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
我大学毕业了。
拿到毕业证的一刻我自己都觉得意外——我竟然没有留级,旷课那么多节竟然还修满了学分。现在我才知道我人缘还是不错的。
其实我应该上魔法学校,可我没有,我上了人间的大学。因为神仙们都认为我这个“杂种”半神有种令他们害怕的天赋,似乎不用学习就有使用魔法的能力,所以他们不希望我学得更加厉害——比他们厉害。不过我也不屑于学习什么魔法,谁教得了我呢?那就听他们安排好了。
跟同学们一起照的毕业照已经洗出来了,相片上的我看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其实是因为我们站在正对着阳光的位置,所以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时光定格在这见牙不见眼的一瞬,恍然以为自己真正地长大了。
“周憬若!”
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我的同班同学于萌萌从后面跑过来,长长顺顺的头发在风中摆啊摆的,棉布格子裙子也飘呀飘的。
我对她报以微笑——在同学中,我向来是笑比话多的人。
她跑到我跟前,像是有什么重大消息一样,表情夸张:“你有没有去看过布告栏?”
“干嘛?”
“孙质明你认识吧?就是研究生院的那个,你表哥的同学……”
“认识,怎么了?”
“他被开除了!”
三个月前我见到过孙质明。
是在北运河的河岸上。
那时他刚刚从水中捞出一个要自杀的女人。
三个月前是三月份,风还很烈,河里的水还很冰。
我随着于萌萌跑到学校门口的布告栏,看到一张大白纸上这样写着:“本校研究生院自动化专业学生孙质明,无故持续旷课达数月之久,经教务处、学生处研究,予以除名处分。2000年X月X日”
质明一直没有上学?
怎么没听笑天提过?
拿着毕业证,我走出校门。
再回来的时候,心情会不一样了吧?身份也不一样了,变成“校友”了。
学校对面有一家“许家鸡味手抻面”,被称做我们学校的“第三食堂”。我到里面找了个桌子坐下,想最后享受一下“第三食堂”的服务。
就着阳光,吸溜着抻面,看着街景——以后还有这样的日子吗?
等等。
窗外的公车站,那个高高的剃平头的人是……
孙质明!
我放下面碗就往外跑,好在许家抻面是先付帐的。
等我追出门去,他已经不见了。
没有公车来过。
车站上仍然是那几个人,只是没有了孙质明。
白晃晃的阳光,我有点眩晕。
回到家。
屋子里空着。
妈妈大概到天宫找爸爸去了,或许还要跟丹火天君他们打几圈麻将——我妈妈对天宫最大的贡献就是教会了神仙们打麻将,这样对于稳定天宫治安起了重要作用,要不然那群家伙可是有空就要打架和调情的。
我得自己做点吃的了。
那碗浪费了的面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可惜,幸亏当时没有再叫一只鸡架。
于是我泡了碗“康师傅”,又切了一块火腿,然后打开电视,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算这样消磨一个下午。
反正我现在是待业青年。
晚上去姥姥家吧,笑天大概也会去,可以问问他质明的事。
辽宁某台在播一部日剧,松田圣子演的,叫做《我是一个丑女人吗?》,演的是广告文书的生活,看得我心生羡慕,恨不得马上就到人才市场找个广告公司去应聘。
正当我诧异松田圣子和时任三郎同处一室却相敬如宾时,电视机突然一闪,“啪”地一声打出一道白亮亮的光线,然后画面没了。
“妈的!”我咒骂了一声,放下碗,去检修电路——大概是短路了。
其实我根本对电路一窍不通,我只是看了看,看不出所以然,然后又合上了电门。我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就算修过了,于是进屋去又打开电视。
电视画面晃了一下,然后又没了,我刚想咒骂,突然听见从里面传出了声音,一个熟悉的、但绝对不是《我是一个丑女人吗?》里面的声音:“笑天!笑含!憬若!宇晖!你们谁在???谁能听到我??我是……啊!!!”
我凛然心动,那声音焦急而凄厉,分明是质明的声音!
我扑到电视屏幕前,喊道:“质明!我是憬若!你在哪儿?!”
我忽然觉得摸着屏幕的手一阵灼痛!漆黑的电视屏幕上突然放出尖利的荧光,我“啊”地一声伸手挡住脸,等我把手臂放下来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的寒毛都乍起来了,好似突然掉入了冰窟窿一样——电视屏幕上蓦地出现了一张古怪的大脸,黑洞洞的眼眶里闪耀着磷磷的红光,青白的脸瘦到每一条肌肉都清晰可见,那脸是笑着的,磔磔地笑着,阴恻恻地笑着,牙齿反射出蓝汪汪的光,衬在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上格外瘆人;在我惊愕的时候,那张脸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道光,朝电视机外面的我袭来!
我本能地用手一挡,“轰”地一声,两股光波相撞产生了巨大的震荡,将我弹了出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阳光暖暖地透过纱帘照进来,我依旧蜷缩在沙发上,泡面碗丢在地上,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刚才,好象做了个梦吧?
不。
手,有些灼痛。
还有,电视机在冒烟。
等我完全清醒,我就用极快的速度换好衣服,下楼,打车,直奔我姥姥家。我急于跟笑天、笑含见面,好说说刚才的事。
我的母系这一支有好多亲属,他们都是普通的凡人。
我能成长为今天的我完全要感谢他们而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用古时的话说,我的外公就是个“饱读宿儒”,而我的外婆就是个“贵府千金”,他们在解放前相识,演了一场穷书生和大小姐相恋的活剧,堪称传奇;可是更传奇的是他们的二女儿也就是我的妈妈。
外公有四个孩子,一男三女,他们都有着诗意的名字,我的妈妈叫做周怀冰。
七十年代末,连离婚都是“骇人听闻的大事”,而我的妈妈竟然未婚生女,并且,孩子的父亲来路不明。我难以想象当时妈妈和姥姥家的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我尤为难以想象的是外公外婆竟然能够完全接受我,而且不加任何猜疑。甚至于当妈妈坚持跟他们说我是一个神仙的女儿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他们信任妈妈,包容这一切,以全部的爱养育我长大。
笑天和笑含是我大姨的孩子,他们比我大一岁,是龙凤胎。有人说龙凤胎上辈子是恩爱夫妻,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在笑天和笑含身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从小就是哪里有笑天哪里就有笑含霸道的身影,只要听听他们的外号就知道他们俩的地位了:男孩子吕笑天外号“小媳妇”,女孩子吕笑含外号“南霸天”——他们一定是托生的时候错位了。
本来妈妈和大姨相差很多岁,她们中间还隔着舅舅,可是由于妈妈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下了我,所以我跟笑天笑含年纪相仿,倒是比舅舅家的周翔威大了好几岁;而只跟妈妈年岁相差五岁的小姨,是个晚婚人士,我们去年才吃过她的孩子的满月酒。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就跟笑天笑含在一起混,几乎比亲兄妹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所以他们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比如孙质明。
质明是笑天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和大学校友,如果他们俩不成为好朋友才怪呢!不过我私下认为这两人有同性恋嫌疑,不仅仅因为两个人沆瀣一气的时间太久,而是因为单从长相上看,他们就绝配——质明高高壮壮,长得极为粗犷,笑天高高瘦瘦,长得十分细腻,两个人在一块儿活脱是维埃里和因扎吉。去年他们大学毕业了,质明考上了研究生,笑天工作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才比以前少了些——可是不管怎么少,毕竟还是经常来往啊!质明不上学被开除的事笑天到底知不知道?还有,那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我一定要搞清楚。
天气有点热了。
只不过六月份,太阳却晒得人无精打采。
我懒洋洋地敲开姥姥家的门,一家子都在——我的姨妈、姨夫、舅舅、舅妈、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在。当然也包括笑天。我原以为妈妈是到天宫去了,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怎么?过节啊?”我诧异地问。
“对啊,今天是端午节嘛!你赶快给宇晖打电话叫他过来吃饭。”笑含咬着粽子从厨房走出来。
我都忘记了。
今天是端午。
这是一个以祭祀为主题的节。
跟清明、鬼节一样的主题。
不管祭祀谁,都是祭祀,因此,每到这一天,地狱的大门是敞开的,为了使受祭的灵魂得以飘到上面享受祭祀,可是,因为地狱之门的的洞开,有好多不该上来的东西也会上来。所以孩子们才要戴五彩线、挂彩葫芦,所以门上要插艾蒿,都是为了辟邪。而端午的这重含义比清明和鬼节不被人注意,人们通常在这一天会沉浸到热闹欢庆的情绪中,忽略了邪祟的四处飘荡。
正因如此,我才会碰到幻境。
这是我当上接引使者之后的第一个端午节,而我却忘记了。
我敏感地觉得有什么危险将要降临,端午,是一个开始。
“你怎么不换鞋进屋?”笑含问道。
我从自己的沉思中醒来,对她说:“你和笑天,跟我出来一下,有话跟你们说。”
我把他们拉到离姥姥家不远的展览馆“避风塘”,每位十八,我还请得起。然后我又打电话叫来了宇晖,开始跟他们讲质明被开除和刚刚我在家里遇到的事。
笑天和笑含对于这些神秘现象早已见怪不怪了,而且他们经常对许多无法解释的事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大概因为两人是双子座的缘故。他们坚信我和妈妈说的有关神的事情是真的,所以我才能毫不避讳地跟他们讲这些事。
当我说到质明已经三个月没上过学了所以被学校开除的时候笑天大声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昨天我打车上班还碰到他,他说去上学,我还带了他一段,我亲眼看着他进校门的!”
我呷了一口“千日红花”,然后说:“可是今天上午我在学校打听过了,真的有三个月没有人见过他了……”
“啊?”笑含放下水果茶,“他还经常到我家借书呢,难道我们见到的都是鬼?!”
“别胡扯!”笑天打断她,“虽然我没有什么‘神力’,可是人和鬼我还是分得清的!绝对就是质明,我们俩认识快二十年了我不会看错!”
我又讲了我在家里时见到的事,宇晖皱紧了眉头:“照你说的来看,那不是鬼。可能是恶灵,或者是魔。质明被困在魔的世界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据我了解,只有“心障”到了不可化解的程度才会堕入魔道——所谓“心障”,就是心里执著于某个妄念而产生的障碍,人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些“心障”,比如嫉妒、不平衡、贪婪、欲望……但是通常都是可以化解的;我所认识的质明是一个聪明、果断、十分讲义气的人,什么事看得很开,怎么会被心魔纠缠?
我说出了我的疑惑,宇晖点头:“也有道理,我也觉得质明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可是从你描述的情景来看,那的确是个‘魔’——或许质明是偶然涉足了魔族的地界所以被抓进去的也说不定。”
笑含瞪大了眼睛听着,然后问他:“魔族的地界?也在地狱吗?”
“不。”我替宇晖回答了,“如果从生灵的种类来比较的话,魔是跟人最接近的——虽然鬼都是人死了变成的,但人和鬼毕竟相隔了阴阳两界,从人到鬼怎么也要一辈子;人跟神更是云泥之别,希腊神话里有许多‘类神’的半神英雄,但是他们终究跟神还是相差很多,就别提人和神的区别了;而只有魔,根本就是人的变种——人的嗔念、妄念在一瞬间就可以化身为魔,所谓‘魔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说魔就生活在我们身边,世上没有单独存在的魔,所有的魔都生于人,没有了人也就没有魔,甚至有些人一身可以化出若干个不同的魔,这都是由于人心的缺陷造成的;而魔一旦成型就不受生长他的人心所控制了,他们充塞着天地之间的空隙——他们不像鬼见不得光,而是可以以人的形态或者类似人的形态生活着,甚至还可以选择不以人的形态而仅仅以‘气’的形态生存着,很有可能质明是冲撞了某个魔的‘气’才被困住;由于魔可以吸收阳光,他们的法力比鬼更强,比鬼有更大的危害;神族都拿他们没办法,一方面因为魔的数量太多,而且他们以‘气’存在的时候不好找,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驱除了一个魔、一批魔,马上又会有新的产生,只要人类的贪念、嗔念等妄执之念不断绝,魔就会一直生存在这世界。天和地之间的世界,不如说是人和魔所共有的。”
笑含倒吸了一口凉气:“真可怕!”
当这句“真可怕”说完,我忽然觉得一阵冷风阴阴地从我们身边袭过。“避风塘”的灯光本来不是那种昏昏暗暗的,此时竟然全都晦暗不明,闪着如同要断气的光。
我忽然觉得,我们的头上就有魔的“气”在怪笑着,为我刚才的言论叫好。
我讨厌被窥伺的感觉。
魔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人的生活。
我把这窥伺当作挑战,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愤怒。
你知道为什么“愤怒”也叫做“生气”吗?那是以为人在愤怒的时候真的会产生一种“气”,这是种带有排斥性质的物质,有毒素,有伤害性,严重的时候会爆炸,伤极身边的人。这种气是带有漩涡的磁场,说不定会把谁吸进去“受气”。
在我生气的时候,气场非常强烈,宇晖大概感觉到了我身边好似电火花般的细小爆裂声,抬起头看了看我,当我几乎要伸手构造出结界来捉拿周围那一双双窥伺的眼睛时,他按住了我的手:“不要这样,这不归我们管。”
是的,我们只是负责把三界中“错位”的生灵放到他们本该在的位置,我们所管辖的范围只是那些错误地存在的的生灵,而魔本来就该生活在这世上,如果单从职责来说,接引人对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我听见周围的魔们叽叽地笑着,大概在嘲笑我们的所谓“职责”。
“如果让他们这样嚣张下去岂不太憋气!”我站起身来咬牙说道。
宇晖起身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然后什么都没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着,吸了一口,朝天花板喷了个烟圈。
“这个时候你还故做潇洒?!”我看着他蛮优雅的姿势恨恨道。
他只淡然一笑。
然后我就发现那些魔纷纷逃窜,惟恐避之不及,刹时就无影无踪了,茶楼里的灯光又恢复了从前的亮度。宇晖看着好奇的我和笑天、笑含,把香烟从嘴边拿下来,我一看,原来是江妮的地下烟厂生产的“滤魔饵”牌香烟——江妮是主管四时游神的女神,经常利用自己在天界的特殊关系搞些经营实体,这烟就是她刚刚开辟的新品牌,广告上宣传“神抽了永葆青春、半神抽了法力无边、鬼抽了肯定能投胎”,其实神本来就是一直不老的;半神的法力也确实可以靠自身努力不断提升,可说是“无边”;而鬼只要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恶,也是肯定能投胎,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不过经过大家试抽,却发现这烟有驱除邪魔的效果。就好象“伟哥”最开始是为了治疗感冒而研制的一样歪打正着。
我笑问宇晖:“你什么时候买的这烟哪?这可是三界间违禁物品,可别叫缉私局的神没收了!”
“没什么收啊?”宇晖一笑,“我出境的时候江妮免费给他们好几条呢!”
笑含诧异道:“神可真好收买啊!几条烟就行了,看来还是天宫比较好过活。”
笑天插口道:“好了,不要多说了,那么我们该怎么把质明找回来?”
宇晖一皱眉:“这事不好办啊,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困了,或许他真的只是没有上学呢?我们不能单凭憬若一个似梦非梦的幻觉就申请除魔令,这在安全局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幻觉不能做为证据。”
“那要怎么办?”
“我们能不能试试先从人间着手呢?”宇晖掐灭了香烟,很认真的说,“如果有证据证明在人间他已失踪,我们就可以申请三界追寻令了。”
“你是说,到公安局去报失踪?”笑天带点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他,“可是超过二十四小时才可以报失踪的,他一个大男人几个月不回家也不奇怪,何况我昨天还看到他了。”
“我们无法确定你究竟是看到质明还是看到他的幻象或是别的什么,因为的确除了你跟笑含之外没有人在三个月内见到过他——虽说他不是未成年人,但是三个月踪迹皆无也是件大事了,足够立案侦察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公安局!”笑含向来是行动派,说去就去,于是我们一行四人离开了茶楼。
在去公安局之前,笑天说要到质明家里去看看,先确定他并没有在家,否则失于冒失。
于是我们来到了质明位于民富小区的家。
质明是一个人住的,他的父母和亲人都在国外,本来大学毕业那一年他妈妈叫他到法国去留学,可是心高气傲的质明始终坚持要靠自己的努力在国内打一片天下,于是就留下考研。他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的父母都是学音乐的,可他从小就背弃了父母给他选定的艺术之路,从上高中就选了理科,考研也考了理科的专业。
我们上了四楼,敲了敲他家里的门。
没人应。
再用力敲,依旧没人应。
笑天掏出手机拨了质明家的电话,响了二十来声也没人接。
看来,他是真的不在家。
我朝楼上楼下都看了看,没有人,那好——我一挥手,把这房子装进了我的结界,然后拉着他们进了门,进去之后,我就把结界收了。在我自己的结界中,我是随便穿行的,而没有进入结界的人看不到这一切,这样可以省却开锁的麻烦。
质明的家里十分整洁。
整间房子整洁到像样板房一样,如果说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灰那么我们会知道是很久没人住过了,可是现在看不出有没有人住过,所有的东西都很干净,好象有人天天打扫。电视机、电脑都蒙着罩子,冰箱的电依旧插着,冷藏室里面有几听饮料,冷冻室里有点冰鲜的肉和鸡。我们又到卧室看了看,质明的床也很整洁,甚至铺着花卉图案的床罩。
所有的一切显示出这房子是有人照看的,可是绝对不是质明。
笑天提出了很多疑问,毕竟他跟质明相处了二十年了——
第一, 质明从不蒙电脑,因为他随时会用到;
第二, 质明通常只喝啤酒,就算喝饮料也应该是可乐,可是冰箱里的饮料是椰子汁;
第三, 质明不吃鸡肉;
第四, 他几乎从不叠被子,更别提铺那种带花朵图案的床罩了!
我还发现了第五,那就是质明的卧室里多了一个化妆盒——是那种旅行用的双层透明箱式化妆盒,安安静静地摆在质明的写字台上,里面的口红、粉饼、眼影、眉笔摆得没有丝毫凌乱,如果不是看到下层还放着用了一半的面霜和化妆水,我真要以为这盒子没人用过了。
质明的房间里住着一个女人。
我们面面相觑,笑含首先喊了出来:“原来他一直金屋藏娇?!害我们费心思找他!”
我轻笑,笑含对质明的感情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只是她自己不承认而已。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还好,至少说明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糟,毕竟质明是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
我们正在不知所措,犹豫着是否该离开时,门响了。
质明回来了?!
我们出了卧室,惊讶地看到玄关处站着一个人。
真的,是个女子。
她错愕地瞪视着我们,然后回身看了看锁,失声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看着她白白净净的脸,突然觉得面熟,片刻,我醒悟道:“原来是你!”
我对人的相貌,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所以,就算是眼前这个女子已经把长发剪短,我依旧能认出她。
我见到她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她湿答答地、衰弱地躺在运河岸上,极度狼狈;而现在她穿戴齐整,漂亮大方,但那白皙精致的脸蛋儿和有着长长眼尾的妩媚双眼还是让我认出了她。只是,她现在以惊疑不定的眼光注视着我们,而且我从那本该是蕴涵着如水秋波的凤眼中看见了深深的悲哀。
她就是三个月前质明所救的那个女子。
“我们是来找孙质明的。”我直视她的眼睛。
不等我说完,笑含就接过话头:“我们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有他家里的钥匙,那么,你是他什么人?”
她的惊疑一闪而过,脸上露出镇定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装的,她放下手中的塑料袋,理都不理我们,走向冰箱拿出一听椰子汁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我很恼火,于是提高了声调:“我在跟你说话!请回答我!你是谁?!”
她冷淡地看我一眼,然后说:“你又不是警察,我凭什么回答你?我是谁对你来说没任何意义,你是谁对我也没任何意义,我只是租住这间房子而已。至于你们说的孙质明,我不认识他。”
“我一个字也不相信!”我站到她面前瞪视她,我们几乎是等高的,说明她个子也很高,“他救了你你会不认识他?而且,不会这么巧吧?你刚好租下你恩人的房子?”
她轻蔑地一笑:“圣斗士还拯救了世界呢,可你们谁认识他们?”说着她朝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恩人?!哼,笑话!他对我有什么恩?我早就交了半年的房租,我不欠他任何事!他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站住!”我一步跨过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她痛得咬住了嘴唇。我的力气很大,如果我真地使劲,大概会把她胳膊扭断——我有点生气,没见过这样不知道感恩的人——我能看出她很痛,然而她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叫也不叫一声,长长的眼睛放射出愤怒的光。
我忽然觉得她是一只无助的小刺猬,被人翻出了尖利的刺下面隐藏着的茫然而软弱的肉体。
“憬若!别这样!”宇晖和笑天把我拉开。
笑天把我推到一边,然后跟她说:“你必须告诉我们你最后见到孙质明是什么时候,他很可能已经出事了,就算你帮我们的忙好了。”
“我能帮谁呢?!”她忽然大叫起来,“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还能管谁?!我早就说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很久都没见过他了!他出事也好,死了也好,都和我无关!我不管你们是谁,马上给我滚出去!现在这房子是我在住的,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
她说完冲进卧室,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门里传来她的喊声:“给你们一分钟!快走!不然我马上报警!”
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我停了下来,转过头对着卧室喊道:“我们现在去公安局,如果发现质明的失踪跟你有关,我还会回来找你!”
出了小区,笑含突然问:“我们,还要去警察局吗?质明把房子租了出去,说不定只是躲在某个地方而并不是有什么危险……”
“就算是那样,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笑天问道,“他放着好好的学不上,干嘛躲起来?这本身就让人怀疑——憬若,你说质明救了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三月份的时候,我在老姨家住了一段,每天上学要从运河走一段路,有一天晚上,我在运河岸边见到了质明,当时他正在把那个女的从水里往外捞。后来我们俩一起把她送到医院去,然后我就离开了,我不知道质明跟她还有联系,当时也没兴趣理会这个女的为什么自杀,所以就没多问——我想我们还是去警察局报失踪吧,或许能找到线索。”
于是我们开始向市局刑警支队进发。
路上,大家都闷闷的,公车里人不多,我们几个都有座位,但是很分散,所以,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正像我一样在努力地破解这个迷团。
一切都因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而变得奇怪。如果说我看到的幻象的确是质明被困魔界而造成的,那么这女子租住质明的房子就毫无道理了,质明应该是没有能力从魔界逃出收房租的;如果说这些事根本就是质明自己搞出来的,可是我在车站看到的他的幻影和电视机里的魔头幻象却着实是灵异的现象。这两方面,看起来很矛盾。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三个月内,除了我们,没有人看见过质明——他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就算跟某些朋友暂时没有了联系也总会跟另一些人来往,在我们的朋友圈中,质明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三个月没人见过他的确是件不同寻常的事。
眼下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失踪,或许,报个案动用一下国家机器的力量要比动用神族的力量有效。
刑警支队位于三经街的那幢老楼到了,三层的砖混建筑,改良过的俄式风格,吸附着绿绿的藤的红砖灰瓦在午后三点的阳光中给人厚重又温暖的感觉,只是一楼被辟为“警服、警棍专卖”的门市房有点煞风景。
我们来到了失踪人口调查科,接待我们的女警十分客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官僚。当听我们说出“孙质明”这个名字时,我发现她竟有些耸然动容,下死力打量了我们几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们看,问道:“是这个人吗?”我们一看,那是质明的一寸照,于是一齐点头,然后互相看看,一齐疑惑质明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这时那女警说:“你们稍微等一下,我叫专人来接待你们。”
我们只好在沙发上坐成一排,稀里糊涂地等着。那女警拨了个电话:“黎处,到失踪科来一下,你的案子有进展。”
我们在沙发上又傻坐了几分钟,走廊里传来了皮鞋声。
只听这鞋声,我就可以判断来者是一个极其冷静的人,连鞋声,都丝毫没有紊乱,路走得一步是一步,这样的人除了让人敬佩就只有可怕。
然后,他进屋了。
看到他本人,证实了我的判断。
这个人连长相都极为冷静。
他长得极其中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都那么平平无奇,脸上可以说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特点,但是,他有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肃杀之气,不过就连这个肃杀也是十分内敛的,就像他绷紧在警服下面的肌肉一样。他穿着制服,肩章上是一杠双星,告诉我们他是个极为年轻的二级警督。
是的,通常这种没有特点的人就是最好的刑警。没有特点就是他的特点。
他没有逐一同我们握手——通常在电视剧上警察遇到报案人都是这样的——他只是瞥了我们一眼,我想这一瞥之下我们几个的面部特征就已经都烙印在他脑海里了,然后他坐在了我们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看了一眼接待我们的女警,那女警识趣地出门去了,随手带上了门。
“我叫黎凡,是重案组的组长。”他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冰冷而沉静,几乎令我想起在地狱裁判众鬼的阎王爷严峻。怪不得古时候的人管包青天叫“阎王老包”,一个人在维持制度方面浸淫太久,就会带上地狱的气息。
宇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想宇晖大概也在琢磨他身上那份不同寻常的肃杀,然后宇晖问:“我们是来报失踪的,这也归重案组管吗?”
“如果是平常的失踪,归失踪科管。”他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然后他就用这样平静得令人害怕的声音向我们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可是你们报的是孙质明的失踪,就归我管了——我们也正在找他,因为他涉嫌谋杀。”
谋杀,多么神奇的字眼。让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我们四个也出现了紧张的气氛。
然后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不可能吧!!”
黎警官只是笑笑,或者说牵动了一下嘴角,然后说:“不是所有的杀人犯都是坏蛋。”
他一句话,就堵了我们所有人的嘴。因为我想,大概当时我们想说的都是质明如何如何好,我们如何如何了解他,他不会杀人云云。可是,听完他这句话,我们都哑口无言。是啊,你可以管偷窃的人统称为小偷,可以管抢劫的人统称为强盗,可惟有杀人这个罪名的“涉案人员”是最难定性的,在某种程度上,杀人甚至比斗殴更值得原谅——由于一时愤激而杀人的人和经常寻衅滋事的小流氓究竟哪个更应该叫坏人呢?其实,人是没有好坏之分的。这位黎警官一句话就道出了其中精髓。我们所认识的质明无疑地是个好人,他不可能偷窃、不可能诈骗、不可能抢劫,却惟独有可能杀人。谁心中没有嗔怒的恶魔呢?谁又不曾有过想叫一个同类在世上消失的想法呢?
不过,只因为这句话,我就可以断定这位黎警官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但是,我仍然难以相信质明几个月不露面是由于“畏罪潜逃”,像他那样一个向来光明峻洁、行事磊落的人,就算真的杀了人,也会痛痛快快地去自首认罪的。
于是我问:“你们抓捕他多久了?他杀的是什么人?现在有没有他的消息?”
黎凡看了看我:“这是重案,案情是不能外传的;你们今天来报失踪,可以跟我说说你们的发现吧?”
于是笑天说出了我们在质明的房子里发现了一个女租客的事。
黎凡用手摸了摸鼻子——通常人在怀疑什么或者思考什么的时候都会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然后他自言自语道:“她没理由还在沈阳啊……”
我劈头问道:“她是谁?跟这案子有关吗?”——我暗暗地使用了“神训”,就是突然地喝问,人会由于受制于神力没反应过来而脱口说出些事情。
黎凡好象一下子从沉思中醒来,愣了一下,顺口说:“应该有关吧,几个月前我们办过她的案子。”
我又问:“她的案子,是什么?”
黎凡是个不同凡响的人。因为这么一瞬间的工夫,他已经恢复常态了,不再受我的左右,他审慎地说:“我们要为当事人保密。”
“可是警官,”笑含开口了,“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们实在想知道整件事情,我们都是孙质明的朋友——你也有朋友吧?他们出事了你不是也会担心吗?”
黎凡说:“制度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如果你们没有别的消息要告诉我,那么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我保证,一旦有他的消息立刻通知你们。”
“可是……”笑含还要说,被宇晖制止了,宇晖站起身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黎凡:“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找到我就能找到他们。”
黎凡接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夹了起来,同时说:“希望你们有了他的消息也要通知我,不要知情不举,他现在毕竟是犯罪嫌疑人。”
“该死!”走出警队大门朝车站走的时候,笑含忿忿地大骂了一句:“那个死警察,怎么跟个棉花包一样!要闷死人的!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呵呵,”我笑了,“我可没觉得他闷,我觉得他很厉害——真的,是个厉害的角色,到现在为止,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在‘神训’面前没有开口的人类。”
笑含不以为然,然后又忧心忡忡地说:“怎么办?我们要上哪儿去找质明啊?要是他真的杀了人怎么办?要是我们找到他要不要告诉警察啊?”
“你疯了?!”笑天呵斥道:“告诉警察?你敢!”
“好了,不要吵。”宇晖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们,“现在首要的是要弄清质明的案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女房客,看起来她跟质明这次的失踪有很大关系……”
“可是那个女房客已经把我们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了!而且公安局又一点也不肯透露消息,我们要怎么查清楚啊?”笑含嚷道。
宇晖又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办法总会有嘛——那个女孩那里,就拜托你跟笑天了,我想以笑天的赖皮劲儿不怕她不说;至于警局,我和憬若自有‘超人类’的办法去了解内幕。”
我恍然:“你是说……用式神?”
“式神”是神人类常用的一种工具,通常以各种生物的形态出现,当然,也包括人的形态。其实“式神”是一种傀儡,由神操纵着,可以按神的遥控来行动,能隐身,还能打斗,多数时候起到窃听器、针孔摄像头、追踪器和监视器的作用;还有的神专门靠产生式神为武器,比如孙悟空的毫毛所变化的小猴子,就是式神的一种。假使人类能研制出能走能动,有一定智商、能做很多工作的机器人,也许,也该叫做式神。
我想,宇晖是想把自己的式神派出去,潜入公安局,窃听到我们想知道的案情。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才能体现我们半神的高明之处嘛,不然,我们在警官眼里,只是几个傻不愣登乱报案的家伙,想起来就叫人郁闷。
我嘿嘿一笑,他们三个都毛骨悚然地看着我。
端午节的午夜到了。
我听见地狱的门“轧轧”地又开了,这一次跟早上不同,不是鬼魂上界而是重兵出动——鬼判们都上来捉偷跑上来的鬼了。街上凉风习习,初夏的夜让人很是舒爽。我看着头顶嗖嗖掠过的鬼判和四处逃窜的鬼魂,有点感慨。不时有鬼魂的求饶声传来。一部分接引人也出动了,看来今年脱逃的鬼有不少。
竟然没人给我派活儿,那我乐得做自己的事。
我和宇晖在沈阳宾馆包了一个标准间,这里距刑警支队只有五百米远——我们不是真正的神仙,我们的式神走不了多远。在使用式神这方面,宇晖比我厉害得多,所以,这次派他的式神出去——通常我只是在非用不可的时候才用式神,比如说在困境中要脱逃的时候做几个分身什么的,我一向不善于与人合作,就算是假人也一样。
几个黑影从沈阳宾馆走出,表面上,那是五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有点像电影里假模假式的黑社会;我们俩在房间里紧张地看着镜子——宇晖捕捉了午夜的月华,使这镜子变成了我们的大屏幕监视器,能够联接这几个式神的能量,使我们看到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我给他们起了名字,就算是假人,也有人权的,首先,给他们点姓名权。
刚好是五个,所以他们就分别叫“樱木”、“流川”、“赤木”、“三井”和“宫城”了。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监视器”里的“湘北队”,突然觉得身旁的窗子黑了——原本那里是被一弯月牙儿照得一泓水儿一样亮的。一个黑影渐渐地、渐渐地逼近窗子,终于遮住了那片光亮!
我和宇晖都是一惊,然后朝窗子看去,窗外竟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漆黑的人型躯体!!
要不是宇晖一下子捂住我的嘴我一定叫出声了!
一定是魔来侵袭!
我正要举手向那黑影攻击,那黑影突然一翻身,转了过来,窗子外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咧嘴一笑,一排大白牙。
是穿着黑斗篷的严峻。
我顺手抓过梳妆台上的香水瓶子丢过去,“咚”地一声正打在他的门牙上。
“哇啊~~~~~~~”严峻捂着脸大头朝下地栽了下去,然后迅速地气急败坏地又飞上来,破窗而入。
“你NN的小点声!”我压低了声音对他骂道,“这是宾馆不是我家!”
严峻把手拿下来看了看,没有血,才恨恨地说:“开个玩笑嘛,就吓成这样!”
看来今年流年不好,偷上界的鬼一定有很厉害的角色,连阎王都出动了。
“你去捉你的鬼好了,不要碍我的事!”我使劲推他,把他推到窗子前:“快走!”
“我来给你派任务的!!!!”
“没看着我忙着嘛!快走快走!我的那份鬼归你捉啦!”
我把严峻推出去,然后“砰”地关上窗子,还画了我的封印。
我看见严峻在外面气得团团转,然后大吼一声,把斗篷一把拽下来只一挥,天地间立刻裂开了一个大缝,阴气在这缝隙里流动,形成了巨大的旋涡,所有该上来不该上来的鬼全都哭嚎着、旋转着被吸了进去。
我一边拉窗帘一边对宇晖说:“他早该这样嘛,自己解决得多痛快,还非要我们忙活!”
我听见宇晖在身后一边窃笑一边说:“快来看看咱们的‘球队’吧。”
我奔到镜子前,好家伙!小伙子们干得不错!
如果你是个凡人,如果你那年端午的午夜刚好经过市府大路,你会蓦地看到这样一幕:大街上很冷清,只有街灯在互相安慰;刑警支队的三层老房子里,只有值班室的灯亮着,还响着录象片的声音,是《人鬼情未了》,其他地方都黑洞洞地;而大门上的锁,突然无声无息地自己掉了,很慢很慢地掉了,最后没有掉到地上而是停在了半空,那门,也悄无声息地开了,街灯映出了一道门的黑影,几秒钟之后,门又悄悄地关上了;没有人,一个也没有;只有树沙沙响,还有几声蝉鸣。
我们的队伍隐身潜入了。
我眼珠也不错地盯着镜中的世界。
“湘北”五人已经分头去重案组的各个办公室查找。
宇晖的绿眼睛在黑夜中发出妖异的光,他通过镜子把自己的念动力输入到那五个式神的身上,他们逐一地检查每一个档案柜,轻轻地撬开每个抽屉,打开每台电脑,企图翻出一些有关孙质明的案子的资料。每拿出一份,宇晖就会迅速扫视一遍,绿眸曜曜,好象反射着荧火。宇晖指示他们找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告诉他们去复印一份拿回来。
“宫城”拿着材料来到了三楼边上的复印室。
我的心里有点紧张,因为复印机会发出很大的噪音,但愿不会惊醒楼下值班的警员。
“宫城”走进了复印室,打开复印机,开始工作;其他四人隐藏在走廊的尽头放哨。复印机“哼哼”地响了起来。如果那些警员发现楼上有响动前来查看,只怕会吓死,因为他们只能看到复印机自己在工作。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什么样的联想都会产生。
我正注视着一页页被复制的材料,忽然听到几声闷响。
不是我们身边,是镜子中传来的!突如其来。
黑暗中,有个人在攻击式神!
近身肉搏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
“宫城”一下子把剩下的几页都放进复印机,然后用了缩印方式。“樱木”和“三井”已经被来人两记勾拳打倒了——式神只能接受能量而存在,并不能自己产生能量,我和宇晖并没有给他们输入足够打架的能量。
那人一边跟“赤木”、“流川”对打,一边喝问:“你们是谁?!”
好漂亮的身手!如同黑暗中的电光,看不出是什么套路,利落、凶狠、一击必中。最后,他用一记近乎完美的侧踢结束了战斗——他踢到“赤木”的面门上,然后,“赤木”倒下砸在了“流川”身上。
我惊诧于这人矫捷的身手,就算式神没有足够的力量,四个也足够对付一个常人;但我更惊诧的是他怎么能看到已经隐身的式神?!
屋内的“宫城”已经把材料都复印完了。
那人一步步逼近他,一声不吭。
终于,他走到屋内了,借着初五的如钩新月,我们看清了他的面目——我早该想到,是那个黎凡,他穿着T恤和睡裤,大概在值班,已经准备睡下了。
我和宇晖对望一眼——这家伙,不简单!
宇晖把手放在镜子上,说了一句“收队”,那五个式神在黎凡面前慢慢地融化了。
我看到黎凡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们的镜子里反射出五道光线,宇晖一手接住,五个式神变成了五张相片,复印的资料也从镜子里飞出来,好好地落在梳妆台上。
宇晖伸手把相片拿起来,说了句“辛苦了”,然后把它们塞进了皮夹子。
我看看镜子,它很明亮,尽管里面只有初五的月亮。
虽然遇到了点小麻烦,但毕竟有惊无险,我们成功地拿到了关于质明这案子的所有资料。
我和宇晖开始研究这些资料。
把质明牵扯进去的,竟然是个连环杀人案。公安局定名为“四·七大案”,因为第一个被杀的人的尸首是在四月七号被发现的。
这个串案中目前已经有三个受害者。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公安局认为凶手会再度做案——这是一份总结报告中的说词,很简略。我急不可耐地又翻开了其他的报告,我想知道他们是怎样把疑凶锁定为质明的。
被害的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说是劣迹斑斑,他们都曾经在沈阳通往延边的公路上跑运输,也都曾因为有车匪路霸的行为而被劳教过。我很疑惑,如果说质明跟这几个人能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就是今年年初,寒假的时候,质明曾经去过一次长白山,兴许坐的客车走的就是那条路吧?难道是他们抢了质明的钱质明报复杀人?我立刻又把自己这个假设否掉了,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行为的。我不愿把这仅有的联系看成是某种必然,我想,就算是质明做的,也一定有更复杂的原因,何况我一直也不相信质明会是个连环杀人魔。
这三个人的死状各不相同,但都极其惨酷,我看了照片,那根本不是人类所为,只有魔才能把杀人变成一件具有残忍的创意的事。
你看过《霸王别姬》吗?程蝶衣说:“不疯魔,不成活”。没错,只有成了魔,才能做出惊世骇俗的“活儿”,唱戏如此,杀人也是如此。
中国的古书中有很多关于杀人的著述和描写,有时我看了会顿时浑身发冷——“惨无人道”四个字根本就是为这些刑罚所拟的最好注脚,因为那根本就是魔道。鲁迅先生曾经在《病后杂谈》中引用过《蜀碧》中的一段:“剥皮者,从头至尻,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展翅,率逾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坐死。”翻译过来是这样的:“剥皮这种刑罚,是从脑袋到屁股撕开一缕皮肤然后向前剥,一直剥开,就像大鸟展翅;被剥皮的人要忍受痛楚超过一天才断气。如果有剥皮当时就死了的囚犯,行刑的刽子手会受到连坐处死的惩罚。”在这种情况下,刽子手只能堕入魔道,将这杀人之术做得精益求精。其实,刽子手的前世都是鱼。因为人吃鱼的时候极尽残酷之能事——削片、切段、整煎、剁蓉、划丝乃至活鱼片得血乎乎直接上桌桌上的人也就毫不犹豫地伸出筷子从还在喘气的鱼身上叨下一片片肉来涮火锅——所以鱼儿很容易在转生成人之后变成半人半魔的刽子手。
突然想到那些令人反胃的镜头是因为看了这些照片——其中一个人被捆住手脚割断喉咙然后一刀刀像片一条北美大马哈鱼一样从脖子片到脚;还有一个人致死的原因是氰化物中毒,然而死后却被开肠破肚翻出了一颗因为有病变而发黑的心;另外一个是被钝器猛烈击打而死,头颅、胸骨、肋条、手、脚,没有一处完整,而且是有人塞住他的嘴先把他身上各个部位击碎最后才打碎了他的脑壳。
我看得浑身发麻,731部队也不过如此,简直可以跟《蜀碧》相媲美!我不相信这是质明所为,他们一定搞错了。
接着看,我发现了一些目击证人的证词。这些证词动摇了我的坚持。
某个住宅小区正在建设二期工程,一期的配套设施也安装在工地上一些,其中就包括一些红外摄像头,这些摄像头拍下了前来埋尸的质明。
我难以相信。
第一,我不相信质明会残忍至此,而且他跟那几个人几乎是不认识;第二,就算是他做的,他也不会那么大意连摄像头都发现不了。
除非,他是故意让人拍下他?
我和宇晖看完这些资料的时候,天色已然晶明。我们胡乱梳洗了,收拾好东西退了房,离开了沈阳宾馆。
早上的太阳依旧那么柔和明亮,正如这城市里初夏的其他日子一样,我们身边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很多的变化,可太阳,依旧只是照着。
昨夜的“捉鬼大会”已经杳无声息,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八一公园附近,晨起的老人们沐浴在鸟鸣和自行车铃声中,看起来舒心得很。
惟有我们,忧心忡忡地走着。
宇晖已经戴上了黑色的隐型眼镜,看似跟常人无异。他坐上220路走了,上班去。昨夜一夜未曾合眼,也亏他还能上班,我只能像游魂一样在街上荡着,随时准备打个车回家。
忽然,不远处的两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男一女,男的高高瘦瘦,长长的、柔软的卷发很凌乱,皮肤晒成了一种淡淡的小麦色,眉毛和头发颜色都很淡,眼窝深陷,看上去像外国人——那是笑天;女的个子高挑,梳着整齐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眼睛——那是租住质明房子的女子。他们看起来在争执着什么。
他们争吵得太过投入,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不住地侧目。我走近了,他们竟都没有发觉,还在自顾自地吵着,不过大概这争执已经到了尾声阶段,因为我路过他们身边只听见那女子有些崩溃地大叫:“好啦!!求求你别再跟着我!!我都告诉你!!!”她说完眼角甚至冒出了泪光。我心内却在暗笑——俺们笑天那缠人的功夫可不是盖的,那可叫有口皆碑,他以前的若干个女朋友都是被他这样给折磨走的。
我相信昨晚在我们使用式神时笑天一定也没闲着,他肯定挖空心思钻到人家家里去展开三寸烂舌开始跟这女孩打心理战,现在大概笑含已经撑不住回去睡了,那女子也已经一脸倦容,而笑天看来精神头还很足。
我慢慢地踱过去,听见笑天说:“那好,我请你吃个早饭吧。”我立刻跳过去:“带我一个不?”
他们俩都吓了一跳,那女孩悻悻然地说:“随便你们!只要以后你们别再烦我!”
八一公园的早市热热闹闹,我们来到了公园门口的“宋家大馄炖”,现在时候尚早,馄炖馆里没有几个人,热腾腾的老汤大锅散发着温暖的香气。我们每人点了一碗鸡汤馄炖,还叫了几个小菜。
那女孩开始一直不说话,馄炖上来之后就恨恨地吃,几乎不见她觉得烫。我想她现在想吃的大概是笑天。我也稀里乎哧地开始吃,馄炖的味道真不错。笑天一边乐呵呵地看着我们一边慢悠悠地喝汤吃菜,一副混子嘴脸。
那女孩吃完,仍旧气鼓鼓地不说话,我想应该打破这种沉闷,于是我问她:“现在可以给我们讲讲你跟质明的事了吧?”
“我跟他有什么事可讲?!”她说话还是很冲,“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我不认识他!”
“那他为什么把房子借给你住?”笑天平静地问,那女孩一时语塞,低头不语。
借?原来不是租住?怪不得,她把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都很整齐,像没用过一样,我猜想她是随时准备搬走。
半晌,她终于抬起了眼睛,我又看到了那种深深的悲哀,她的语气缓和了很多,然而却十分苍凉落寞:“好吧,反正多一个两个人知道也没什么,这件事已经不能伤害我了。”
“说出来吧。”笑天看着她,热切地说,“有些时候,一些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说出来会帮助自己走出来。”
她苦笑了一下:“你有时也不那么讨厌么。”然后她转向我,问:“三个月以前你见过我,是吧?”我点了点头,她叹了一口气:“如果那时就死在运河里不知道事情又会是怎么样。”
“那时为什么自杀?”
“对于一个遭强暴然后被男朋友抛弃的女子来说那是不是必须走的一步呢?”她的语气极冷淡。
我心里一紧:“强暴……”
“是的,”她的眼睛重新看向桌子,“你们非要我说出来,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我已经能够不理别人的目光而活下去了。”
我和笑天互相望了一眼,我们真的觉得自己很过分。
罔顾他人的感受,以所谓“正确”为理由,伤害了别人。
“呃……”笑天说话开始不那么流利:“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她打断他:“算了,又能怎样呢?”
笑天很真诚地说:“你真的让我觉得很内疚。”
她皱了下眉头,然后问:“你,跟孙质明,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我们在一起混有二十年了。”
“怪不得,你刚才说的话,跟他救我的时候说的一模一样。”
“你指的是……内疚?”我们俩有点糊涂,质明为什么要内疚?
她看出了我们的疑惑,说:“还是从头讲起吧,我也正好考验一下自己。”
听到她故做轻松,我很难过。我们一定会为今天的行为受到惩罚的。
“我叫谢霜。”她淡淡地说,然后问我:“你们呢?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我们报了名字,她说:“还不错,名字不让我讨厌。”
然后,她开始讲她自己的事。她说话很流畅,逻辑很清晰,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些事一直困扰她,她已经把这件事在心里反复讲过很多遍了。
“应该说,在三个月以前,我还不认识孙质明,从他把我从河里救上来的时候我们才算认识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其实他每天都在跟踪我,所以才会在我轻生的时候准时出现。其实,自杀这件事很傻,但那时我精神状态有点不稳定,我只是讨厌了这个世界,讨厌了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离开吧、离开吧’,于是看到河就跳进去了……”
“那么……为什么质明会一直跟着你?”笑天插话。
“他内疚。”谢霜平静地说,“因为我被强暴的时候他做了看客。”
“什么?!”我们俩惊异非常。
“我是中学的老师,每年会有寒暑假;寒假的时候,我打算去亚布力滑雪。可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没有时间陪我,我就自己去了……”说到“以前的男朋友”,她的眼睛黯淡了,然后立刻又放射出坚决的光,她继续用平静而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讲下去,“那辆车,过了吉林之后就没剩几个人了,我那时并不知道车上隐藏着四个恶魔!”
听到“恶魔”二字,我忍不住身体一颤,因为她说得那么咬牙切齿。
“过了图们,人更少了,那四个人突然跳出来胁持了司机,开始抢劫。其实车上除了他们,还有六七个男人,他们完全可以联合起来制服这几个歹徒——可是人呵,在尖刀面前竟然像绵羊一样老实。那几个人抢了乘客的财物,竟然……竟然盯上了我!”她说到这里,声音开始颤抖,让我惊讶的是,她竟不流泪,她把眼睛望向窗外,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就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没有人帮我,那几个乘客甚至没人说句话!我就在那辆长途车上被污辱了。我哭着,哀求着有人救我,可周围的人没有吱一声,其中就包括你们的朋友孙质明。那几个恶魔,做了案之后下了车,扬长而去。我已经晕死过去了。后来,司机把车开回了图们,报了案,可是这个时候车上能做证的乘客竟然都已经都在中途下车,跑光了。那个司机也因为要经常在这条路上跑长途,怕报复不敢做证,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偷偷开车走了。后来图们公安局派车把我送回了沈阳……”
“后来你男朋友知道了?”笑天的脸阴沉得很。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那时我还没有轻生的念头,我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只要没有人提起,我可以把这事忘掉。虽然身体上,心理上都受了伤,但是只要没人往伤口上撒盐我是可以挺住的!我恨透了那四个恶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只是认自己倒霉吧。我心里想着,只要没有人知道,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我不认为我有任何错,我也不认为我不清白了——不怕你们笑话,反正我也并不是什么处女,只要我不说,我的男朋友不会知道的;我甚至不太在意贞操不贞操的事情,因为我是受害者,我很清楚这一点。我知道,如果我讲出来,没有人会因为我是受害者而对我抱以任何的同情,我太知道这世上人们的嘴脸,他们只会可怜我甚至笑话我,世俗的目光是刻毒而又凉薄的。所以我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没有对任何人讲,我甚至自己悄悄去了医院做了紧急避孕,我不想有任何后患……”
我从心底里赞叹。
她真的是一个冷静果断而又坚强的女子。虽然她不说,但我能想象她当时只有自己面对这些心里会有多么大的压力。也许,只有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躲在被窝里哭一场,天明了之后依旧是美丽而坚强的她。
她又停了停,好象在回忆什么,我知道她不愿再提起这件事,于是我说:“算了吧,你不愿说就算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侵入了你的记忆。”
她笑笑:“你的说法很有意思,‘侵入’,不错,很多时候人们是以正当的理由‘侵入’别人的生活的。既然已经被你们‘侵入’,那我不妨把自己再‘撕裂’得彻底一点,让你们看看我还有什么可以‘掠夺’的。”
她的用词很惨烈。我说不出话来。只好听她接着讲。的确,事情到了现在我再说什么就是十足的虚伪了。我们逼迫她回忆不想回忆的事,就是一种孽,无论她愿意怎么恨我,我都只有承担。
于是她讲下去:“我那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几天,警察就跑到学校找我了。因为图们那边已经通缉了那几个人,据说他们流窜到了沈阳。警察找我问话,要我提供犯罪嫌疑人的体貌特征,于是我辛苦保守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我家里人知道了,我的男朋友也知道了。我所担心的一切都发生了——学校里竟然派了专人小组来‘帮助’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帮助的。那些中年妇女每天下午跟我‘谈心’,我简直都要崩溃了。我家里人生怕我有什么意外,我妈妈整天淌眼抹泪的就怕我去自杀。我的男朋友更可笑,竟然暴跳如雷,先是指责我不该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到底发生了意外,然后就说我一向不听人劝,这是咎由自取!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他再也不会碰我,而我也再不想见他。大概他嫌我脏?呵呵……我还没有嫌弃他呢!在这种时候不能替我分忧只能添乱的男人我不要!我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配不上他和对他不起的地方,相反,因为他看不起被强暴的我,我觉得他肮脏而又可怜;所以我把他从我们一起住的房子里赶了出去,然后就跑去跳河。我那时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我不能在这肮脏混乱的世界再生活哪怕是一天!每天看着那些来‘帮’我的人我就只想呕吐,真的,我只想吐,完全没有感恩的心。他们仅仅为了满足自己居高临下地可怜别人的欲望而来施舍他们的同情,我不要!”她越说越激动,我却越听越佩服。
没有几个女人能像她一样,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仍能保持骄傲的自尊。
笑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静听着。
“说实在话,在跳到河里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三月份,河水冷得像冰,我突然被冻醒了,我醒悟我有多么傻,既然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为什么要屈服于他人的眼光?所以我大声呼救,然后就被孙质明救起了。”她喝了一口馄炖汤,然后接着说,“开始我很感激他,我向他道谢,可是我发现我越是道谢他越羞愧,后来他终于跟我说了,原来我被强暴的时候他也在车上,他也是那些望风而逃的人中的一员。听到这话我呆住了,然后我像疯了一样踢他打他,用尽所有我能知道的脏话骂他,好象他才是强奸我的人。我心里好恨,其实我是恨那几个罪犯,不知怎么我却更恨他,也许这就是迁怒吧。后来我明白其实我一直想发泄一下自己,只不过我没有机会,在人前我要骄傲地挺起胸,做出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甚至回到家我也要若无其事好让我父母放心。天知道我有多难过!后来我只剩痛哭的力气,所以我就一直哭,真的,哭过了心里很痛快。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其实,也就是迷迷糊糊,只剩一点知觉了,我还记得那时你遇到了我和孙质明……”她看看我。
“对。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已经半昏迷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质明只跟我说救了个人,然后我们一起把你送到四院去抢救。后来我就离开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孙质明的家里了。他跟我说如果不想见到熟人可以在他家住,他要办些事情,要离开很久……”
“办事情?什么事?”笑天插口。
谢霜想了想,说:“我想,也许跟我有关。但我没有问。因为他跟我说:‘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让那几个人得到应有的下场!’他还说他会做得比警察好。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也懒得知道,当时我的确也不想见到从前的熟人,所以我就答应他留下来。我把东西搬进去,他帮我搬的,然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其实,我跟你们说不认识他也并没有撒谎对不对?我们俩几乎是不认识的。”
“是哦。”我涩涩地说:“你们俩几乎是不认识的,可是他已经开始替你复仇了!”
谢霜和笑天都疑惑地看着我。
我打开提包,拿出了从公安局偷出的资料:“看看吧,我现在开始相信这是质明的杰作了,一个人对某件事认真到了执拗的地步是可以变成恶魔的。”
他们看了那些照片和总结报告,惊恐的表情溢于言表。
“怎么会?!”笑天摇着头,“我不相信!绝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了,”我有些心寒地说:“笑天,你是了解质明的,他对自己要求有多高你清楚吧?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甚至认为自己是个英雄,可是这一次他却在尖刀面前成了狗熊,你叫他怎么原谅自己呢?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只要做了,一定做得最好,这就是质明的本性。他是不容许自己犯错误的,一旦犯了,他会竭尽所能地补偿。把任何事情都往坏处想是钻牛角尖,一味要求自己不肯放低也是钻牛角尖啊!这就是妄执之念!魔就是利用这一点侵入人心的!”
“你是说,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杀心了?”笑天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照片说。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甚至已经成了魔身——平常的魔是由人心产生的,然后就脱离了人身的管束,可以说人魔对立。我想,质明的一念之差已经使他跟心里的魔合二为一了……”
“你们在说什么?”谢霜不解地问。
我正在犹豫该怎么给她解释这一切,忽然觉得我们身边出现了窥视的眼睛!一股浊气在身旁流动!有魔来犯!
此刻,我的心情极差。
因为质明,因为谢霜,当然,也因为那些无所不在的魔。
很久没有跟谁打架了。
我缓缓站起,我的眼神一定怪异而又充满杀气,因为笑天和谢霜全都带着恐惧的表情看我。我对笑天说:“把谢霜带走。”
笑天二话没说,付了帐拉起谢霜走了。
馄炖店里的生意还很好,人开始多了起来。如果我现在开启结界把那个魔困起来那么结界外的人将会看到我突然消失,所以,不行。
我慢慢向店外踱去。一边走一边使用念动力,在心里跟那个窥探我们的魔叫嚣着:“你不是想跟着我打探打探吗?来呀,来呀……”我走出店外,阳光已经略微有点刺眼了。那只魔在后面跟着。
我进了八一公园。
这个公园里虽然人多,但是有个小树林,可以暂时避人耳目。
我缓缓走到树林,看起来真的像一个打算趁着晨起的阳光散散步的人。当我感到身后的阳光已经被积年的松针林遮蔽起来的时候,我站下了。
我没有回头。那魔的呼吸也停在了身后的某个位置。我估准方位,急速回身,张开两手,开启结界。我的结界开启的速度不算快,仅仅光速而已,如果是真神,会达到超光速。不过,这已经够了。当暗红的结界织成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身躯在拼命往外钻,他挤出一条裂缝,头和半个身子已经钻到结界外面去了,两条腿仍然在结界之中,拼命蹬着,想要挤出去。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我一把抓住他的右腿。呵!还蛮有劲的嘛!
我手上加力,把他往后扯,终于,他的身体被我完全扯进了结界,我想封住那个裂缝,可是他两手扒着不肯松开。
我“哼”了一声,然后用力一掰他的腿,我冷冷地说:“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手拿开!”
他痛叫一声,还是没有松手,大概知道如果真的掉落我的结界不会有好下场,所以说什么也要出去。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举起空着的右手,攥成拳头,用力朝他的腿砸下去。
只听“嘎巴”一声。
他的腿骨断了。
他“嗷”地一声痛叫,不禁用手抱住腿,疼得在地上打滚。
于是,我封住了结界的入口。
在入口关闭的一刹那,这只魔突然幻化成一团浓雾,黑气张着巨口向我袭来!结界里弥漫着元气所化的硝烟,劈啪的爆裂声充斥于耳。魔用气的形式攻击人时,能量会集中在一点,威力陡然提升。
我恨恨地说:“没用的!”然后穿越黑气形成的元气弹一把扼住他的咽喉。他不得不把气收回,重新变成实体的模样,好抓住我的手向外掰,以免我掐死他。
“我的行动速度比你快得多,我的眼所能看到的东西也比你多得多,你还是乖一点会比较好受。”我两手掐住他的喉咙说。
他喉咙里咕噜着什么,说不出话来,慢慢地完全变成了人型。
一张青白的瘦得干干的脸,好似曾被吸血鬼吸过血一样;血红的眼睛因为喘不过气而瞪得好大,好象要溢出血来。我的手继续用力,他的元气渐渐衰竭,不过,我可不想杀他,因为我要知道一些事情。
“如果你老实一点我可以松开手。”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他艰难地而又拼命地点着头,我松手,他跌坐在地上。
我架着双臂看着他:“现在你该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了?快说,为什么跟着我?!”
他咳了一阵,然后用嘶哑的声音说:“你答应不杀我我才告诉你。”
“好,我不杀你。”我嘴角上翘,原来魔也怕死,“不过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讲真话,我可不是一般的接引人,惹恼了我我是不按天条办事的!”——按照天条,魔只能由神来处置。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两手在胸口乱抓乱挠,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眼睛向上翻着,好象很难受的样子。他的脸扭曲变型,五官都绞在了一起,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掉落,不一会儿,他就瘫在了地上,身躯扭动,手指甲都扣到了肉里。
“你怎么回事?!”我倒退了一步,因为他的表情实在骇人。
“救……”他只吐出了一个字,就躺在地上抽搐起来,我发现他的身体越抽越小。
正当我惊愕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不杀他我杀他!”
我陡然一惊!
有人侵入我的结界我竟然没有发现!
我一抬头——挺拔结实的身躯,如同刀刻一样轮廓清晰的面容,酷酷的小平头——面前的不是质明是谁?!
“质明……”我只叫了一声就恍然,那不是质明!或者说,那应该叫做“魔变了的质明”!我能看出,因为那双眼睛——完全是“汉尼拔”的眼睛,就像安东尼·霍普金斯在《沉默的羔羊2》扉页上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放射着令人心寒的红光,那里面蕴涵着杀戮、、血腥、暴力,还有……骄傲。
我攥紧了拳头,站定。浑身的弦绷得紧紧的。
他看看我,然后从地上抓起那已经缩小到一半的魔,一手扯住头发,一手扯住脚,一边嘴里叨咕着“这没有用的东西!”,一边两手使劲,一把把那可怜的东西撕成了两半!
血迸射出来,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质明”一松手,地上散落着魔的尸骸。
我摸了摸脸上被溅上的腥乎乎的东西,不满地说:“你弄脏了我的脸。”
然后我用脚一挑,把那尸身的一部分踢起,紧接着我一拳打过去,“砰”地一声,那尸身完全爆裂了,碎成无数血肉的碎片,从“质明”的头上礼花般落下,撒落他一身脑浆、血点和肉沫——虽然我忍不住暗自想吐,但我可不能输给他!你残忍?哼,我比你更像魔!
他抖落了身上的脏物,十分狼狈。
“现在我们算扯平了!”我擦净了脸上的血,“好,接下来算另一笔帐!你把质明弄到哪里去了?!”
“笑话!”他从鼻孔里“嗤”了一声,“我是他心里的衍生物,你向我问他的去向?”
“衍生?我看你现在是反客为主了!你最好还是尽早告诉我,否则我可不知道我生气了之后会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他的表情很不屑,“孙质明,不是你的朋友么?你忍心对朋友下手?像你们这样的人都会讲那毫无意义的义气和感情,你怎么能伤他?”然后他的眼睛一闪,光芒骤长,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他怪笑着说:“只差一步,我就可以跟孙质明合二为一了!那只是我们魔界试验的第一步,如果成功,以后就可以在魔界推广!这样就可以把每个人都变成魔!我们也需要生活的空间!人类放纵了自己的私心和欲望而产生了我们,就要负起这个责任!给我们生存的空间!所以,我们一定要附于人身,才有出路。孙质明,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试验品!合体了之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孙质明就是一个魔,你伤了我也就伤了他!伤此及彼你听过吧?”
我呆住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本来,魔是由人心产生的,然后就脱离了人的束缚,成为独立存在的实体,人和魔就毫不相干。可是,如果产生魔的人心杀气过盛或者痴心过重,魔就会一直附在其上,这样就会产生“人魔”,人在魔和人之间游走,稍一沾染杀戮,魔性就更强,最后,人的本质就不存在了,完全堕入魔道。由于近年人心已经极度膨胀,所以产生的魔越来越多,魔在人身边住得越来越拥挤,早就风闻魔界正在想方设法搞试验,想把魔根植于人心之中,这样就会使更多的魔“安家落户”。可是,如果魔占据了所有的人心,那这个世界岂不成了魔的世界?!
“质明”看我不说话,更加得意,他扬起下巴,轻蔑地说:“哼,你以为你是谁?连神仙都拿我们没有办法,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接引人,就不要白费功夫了!你以为自己代表什么正义、什么正确吗?荒谬!我告诉你,这世上一切的存在都有其合理的地方,正因为有我们魔的存在才能显出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如果没有了我们,你们也就一钱不值!印度教里有梵天就有湿婆,一切都是创造和毁灭并存的,创造和毁灭谈不上哪个好哪个不好!人的妄念创造了我们,所以就会毁灭他们自己!这都是注定的!既然我们存在,就一定要有自己的空间,我们早就厌倦了躲在人类的阴影下面苟且偷生!这世界原本就应该有我们一份,人凭什么独占?你以为神就能够决定吗?”
我咬牙道:“闭嘴!你现在赶紧滚蛋——趁我还没发火!你应该听说过‘神望大厅’的事吧?我发起火来后果可是难以预料的,到时候你就是借用质明的身体也救不了你!快滚!”
他一撇嘴:“我来不是跟你打架的!你厉害,我怕了,行不行?我是来跟你打听打听孙质明的下落,等找到他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好跟他合体——别以为是我们把他藏起来了,是他自己溜掉的,现在我和他都十分不稳定,一不小心就会错位,两个都会死。你要是不想让他死,就赶快把他找到,就算是跟魔合体,总是活着的……”
“快滚!!!”我对他吼了一声,他怪笑着从我眼前消失。
我收了结界,勉强抑制住自己没有抓狂。我踱出八一公园,心情格外沉重。
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思路,终于搞明白了整件事情——由于亲眼目睹谢霜被强暴,质明对自己懦弱的行为难以原谅,因而产生了偏执的念头。当他跟踪谢霜,发现她自杀之后,更加内疚,于是想要亲手抓住那几个罪犯为谢霜讨回公道;另一方面,在质明心里,一定产生过杀念,这个时候,刚好魔界在进行人魔合体的试验,就选定了萌生杀心的他,他的心魔就此产生,而且挥之不去;魔在他体内一直生长,长到一定程度质明找到了那几个歹徒,出手杀了人,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半清醒状态下的,以魔的身份行动着,所以才会用那么血腥恐怖的杀人方式;但是杀了那几个人之后,他应该有过清醒的时刻,感觉到了自己体内魔的存在,因此通过电视向我求救,就在求救的同时,他体内的魔苏醒了,攻击了我。后来,质明应该是通过某种方法把体内的魔驱赶了出去,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魔互相影响,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人即是魔,魔即是人,所以他才藏起来不露面。我想,他是一直和刚才那个魔拼斗着,极力使自己不被魔左右,极力避免堕入魔道。
得想个办法把质明体内魔的因子完全驱逐,不能让魔占据他的身心,不能让这个试验成功!
那个魔一定也在追踪,如果他找到了质明,就会左右他的思维,那么,他,或者说他们,下一步将做什么呢?
我坐在街边的护栏上,思考着。
是的,一定是的——强暴谢霜的歹徒是四个人!现在死掉的是三个,他们一定会去杀死另外一个,这样就完成了质明产生心魔的时候的嗔愿,质明的心里会出现短暂的空荡荡的感觉,那个时刻,就是魔根植他心里的最好时机!
只要找到剩下的那个人,就一定会遇到质明!
我飞快地跑回家,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端,一个懒懒的、沉沉的声音:“谁啊?”
“爸爸,是憬若啊。”
我能听出父亲立刻精神了许多:“哎?宝贝儿?什么事儿啊?”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别老叫我‘宝贝儿’!听起来我不是你女儿倒像你的小情人!”
“哈哈……”父亲爽朗地笑着:“女儿就是爱人的翻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小情人差不多么——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我需要你的帮助,去找一个人。”
“孙质明?”父亲的声音波澜不惊,我倒有点惊讶了,他竟然知道!
“没错,是孙质明——你怎么知道?你该不会一直派你那些小神盯着我吧?!”
“没有,我哪有那么闲?我去你那儿跟你详细说吧——好了,你给我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不愧是雷神,比雷电还要迅速。
我挂了电话,飞跑过去打开门,一个有着和我一样的长长的黑卷发的男子刚刚把手机合上,正在冲我微笑——这个名叫雷霆的男子是天宫中主管雷电的大神,也就是我的父亲,当年他由于和我母亲相恋而被罚下放到神坛扫地,三年前我打烂了那座破神坛把他放了出来。从那时起,他就把雷神的任务交给了雷帝,自己处于半退休状态。
“爸爸爸爸爸爸!!!!”我纵身扑到他怀里,两手搂住他的脖子,一叠声地叫着——父亲很高,我搂住他的时候脚就不沾地了,他给了我一个“熊抱”,然后把我放下,俯身看我:“我的宝贝儿,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最近还好吧?”。
“还好还好,你呢?”我也看他,令人嫉妒的是风霜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十几年的囚禁会让人发疯、变老,脸上沟壑纵横,尤其是带着对情人的思念,不过父亲是神,他可以调整自己,所以打从我第一次见他就讶异于他的年轻英俊,一直到现在。父亲简直应该叫做“性感男神”,我相信他那优雅而又阳刚的气质一定让不少女神垂涎;应该说,我的相貌中像父亲的地方要多一些,我们都有着浓浓宽宽的眉毛、长长黑黑的卷发和黑得不能再黑的眼睛,父亲说,我们的瞳人是夜晚的颜色,夜晚才是雷电大放异彩的时候;所不同的是,我的嘴唇像妈妈,比较薄,脸型也像妈妈,比较小巧,父亲是方脸膛厚嘴唇;我的鼻子也比较塌,而父亲是高鼻子的——据说男人的性能力跟他的鼻子大小有关系,我不知道推及神仙是不是也如此,我窃笑着看着父亲的鼻子,心里开着他的玩笑,没想到他劈头给我一记凿栗:“死丫头想什么呢?!”
我揉着头大笑着把父亲让进了屋——我几乎忘了他是有“他心通”的,就是说时不时可以看到别人心里面的想法。
“又是自己在家?”父亲不满地看了看地上的泡面碗,“你妈呢?”
“昨天在姥姥家过端午,没回来。”我给父亲倒了杯水,“喝点吧,也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来,没准备酒。”
“恩。”父亲坐在了沙发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皱皱眉就放下了:“人间什么都好,就这水不好,怎么一股死尸味儿?”
“别说得那么恶心!你过两天走了我还得一直喝这水呢!”我抗议道。
他“呵呵”地笑了,然后正色问我:“孙质明的事,你一直在查?”
“没错,可你怎么知道?又看我心里想什么了???”
“不是,其实这件事天宫早就注册备案了,你想想,魔企图占据下界,天界能不闻不问吗?只是我们觉得很棘手,因为现在魔已经学会了像鬼魂附身一样附在产生他们的本体上,只要我们一下手抓他们,他们就立刻钻进人的体内,我们是投鼠忌器。其实本来人心中就有可供魔族栖息的地方,所以魔的暂避根本就不违反天宪,如果神族强行将他们带走杀死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报应。”
“可现在事情更加过分了,他们试图根植在人心里,甚至跟人合二为一,打算渗透进人类的内部,然后全盘占领。”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父亲说。
“机会?”我有点茫然。
父亲解释道:“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假使魔只是利用人心的缺陷暂时避祸,那么我们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是现在他们着急了,打算取得跟本体一样的位置,打算跟本体合二为一,我们为什么不能设想,在魔侵入人类的本体中的时候,其实人类也同样占据了魔身的一部分……”
“你是说,合二为一的时候不仅人类受到了魔的影响,魔也会受到人类的影响?”
“没错。这样双方的力量会产生均衡,会相互抵消,所谓‘人魔’,就是游走在人和魔之间的,单纯是魔,危害会更大,可是他们跟人合体之后会有人的‘人性’,‘魔性’自然就弱下来了。如果我们善加利用,把合体后的‘人魔’的人性完全激发,那么或许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可是,从现在质明的行为来看,他的‘人性’似乎受制于‘魔性’啊,看他杀人的手段,完全是魔的行为;而且,今天早上我跟他的‘魔身’遭遇了,他们好象并没有合体,这种情况下质明为什么会表现出魔性来?”
“我想是人性与魔性在争斗吧,大概他们已经交锋不是一回两回了;或许在杀人的时候那个魔压制了质明,而后来质明却把他驱逐了——作为人类,这是很了不起的,要知道,如果人类自身没法驱逐心里的恶魔,神是没有办法彻底消灭魔族的。而且,一切生灵的存在无所谓好坏,魔只是干他们本能该干的事,憬若,你要记住,无论是神仙还是人类,都谈不上比魔高级或者高尚,只是处于不同的位置,做自己的事,这个世界是需要平衡的,三界之中的生灵也是平等的;所以神族根本不可能谈到所谓‘消灭’魔族,人类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心里的欲望;所以魔还会不断产生,只不过我们目前的行为是控制其数量而已。魔需要控制,人和神同样需要控制,谁也不比谁强;你要明白,如果真到了某个时候,或许你在杀死那个魔的同时会伤到你的朋友孙质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无论作为魔还是作为人,他,或者说那个魔,都已经偏离了行为准则,这就是该加以控制的。”
我沉默了。父亲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一旦质明跟魔合体了,我们必须杀死他来保持世界的平衡。
父亲看看我,又说:“很难接受?那么,还找他吗?”
我想了想,慢慢地说:“必须得找。因为只要他没有跟魔合体,我们就有机会;而且就算合体了,你不是说还有可能让他的人性占上风压制住魔性吗?我们难道不能想点办法让他作为一个无害的人魔而存在吗?”
父亲微笑:“也许可以吧。我只是告诉你后果会是什么,不过依我看也应该尽快找到他,毕竟还存在着救人的希望。”
然后父亲闭上了眼睛,往后靠了靠,似乎有点累,要休息了。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使用“神足通”从“奔雷殿”瞬间移动到我家也是很乏的,就让他自己休息一会儿吧,我想我应该再去一次警局,找到那个黎警官向他说明必须找到谢霜那个案子里的第四人才能找到质明,我想,从那里应该能获得一些线索。
这个城市里夏天来得真快,正如它去得那样快。
早上在街上闲逛是种享受,但是现在不行。
午间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泼下来,一点点地渗进人的肌肤,还有心里。
在这样的阳光下只能眯着眼装出快乐的样子骗自己吧?你能想象就在渗满灰尘的阳光里有无数异类的存在吗?
我在中山广场上悠闲地走着,一圈一圈,假装在看那些已落了不少灰尘的雕塑。
我始终认为,雕塑家是要有信仰的。不信你看看流传至今的希腊神像:就连头颅已经丢失、仅剩飘荡着衣褶的“命运三女神”身上,也分明透出建造者的虔诚。就像眼前这些塑像,他们栩栩如生地展现着近现代中国的革命历程,可以看得出,雕刻它们的人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投入了多少感情,如果没有对刻刀和凿斧下的人物的崇拜那么雕像不会体现出那样一种圣洁的力量。我曾经一个个地数过,这个反映革命者群像的雕塑中一共有五十六个人,我想大概是暗含着五十六个民族的意思吧。创建了这个国家的那位老人站在五十六个人的头顶上,挥着手。他们共同组成了二十世纪后半页中国最具代表性的神像。
神像都是有灵的,尽管它们无言,那是因为在塑造他们的时候每一块泥土都浸满了建造者虔诚的汗水。
我是在等宇晖。他就在中山广场上的华夏银行里。那是幢近百年前的二层楼,是奉天兴业银行的旧址。我宁愿相信那时的银行楼面都那么优雅精致是因为那时的人们比较富于感情而不是由于那时银行的承载量和需求量小——不远处就是工行沈阳分行的“商鼎大厦”,是九几年建的,活像一个站起来的大棺材,而这座小楼,跟中山广场上其他几座老楼一样,是那种精巧但又笃实的日俄时期风格的建筑,看起来很顺眼。
当我把塑像又数了四遍以后,宇晖来到了我跟前。我忽然觉得这两天来我过得很累,他也是,我们俩好象总在不停地赶往一个又一个地方、不停地集结然后分开然后再集结。
或许,为了朋友奔忙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种深入骨髓的本能。
曾听有人说朋友之间无非就是互相利用——什么叫够意思,当然是得到实惠了才能体会到的事,而一旦受惠于朋友的“够意思”,就一定也要“够意思”地还上;“将心比心”和“物物相易”的根本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交换。
也许是这样吧。不过反正大家已经习惯,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宇晖对我笑笑:“想什么呢?表情这么古怪。”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质明能不能理解我们的做法。”然后我跟他说了早上遇到的事和父亲讲过的话,宇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看你热的,一脑门都是汗,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凉快凉快吧。”
中山广场上的辽宁宾馆那儿有家日本料理“甲子园”,建在辽宁宾馆的防空地下室里,小巧的门脸只露出地面半截,只有通红的灯笼和“甲子园”那三个大字比较显眼。虽然那里有味道很好的三文鱼和寿司,配上自调的酱油格外鲜美,但我始终认为到这儿吃饭是头大,因为往前走一站地左右商贸饭店后身胡同里的的“喜之川”也很不赖,但价钱却比这里便宜许多。不过宇晖坚持认为我晒了太久,急需休息,所以把我拖了下去——因为甲子园地势低洼,所以叫“下去”。
我并不是一个超脱于国家和民族之外的神。所以当 造型精致的寿司和串烧端上来的时候,我在心里像祷告一般地嘀咕着:“吃掉它!吃掉它!小日本!”然后就心无旁骛地吃了起来。
等我吃完最后一个寿司,又咽了一口酱汤之后,宇晖突然问我:“怎样?想好了么?”
“想什么?”
“假如,我们真的面对魔变了的质明,你会杀他吗?”
“我……”我拿起橙汁,呷了一口,然后把头偏向一边,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这样呢?”宇晖把我的脸扶正,我对上了他的目光,“反正我们是接引人,这事不归我们管,如果到时候质明真的魔变了,我们尽最大的可能不杀他,抓住他把他交给冥界处理——因为我们俩的人事关系都在冥界,归严峻管,我们抓到的魔交给严峻也说得过去,就算是天宫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妥;而严峻,我相信他会保护质明周全。”
我想了想,对呀,魔界想要把质明变成魔,天界想要除掉他,而人间他是不能待了,只有严峻那里,最安全,对质明和对人间都是如此。只要我们先找到质明,把他送到冥界,就可以慢慢再想法子去掉他身上的魔性。
然后我笑了。
宇晖问:“笑什么?”
我笑着说:“早知道这样昨天晚上我对严峻客气点好了。”
宇晖哑然失笑,然后说:“算了,本来想让你去求求他,现在看,还是我出面吧。”
于是,我和宇晖说好了,我去找黎警官探听案情,他去冥界找严峻来帮忙。
我想,如果还像上次那样到警局去找黎凡,他一定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会把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透露给我,不如私下约他出来,反正昨晚他看到了那种灵异的现象一定也正在困惑,我用偷到的资料做诱饵一定能把他约出来。
我通过114查到了警局的电话,然后打到了重案组,说是找黎警官,有重要情况报告。不一会儿,黎凡接了电话。
“你好。”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而冷淡。
“你也好。”我的声音也并不多热情,“我是周憬若,昨天去报案的那四个人里的一个。”
“哦,有什么新的情况要告诉我么?”
“新的情况倒没有,只是案情总结上面有一些地方我不太明白,想请你解释解释。”
“……”片刻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他正极力调匀自己的呼吸,于是我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去你那里取了点资料,你应该还记得吧?如果我没猜错,案件资料曾被人复制这件事你一定还没跟任何人说过——为什么不说你自己也知道,因为你难以说服别人是谁偷走了资料,对么?能单独出来跟我谈谈吗?关于孙质明的案子,我再顺便给你讲讲是谁拿走了那些复印的文件。”
很快,他就给了我答复,他的声音依然那么冷静:“好。时间地点你定。”
离北市场不远的一个胡同里,有家小小的茶餐厅叫“随心缘”,离市府大路支局也很近,所以我约黎凡在那里见面。
“随心缘”的老板娘是个清秀高挑的女人,一举一动都透着股脱俗之气,再加上那里的小吃味道也着实不坏,所以我很喜欢去那里。我推开店门走进去,老板娘对我淡然一笑,然后安排我到角落里的阁子间坐下,阳光从玻璃窗上放了一半的竹帘子里透过来,把小巧的花梨木桌子上映出一道道光影。我叫了杯凤眉,又要了两样店里自制的小点心,静待着黎凡到来。
他来了。
我眯起眼睛透过玻璃窗看那边路上的那个人,那种沉稳得不露一丝痕迹的步伐,没错,是他。
他没有穿警服,走得不急不徐。
终于,他进店了。
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地一响,我听见老板娘问他:“先生几位?”他答道:“哦,已经有朋友来了。”
我笑笑,朋友?
然后我向他挥挥手,他踱了过来,坐下,看我。
“喝点什么?还是吃点什么?”我问他。
“随便吧。”
我没出声,老板娘在单子上记上了“随便”——这里有一种茶是叫做“随便”的,是加了薄荷和百香果的绿茶,味道怪怪的。
我自顾自地吃着我的玉米粒虾饼,黎凡也不说话。直到他点的“随便”上来了,服务生也走远了,他才问我:“你说昨天……是你?”
“奇怪么?”我直视他,“我才应该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能看穿式神?”
他愣了愣,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看看他茫然的表情,不禁有些疑心——这个黎凡具有能看见式神的能力,就绝不是一个凡夫俗子,可是他好象真的对自己的能力不太了解。
于是我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他想了想反问我:“问这个干什么?”
我笑笑:“我想看看你成年了多久,我想,从你十八岁开始,你就会经常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异常的地方,比如洗澡的时候会偶尔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胎记;或者体内的某一部分总是没来由地疼,好象要从身体中爆出来了一样;你还会发现自己的能力比以前强了许多,好象以前不会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很容易;还有,你的眼睛经常会看见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比如昨晚……”
他把身体向后微微地靠了靠,我能感觉得到他的警觉,然后,他用依然波澜不惊的语调问我:“是又怎么样?”
我的嘴角上翘——果然没错,我们是“同类”。
我啜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说:“能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吧?”
他拿起了那杯“随便”,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然后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要问的案子有关么?再说,我是警察,关于案子,只有我询问你哪有你询问我的?”
我笑笑:“经过昨晚,你还认为这是一般的案子么?我想,以你的精明,你不会没有查过那些突然融化掉的人复印的都是哪些文件吧?所以你当然知道,那些‘东西’跟孙质明的案子有关,那么,你现在还认为那仅仅是件谋杀案吗?”
他的回答有点令我意外:“是的。我依然认为这是谋杀案——不管是谁做的,或者说不管是‘什么’做的,只要有人被害,那就是谋杀。”
我微微颔首:“不错,你真是个好警察。不过,只做警察有点对不起你的能力了。”
他把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盯着我:“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如果能的话,请你快点,如果你能告诉我昨天晚上消失掉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我当然很高兴,但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我的耐心虽然很好,但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办,没工夫跟你穷泡。”
微微的,有种凉飕飕的风。
我知道,那是他的“气场”,他开始并不那么平静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于是我对他说:“敢不敢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哂笑:“你其实用不着说‘敢不敢’,你也应该知道这样的词语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其实我也确实想离开人群再跟你问个明白——走吧。”
我忽然有点紧张。
黎凡并不知道自己所具有的能力是什么,但是看起来他运用得不错,昨晚他收拾我们的式神时是那样干净利落,我真有点怕一旦激发了他的潜能他收拾我时也会那么干净利落。
于是我开始在心里召唤宇晖。自从在神殿里共同死过一回以后,我们开始有了灵犀相通的本领,我的脑电波会跟无线电一样传到他的头脑中,从而留下我的信息,使他能知道我在哪里。
我带着黎凡来到了火炬大厦。我们一路坐着电梯来到顶层,然后,我领他从楼梯间的小过道爬上屋顶。其实我带他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这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我只是想避开凡人的眼睛,到这样一个无人之处跟他谈谈。
楼顶的风很大。
我能感到我身后的黎凡十分警惕,身体里所有的能量似乎都在慢慢聚集。
我回过头,猛然问他:“黎凡,你相信神的存在么?”
“就是说什么神仙哪,鬼怪呀,超能力呀,这些现象你都相信吗?”
他想了想,然后说:“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相信一点儿。”
“那么你呢?你属于多的那一型还是少的那一型?”
“问这干嘛?”
“如果你能接受这些听起来很奇怪的说法,那么我讲起来会容易一点;如果你干脆是个无神论者,我就只好给你证实一下了。”
“我不是说了么,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会相信一点儿,也许真的有某些不知名的存在,在影响我们的生活——虽然我不能说我有多迷信,但是我能接受听上去合理的说法,你尽管说。”
我点点头:“我坦率点儿跟你说吧,其实我找你出来是想请你帮忙——你知道,孙质明是我们的好朋友,现在他所涉嫌的案子让我很挂心;可能对于你来讲,无论是‘什么’做的案,都是谋杀案,但是这确实不是一件普通的谋杀案,这里面涉及了很复杂的灵异事件,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我想要说服一个凡人相信这些很难,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你应该很快就能理解……”
他的眉毛一挑,反问我:“我不是普通人?那我是什么人呢?”
我看看他,然后说:“我看不出。我只知道你身上有种不同于普通人的东西——但你自己应该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哪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黎凡苦笑一下:“如果我能弄清楚那是什么,为什么还要跟着你来这里?”然后他定定地看了我半天,说:“好吧,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你来看……”
他转过头去,将后背对着我,然后,撩起了后颈上略嫌太长的头发,我注意到他穿的是件领子很高的衬衫,甚至还系着风纪扣;他把衬衫领子费力地朝下拉了拉,我一惊——我看到他的脖子上,长着一只眼睛!
一恍惚间,我看清那好象是个竖着的眼睛形状的文身,但是在我刚才望向那里时,那眼珠分明一轮,放射出冷冷的橙色的眼光,像一条金色的冰。
他放开手,头发重新盖住了这只眼睛,然后他转身问我:“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既然你提到了灵异现象,那么,我想弄清楚——这就是我从十八岁以后身体所起的变化。本来,由于我没有父母,我一直以为这个纹印是与我失散了的亲生父母给我纹上的,是为了日后相认留下个标记,它原来跟一般的刺青一样,摸上去是平的,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从我十八岁的生日以后,它起了很大的变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且,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它好象蠢蠢欲动,真的如你所说,像要从身体里爆出去一样。”
我叹口气,点点头:“是哦,我原来也以为后背上的小翅膀形状的东西是胎记呢,后来它痛起来可真是能要了命的——本来我不敢确定,但我现在肯定你一定是有神族血统的人。你说你没有父母,那你是怎么生活的?”
黎凡露出了一种很迷茫又很无奈的神情,跟他那种冷静理智的作风十分不相称,他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记忆总是很模糊,好象一生下来,我就在这里了,究竟从前是怎么生活的我不知道,好象很多人都养活过我,但我不记得了,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从十三岁开始的,从十三岁,我就是一个人生活的,身边谁也没有,自己管自己,好象一直就是那样;在那之前我做过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我现在二十七岁了,这十几年,我过得出奇地顺利,非常奇怪。比如,我不记得我考过大学,但是我的确念了大学,怎么进去的我也不知道,好象就是某一天一早上起来,我像平常一样想,该去学校了,于是拿起书本就走了,就走到大学的课堂里了,连书都有人给我备好了,同学们也都认识我,好象一切本来就该是那样;还有,我忘记了我上的是什么大学了,但是某一天我就直接到了市局去报道,我填的表格上明白地写着警校,所以我就当了警察,好象非常顺理成章,但是我心里知道那是很奇怪的事。就好象我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早就有人安排好了一样,我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就可以了。刚才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一定能给我解开心里的一些疑团,你说孙质明的案子不是普通的谋杀,还说什么跟灵异的现象有关,那就先给我解释解释我的事吧,这样你才能取信于我,取得我的帮助——我现在最迫切地想了解的灵异现象就是我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从那只眼打开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这只眼睛一直在困扰我,让我想了很多事,为什么我会是那样一帆风顺的?就好象有谁牵着线,我只是一个木偶……”
我又叹了口气:“我更笃定了,你这分明是‘有神助’,正常人哪会有这种糊里糊涂的命运?也许是某个跟你有亲缘关系的神在暗中替你安排一切吧——再联想起你没有父母,这件事几乎百分百就是这样了。”
于是,我开始给黎凡讲述半神的来源——我现在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信任我,所以,我就尽可能地解答他的疑问。我在心里暗暗期盼着,黎凡能够理解我讲的事情,最终加入到我们的团队中,为质明的事尽一份力,或许,也可以解开黎凡自身的谜。
不知不觉间,我们俩都靠在了楼顶的栏杆上,我给他讲我自己的事,以此为例,给他解释半神的存在——
“你原来以为神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曾经以为他们一定是无性繁殖的,可是没想到,他们除了有点神通之外,一切的生活都和人类差不多——他们有爱有欲有恨有怨有妒有嗔,就连生殖也是跟其他界的生灵一样,要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在一起。像远古的传说那种从头脑里生出或者从石头里蹦出的例子简直太少了。所以有时神界的神仙们也跟其他灵界的生物通婚,从前这是被允许的,比如神和妖就可以结婚,神跟魔也可以,跟人也可以;但是后来神仙们发现他们跟其他灵界的生物结婚之后虽然对他们自己没有损害,但是生下来的却是杂血统的神了,或者说,他们生下的已不是神了,尤其是神跟人通婚,生下的后代几乎完全没有了神的特性,只有一点点超越人类的神通,好象人类的血统特别能够消融神性——长此以往,神仙的数量自然会越来越少,这对维持神们在灵界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很不利的;所以神们招开了神界公民大会,制定了一项法律,要严格控制异类通婚的现象,尤其要控制神人通婚,他们制定的法律非常苛刻——神和妖魔鬼怪精灵等有可能成仙的灵异生物通婚,要经过公民大会的常务委员会批准,拿到特许结婚证,才可以结婚;但是跟人通婚,是不会被批准的,如果神跟人类做爱了,但没有正式成婚,他们的孩子也就不被法律承认,也就不是神族,这样就不算违犯法律;但如果神跟人类结婚,那这位神祗就会被剥夺神职,罚到神坛劳教……”
“那就不要结婚嘛!”黎凡突然说。
我笑了,说:“你难道没听过神仙是长生不老的吗?如果一个神仙真的爱上了人类,那这个人类伴侣怎么可能一直陪他?神仙想要自己的伴侣和自己一样长生,长相厮守,就必须跟他结婚,这样他的伴侣就会取得神界绿卡,获得永久居留的资格,也就是长生不老的资格——这就等于承认神仙的人类伴侣通过婚姻成为了神族;可是法律不允许他们结婚,因为如果太多的人类取得神界的居留权神界就会变得不那么高高在上了。所以法律限制的是结婚而不是做爱。”
“那么不发给他们结婚证不就得了?婚姻不被承认,不就没有绿卡之类了?”
“从前采用过这种法子,但是很多神仙想出了规避的方法,就是在人间成婚——在一个灵界有效的法则,在另一个灵界也有效;在一个灵界宣过的誓言,到另一个灵界也必须遵守;这就是天地间不变的法则;所以神界的法律也奈何不了他们,只得另制定约束的条款,就是要把跟人类成婚的神打入神坛劳教,以免这位违犯天条的神跟他的人类伴侣过多接触,生下太多的血统不纯的半神来,或者也可以说,是神仙用自己的自由来换取心爱的人长生不死。这种惩罚,是没有尽头的,目的就是让神的伴侣在长久的等待中失去耐心,主动要求解除婚约,失去神族的资格;直到他们解除婚约或者是当那位人间伴侣在人间另与他人结合,那被禁闭的神才会被放出来;只除了一种情况——”
“什么?”
“如果违反法律跟人类成婚的神在成婚伊始就被抓关了禁闭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他们在成婚之后生了孩子,就没有谁能阻碍这个婚姻生效了,因为这孩子的存在也就不能轻易地让这婚姻失效,所以神们就想了一个‘补救’的办法——你应该知道“染色体”这个概念吧?你也一定知道生男生女取决于染色体的排列是吧?很好笑的是神仙们决定利用染色体排列来‘制造’出‘新神’以弥补‘旧神’跟人类结婚所造成的损失——假如是一个男神跟一个女人结婚,神仙男子带有‘XY’的神族染色体,而人类女子带有‘XX’的人类染色体,结合到他们的孩子身上,如果是女孩,虽然仍是两个‘X’,但是其中却有一个却来自神族;如果是男孩,他的‘XY’染色体中就含有一个来自神族的染色体,可能是‘X’,也可能是‘Y’;如果是一个女神跟一个男人结婚,那么同理,他们生的孩子若是女孩就肯定带有一个神族‘X’染色体,若是男孩,也肯定带有一个来自神族的‘X’;如果让男神跟女人生的女孩,与女神跟男人生的男孩结婚,他们所生的孩子就有四分之一的机会遗传到两个来自神族的染色体,两个‘X’,就是说,如果他们生的是个女孩,就极有可能是一个纯血统的神——这是最快的在三代以内‘造’出‘新神’的方法;所以神仙们决定,如果跟人类成婚的神已经留有半神孩子,那么就从这半神中甄选出可以结合生子用来‘造神’的,让他们结婚,如果他们真的‘造’出了一个纯血统的神,就放他们的神仙父母自由,也承认他们的婚姻,承认他们人类伴侣的神族身份。”
“呵!”黎凡耸耸肩:“听上去倒挺皆大欢喜的!可是怎么没人考虑那半神子女的意愿?!他们怎么会愿意当这种生殖机器??”
“是啊,我就不愿意,所以我打上神界,逼他们改了法律,放了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