子说：“我自小是姐姐把我拉扯大的。她现在下岗在家，我不能扔下她不管。”哑巴说：“你这有什么难的。一会我把一千万元钱先划到你的帐上，你给她留个几百万块钱，不就能让她有钱养老了吗？以后等你到了国外，条件许可后，将她也接出境去，那不更好。”
林子说：“你现在和我一样是身无分文，到哪里去划钱给我？”
哑巴得意地说：“我难道会傻到把钱财随身带着，也所幸我每到一地都先找地方放好东西，否则这次被‘大紫龙’的公安抓了，那不人财二空。你跟我来。”
哑巴带着林子，又重回烂柯山顶，然后向南一直走，看到日迟亭后向下。在灌木丛中穿行，山上水气大，露水没多久就打湿了林子的裤腿。
走了三里多路，走到一处孤坟前，那是一个由几块乱石堆成坟面的一座无主坟。
哑巴指了指坟面，说：“东西就在这里面，你拿开石头就可以看到，你去拿吧。”
林子低下头，取下一块石头，里面是泥。又取下边上一块，露出一个洞。
这时，哑巴突然叫了声：“警察来了。”
（十五）
林子一把拖过哑巴，急忙往树林里钻去。
在树林里躲定，林子透过树丛看外面，除了一点山风过岗的声音，根本没有人迹。他疑惑地看着哑巴。
哑巴站起来，裂开嘴笑了一下，说：“没有警察来，现在人心险恶，我再试你一下，你通过考试了。走吧，东西不在这里。”
哑巴带着林子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土地庙里，庙在一个小山村的背后，人迹罕至。
哑巴将土地神的泥像移开，搬开泥像的青石基础，正要从里面取东西，庙门口闪进一个人影，举起一根棍状物向哑巴打来。哑巴吓得缩成一团。
林子赶忙抄起庙里的神案架住，再一看，进来的是一个老农，拿着一把锄头在乱挥。嘴里用三衢土话咕咕噜噜地骂着什么。林子听不懂，但估计是老农怪哑巴动了他们的村庙，惊动了神灵，所以发起火来要打人。
林子夺下他的锄头，将他两手从后面扭住。对哑巴说：“拿了东西快走，一会村里一大群人追过来就麻烦了。”哑巴慢吞吞地放下神像，走出庙来，看见老农穿的是一件对襟的衣服，缚着宽布腰带。上前脱下老农的衣服，把宽面腰带也解了下来。然后脱下自己穿的衣服，绑上腰带。用刚才搬神像后黑乎乎的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哑巴的脸就变成脏希希的了，活象本地的农民。
哑巴把自己的衣服扔给老农，说：“换件穿穿。”然后让林子快走，林子赶忙放下老农跟了过去。
哑巴说：“东西也不在这里。”林子火起：“你在故意耍我吧？我看我还是把你送回去，我自己去找陷害我的人算了。”哑巴一看林子发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们这次真的去拿。”林子说：“我想三衢的公安现在已经在全城找我们了，我们要快快离开三衢，迟了各个路口可能要封掉了，到时我们就出不去了。”哑巴说：“你说的是。”
然后又带着林子回到日迟亭，又朝山下走。在刚才骗林子去取东西的孤坟左边五十米左右的另一座孤坟边站住。伏下身在泥土里挖了起来。一会，挖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一包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叠银行信用卡，约八、九张，各个银行的都有。还有一本真皮封面的日记本。哑巴抽出两张信用卡给林子，说：“这些信用卡是我用很多人的身份证开户的，每本信用卡上大约有五百万元钱。这两本先给你，密码我一会跟你说。你把钱转到你姐姐的帐户上我们就走，先到东北去，找到吉林省的同工，我们从那里开始搞起。因为我觉得东北这地方有王气，做大事者都从那里干起的，从努尔哈赤到张作霖到王洪文到那个什么功的李洪志，这些都是榜样。我们的‘万能教’搞大了，决不会比他们差。到时，让‘万能神’的灵光照亮整个东方。”
哑巴这几句话说得很豪迈，林子想，这人果然有煽动人的能力。
林子接过信用卡，和哑巴一起下山。林子说最好到哪个小镇上取点钱出来，现在二个人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做事情不方便的。
哑巴点点头，说：“你也好查一查信用卡上的数额，看看我是不是会骗你？”
烂柯山下山后有二条路，一条是到山里的，一条是通往城里的。哑巴提出走山里去。林子说：“一会公安把出山的路一封，我们怎么出来？大隐隐于市，越热闹的地方越安全，我们还是到市郊的那个化工厂的生活区去。那里有个大集镇，人多车多，公安不容易发现我们。”哑巴说：“这方面你经验比我多，听你的。”
到了化工厂的生活区，林子找到一个自动取款机，让哑巴去取钱。哑巴拿出一张卡，走到取款机前要去取款，林子拉了他一下，说：“取款机上有摄像头。”从地上拣了一张报纸，装作看报的模样，将报纸挡在脸上。然后走近取款机，一下子用报纸将摄像头盖住，叫哑巴过来取钱。哑巴取出了二千元钱，然后将给林子的两张信用卡的密码和林子说了。林子记了下来，到取款机上一查，两张卡一张上有五百零二万元，另一张上有五百一十万元钱。林子确信哑巴讲的是真的了。
哑巴拿了钱，叫林子快走。林子答应了一声，哑巴就在前面走去了，忽然，后面一道银光闪过，那付熟悉的手铐又铐在哑巴的手上。
哑巴说：“林子，你嫌钱少我们可以再商量的，你这是干什么？”
林子说：“谁要你这血腥的臭钱，你这钱上面有多少人的家破人亡故事。”
哑巴：“原来你还是公安局的探子，我失眼了。”
林子说：“本来不是，只是从你哑巴开口说话那一瞬间我就是了。”
哑巴：“不要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而是和我一样的罪犯。你这样把我送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利益？”
林子：“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面前，我个人的利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林子从哑巴身上搜出那本记着各省“同工”的花名册，然后将哑巴拖到前方的公安派出所。
晚上，林子又回到了他原来关过的九号监室。
（十六）
这一晚，林子睡的很踏实。早上，林子醒来，看见一缕白色的阳光从窗子里斜射进来，林子想，今天可能又是一个好天气。
林子突然想起以前这种好天气，林子都和青子去打打球。在阳光下，花园里，边上是成片金黄色的菊花，阳光下青草的香气清幽。洁白的羽毛球在太阳光下跳跃，象五线谱上的音符。青子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白色的球鞋，时跑时跳。
可是，青儿已经死了。
林子想，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认为青子还活着了，这个现实还是要接受呀。
吃了早饭，林子在想：不知道“黑皮”病好了没有？还在不在那医院重症室？
监室传来开门的声音，管教老周在叫：“林子，提审。”
林子走到门口，对老周说：“周所长，对不起，我那天逃跑害了你。”林子估计老周要受处分。
老周笑了笑，说：“你能回来就好，犯人逃跑二十四小时以内找回来不算事故，最多领导批评一下。你小子脑子真好，我都让你蒙了。”
林子跟着老周慢慢走到提审室，提审室里今天与往日不同，坐着两个人，林子一看，一阵吃惊。
左边一个，是自己的局长。
中间一个，是五里亭村搭自己车的老者。
而右边那个，更让人吃惊，是那个被剌伤的王勇。
三个人都穿着警服。
看到林子进来，那个老者站了起来，说：“林子同志，你辛苦了。”
局长介绍：“林子，这是省厅的洪副厅长。”
洪副厅长呵呵笑着说：“林子同志，这段时间，你可能一直生活在疑惑和委屈当中吧，今天该是我来向你解释谜团的时候了。
二个月前，三衢警方在查破一起本地‘万能神’邪教信徒聚众淫乱案件时，抓获了一个刚刚进来的神秘人物。
据可靠线报，此人是‘万能神’邪教组织里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
但因为‘万能神’邪教为了对付公安机关的打击，一直采取秘密联络，单线凭暗号联系的办法，这给我们侦破案件带来了很大的困惑，特别是那个神秘人，从抓获起就一言不发，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
此人抓获，公安部高度重视，因为近几年‘万能神’邪教在全国发展迅速，信徒人数庞大，此邪教宣传末世学说，骗钱骗色，给很多地方社会政治稳定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公安部指示，要从此人身上打开缺口，对全国的‘万能神’邪教给予毁灭性打击。
省厅专门成立专案组，由我担任组长进行侦破。在多次研究考虑后，我们决定在公安机关内部，物色一名优秀的同志，进入到这个神秘人的身边，进行狱侦。
我们当时物色了几名候选人，再从中选择。那天，我途经老家，一个人回老家看看时，正好碰上你处理村里的一起纠纷，我发现，你身上有很多潜在的优势：一、机敏，二、有亲和力，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有着一股很强的敬业精神，我突然觉得，你是担当狱侦工作的很理想的对象。后来，我专程到你们局里，调阅了你的案卷，并听取了你们局长对你的介绍。更使我下决心，选择你成为秘干，来承担对神秘人的狱侦工作。
也就是从我到你们局里不久，你的工作关系已经转到省厅，当然，这是在秘密状态进行的，你们局只有你们局长是知情人。
但是，这个神秘人是个十分难对付的人物，如果将你以其他形式派进去，肯定会让他觉察到。于是，我们精心研究了一个名为“棋子计划”的工作方案，根据你的情况，为你量身定做了一套行动方案。
我们从公安部调来了“梦境制造器。”这是公安部新近发明的科研成果，能发出特定的电波脉冲来干扰人的睡眠，将一定内容灌输进人的梦境。你的三个梦都是这个高科技的成果。
在你做梦的当晚，我们又在特定的地方放下棋子，其实那些棋子都是感应器，能让我们测出你在什么方位。因此，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我们了如指掌。
你明白这一点，你就知道为什么王勇能如影随形地追着你，对了，特别介绍一下，王勇是我们省厅国保总队的一位科长，现在就坐在你面前。”
王勇欠了欠身，笑着说：“你那天一拳打得可有点狠。”
洪厅长接着又说下去：“随后我们叫王勇故意挑衅你，让你忍无可忍与他进行打斗，造成你们俩人有过节的假象。
然后跟着你进烂柯山，让人故意看到你们一起进去。又派人从石梁上假扮你的亡妻，然后摔下一个假人引你下山，再就是让王勇假装被剌，于是，你被成功地弄进了看守所，来到了神秘人身边。
再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但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作为我们的一颗棋子，为我们公安机关立下了一个大功劳。
你在各种考验和诱惑面前，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体现了你作为一名优秀公安民警对国家和对人民的忠诚。
我代表省厅，向你表示致敬。”
洪厅长站起来，正了正警帽，向林子敬了个礼。
林子如梦初醒。
洪厅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朝林子晃了晃：“本来，我们想在你找到神秘人的重要证据，就让你离开监狱的，但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办理，还需要一天的时间，所以，我们又让你在看守所多呆了一天，以便给你一个惊喜。昨天，省厅政治部根据我的提议，通过了对你的一项任命。”
“任命林子同志为省厅国保总队行动侦察科科长。”洪厅长声音洪亮地宣读了手上省厅文件。
局长下来拍着林子的肩膀：“好家伙，林子，一下子就和我这个局长平级了呀。”
林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他冲到审讯席上，拉了王勇一把：“出来，我们练上几下。”
王勇脱下警服外衣，笑呵呵地说：“出去就出去，你那两下子我还不清楚吗？我们俩谁怕谁呀？”
身后传来洪厅长和局长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