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出征
作者:罗伯·费雪
谨以此书献给我最亲爱的朋友:伯尼大夫、珊卓·唐、和夏普大夫。他
们教给了我,我以前所不知道的,并且,唤醒了我心中曾拥有的。
原序
武士在他的盔甲里待了太久,他已经忘了,没有盔甲会是什么感觉。铁匠用斧头,
很用力的在他戴头盔的头上打,或是茱莉亚用花瓶敲他的头,都只能让他痛苦一阵子而
已。既然他很难感受到他自己的痛苦,别人的痛苦,就同样的给忽略了。
第一章 武士的难题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地方,住着一个武士,他认为自己心地好、善良、而且充
满了爱。他要做所有心地好、善良、而且充爱的武士会做的事,向一切心地坏、卑鄙、
又可恶的武士挑战。只要一提到任务,他马上会钻进他的盔甲里,跳上马,向任何可能
的方向骑过去。有时候,他会弄得同时朝几个不同的方向前进,这可真不是件容易的差
事。
不过,他最喜欢的事,还是去拯救受难的美丽公主。事实上,当武士这门生意不太
好的时候,他有个让人讨厌的习惯,就是主动去搭救美丽公驻,不管她们需不需要拯救。
因此,虽然有很多公主感激这个武士,也有一样多的公主对他很“感冒”。对于这一点,
他很哲学性地接受了——毕竟人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
可是,真正让这个武士声名大噪的,还是他的盔甲。这套盔甲是国王赏赐的礼物,
是用一种非常稀有、和太阳一样闪亮的金属所制成的。有些村民发誓,他们曾看见太阳
从东边升起,或从北边落下。事实上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武士朝四面八方前进而已。武
士非常喜欢穿上他的盔甲,然后欣赏盔甲闪闪发亮的光芒。
他的太太茱莉亚,和他的儿子克斯,很少真正的看到他,因为他总是穿着盔甲,准
备要去上战场。说真的,武士太爱他的盔甲,爱到不愿意脱掉盔甲。吃晚饭,他穿着盔
甲,和朋友在一起,他穿着盔甲,甚至上床,他也穿着盔甲。终于有一天,他的家人和
朋友,都忘了他不穿盔甲是什么样子。
偶而,克斯会问他妈妈:“爸爸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然后,茱莉亚会带她的儿
子到壁炉旁边,指着一幅武士的画像,叹着气说:“你爸爸在那里。”“至少,这是他
从前的样子。”
在看画像看了三年以后,克斯对他妈妈说:“我希望能看到爸爸真正的长相。”
“你不能样样都要。”他妈妈大声地骂他。她的心情也不好,因为只有那幅画像能
提醒她,她先生原来的长相是什么。而且她又睡不好,因为武士整晚在盔甲里翻来覆去,
轧轧作响。
有一天,她直接去找武士:“我想,你爱你的盔甲甚过爱我。”
“这不是真的。”武士坚持地说:“我不是把你从那只恐龙爪里救出来,又把你安
顿在这么高级的城堡里吗?”
茱莉亚用力从他的面盔里看进去,好看到他的眼睛,她说:“你喜欢的,只是去拯
救我而已,你当初没有真正爱过我,现在也不是真正爱我。”
“我真的爱你,”武士坚持,并且用力地拥抱她,差点把她的肋骨都弄断了。
“那么,你把这件铁衣脱掉,好让我看到你真正的长相。”她恳求地说。
“可是我得随时准备好,跳上我的马,朝四面八方骑过去啊!”
“如果你不把这件鬼东西脱下来,我就要骑上我的马,马上离开你。”
对武士来说,这是个严重的打击,他不愿意茱莉亚离开他,他爱他的太太、他的儿
子、和他铺满石砖的高级城堡。但是,他也爱他的盔甲,因为,他的盔甲向每一个人展
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心地好、善良、充满了爱的武士。他非常意外他太太并不
认为他心地好、善良、而且充满了爱。可是,如果继续穿着盔甲意味着他会失去茱莉亚
和克斯,那他宁可脱掉盔甲。
武士于是起身,伸出手,想拿下他的铁头盔。非常意外地,他发现头盔一动也不动。
他再用力地拉,可是,还是不能把头盔拉下来。惊慌之下,他试着把头盔上的面盔抬起
来,但是面盔也卡住了。他一遍又一遍的用力扯,然而面盔纹风不动。
心烦意乱的武士不停地走来走去,想着应该怎么办。头盔卡住了不奇怪,因为他好
久没有脱下头盔。可是,面盔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一直不断的把面盔打开,吃吃喝喝。
就在当天早上,他还把面盔抬起,吃炒蛋和乳猪当早餐呢!
突然,武士有了个主意,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他冲到了城堡院子里的铁匠铺。在那
里,大块头铁匠正赤手空拳的,把一块马蹄铁用手拉成适当的形状。
“铁匠,”武士说:“我有个问题。”
铁匠回答说:“我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大人,你的问题就是,你之所以为你。”
他常常用这种方式和武士说话,武士通常也能欣赏他哲学式的妙语。
武士瞪着铁匠:“我现在没心情听你的俏皮话,我给关在这件盔甲里了。”为了强
调语气,他用力地踏着包着铁鞋的脚。一不留神,踩到了铁匠的大脚趾,铁匠发出一声
痛苦的叫声,忘了武士是他的主人,朝他的头盔重重的打了一拳,头盔动也不动。
“再来一次!”武士命令他。就像对其他事情一样,他完全没有发现,铁匠是在生
气,而不是在帮助他。
“乐意的很。”铁匠说。他用斧头猛力地朝武士的头盔砍了过去,希望把头盔,和
武士的头,一起斩成两半。不料,头盔上连个凹痕也没打出来。武士觉得一阵惊慌,事
实上,铁匠是远近最强壮的人,如果连他都不能把他的盔甲剥下来,那么谁能?
除了大脚趾头被踩到的时候之外,铁匠基本上是个好人,他感觉到武士的惊慌,开
始同情起他来。“武士,你的麻烦大了,不过别气馁,等我明天休息好了以后,你再来
吧!今天,你正逮到我辛苦了一天,没力气了。”
当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武士告诉茱莉亚,铁匠想帮他把盔甲弄下来,可是没有成
功。
“我不相信你,你这个乱摇乱响的粗人。”她大叫。如果茱莉亚的反应看来太激烈,
那么我们必须了解,这么多年来,她只能和一个躲在盔甲里面的丈夫说话,现在,他的
面盔又卡住了,她得把食物磨碎,从面盔的隙缝里塞进去喂他,而且,我们都晓得,把
羊排弄碎是很难的。
武士觉得很沮丧,因为茱莉亚不相信他的确想把盔甲脱掉。他和铁匠试了好几天,
但总是不成功,他变得越来越痛苦。
武士在他的盔甲里待了太久,已经忘记了没有盔甲会是什么样的感觉。铁匠用斧头
很用力的在他戴头盔的头上敲打,或是茱莉亚用花瓶敲他的头,都只能让他痛苦一阵子
而已。既然他很难感受到他自己的痛苦,别人的痛苦,就同样的给忽略了。
即使如此,武士的确为自己感到难过,穿着这么重的盔甲到处走动,已经让他感到
很疲倦,每天吃从面盔里塞进的烂东西,也够让人烦腻的。更糟的是,他心里难受,因
为茱莉亚不再爱他,不像从前,她还会把食物塞进他的面盔,现在她开始用丢的。这种
接投吃法,只能让他得到很少的营养,他变得越来越虚弱。
武士担心,如果他不离开的话,就一定会饿死。当然,他会想念茱莉亚、克斯、和
他的高级城堡。但是,他也了解到,四处轧轧作响,沈迷在自怜里,对他们不会有什么
好处。他下了决定:离开,对大家都好,茱莉亚可以去爱另一个武士——这个武士的盔
甲可以脱得下来,也不会在床上乱响吵人。这样的想法让他很难过,可是,无论如何,
他必须要想方法来解救自己。
要离开王国的时候,武士决定顺道去和国王道别,毕竟国王一向待他不错。国王住
在山顶,一个高级住宅区的豪华城堡里。武士通过城堡吊桥,骑马进院子时,遇见了乐
包,宫庭小丑。
“喂,乐包,”武士说:“我来和国王道别。”
乐包抬头望着他说
国王起床就远行,
于你他也无话应。
“他去哪里?”武士问:“我离开前想和他说声再见。”
乐包回答:国王前去打圣战,切莫迟疑快追赶。
和国王失之交臂,武士觉得非常失望。
他悲哀地告诉乐包:“国王回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盔甲里饿死,可能我们再也
见不到面了。”他灰心的在马鞍上颓然倒下。
然后,乐包说:你看来受苦已久,虽神勇不能自救。
“我才不要在这里,忍受你侮辱人的儿歌。”武士生气地说,在马背上坐好:“你
难道不能有一次,把别人的事当一回事吗?”
用清澈、吟诗般的声音,乐包唱道:问题不能困扰我,机会来时要掌握。
“如果你也卡在这里的话,你就会唱另一种调子了。”武士更生气地说。
乐包反驳他:同样盔甲在吾身,尔之牢笼容易寻。
“我没时间听你的废话,我得想方法,把自己从这套盔甲里弄出来。”说完,武士
用膝盖顶着马,催马前进。
乐包从后面喊着他:有人能够帮助你,助你真我出废墟。
武士拉着马,向乐包转了回去,他兴奋地问:“你知道有人能把我从盔甲里解救出
来?是谁?”
梅林法师是其名,(注1)见他你将得新生。
“梅林?”武士问:“我听过唯一的梅林,就是亚瑟王(注2)伟大的明师。”
注1:在英国中古时期的传说中,梅林是一个伟大的魔术师,亚瑟王的老师,帮助亚
瑟王登上英国国王的宝座。
注2:相传为英国中古时期伟大的明君,出身低微,因拔出“石中剑”而成英国国王,
创“圆桌武士”。
成名之道缘于此,梅林就是亚瑟师。
“但是,不可能!”武士工:“梅林和亚瑟是古时候的人了。”
乐包回答:梅林活着,活得好,远方树林大师找。
“可是,那些树林这么大,”武士说:“我怎么找得到他?”
乐包笑了:无人知,不论何时,徒弟来,老师就到。
这是武士一线希望的曙光,他伸出手,感谢地握着乐包的手,他的铁手套差点捏断
了乐包的手指头。
乐包痛的大叫起来,武士很快地松了他的手指,“对不起。”武士说。
乐包揉着他淤青的手指:来年盔甲离你时,他人痛苦身受日。
“乐包,我会尽力的。”武士说,他拉着马头,转了方向,心中充满新希望,寻找
梅林大师去了。
“真的,你现在变得够敏锐,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振动了,”武士显然还是不懂,所
以梅林继续解释:
“你其实并没有真正和松鼠说话,你只感受到她的振动,然后把振动翻释成话,我
正等着你开始和花朵说话的那一天。”
“那就是你在我坟上种花的那一天。”武士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第二章 梅林树林
想要找到这位智能的大法师,不是件简单的事,树林有很多,梅林只有一名。所以
武士不停的向前骑,日以继夜,同时越来越虚弱。
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城堡,吃喝,对武士来说,就成了个大问题。即使以前茱莉亚喂
他用丢的,她丢中的比例还是相当高。至于喝水,他的手下一向很乐意朝他脸上泼一桶
水。可是,在外面的树林里,他差一点就活不下去。他所能找到可吃的东西,只有偶而
出现的野莓子,自己捏碎,塞进面盔里。唯一喝水的方法,就是把头放进小河里,让他
的头盔里充满水,有两次,他差一点没给淹死。
过了一个月这种日子,武士沮丧了起来,即使他已经走了好多哩的路,他还是没有
找到梅林。更令人沮丧的是,他甚至不晓得一哩有多远。
独自一个人,骑着马,穿过无数的树林以后,武士得到一个结论——他其实不是什
么事都懂。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非常聪明的武士。现在,却得千方百计地想在树
林里活下去,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聪明。他承认,他甚至不晓得,那种莓子有毒,那种
可以吃。每次吃莓子,都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而且,自从进了树林以后,他就迷路了,
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幸好他的马比他清楚方向。
有天早上,他醒了过来,觉得虚弱之外,还有一点奇怪的感觉。就在那天,他找到
了梅林,睿智的大法师,武士马上就认出他来。梅林坐在一棵树下,穿着一件长长的白
袍子,林子里的动物围在他的身旁,鸟儿栖息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
武士悉悉不乐地摇摇头,他的盔甲发出一阵声响,为什么动物这么容易就可以找到
梅林,而他却要找这么辛苦?
疲倦的,他从马上爬下来。“我在到处找你,”武士说:“我迷路了好几个月。”
“其实是一辈子。”梅林纠正他,又从根红萝卜上咬下一块,把萝卜递给身旁的兔
子。
武士马上变得很僵硬:“我不是来这里受你侮辱的。”
“也许你一直觉得,事情的真相是个侮辱。”梅林说着,同时把红萝卜从兔子那里
拿回来,再分给其它的动物吃。
武士也不喜欢这句话,可是,他又饿又渴,非常虚弱,没办法上马离开,相反的,
带着一阵轧轧作响,他坐在草地上。
梅林亲切地看了他一眼:“你真幸运,你太虚弱了,不能逃走。”
“这是什么意思?”武士厉声叫道。
梅林微笑着:“人不能边跑边学,一定要待在一个地方。”
武士软化了下来:“我只要待到,学会怎么从这套盔甲里出来为止。”
“等到你学会了,”梅林建议:“你再也不用上马,朝四面八方前进了。”
武士太疲累,不能再问什么。可是一生中,他第一次真正感到安心,所以马上就睡
着了。
醒了以后,动物和梅林围在他身边,他想坐起来,却因为太虚弱而坐不起来。梅林
递给他一只银杯,里面装着古里古怪、彩色的液体。“喝下去。”梅林命令他。
“这是什么?”武士问,怀疑地看着杯子里的东西。
“你这么害怕,”梅林说:“不过,当然,这就是当初为什么你会穿上这身盔甲的
理由。”
武士不想否认,因为他实在太渴了。
“好吧,我喝,朝我的脸上丢过来。”
“没过回事,”梅林说:“这杯东西太珍贵了,不能浪费。”他掰断了一根芦草,
把一头放进杯里,另一头塞进武士面盔的洞里。
“这个主意真不错。”武士说。
“我叫它吸管。”梅林回答。
“为什么?”
“为什么不?”
武士点着头,吸着液体,第一口好象有点苦,接下来却越来越好喝,最后一口相当
可口。
小心地,武士把杯子递还给梅林:“你应该把这个东西拿出去卖,一定可以大发利
市。”
梅林只是微笑着。
“你怎么叫它?”武士问。
“生命。”梅林回答。
“生命?”
“对,”大师说:“刚开始是不是好象是苦的,然后,等你越喝越多以后,是不是
就变好喝了?”
武士响声大作地点着头:“对,而且最后几口相当可口。”
“那是因为你开始要接受你应该要喝的东西。”
“你是说,当你接受生命的时候,生命其实是美好的?”武士问。
“不是吗?”梅林回答,好玩的扬起一边的眉毛。
“你是要我接受两百磅重的盔甲吗?”
“哦,”梅林说:“你不是生下来就穿着盔甲的,这是你自己穿上的。好,你能不
能告诉我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武士说,有一点生气,他的头开始痛,他不习惯这样思考。
“等你恢复到有力气的时候,你就可以想得更清楚。”梅林说,然后他拍拍手,松
鼠就把核果含在嘴里,为武士添加营养。每只松鼠输流爬到武士的肩膀上,把核果敲碎,
咬烂,再从他的面盔里推进去。兔子喂他吃咬烂的红萝卜,鹿喂草根和野莓子。(这种喂
东西的方法一定不会被卫生部批准。可是,如果你在树林里,给困在一套盔甲里面,你
还能怎么办呢?)每天,动物用这种方法喂武士吃东西,梅林则用吸管给他大杯的“生命”
喝。慢慢的,武士开始有了力气,并且充满了新希望。每天,他都会问梅林同样的问题:
“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套盔甲丢掉?”每天,梅林都会回答:“你要忍耐,穿了这么久,
不可能很快就脱得下来。”
有一天晚上,动物和武士围着梅林,听他用笛子吹奏抒情的歌谣,武士决定问梅林
一件他一直在想的事,等梅林吹完了那首“武士怀旧”,他问梅林:“你真的是亚瑟王
的老师吗?”
法师的脸亮了起来:“对,我教过亚瑟。”他说。
“可是,你怎么可能现在还活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武士大叫。
“当你和原力相连接的时候,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一体的。”
“可是我不懂。”武士说。
“那是因为你想用脑子来了解,脑子是有限的。”
“可是我的脑筋很好。”武士说。
“而且还很聪明,”梅林加上一句:“就是脑子把你困在这套盔甲里面。”
武士没办法反驳这点。然后,他想到刚来的时候,梅林跟他说的话:“有一次你说,
我是因为害怕,才穿上这身盔甲的。”
“难道不是吗?”梅林响应着他。
“不对,我穿盔甲是因为,我要出去打仗。”
“那难道不是为了你害怕给杀死吗?”
梅林问。
“人人不都怕死吗?”
梅林摇摇头:“谁说你一定要去打仗的呢?”
“我要证明,我是个心地好、善良、又充满了爱的武士。”
“如果你真的是心地好,善良,又充满了爱,为什么你还需要去证明呢?”
这个问题让武士的头又痛了起来,他用老法子来逃避——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可不可能他心地不好、不善良;、
又没有充满了爱?他决定去问梅林。
“你说呢?”梅林反过来问他。
“你为什么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武士盘问他。
“为什么不?”梅林回答。
武士气的咯吱乱响的走开,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以为聪明的法师。“那个梅林,”
他抱怨:“有时候他真让我受不了。”
于是,带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他坐在一棵树下,思考着法师说的话,不过他的
面盔挡住了视线,没有注意到他坐在一只松鼠旁边。
“可不可能,”他大声地说:“我心地不好、不善良、也没有充满了爱?”
“很可能,”松鼠说:“要不然,为什么你会坐在我的尾巴上?”
“啊!”武士用力向一边低下头,看到小松鼠。
“哦,对不起,”武士说,很快地把腿拿开,让松鼠可以移动她的尾巴。“我希望
没有弄痛你,我不能看得很清楚。”
“想必如此,”松鼠回答,显然毫无怨恨:“这就是你一直弄痛别人,不停向人道
歉的原因。”
“比自以为聪明的法师更让我受不了的,就是自以为聪明的松鼠。”武士发着牢骚:
“我不必待在这里和你说话。”一阵子乱响,他站了起来。起身一半时,突然,他惊讶
地停住:“嘿,我在和你说话。”
“这要归功于我的性情好,如果我们考虑到你刚刚坐在我尾巴上的话。”松鼠回答
道。
“可是动物不会说话。”
“哦,我们当然会说话,”松鼠说:“只是人类不听罢了。”
武士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你以前和我说过话吗?”
“当然有,每一次我咬碎核果,推进你面盔里的时候,我都有说话。”
“为什么那时候我听不到,可是现在可以听见了?”
“为什么你总需要答案,来满足你的脑子,而不就接受事情的真相?”
“你用问题回答问题,你跟梅林在一起太久了。”
“而你和他在一起还不够久。”松鼠用尾巴扫了武士一下,爬上树去。
武士在后面叫她:“等一等,你叫什么名字?”
“松鼠。”你回答,在树顶端的树枝中消失。
武士摇着头,叽叽轧轧地站起身来,这是不是他的幻想?在那时,他看到梅林走过
来。“梅林,”他说:“我得离开这里,我开始跟松鼠说话了。”
“太好了。”法师回答。
武士看来很困惑:“你是什么意思?太好了?”
“真的,你现在变得够敏锐,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振动,”武士显然还是不懂,所以
梅林继续解释:“你其实并没有真正和松鼠说话,你只感受到她的振动,然后把振动翻
译成话,我正等着你开始和花朵说话的那一天。”
“那就是你在我坟上种花的那一天。”
武士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
“回到茱莉亚和克斯的身边,我想念他们。不论情况多坏,我想和他们重聚。”
“如果你还穿着盔甲,那你和他们的重聚一定会很悲惨。”梅林警告他。
“可是我真的爱他们,”武士说:“我和茱莉亚过去常常吵架,但是,我现在了解
到,她给了我她最好的那一部分,”他悲伤地看着梅林:“而我只用一点点来回报她,
我想回去补偿她,同时,也回去做我儿子的好爸爸。”
梅林了解地点点头,告诉武士,回去付出自己是件很美的礼物。“可是,”他说:
“礼物之所以成为礼物,端看被不被接受,不然,就会变成两个人之间的负担。”
“你是说,他们不想要我回家?”武士说,看起来很惊讶:“为什么?我是全国最
优秀的武士。”
“也许你的盔甲比看起来的还厚一点。
”梅林温和地说。
武士想了一想,下了个结论——虽然茱莉亚或许不想要他回去,但,克斯一定会要
的。
“为什么不捎个信给克斯,问问他?”
梅林提议,武士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是,他要怎么才能把信送到克斯手上?梅
林指着站在他肩膀上的鸽子:“瑞蓓卡可以送信。”
武士很困惑:“可是她不晓得我住在那里,她只是一只笨鸟罢了。”
“我晓得怎么出树林,”瑞蓓卡反击:“光这点就比你知道的多。”
武士很快地道了歉,他相当惊吓,毕竟这是头一遭——在同一天,惹鸽一只子,和
一只松鼠生气。不过瑞蓓卡天生宽宏大量,接受了武士的道歉,嘴里含着武士仓促写就,
给克斯的纸条,飞了出去。
“不要和别的鸽子打情骂俏,不然你会把纸条弄掉!”武士在后面叫着。瑞蓓卡把
这种欠考虑的话置之不理,她知道武士还有很多需要学习。
一个星期过去了,瑞蓓卡仍然没有回来。武士越来越焦虑,害怕她可能变成其它武
士训练出来猎鹰的猎物。他摇摇头,奇怪自己以前怎么能参加这么“鸟”的打鸟游戏,
这个双关语又让他苦笑了一声。等梅林边吹边唱完那首“汝有窄冷心,必有长寒冬”,
武士告诉梅林他正在害怕的事。
梅林说,他不怕鸽子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飧,说着说着,他即席创作了两句快乐短诗,
他唱着:任邀翔之聪明鸽,会自保不受宰割。
突然,一阵鸟鸣惊动了所有的动物,大家往天空望去,没错,在那里盘旋着、要降
落的,就是瑞蓓卡。
她落在梅林的肩上,梅林把纸条从她的嘴里取下来,看了一眼,严肃地告诉武士,
是克斯的回信。“让我看。”武士说,着急地抓住那张纸。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下巴惊
讶地掉了下来,“是张白纸!”他大叫:“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梅林温和地说:“你儿子对你的了解不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武士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他呻吟地、慢慢地、又带点叽嘎声地倒在地上,他终
于做了一件多年来没有做过的事——他哭了。他试着想忍住眼泪,因为穿着闪亮盔甲的
武士是不哭的,可是,很快的,他的悲伤淹没了一切,泪如急流般地涌出。哭了一个多
小时以后,哭累了,也差点给留在头盔里的泪水淹死,他睡着了。
“第一座城堡叫沈默之堡,第二座叫知识之堡,第三座,志勇之堡。一旦进入城堡,
要等到学会该学习的东西之后,你才能找到出去的路。”
听起来,这个一点也不像拯救公主那么好玩……
第三章 真理之道
武士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梅林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对不起,我表现的一点也不像个武士,”他厌恶地说:“我的胡子都湿透了。”
“别说抱歉,”梅林说““你刚刚做了脱离盔甲的第一步。”
“你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法师回答,他站了起来,“你应该上路了。”
武士有点不安,他开始喜欢和梅林、其它的动物一起待在树林里,而且现在他相信,
即使是他儿子也不要他回家,看起来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没错,他是可以回去再干
武士这一行,他作战的纪录很好,不少国王会很乐意收留他。可是为什么要打仗呢?
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告诉梅林他的看法,梅林提醒他,新目标是把盔甲丢掉,即使他不再觉得是为了
茱莉亚,和克斯做这件事,现在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这么做。很明显的,关在盔甲里
会缩短他的寿命——他可能会因为胡子湿了感冒这种最普通的小事,而送掉一条命。
梅林说:“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的生活和思考,因为,那就是你给卡在这一堆废铁
里的原因。”
武士很好奇,不知道他要怎么样,才能改变生活和思考的方法。
梅林跟他说爱简单,领着武士走到一条小路前:“这条路就是当初你进树林的路,
你可以从这条路回家,这条路通向虚伪、贪婪、仇恨、妒忌、恐惧、和无知。”
“你是说,这些缺点我都有吗?”武士生气地问。
“有时候,你每一样都有一点。”
法师然后指着另一条路,那一条路比第一条路窄,而且非常陡峭。“那条路看来有
得爬了。”武士观察着。
梅林同意地点着头:“那就是真理之道,越到山顶越陡。”
武士毫不起劲地望着那条陡路:“我不确定值不值得?到山顶我能得到什么?”
“你能丢掉你不要的东西——盔甲。”
梅林说。
武士想了一想,如果他由原路回去,脱掉盔甲绝对没希望,那他一定会死掉。如果
他走真理之道,梅林保证他可以从现在的铁牢中解脱。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也可能在往
上爬的时候,给盔甲的重量压死,不过走这条路至少还有希望。他默默地下了决心,武
士说:“我要试试真理之道。”
梅林点点头:“带着这么重的盔甲,走一条未知之路,这个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武士知道,他最好在改变主意前,马上上路。“我去牵马。”他说。
“哦!不行。”梅林说,摇着头:“路太窄,马过不去,你得步行。”武士吓坏了,
他把包着铁的臀部放下,坐在石头上。“我想,我宁可胡子湿了感冒而死。”
“你不必一个人走,”梅林告诉他:“松鼠可以陪你去。”
“你希望我怎么办?骑松鼠吗?”武士说。他害怕和一只能言善道的松鼠,一起走
这么难走的路。
“也许你不能骑我,”松鼠说:“可是你需要我喂你,谁还能把核果咬烂,推进你
的面盔里面去?”
瑞蓓卡飞过来,停在武士的肩上。她本来是停在附近的树上,听他们说话。“我也
跟你们一起去,我到过山顶,我知道路怎么走。”
这两只动物的志愿帮忙,给了武士所需要的额外勇气。他叽轧地站了起来——表示
他准备启程。
法师从脖子的链子上,取下一把精致的金钥匙,在他们朝路的起点走过去的时候,
把钥匙交给了武士。“这可以打开挡在路中间,三座城堡的大门。”
“我知道,”武士大声地说:“每一座城堡里有一个公主,我会杀死监视她的恐龙,
然后拯救……”
“别说这些童话了,行不行?”梅林打断他:“城堡里没有公主,更何况,你现在
的状况也不适合去救援公主,一直要到你学会怎么拯救自己才行。”
给这么骂了一顿,武士闭上嘴,听梅林往下说:“第一座城堡叫沈默之堡,第二座
叫知识之堡,第三座,志勇之堡。一旦进入城堡,要等到学会该学习的东西之后,你才
能找到出去的路。”
听起来,这个一点也不像拯救公主那么好玩,更何况,武士目前对城堡之旅毫无兴
趣。“为什么我不绕过去就算了?”他闷闷不乐地问。
“如果绕过去,你就会远离正道,然后迷路。到山顿的唯一一条路,就是穿过这些
城堡。”梅林坚定地说。
武士望着陡峭、狭窄的路叹着气,那条路在伸进白云的大树中消失,他感到这趟旅
行,会比平时的圣战要艰难的多。
梅林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同意:“在真理之道上打的仗是不一样的——这
个仗就是学习如何爱自己。”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武士问。
“从学习认识自己开始。”梅林回答。
温和的眼光在武士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他加了一句:“如果你碰到不能处理的
事,叫我,我就会出现。”
“你是说,你能随时在我在的地方出现?”
“任何自重的法师,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梅林回答,边说边消失了。
武士吓了一跳:“天啊!他不见了。”
松鼠点着头:“有时候,他实在表演得过火了一点。”
“一直说话,会浪费掉你所有的精力,”瑞蓓卡骂他:“咱们上路吧!”
武士轧轧作响地点着头表示同意,他们就这样上了路,松鼠带头,武士居中,瑞蓓
卡殿后。瑞蓓卡一下坐在武士的肩上,一下飞去观察地形,再回来报告前面的情况。
过了几个小时,武士终于崩溃。他又累又痛,不习惯穿盔甲不骑马旅行。既然天色
将暗,瑞蓓卡决定,他们不如在武士摆平的地方,留下休息,等到他明早一醒来,他们
就可以早早出发。
瑞蓓卡在树林里,边飞边捡着莓子,回来把莓子塞进武士的面盔里,松鼠到附近的
小溪,用半个胡桃壳装了水,带回来给武士,武士再用梅林给的吸管喝水。不过,他累
的没办法醒着享受松鼠,和瑞蓓卡给他收集的营养品。很快的,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武士给照进眼睛的阳光给亮醒。不习惯这么刺眼的阳光,他眨着眼睛,
他的面盔从来不能让这么强的阳光照进来。在试着想出其中的缘故时,他发现松鼠和瑞
蓓卡在看他,还一边吱吱喳喳地聊天。武士把自己堆成坐姿,突然发现,他现在能看到
的,比昨天能看到的更多,他的面盔有些地方裂开,掉了下来。“怎么回事?”他问自
己。
松鼠回答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问题:“盔甲锈了,掉了下来。”
“但是怎么可能?”武士问。
“你看了你儿子空白信之后哭的眼泪,让盔甲生锈了。”瑞蓓卡说。
武士想了想,他那时的悲伤太强烈,没有盔甲能保护他,相反的,悲伤的眼泪,开
始使包围他的铁皮裂开。灵光一现,他发现,真正的眼泪,可以让他脱离这件盔甲。有
了这个新希望,他用好多年没有过的快速度站了起来。“松鼠,瑞蓓卡,”他叫着: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让咱们上真理之道。”
瑞蓓卡和松鼠太为发生的事高兴了,没有人跟武士说,他这两句话押韵押得真差。
于是,他们三个继续前进上山。对武士来说,这是个特别美好的一天,他注意到阳
光照过树枝的小亮点,他仔细地观察了几只知更鸟,发现这些鸟长得不完全一样。
他跟瑞蓓卡提起这件事,瑞蓓卡高兴地跳上跳下。“你开始能够看到生命有很多不
同的形式,是因为你开始看到自己内心的不同处。”她咕咕地说。
武士想了一下,试着去推敲瑞蓓卡真正的意思为何。他还是太骄傲,不好意思发问,
他总觉得武士应该比鸽子聪明。
就在那时候,出去巡逻的松鼠,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沈默之堡就在下一个上坡的
地方。”她说。
很高兴能看到城堡,武士叽叽轧轧地走得更快,上气不接下气的到了山顶,他向远
方望了过去,一点也没错,沈默之堡在前面隐约可见,挡住了去路。武士向松鼠和瑞蓓
卡承认,他有一点点失望——他本来以为会是座壮观的建筑,不料,沈默之堡看来就和
其它观光宣传小册上的城堡没什么两样。
瑞蓓卡笑着说:“当你学会了接受而不期待,失望就会少的多。”
武士为这句话的智能点点头:“我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失望,我记得躺在婴儿
床上,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孩,然后我的保姆低下头来,看着我说:‘你的脸
只有你妈妈才会喜欢。’结果我对自己长得丑失望,又对她的不礼貌失望。”
松鼠说:“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漂亮,她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你也不会失望。”
对武士来说,这句话大有学问。“我开始觉得动物比人聪明了。”
“你能这样说,就表示你和我们一样聪明。”松鼠回答。
“我不认为这和聪明有关系,”瑞蓓卡说:“动物接受,人类期待。你从来不会听
见一只兔子说:‘我希望今早太阳会出来,我好去湖里玩。’如果太阳没出来,也不会
破坏兔子的一天。不管晴天,或是下雨,他总是快乐的,光做兔子他就很高兴了。”
武士仔细地听着,可是他无法想象,有多少人光是做人就会开心的了。
很快的,他们到了城堡的大门前,武士掏出梅林给他的金钥匙,放进了匙孔里,他
转动钥匙开门的时候,瑞蓓卡说:“我们不跟你进去。”
武士刚学会了怎么去爱和信任这两只动物,因此很失望他们不能陪他进去。他差点
把想法说出来,然而还是忍住,他又在期待了。
这边的两个感受到他的失望,知道他有点怕走进一座毫无所知的城堡里。
“我们只能告诉你门在哪里,”松鼠说:“可是,你需要自己一圈人穿过那些门。”
瑞蓓卡在飞走的时候叫着:“我们在门的那头等你。”
“人要在了解以后,才能真正看到一点东西。”国王说:“等你了解到这个房间里
有什么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了。”
第四章 沈默之堡
剩下自己一个人,武士小心地把头伸进城堡的大门里,他的膝盖有点发抖,发出一
阵金属的响声。可是,为了不想在一只鸽子面前显得胆小如鼠,他振作了一下,勇敢地
走进了大门,把门关上。
一旦进了城堡里面,他就后悔当初把剑留在外面。然而,梅林向他保证过,堡里没
有恐龙可杀,武士相信他。
他走进堡里宽阔的前厅,四处张望着。
除了几张大地毯之外,厅里没有其它的家俱。他坐在大壁炉前的一张地毯上,炉里
有熊熊的火燃烧着。
很快的,他发现两件事:第一,这个房间看来好象没有门通到堡里其它的地方,第
二,房间里有股古怪的,全然的寂静。
他以前认为自己的城堡算安静的了,特别是茱莉亚好几天不跟他说话的时候,可是,
那种安静和这里的不一样,他开始发觉,甚至连壁炉里的火,都没有发出劈哩叭啦的声
音,只是无声无息的烧着。他想,沈默之堡真是名符其实。这反映出一件事——他这一
生中,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孤单过。
所以,当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声音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象,武士是吓了多大的一
跳。
“喂,武士。”
武士叽轧地转过身,大吃一惊,发现是国王。
“喂,国王,”他松了一口气:“你在这里做什么?”
“和你一样,武士,找门出去。”
武士四处望望,很困惑:“我没看到有什么门。”
“人要在了解以后,才能真正看到一点东西,”国王说:“等你了解到,这个房间
里有什么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了。”
“但愿如此,”武士说。然后他重复一次他刚刚的问题:“可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你去参加圣战了。”
国王点点头:“那是官方的说法,每当我到真理之道来旅行的时候,那样的说法对
我的子民威胁比较少。”
武士看来一头雾水。
“人人都知道圣战是什么,”国王解释:“可是很少人了解真理。”
“对,”武士同意地点点头:“如果我不是给困在这身盔甲里的话,我也不会踏上
这条路。”
国王笑了。“大多数的人都穿了一身的盔甲。”他强调。
“我不懂。”
“我们设下障碍,来保护我们所谓的自我。然后,有一天,自己给关在自造的障碍
后面,出不来。”
“我从来没想过,你也会给困住,国王,”武士说:“你那么有智能。”
国王悲伤地笑着:“对,我是有足够智能,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我被困住,该回到
这里来,学习更认识自己。”
“哦!你以前就来过这里?”
“对!”国王回答:“很多次。”
武士得到很大的鼓励。也许这毕竟不会太难,他想,国王可以指点他一条明路。
“我说,”武士说着,脸上泛着光:“我们一起通过城堡,好不好?这样我们就不会觉
得孤单。”
国王淡淡地笑:“有一次,我和兰斯劳·普西发一起试过,这样的确不会孤单,因
为我们一直说个不停。可是,当你在说话的时候,你就看不到离开房间的门。”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走,不说话。”武士说。他可不想一个人在沈默之堡里四处游
荡。
国王摇摇头:“我也试过那么做,那样会让寂寞感不那么可怕。不过,我还是找不
到离开房间的门。”
武士抗议:“可是如果我们能够不去说话……”
“沈默里所包含的东西,不只是不说话而已,”国王回答:“我发现,只要我和别
人在一起,我就只会把我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而不会把障碍放下,让自己看看想要隐
藏的是什么。”
“我不太懂。”武士说。
“你会的,”国王回答:“等你在这里待得够久的时候。人要独处,才能脱掉自己
的盔甲。”
武士看来很惊慌。“我不愿意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大叫,用力跳着脚,强调他的
重点,不小心踏到国王的脚趾,国王痛苦地尖叫起来,四处跳着。
武士吓坏了,首先是铁匠,现在是国王。“对不起,大人。”武士抱歉地说。
国王轻轻地揉着他的脚趾。“哦,没关系,你的盔甲给你带来的痛苦,比你给我的
痛苦多得多。”站直了身体,他了解地看着武士:“我知道,你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座城
堡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在这里要做的事,一定得一个人单独地做。
”跛着穿过房间的时候,国王加上一句:“我得走过这扇门,继续上路。”
武士迷惑地问:“你要去哪里?门在这里。”
“那是前门,”国王解释:“那只是入口,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在那边的墙上。”
“我没有看到什么门。”武士回答。
“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人不能真正看看,除非他能了解?等你了解到这个房间里
有什么的时候,你就能看到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了。”国王挥挥手:“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朋友。”
“等一下,拜托。”武士叫着。
国王回头看他,同情地应着:“什么事情?”
武士犹豫了,如道他没办法动摇国王的决心,然后他说:“走之前你能不能给我一
些建议?”
国王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对!亲爱的武士,这对你而言,是一场崭新的圣战。
这次的圣战,需要非常的勇气,比你以前所有打过的仗,加起来的还要多。如果你
能鼓起勇气留下来,做你该做的事,这会是你一生中最大的胜利。”说完,国王转过身,
慢慢地在墙中间消失,留下武士在后面瞪着看他。
国王走了以后,寂静似乎更深了。武士走动的时候,能听到的声音,只有他的盔甲
互想碰撞,在城堡里引起的回声。等到他听回声好条想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比以前更沮
丧。所以,为了让自己开心,他开始唱以前学过,能振奋人心的战歌:“甜心,为你上
战场”,还有“系马处即为儿家”。
可是,等到他的声音累了,寂静开始淹没他的歌声,他被寂静重重地包围起来,到
那时,武士终于承认一件他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事——他害怕独处。
突然,他在墙上看到一扇门。他很快地站起来,向门口走了过去,把门慢慢地打开,
走进另一个房间里。他小心地四处张望,这个房间和前一个很像,只是好象小一点,也
同样寂静无声。
武士开始大声说话打发时间,讲任何他能想到的事。他谈到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怎么和其它小孩不同,其它小孩打鹌鹑,唱“把尾巴钉在野猪身上”的时候,他却在读
书。可是,因为能读的书不多,很快地他就读完了所有的书。因此,他开始热情的和任
何他碰到的人说话,没有人的时候,他就和自己说,就像他现在做的事一样。他得到一
个结论:他这么喜欢说话,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面对独处的恐惧。
说完这些话以后,另一扇门马上在墙上显现出来。武士很快地开了门走进去,他发
现自己在一个比第二间房间更小的屋子里。
他突然醒悟,他花了这么多时间想以前做过,和将来要做的事,却没有享受此刻他
正在做的事,然后——你猜对了——另一扇门在墙上出现。
第四个房间比前三个都小。受了前面经验的鼓励,进房间以后,武士做了一件他到
目前还没做过的事:没有想任何事情,没有和自己说话,他静静地坐下,倾听寂静。他
发现,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去听过——不论听任何事,或任何人。风吹过的沙沙声,
下雨时的淅沥声,还有溪水流过小溪的声音,这些声音一直在那里,但是他从未真正的
聆听过。
现在他才了解,茱莉亚曾经多么努力的想和他分享她的感觉,他也从未真正的听过
她说话——特别是在她伤心的时候,她的悲伤提醒了他,他也同样的不快乐。事情上,
武士习惯穿着盔甲不脱下来,好扰乱她悲伤的声音。他只要把面盔拉下来,就可以拒茱
莉亚于千里之外。
和一个包在铁甲里的人说话,茱莉亚一定觉得很孤单——就像他现在坐在城堡里一
样孤单。在这个像坟墓般的房间里,他感到自己的痛苦和孤独。很快的,他也能感觉到
茱莉亚的痛苦和孤独。这么多年来,他逼她住在另一座沈默之堡里,他开始嚎啕大哭。
武士不知道他哭了多久,不过眼泪从他的面盔里迫涌而出,直到他坐的熊皮地毯完
全湿透,眼泪流进壁炉,把火都浇熄了。说真的,整个房间开始淹水。如果不是在那时
候,有另一扇门在墙上出现的话,武士可能会淹死。
虽然哭的疲累不堪,他还是涉着水,走到门前,进了另一间更小的房间里。他有点
担心,这个房间不比他养马的马厩大多少,他大声地说:“奇怪,这些房间为什么变得
越来越小?”
马上,有一个声音回答他:“因为你和自己越来越近。”
武士四处张望,非常惊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至少原本他是这么想的。刚刚是
谁在说话?那个声音似乎是从他身体里面发出来的,这可能吗?
“对,很可能,”声音说:“我是真正的你。”
“可是,我才是真正的我。”武士大声抗议。
“看看你自己,”声音说,带着一股厌恶:“濒临饿死的坐在那里,披着一身废铁,
废铁里还有一块生锈的面盔,卖弄着一把湿透了的胡子。如果你就是真正的你,我们俩
的麻烦就大了。”
“嗳,你要弄清楚,”武士坚定地说:“我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到你半句话。
等听到了,第一句话你就说,你才是真正的我。那以前你为什么不早点宣布这么重
要的消息呢?”
“这些年我一直在这里,”声音回答:“可是,这是第一次,你够安静,可以听到
真正的自我。”
武士充满疑虑:“可是,如果你才是真正的我,那么我是谁?”
声音很温和地回答:“你不能指望一下子就知道每件事,你为什么不休息休息?”
“好吧!”武士说:“可是在睡之前,我想知道我要怎么称呼你?”
“称呼我?”声音困惑地说:“我就是你。”
“我不能叫你‘我’,这样我会弄混淆的。”
“好,叫我‘山’。”
“为什么叫‘山’?”武士问。
“为什么不?”声音回答。
“你一定认识梅林。”武士说。他开始瞌睡地点起头来。闭上眼精,通常他都会整
晚叽叽轧轧地翻来覆去,可是现在,他第一次进入深沈、安宁的梦乡。
刚开始,他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意识到身为自己的感觉,全世界好象都消失无踪。
然后,等到他完全醒来,他意识到松鼠和瑞蓓卡坐在他的胸膛上。“你们怎么来的?”
他问。
松鼠大笑:“我们没有进去,是你出来了。”
武士完全的睁开眼睛,挣扎着换成坐姿。他惊奇的四处望着,没错,他躺在真理之
道上,在沈默之堡的另一瑞。
“我怎么出来的?”他问。
瑞蓓卡说:“唯一的可能是,你变得完全的沈默。”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武士说:“我在正和……”他停住了。本来他想告诉他
们有关“山”的事,可是很不好解释,更何况,整件事可能都是他的想象,他还有得想
的。
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武士想抓抓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他确实在抓自己
的皮肤。用两只戴着铁手套的手捧住头,他的头盔已经锈光了,他碰碰自己的脸,和乱
七八糟的长胡子。
“松鼠!瑞蓓卡!”他大叫。
“我们知道。”她们大笑。
“你在沈默之堡里一定又哭了。”松鼠说。
“对,”武士回答:“可是,一整个头盔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就锈完了?”
两只动物又开始大笑,笑的很激动。事实上,瑞蓓卡笑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还不
停地拍着翅膀,武士坚持要知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松鼠终于喘过气来:“你在堡里不只待一个晚上。”
“那么多久?”
“如果我告诉你,你在城堡里的时候,我已经采集了超过五千个核果,你觉得怎么
样?”松鼠说。
“我会说你疯了——不然就是塞了太多的核果。”
“你在里面真的待了很久,很久。”瑞蓓卡替松鼠作证。
无法置信地,武士的嘴张的老大。他说:“梅林,我要跟你说话。”
在那时,就像他允诺过的,梅林立刻出现在面前。很显然,武士逮到他正好在洗澡,
因为法师全身光溜溜的,除了那把长胡子外,什么也没穿,而且全身都在滴水。“对不
起,打扰你了。”武士说:“可是,这是紧急事件,我……”
“没关系,”梅林说,打断他:“我们法师必须要把这些小小的不方便,当作理所
当然。”他甩掉胡子上的水,“不过——回答你的问题——真的,你真的在沈默之堡里
待了段很长的时间。”
梅林总是能让武士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这个?”
“因为我了解自己,我就能了解你。我们都是对方的一部分。”
武士想了想。点点头,他开始能了解。
“我可以体会茱莉亚的痛苦,因为我是她的一部分?”
“对,”梅林回答:“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为她,和为自己痛哭,这是第一次你不
是为了自怜而流泪。”
武士觉得蛮为自己骄傲的,他跟梅林说他的感觉。
梅林笑了:“人不必为了自己能像个人一样而感到自傲,这就像瑞蓓卡为了会飞而
骄傲一样无稽。瑞蓓卡能飞,因为她生来就有翅膀,你有感觉,因为你生来就有心——
现在你开始用心,这是你本来就该作的。”
“你真晓得怎么打击人,梅林。”武士说。
“我不是故意对你不客气,你做得很好,不然你不会碰到‘山’。”
武士看来像松了一口气:“那么我是真的听到他的声音?这不是我的幻想?”
梅林笑了出来:“不是,‘山’是真的。事实上,他可能比你这么年来称作‘我’
的那个,还要更真的点。你没有疯,你只是开始听见真正的自我,这就是为什么时
间过得飞快,你却没有感觉到。”
“我不懂。”武士说。
“你通过知识之堡就会懂。”梅林说完,又再度消失不见。
在微弱的光线下,她正指着墙上一块发亮的碑文。碑
文上闪耀着:“知识即为指引前路之光。”武士想,不管经营城堡的人是谁,此人
对于节省照明费用倒是很在行。
第五章 知识之堡
于是,武士、松鼠、和瑞蓓卡再一次踏上真理之道,这次是朝着知识之堡前进。那
一天,他们只停下来两次,一次吃东西,另一次在条小溪旁,好让武士能把乱七八糟的
胡子刮掉,把长得很长的头发剪掉。他用的是铁手套的边,在石头上磨利,用边来割。
他觉得,也看起来好多了。没有了头盔,他可以自己吃核果,不用松鼠帮忙。虽然
他很感激小松鼠的救命法,不过,他实在不觉得那是个优雅的生存之道。
就在天黑以前,这组三人行翻越了一座山,看到远方的知识之堡。武士凝视着这座
壮观的建筑,知识之堡比沈默之堡大,大门是纯金的。这是他看过最大的城堡——甚至
比国王为自己建造的宏伟城堡还巨大,武士想,这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山”突然说话了:“知识之堡是宇宙自己设计的,宇宙是所有知识的起源。”
武士吓了一跳,不过很高兴再听到“山”的声音。“我很高兴你回来了。”他说。
“我没有离开过,”“山”回答说:“记得吗?我就是你。”
“拜托,你可不要又来了。我现在刮了胡子,又剪了头发,你觉得我怎么样?”武
士问。
“这是第一次你从理发中得到好处。”
“山”回答。
武士大笑,他喜欢“山”的幽默感。如果知识之堡和沈默之堡一样的话,他会很高
兴有“山”给他作伴。
武士,松鼠,和瑞蓓卡穿过护城河上的吊桥,停在金光闪闪的大门前。武士从脖子
上掏出钥匙,放进匙孔里。把门推开的时候,他问瑞蓓卡和松鼠,他们是不是要和上次
在沈默之堡一样先离开?
“不!”瑞蓓卡回答:“沈默只能一人享有,知识是属于大家的。”
“我真不懂,‘鸽子’这个名词为什么会有容易受骗的意思。”武士自己想着。
他们三个穿过门,走进一片沈沈的黑暗,武士伸手不见五指。他在城堡大门旁边,
摸索着一般会在那里的火炬,好照亮前路,可是没有火炬。从那扇纯金大门来判断,他
还以为城堡里照明会很好,毕竟,连低级的,观光小册上的城堡,在大门旁边都会有火
炬。
当武士极尽目力的四处张望,松鼠叫他过去。他摸索地走着,顺着声音的方向,直
到他能隐约看见,在微弱的光线下,她正指着墙上一块发亮的碑文。碑文上闪耀着:
“知识即为指引前路之光。”武士想,不管经营城堡的人是谁,此人对于节省照明费用
倒是很在行。
然后“山”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知道的越多,这里就会变得越亮。”
“‘山’,我敢打赌你是对的。”武士叫着说。话一出口,房间里就变亮了一点点。
就在那时,松鼠又叫武士到她那里去,这次,找到她比较容易了一些。他看到她指着另
一块刻在墙上的碑文——这次是个问题——
——碑文上凿着:“你有没有把需要当作爱?
”武士大声地说:“是不是要在我想出答案以后,这座城堡才会变得更亮?”
“你总算开始懂了。”“山”回答。
武士嗤之以鼻:“我得找到路出城堡,好登上山顶,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玩问答游
戏。”
“也许,你在这里应该学到的,就是,你的时间是没有止境的。”瑞蓓卡建议。
武士此该并不想顺从建议,也不想听瑞蓓卡的哲学。有一会儿,他考虑要不要一头
闯进城堡的黑暗中,胡乱地撞过去。不过,四周的黑暗蛮让人讨厌的,而且,他也得承
认,没有剑他的确害怕。看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试图去了解碑文的意义是什么。
叹了一口气,他坐在碑文前面,再念一遍:“你有没有把需要当作爱?”
他知道他爱茱莉亚和克斯。
“山”说:“对,你爱茱莉亚和克斯。
不过,你不是也需要他们吗?”
“大概是吧!”武士承认。他需要茱莉亚所有为他生命中添加的美。她很聪明,会
写可爱的诗,言谈又机智。当他们请不起佣人的时候,她还会为他和他的朋友下厨。他
记得,当武士的生意不好,他买不起新衣服的时候,她会为她自己和克斯,缝制漂亮的
衣服。
茱莉亚也把城堡保持得很干净,武士想起,他给了她不少城堡去清理。常常,他打
完仗回家,口袋里一文不名,他们就得搬到一座比较便宜的城堡。他又想到,他多半把
搬家的事交给她去做,因为他通常不在家,去参加比武大赛。而当她把他们的家当在城
堡之中搬来搬去的时候,她看来是多么的疲倦。
当他了解到,他是怎么利用过茱莉亚的时候,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对,他需要她
更甚于爱她,他希望能多爱她一点,少需要她一点,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开始痛哭。他也需要克斯,更甚于爱他。武士需要儿子,好在老去的时候,能够
以他之名出去打仗。但这不表示他不爱克斯,真的,他爱他儿子的机智,和他美丽的金
发,也喜欢听他说:“爸爸,我爱你。”可是,他固然爱克斯的这些特点,他也需要这
些。一个想法突然灵光大作地闪过他的脑海——他需要茱莉亚和克斯的爱,因为他不爱
自己。事实上,他需要所有,被他从恐龙爪里救出的公主的爱,以及所有,他上战场所
保卫的人的爱,因为他不爱自己。这真是令人震惊的发现,他了解到,如果他不爱自己,
他也不能真正爱别人。
忽然之间,一圈美丽、耀眼的光线笼罩在武士的四周,照亮了黑暗。他感到有一只
温柔的手放在肩膀上,于是泪眼模糊地往上看,他看到梅林正在朝他微笑着。
“你刚刚发现了伟大的真理,”法师又说:“唯有将对自己的爱推展出去,你才能
去爱别人。”
“我怎么才能开始爱自己?”武士问。
“你已经开始了,知识就是通往爱之道。”
“我知道我只是个没用的渣滓。”武士哽咽地说。
“不需要自怜,”法师用温和的口气说着:“现在,你了解了真理。”
武士受到慰藉,就停止了哭声。等到他的眼睛干了以后,他看到房间里弥漫的光线,
这和他以前所看过的都不同,这股光线似乎没有光源,却又无处不在。
梅林说出武士的想法:“没有比自知之光更美的东西了。”
武士看着他四周的光,再看看头顶上的暗影。“这个城堡对你来说一点也不暗,对
不对?”他问梅林。
“对,”梅林回答:“一点也不暗。”
受到了鼓励,武士站起身,准备继续向前走。他谢谢梅林,在他还没有呼唤之前就
现身。
“没关系,”法师说:“这次算我请客。”这么说着,他消失了。
武士向前走着,瑞蓓卡从前头的黑暗中飞出来。
“哇!”她大叫:“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们看。”
武士从来没看过瑞蓓卡这么兴奋,她通常都蛮冷静的。可是现在,她在他的肩膀上
跳上跳下,简直不能自持,一边领着他和松鼠走进黑暗。突然,他们在墙上看到一面很
大的镜子。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她大声地吱喳叫着,眼睛兴奋地发着光。
不过,武士就很失望了。“只是面破镜子而已,”他不耐烦地说:“来后让我们走
吧!”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瑞蓓卡坚持:“这面镜子不会照出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
长相,而会照出你真正的自我。”
武士的注意力给吸引住,可是他并不兴奋,他向来不爱照镜子,也从不认为自己长
得很帅。
所以,带着点不情愿,他站在镜子前面。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高大的人,有着一双悲
伤的眼睛,一个大鼻子,从脖子以下都包在盔甲里。相反的,出人意料之外,他看见一
个迷人,活力充沛的人,有着一双闪烁着热情和爱的眼睛。
“这是谁?”他叫着。
松鼠说:“这就是你,真正的你。”
“这面镜子是假的,”武士说:“我长得不是这个样子。”
“你现在看到的是真正的你——躲在盔甲下面的你。”“山”回答。
“可是,”武士抗议,再仔细一点的看着镜子:“那个人是个了不起的模范,而且
看他脸上的表情——这么美又天真。”
“那是你的潜力。”“山”说。
“如果这就是我的潜力,”武士说:“那么在我实现潜力的路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可怕的事情。”
“没错,”“山”说:“你在你自己,和你真正的感觉之间,筑了一道围墙。”
“也许我真的隐藏我的感觉,”武士说:“不过,我不能到处只说我想说的话,和
只做我想做的事,这样,没有人会喜欢我。
”话未说完,武士就停了下来。他了解到,这一生中,他过日子的方式,就是希望
让别人喜欢他。
他想到所有他打过的仗,杀过的恐龙,和拯救过的公主,一切都为了证明他心地好、
善良、又充满了爱。可是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证明任何事,他的确是心地好、善良,
又充满了爱。
“天啊!”他叫着:“我浪费了我的一辈子。”
“没有,”“山”很快地说:“你没有浪费,你需要时间来学习你刚刚才学会的东
西。”
“我还是想哭。”武士说。
“现在哭就会是浪费了。”“山”说。
接着他唱:自怜泪止于自责,此种泪不锈铁盔。
武士受够了“山”的幽默话。“停止唱你的烂诗,不然我就把你踢出来。”
“你办不到,”“山”咯咯地笑着:“我就是你。”
在那时,为了要解决“山”,武士会很高兴的举枪自杀。好在那时候枪还没有给发
明出来,所以实在没有办法赶他走。他再一次的看着镜子,他看到仁慈、爱、热情、智
能和无私回望着他。
他了解,如果他想把这些特质呈现出来的话,只要承认这些特质就可以了,因为它
们一直为他所有。一想到这里,美丽的光芒又再度亮起,比先前更光明,照亮了整个房
间。并且,大出武士意外的,在光线下,城堡里只显现出一个很巨大的房间,而不是许
多小房间。
“山”说:“这是知识之堡的标准建造格式,真正的知识是不分类的,因为所有知
识始于同一个真理。”
武士同意地点着头。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松鼠跑过来跟他说:“城堡里有个院子,
院子中央有棵大苹果树。”
“哦,带我去看看。”武士叫着,因为他相当饿了。于是,瑞蓓卡和他随着松鼠进
入院子里,看到一棵很大的苹果树,大树枝上低低的垂着他看过最红、最亮的苹果。
“你觉得这些“尖果”怎么样?”“山”说着双关语。
武士笑了出来,然后,他注意到树下有块石板,板上刻着一些碑文:吾献此果无禁
忌,愿君得果知野心。
武士思索着这两句碑文,可是一点概念也没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终于他决定放
弃。
“如果你放弃,你就永远出不去。”“山”说。
不断的挑战和考验带来的紧张,使武士疲累不堪,他呻吟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
摘了一个苹果,他和瑞蓓卡和松鼠一起坐在树下。“你知不知道这两句碑文是什么意思?”
他问她们。
松鼠摇摇头,即使聪明如瑞蓓卡,也只得摇着头。“不过,我的确知道,”瑞蓓卡
说,深思的用一只爪子搔着头,“我没有什么野心。”
“我也没有,”松鼠响应着:“而且我敢打赌,这棵树也没有野心。”
“她很有理道,”瑞蓓卡说:“这棵树就像我们,没有什么野心,也许你也不需要
野心。”
“对树和动物来说没关系,”武士说:“可是人一定要有野心。”
“你们两个都对。”他们后面有个声音这么说着。
吓了一跳,武士转过身,看到梅林又出现了,还带着一枝笛子。
“我正想叫你来。”武士说。
“我知道,”法师回答:“人人都需要帮助才能了解一棵树,一棵树自足于身为一
棵树,就像瑞蓓卡和松鼠,他们做自己就很快乐。”
“可是人行不同,我们有脑子。”武士抗议。
“对,人类有脑子,”梅林说,随口在笛子上吹出几个音符:“这就是野心为什么
会有问题的地方。野心发之于脑子的时候,就会让人无情地向前追求他的目标,在这么
做之后,他通常都会伤害别人,这也是野心之所以变成竞争的时候。”
武士承认:“我总想做王国里最优秀的武士。”
“一点也没错,”梅林说:“这样你才能证明,你比其它武士来得优秀。”
武士点点头:“可是你说,人类需要有野心。”
“对,如果野心是由心中发出来的话。
由心而生的野心非常纯净,不会伤害任何人。事实上,这种野心满足自己到某一种
地步,还会自动地满足他人。”
“我不懂。”武士说。
“这就是我们要向苹果树学习的地方,这棵树长成一棵壮观,完全成熟的样,结出
美好的果实,并且把果实大方地施给所有想要苹果的人。”
“可是,”武士提出反对:“如果我每天只是坐着分送苹果,我就不可能拥有一座
高级的城堡,也不可能把去年的马换掉,买一匹新的马了。”
“很对,”梅林说:“因为人类喜欢得到物质的财产,不过分辨需要和贪心是必要
的。你可以卖掉一部分的苹果,好拥有一座高级城堡,也可以把不需要的苹果送给别人,
让别人也得到滋养。苹果给摘掉的更多,树就长的更大,树长的越大,就变得越美。
同样的情形也会发生在人身上,如果那个人了解到什么是由心而生的野心的话。”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做树比做人容易的多。”武士说。
“这完全看你怎么来看这件事,”梅林说:“你和树一样,接受同等的生命力,享
用同样由地球提供的水、空气和养分。你的野心只是由脑中生出来的,在你的脑子里,
你永远不满足于只是存在——总是想要成为什么,所以,你不能放松,享受真正的存在,
因为你太忙着想变成其它的样子。”
“你去跟想把去年的马换掉的家庭主妇说说看。”武士反驳他。
一股好笑的表情闪过梅林的脸上:“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能跟这棵树学习,很快的,
你就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马和城堡,同时,在此过程里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武士大为震惊:“你是说,我只要往下扎根,把根留在我的后院里,我就可以得到
所有我需要的东西。”
梅林大笑:“人类有两只脚,所以他们不必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过,如果他们能常
常安静下来,并且接受,而不是跑来跑去的想抓住什么,那时,他们就会真正了解由心
而生的野心是什么。”
武士坐着,深深地被这些想法所感动。
他仔细地端详着在他面前盛放的苹果树,再看看松鼠、瑞蓓卡、和梅林。这棵树和
两只动物都没有野心,而且很显然的,梅林的野心是由心而生的。他们看来都很快乐,
自给自足,都是生命美丽的模范。
然后,他再看看自己,骨瘦如柴,一脸乱草丛生的胡子,营养不良、紧张,抱着一
身沈重的盔甲而精疲力尽。这些都是他从由脑中生出野心所得来的东西,现在他知道,
这一切一定得改变。
改变的想法有一点怕人,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不算真正活着——他根本就是行尸
走肉,所以,还怕失去什么呢?“从此刻起,我会接受所有给予我的东西。”他发誓。
说完这句话后,城堡和梅林同时消失了,武士发现自己、瑞蓓卡、和松鼠,回到了
真理之道上。在路的一边,有一条闪闪发光的清澈小溪。口渴的他弯下腰去喝水,有一
点惊讶的发现,他手臂上和腿上的盔甲已经生锈掉了下来,还有,他的胡子又长得很长
了。
武士哑然无声,就像沈默之堡一样,知识之堡又玩了套时间的把戏。
他想,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的原因,只有在人需要依赖别人来填补空
虚的时候,时间才过得慢。现在,他学到怎么只靠自己来过子。
现在,盔甲大部分都锈掉了,只剩下胸甲,他觉得多年未有的轻松和年轻,也比从
前更喜欢自己。于是,踏着和年轻人一样的坚定步伐,他向志勇之堡出发,瑞蓓卡在头
顶盘旋,小松鼠在脚跟旁边卖力跟随。````
这个情况看来实在非常严重,能解读别人心思的恐龙
是最可怕的。不过,武士总算想到办法逼自己不再颤抖,然后,用他能控制的最强、
最大的声音大叫:“别挡住我的路,你这只特号的本生灯!”
第六章 志勇之堡
第二天早上天刚破晓,他们来到最后的一座城堡,这座城堡比前面两座都高,城墙
看来也厚一些。满怀自信地,相信自己同样也会很快地通过城堡,武士和动物开始走上
吊桥。
不过,当他们在桥上走了一半的时候,堡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只庞大,非常吓人
的喷火巨龙,全身闪耀着发光的绿鳞甲。武士大吃一惊地停地脚步,他这辈子也看过不
少恐龙,不过这只最可怕。这只龙非常巨大——他喷出的火不像一般普通的龙,不只从
嘴里射出来,连眼睛和耳朵都有,更可怕的是,龙喷出的火焰是蓝的,这表示它的瓦斯
含量相当高。
武士伸手去拿剑,然后发现他没有带剑,声音颤抖着,他呼唤着梅林来帮助他。法
师没有出现,他当场大惊失色。
“为什么他不来?”他问松鼠和瑞蓓卡,一面躲开怪物射出来的一道蓝色火焰。
松鼠回答:“我不知道,他通常都蛮可靠的。”
坐在武士的肩上,瑞蓓卡竖起头,专心的听着。“从我听到的来判断,梅林正在巴
黎参加一场法师大会。”
“我敢打赌,这就是他现在在做的事。
”武士挖苦地说。他对梅林非常不满,因为那个智者答应过他,在真理之道上不会
有恐龙出现。
“他指的是普通的恐龙。”那只怪物用一种足以震撼大树,差点把瑞蓓卡从武士肩
上震翻下来的声音怒吼着说。
这个情况看来实在非常严重,能解读别人心思的恐龙是最可怕的。不过,武士总算
想到办法逼自己不再颤抖,然后,用他能控制的最强、最大的声音大叫:“别挡住我的
路,你这只特号的本生灯!”
恐龙嗤之以鼻,向四面八方射出火焰,说道:“吓死的小猫居然口出恶言。”
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武士决定拖延一下时间。“你在志勇之堡做什么?”
“你能想到比这里更适合我住的地方吗?我是疑惧之龙。”
武士不得不承认,这只恐龙确实效率甚高,因为疑虑,和恐惧,正是他在此刻的感
受。
恐龙再次咆哮:“我专门在这里敲醒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你们以为通过知识之
堡就可以所向无敌啦!”
瑞蓓卡在武士耳边小声地说:“梅林有一次说,自知之明可以杀死疑惧之龙。”
“你相信吗?”武士问。
“我相信。”瑞蓓卡坚定地回答。
“那么你去对付那只快乐的绿色火焰枪。”这么说着,武士转过身,在吊桥上退了
回去。
“哈!哈!哈!”恐龙大笑,它的最后一个“哈”字差点点着了武士的臀部。
“难道走了这么远以后,你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吗?”松鼠问着武士,后者则忙着把
烧焦了的裤子上的火花拍掉。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已经习于拥有一些小小的奢侈品,比如说,生命。”
“山”插进来响应着:“如果你没有志气和勇气,来测验得到的自知,那你怎么能
活得下去?”
“你也相信,自知之明可以杀死疑惧之龙吗?”武士问。
“当然,自知之明是真理。而且你知道大家都说,真理比宝剑更锐利。”
“我知道大家怎么说,可是有没有人在证明了这句话后还活着的?”
武士一说完这句话,就想到他根本不需要证明任何事。他生来就心地好、善良、又
充满了爱,并且他仍然拥有这些特质。有这些特质的人不必觉得害怕和疑虑,他知道恐
龙不过是幻相,恐龙存在只不个因为他相信它存在。
他回头看桥上,恐龙还站在那里,用前掌拍打着地面,朝旁边的树丛喷着火,很明
显的是在练习。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心想这个理论证明起来会很难,然后,他又想起来,
他不必证明任何事,他有权力继续他的旅程。就这样,念着脑中有恐龙存在,只是因为
他相信它存在,他慢慢地往回走,走上吊桥。
当然,恐龙也走向前来面对他,嗤笑着,一边吐着火。出乎恐龙意料之外,武士继
续朝它走濄去。不过,很快的,武士的勇气开始熔化,他的胡子也被恐龙火焰的热度熔
化。于是,害怕地大叫一声,他回头逃之夭夭。
恐龙狂笑一声,朝逃走的武士喷出一道强力火焰,把他臀部上的裤子烧了起来。武
士痛苦地大叫着,飞奔过吊桥,松鼠和瑞蓓卡忙乱地跟在他后面。看到一条小溪,他迅
速地把他烧焦的臀部浸在冰凉的水里,伴随着一阵嘶嘶声,他烧焦的衣服被浇熄了。
松鼠和瑞蓓卡站在岸边,试着想安慰他。
“你刚刚很勇敢。”松鼠说。
“第一次这样已经不坏了。”瑞蓓卡加了一句。
吓坏了的武士从他坐着的地方抬起头来:“什么意思?第一次?”
松鼠就事论事地说:“第二次回去的时候,你会做得好一点。”
武士生气地反驳她:“你自己回去做第二次。”
“记住,恐龙只不过是幻相罢了。”瑞蓓卡说。
“那从它嘴里喷出来的火呢?那也是幻相吗?”
“对,”瑞蓓卡说:“火也是幻相。”
“那么,为什么我现在带着个烧焦的屁股,坐在这条小溪里?”武士质问她。
“因为你相信恐龙是真的,火也就变真了。”
“如果你相信疑惧之龙是真实的,你就给了它力量,来烧焦你的屁股。”松鼠说。
“他们说得对,”“山”插进来:“你必须回去,面对那只恐龙。”
武士觉得给逼到死角,这是三对一,或者也可以说,是二又二分之一对二分之一—
——因为一半的他同意松鼠和瑞蓓卡说的话,而另外一半则想待在小溪里。
武士正在和他快消失的勇气奋战的时候,他听到“山”说:“神赐给人勇气,勇气
将神给予人。”
“想起来很不错,不过我宁可坐在小溪里。”
“听我说,”“山”回答:“如果你去面对恐龙,有可能它会消灭你,可是如果你
不面对它,它一定会消灭你。”
武士记起,过去有一位好朋友曾跟他说过的,发人深省的话:“无退路时,易做决
定。”这的确就是他现在的写照。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挣扎着再站起来,深呼吸
了一口气,再一次出发,过吊桥。
恐龙不相信的抬头瞧他,心想,这的确是个非常顽固的家伙。“又回来了?”它嗤
笑着:“这一次,我可是要好好的烧你一顿才行。”
不过现在向恐龙大步前进的,可是一个不同的武士——这个武士反复不断地向自己
说:“疑虑和害怕是幻相,疑虑和害怕是幻相。”
恐龙一次又一次的朝武士射出巨大,哔吧作响的火焰,可是不论它怎么努力,武士
身上就是不着火。恐龙非常困惑,不晓得它已经失去了力量,因为武士不再相信它的存
在。
武士继续向前逼进的时候,恐龙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得不比只青蛙大。它
的火焰熄灭了,然后它开始对着武士吐出小种子,可是这些——疑虑之籽——一点用也
没有,武士继续坚定地向前迈进,恐龙变得更小了。
“我赢了,”武士胜利地大吼。
恐龙几乎已经不能说话:“也许这次你赢,可是我会一次又一次的回来,挡住你的
去路。”说完,它在一阵蓝烟里消失。
“你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武士在它后面叫着:“每一次你再回来,
我会变得更强壮,你会更衰弱。”
瑞蓓卡飞上来,停在武士的肩膀上。“你看吧!我是对的,自知之明可以杀死疑虑
之龙。”
第一次,武士不再觉得他不如瑞蓓卡,她只会说,可是他却真的相信这回事。他忍
不住问她:“那为什么你没有和我一起上去面对恐龙?”
瑞蓓卡不高兴的啄着她的羽毛。“这是你的挑战。”
觉得好笑地,武士转身打开志勇之堡的大门,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城堡完全消失
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山”说:“你可以把嘴闭上了。你不必再学习志气和勇气,候为你刚刚表现出你
有这两样东西。”
武士开怀大笑地把头摆正,他可以看到山顶,山路比先前走过的更陡峭,可是没有
关系,他知道现在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武士了解,他没有其它选择。在那个时候,他的力量开始消失,他抓住岩石的手指
也开始迸出鲜血。由于相信自己快死了,他放了手,向下落去,掉入记忆中无尽的深处……”
第七章 真理之巅
一吋再一吋,左手接右手,武士爬着,抓着锐利的石头,他的手指流血了。最后,
正当快到山顶的时候,他发现路给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巨石上刻着最后的几句碑文:
虽我拥有此宇宙,
无有一物为我留,
因我不可知未知,
如我不愿弃已知。
武士气馁了,觉得太精疲力尽,不可能克服这最后的障碍。他现在吊在峭壁上,同
时这得解出碑文的意义,这个任务看起来不太可能完成。
松鼠和瑞蓓卡很想对武士表示同情,可是忍住了,因为他们记起来梅林的忠告:同
情会使人软弱。
武士深吸了一口气,脑筋好象清醒了一点,他再大声读了一遍碑文的后半部:“因
我不可知未知,如我不愿弃已知。”
他想到一些他以前抓住不放的“已知”
跟他以为他不是什么样子。还有他的信仰——
——哪些他认为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最后还有他的价值观——他认为坏和好的事。
然后他有了个很吓人的想法:他现在为了宝贵的生命,抓住不放的岩石,对他来说
也是“已知”,这是不是表示,他必须放手,让自己堕入不可知的深渊呢?
“这就对了,武士,”“山”说:“你必须放手。”
“你想干什么?杀死我们两个人吗?”
武士问。
“反正现在我们也快死了,”“山”说:“看看你,你这么瘦,他们都可以把你从
门底下的缝里面塞进去。你全身都充满了紧张和恐惧。”
“我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么害怕。”武士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放手——然后信任。”“山”说。
“信任谁?”武士激动地反驳他,不想再听“山”的哲学。
“不是谁,是它!”“山”说。
“它?”武士问。
“对,”“山”说:“它——生命、原力、宇宙、上帝——随便你想怎么叫。”
武士低头向下,越过肩膀,凝视着下面很显然无底的深谷。
“放手!”“山”急切地耳语着。
武士了解,他没有其它选择。在那个时候,他的力量开始消失,他抓住岩石的手指
也开始迸出鲜血。由于相信自己快死了,他放了手,向下落去,掉入记忆中无尽的深处
里。
他回忆起一生中,所有他曾经责怪过母亲、父亲、老师、太太、儿子、和朋友的事,
当他向空虚中掉得更深,他放弃了一切对别人的责难。
他落入深渊的速度越来越快,同时晕眩的,他的思想也深降至内心。然后,第一次,
没有评价,没有成见,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一生。在那一瞬间,他为自己的生命全然负
责——不管是别人给他的影响,或是形成他生命的种种事件。
从那一刻起,他不会再为了自己的错误或苦难,而责怪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或事。
认识到自己是因而非果,让他感觉到一股新的力量,现在他不害怕了。当一种不熟
悉的平静感突然充满全身,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开始向上掉,对,虽然看来不可能,他
确实向上掉出深渊,但是,当他向上掉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和深渊的最深处紧紧相连—
—事实上,是和地球的中心相连,所以,他继续掉的越来越高,同时意识到他和天地相
连接。
突然,他不再往上掉,他发现自己站在山顶上,明了了岩石上碑文全部的意义。他
放掉所有他害怕的东西,放掉所有他知道和拥有的东西。乐意拥抱不可知使他自由了,
现在,宇宙真正是属于他的——让他经历和享受。
武士站在山顶上,深深呼吸,并且由于看、听及感觉四周的景致而变得晕眩——那
是因为他现在能用一种令人屏息的清晰,来观看宇宙。一种全面的幸福感扫荡过他的全
身。从前,未知的事使他充满恐惧,如今,他满盈着爱——给自己的爱,给茱莉亚、克
斯、生命,还有给他周遭整个奇妙世界的爱。
武士跪了下来,感激的眼泪从他眼中泉涌而出。“我几乎为了没有哭出来的眼泪而
死。”他想着。于是,眼泪继续从他的面颊涌下,滚过他的胡子,滚到胸甲上。因为这
些是心之泪,热度特别高,很快地就熔化了盔甲最后剩下的部分。武士因喜悦大声地哭
了出来,他不会再穿着盔甲,向四面八方骑去,好证明自己心地好、善良、又充满了爱,
人们也不会再看到铁甲的反光,而以为太阳从东升或北落。在泪光中,武士笑了,没有
发觉,一股美丽,明亮的光芒从他身上放射出来——这股光比他的盔甲在擦得最亮的时
候,还更光亮,还要美丽——像最清澈的小溪一般闪烁,像明月一般皎洁,像太阳一般
耀眼夺目。
因为,的确,武士就是小溪,就是明月,就是太阳。现在,他可以同时是这些东西,
而且更多,因为他和宇宙合而为一。
他就是爱。
全书完
作者介绍
罗伯·费雪是一位著名的喜剧作家。他曾经为我们这一代最顶尖的喜剧演
员写过脚本,包括格洛丘·马克斯,鲍伯·霍伯,瑞德·史葛顿,乔治·伯恩斯,杰克
·班尼,芬妮·布莱斯,亚伦·金和露西·鲍儿。费雪先生曾创作,或与人共同创作过,
超过四百出广播节目和将近千出的电视节目,其中包括“爱丽丝”、“好时光”、“全
家福”、“杰克逊家庭”和“摩德”。他也和他的好友兼伙伴亚瑟·马克斯一同编写了
无数的百老汇舞台剧和电影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