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花落飞霜处,琴歌双翔清逸心
天上地下永相随,一场尘梦空散去
序 剑舞琴歌
“叮!”的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清脆的鸣响,在月光如水的夜里,才看清那是来自一柄银色的剑。
剑的主人正悠然俏立街头,一双冷然的双眸静静地凝望着地上的尸体。
血迹从剑身上滑落,滴落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片刻间洒满了一地,望过去,红得有些刺目,也有些可怕。
亮银色的剑身,在清白无比月光的映衬下,反射出无与伦比的夺目光芒来。
俏立街头的女子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那张清纯的脸庞,如同三月春日还含苞欲放似的嫩花蕊,美得全然不似尘世中人。
她默然遥望,终于举步离开,在长长的街道上,留下了一道曳长的纤细身影。
踏着雪白的月色,飞身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清澈的流水,缓缓淌过山涧,转过几重山路,山之另一端,更是别有天地,竹制小屋内,传出悠扬清凉的琴声。
门外站着的客人们,丝毫也不敢打搅此刻屋中主人的闲情雅致。
他们早就为那动人的琴声所着迷,浑然是忘记了这次来的目的。
良久,琴声渐渐远去,直到了然无声——
门外的客人们才醒觉过来,记起他们此来的目的。
其中一个大起胆子,朗声道:“在下等乃是代表昆仑、天山、北海、华山四大派,特此前来恳请山人出世,去对付那魔剑女子。”
屋内的操琴之人,似乎在沉吟中,并未有任何回答。
门外的客人们着急起来,右側的黑衣男子,更是补充道:“三月内,不仅四派中人,而且更多的无辜人,都丧身在她的剑下,恳请山人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就此出山吧!”
门外的客人还跪在地上,屋内的人却仍旧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叮!”琴声一动,再次奏起了琴曲,客人中有一人识得这曲子的,失声道:“送客曲……这……这,山人难道要赶在下等离开?”
琴声终究是断绝了。
门外的客人们个个脸如死灰,知道再求也是无用,颓然站起,长叹着,终于离开了。
一 月下剑杀
北海派,广元堂。
天色近暮,掌门人顾云风只身卓立在堂中,众弟子都已经离开了,他心中再无牵挂。
那挺拔的身影,落在空旷的堂中,只有徒然的孤独与寂寞。
他长叹一口气,还是转身坐下了,神色复杂地看向远方——还是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出现……
那双痴然的双目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意。
时辰过了大约有一柱香,等待的人不肯离去,该来的人却没有出现。
银白色的圆月高高悬停在夜幕中,晶莹明亮的光芒照在广元堂门口。
在那迷人的月色下,赫然站着一名白衣女子,有如鬼魅般,毫无声息地现身。
顾云风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出现的女子。
轻纱任凭微风吹动,几缕青丝飘过美丽绝尘的脸庞,如在雾里,遥远而又朦胧,真实却又虚幻。
他同她四目相对,感受着她由内而外的冰冷眼神,不由是有些颤抖。
白衣女子自朦胧的幻境中,缓步走进堂来,面前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幻的她,让顾云风心神受到强烈的震撼。
这是第二次那么近得看到她了,他觉得应该觉得高兴,不是么……
那种该来的喜悦却在凝视久长之后渐渐消失。
冷冷的光芒自那双动人双目中射出,莫名的恐惧此刻将他完全包裹。
她只是含着微笑,望着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透出别样的神采来,身后的配剑在月色下也有种别样的寒冷。
“你……”顾云风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知是月色太过明亮,亦是剑光快得无法让人琢磨。
等到那柄剑上流淌下他身上的热血的时候,在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痛之前,那柄剑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
她拔出了剑,握在她的雪白纤手上,那剑,亮白得同她的手几乎是没有分别。
顾云风还想说什么,但却只能够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他多么希望能够多看她一眼,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一眼……
但是——
她却转过身去,在月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昆仑派,天机殿。
正端坐其中的除了昆仑掌门李梦希外,还有天山掌门云烟子,华山掌门楚空问。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今夜的敌人,假如是他们也对付不了的,那么就是叫上再多的弟子,也只能够徒然地增加伤亡而已。
三人曾经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以往面临过无数的强大敌人。
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辉煌的过去,不等于灿烂的将来。
等待有时会成为一种美好的期盼,但今夜的等待,却只可能是残酷的折磨。
李梦希昨日得知北海派掌门顾云风的死讯,没有太大的惊讶。
命运既然是注定逃不脱的,那么能够做的,只有镇静地接受,还有理智的应变。
所以他飞鸽传书,召集另外两大掌门前来,虽然希望仍旧渺茫,但比之被逐个攻破,三人联手的胜望,当然是更大了些。
此刻,李梦希端坐正中,面容略有些凝重,神情虽不至于有多么地紧张,只是手中茶杯的小小颤抖,多少也是泄露了他内心莫大的恐惧。
天山云烟子是第一个赶到昆仑的人,向来性子急躁的他,自然会第一个到来。
他也是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的人,处在极大的恐惧之中,他其实觉得就是一死,也比这种折磨要好得多,明明知道自己命不久长,却无法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
他负手在后,看似悠然地欣赏着天机殿的壮观布置,实则却有在掩饰内心慌乱的目的在内。
华山楚空问向来自负,本来轻易不会同任何人联手,他是聪明的人,知道在遇到强大的敌人之时,唯有联合才能够保存实力。
他淡淡冷笑着,双目望向李梦希和楚空问,他清楚了他们的恐惧,看着他们还在试图掩饰,觉得非常可悲。
只是觉得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来掩饰。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殿外明亮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天机殿的门前,多少让幽暗的大殿内,有了些灿烂的光辉。
李梦希的双目注视在月光洒落的地方,此刻同时,云烟子也恰巧转身望向同样的位置,唯有楚空问,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在意,但那双眼睛,却在暗中看向着那美丽动人的月光照耀之地。
出乎三人的意料,等了良久,却居然什么人也没有出现。
魔剑妖女,月下现身,杀人无影,来去无踪。
江湖上盛行的传说,难道这次不灵验了么?
楚空问刚想放声大笑,突然感觉到背后凉嗖嗖的,有种强烈的刺痛,从背后直接传递到前胸。
他看到了明亮的剑尖出现在他眼前,而且是从他的身体上刺出的,他斗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楚空问本来潇洒自如的脸,顿时被恐惧和痛苦扭曲成一团,前胸的剑尖消失了。
血不住地从胸口流淌而出,他想说些什么,意识却已在渐渐消失。
他直直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李梦希和云烟子听到重重的响声后,同时转头看去,看到的只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楚空问!
他们抬头看看四周,却发现除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进来。
月色依旧明亮,大殿中空旷得没有一丝声响。
惊恐将他们两个完全淹没,云烟子疯狂地拔出剑来,在空中乱劈,大喊道:“妖女!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李梦希想要阻止他,云烟子的剑却向他凶狠地劈来,口中大喊道:“妖女纳命来!”
李梦希恐怕来不及出口提醒云烟子,就将死在他的剑下,无奈之下,只好也拔剑抵挡云烟子凌厉的攻势。
终于将他逼退几步,李梦希大声道:“云掌门,是我李梦希啊!”
云烟子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举剑再向他劈来,居然用上了他天山派的绝技天龙飞剑。
天机大殿中,云烟子的天灵剑化身为一条金色的巨龙,怒啸着向李梦希冲杀而来。
李梦希无奈之下,默运全身真能,同天机大殿中央的莹光石相结合,形成球形气罩,随后握剑在手,启动昆仑第一神剑寒舒剑上蕴涵的千年寒霜精华,幻化出一道强烈的寒气,试图将那条金龙封闭住。
两种不世的真能,在天机大殿中开始碰撞,寒舒剑同天灵剑的本体在交击中,碎成片片点点,在金白的光芒里,落在天机大殿光滑的大理石地上,“叮当”声不绝于耳。
那道金光渐渐开始扩散,将整间大殿笼罩住,“轰!”的一声,庞大的天机大殿在两大真能的冲击下,崩塌成了废墟,李梦希和云烟子,一起葬身殿下。
等到一切都恢复了宁静后,一名白衣女子悠然自得地飘落在那堆废墟之上。
月色下,她晶莹如玉的脸庞拥有着惊人的美丽,青丝轻舞额间,只是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却只有冰冷至极的幽深光芒。
二 玄林困斗
四大门派在三日内均被莫名其妙地毁于一旦,引起整个武林的巨大震动,武林中公认的泰斗少林终于在各派的请求下,决定主持公道,由少林三大神僧出面对付那魔剑女子。
玄踪林,常年为浓雾所覆盖,奇异的是,它的周围各地,并没有任何雾气,唯有此林,千年古木,苍天而立,在茫茫浓雾中,依稀可见它们挺拔威武的树影,在林中婆娑丛生。
在它其中,其实隐含着少林禅宗一脉的地绝玄罡阵,能够加强阵内少林僧人的真能运用,克制对手的真能。
因为少林的地绝玄罡阵本就同少林的真能丝丝契合,重生之道,在于生生不灭,死而后生,至于死地,方能够重归生地,此阵就是依据这个道理而建。
在林中的三大方位,生位、死位、归位上,分别驻守着少林的三大神僧。宝见驻守生位,宝明驻守死位,而宝聪驻守的是归位。
三个位置,都对地绝天罡阵起着莫大的作用。驻守着自身的真能,也对阵的威力,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此刻,靠在千年古木粗大的树干上,驻守生位的宝见神僧双手合什,默运真能,同时和师兄宝明、宝聪互生相契,开始牵引阵中真能,来围困住被诱入阵内的敌人。
三大神僧都口中念动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忽轻忽响的声音中,包含着禅宗佛门无上心法狮子吼的力量。
随着他们的念语声,玄踪林正发生着肉眼不可视见的变化,微妙在气息真能的引动,难以言说,唯有处在阵中的人本身,因真能受到影响,才会清楚这些细微的变化,并且根据变化,来调整本身的真能,来同阵中相互配合。
宝见暗暗感觉阵中的变化,随时追踪敌人的踪迹,神天眼展开下,阵中的微末震动,皆逃不脱他神天眼的罩视。
此刻,他却惊讶地发现,阵中敌人发出的真能波越来越弱,几乎已经快到了让他感觉不到的地步了。
出现这种结果,只会有两可能,一是敌人的真能被地绝玄罡阵吸尽,二是敌人运用更为奇妙的心法控制本身的真能,使其归于无的境界,就算是三大神僧,也将对她束手无策。
宝见仔细默思了片刻,第二种可能,虽然是存在的,但以她一个年轻女子,要习得如此奇妙的心法,并且能够加以运用,根本是难以想象的奇迹了。
所以,宝见得出的结论是,阵中的敌人,在久困之下,终于耗尽了真能,此刻,应当是他们三个全力出击,阵中的敌人,将再无任何力量进行反抗。
宝见思至此,运用佛门无上心法,传心至宝明、宝聪,知会二人同他一起,将阵中敌人一举消灭。
宝见心神平和,由原来的盘腿而坐,改为从容站起,一步一步,跟随阵中的真能变化,向阵中的敌人靠近。
云雾在玄踪林中漫天覆盖,苍天古木错综地盘立着。
宝见只能以神天眼来辨别方向,渐渐靠近敌人。
突然,眼前的云雾突然散开一道口子,一道雪白透亮的光芒直射入他的眼中,他尚未感觉到有何殊异之处,就觉得神智开始模糊,林下的绿草,突然变成了鲜红色,而且颜色越来越深。
宝见身体一软,缓缓地倒下去,才惊恐地发现,原来地上流淌着的,全是他的血,从他胸前伤口流出的血。
他怔怔地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受伤……
还没有等到他想明白的时候,宝见神僧已经重重地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玄踪林某处的云雾,突然全都散去,清晰可见古木挺立。
等到宝聪到达阵中的时候,只能够看见两位师兄宝见与宝明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睛都睁得很大,似乎是死也不明白。
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会死。
宝聪没有看到周围有人,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将他紧紧包围,他想逃,但是,他不能逃。
所以他仍旧镇静地站着,运用神天眼来查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被困在阵中的敌人,居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无可奈何地睁开眼——
自那无尽的苍天古木林中,一名白衣女子自远而近,缓缓向他走来,她清晰可见的美丽脸庞上,刻画着冰冷至极的眼神。
宝聪不禁退了一步,失声道:“居然是你!”
白衣女子低头笑了,那笑容带着三分羞涩,三分得意,还有四分悲哀。
她从身后拔出一把寒芒四溅的剑来,握紧了它,看着它,良久,才抬起头来,幽幽地道:“不错,是我,事到如今,你们觉得后悔了么?”
宝聪虽是修行深厚的出家人,也不禁被她那魅力惊人的笑容,搅起了心湖上的波澜。
他的脸色有些泛白,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地道:“灭魔卫道,乃是我辈份内之事,就算伤亡殆尽,也绝无后悔之说。”
白衣女子轻轻地笑了,在这寒冷的阵中,仿如一抹温暖的春风,略过人的脸庞,带来无限生机和希望。
可现在,宝聪看着她的笑,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足开始冻僵。
她缓缓举高那把剑,刺目的亮芒,让宝聪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道:“那就让我送你去西天吧,日日同佛共度,你是否该感激我呢?”说着,她又笑了,银玲般动听的笑声里,却是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这个道理,宝聪如何不懂得,他冷静地默运身体的真能,再次同地绝玄罡阵相配合,感觉到力量在他周身流淌,身体也开始温暖起来。
宝聪逐渐有了信心,不复初时的心惊胆战,毫无办法。
白衣女子温柔地看着他,幽然道:“我佛慈悲,我会让你痛快地死去……”剑光如网,向宝聪笼罩过去。
宝聪运起真能,挥掌劈出佛门无上心法中的狮驮拳,真能化身为异兽,在剑网中寻求出路。
可惜,狮兽在网中徒然地吼叫着,却没有力量可使,反而被剑网刺出一道道血痕来,明亮的光芒将狮兽完全笼罩。
最后一声尖吼中,狮兽化成了血水,消失在茫茫云雾间。
宝聪双手断折,摔倒在地上,白衣女子的剑轻指他的颈,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悲哀地望着他,脸色神色还是那么温柔又冰冷,淡淡地道:“随你的佛去吧……”剑将要刺下。
“叮!”一阵急促的琴声,突然间回荡在玄踪林,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却又好似就近在身旁,有如一道清澈的泉水,流淌在清新的山河之间,沁入内心幽暗的深处,欲洗净那片充满污秽的土地。
白衣女子那一剑就此凝住,宝聪暗叫一声幸运,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
但她的剑尖仍然顶在宝聪颈上。
琴声幽缓,山瀑洒落,天际响雷阵阵,风云变化莫测,悠然间,花香鸟鸣,天地静幽,凝结着无数的灵气,从某处慢慢溢出,渐渐扩散到周围来,直入内心,浑身一道清凉,心神平和,再无半分仇怨之念。
白衣女子也似乎心有所动。
她本来冰冷的脸庞,渐渐恢复些温暖的血色来,她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
宝聪躺在地上,被她的剑顶着,心中实在七上八下,她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失手落了剑,他的这条命也就完了。
琴声越来越近——
细碎的脚步声自远处而至,琴声同脚步声,居然能够丝丝合拍,两者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与天地自然,共鸣共和着。
白衣女子怔怔听着那琴声,双目突然流下泪。
一滴热泪滴落到那剑上,那剑发出轻微的响声,爆发出一道亮白的光芒来,将白衣女子完全笼罩。
等到光芒消失的时候,白衣女子重又恢复冰冷的神情来,握紧了剑,幽幽地道:“来的是何方高人呢……”
宝聪听她自内而出的冰冷声音,适才被琴声所动的温暖心田,重又坠入冰窟。
操琴之人,终于自丛林中步出——
一身青色长衫的男子,从容间颇有气度,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清峻的气质,头上却戴着纱蓑,看不清究竟是谁。
当他距离白衣女子不过几尺的时候,琴声突然断绝。
天地间纯真美丽的梦境,瞬间即逝,不复存在。
他因激动,居然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看着白衣女子,良久,才道:“飞霜……你真的是飞霜么……”
白衣女子浑身剧震,剑险些脱手落下。
她握紧了剑,剑上又是一道亮芒,将她紧紧笼罩,她的脸庞宛如是冰雕一般,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看着他,道:“你认错人了……但是,你必须死,见过此剑的人,都必须死。”
男子悲痛欲绝,再次大声道:“飞霜,你难道连我也不认得了么……我是清逸啊!”
白衣女子的娇躯又是一震,冰冷的脸庞开始起了变化,流露出极端痛苦的神情来,她猛然扔下剑,转身向远处跑去,美丽绝尘的身影,在丛林中顿时消逝。
男子抱着琴,着急追去,二人全部都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宝聪缓缓站起,长叹了一口气,回想着七年之前,发生的事……
三 回首往事
七年前,少林,达摩堂。
黄昏时分,在堂中地下躺着两具少林弟子的尸体,发现他们的五名弟子,个个脸色郑重,站在旁边,恭敬地等候方丈的到来。
脚步声自远传来,眨眼间,方丈宝应停步在了尸体面前,随侍而来的伏摩堂首座宝天,低头查看两具尸体,脸色凝重,久久不语。
宝应对那五名弟子道:“你们先出去吧,守在门口,没有本住持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搅。”
五名弟子应声退出堂外,合上门,堂内陷入一片昏暗。
宝应也低身下去,查看死去的弟子,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流露出悲伤的神情来,默然无语,怔怔看着他们,良久才站起身来,对宝天道:“依你看来,凶手会是何人?”
宝天双目含悲,双手合什,低低地道:“这本是绝无可能之事,却偏偏发生了,老衲既不想说,更不想相信。”
宝应微露怒色,凝视着宝天,克制着内心的激动,长舒了一口气,皱紧的眉头渐渐放松,随即缓缓地道:“凡事都要合个缘字,倘若此后再无此事,便当从未发生过又如何?”
宝天看着他,低头叹道:“阿弥陀佛,定不会再有此事。”
宝应再看了那两名死去的弟子一眼,随即自己推门出去,留下宝天一人,还留在堂中沉默不语。
三天后,住持方丈宝应正在大雄宝殿颂经,一名弟子气急败坏的冲到他面前,急急地道:“方丈,大事不好,伏摩堂三名弟子昨夜受袭,只有溪无一人活着,受了很重的伤,眼看就要不行了……”
宝应不及多想,随同那名弟子来到伏摩堂,地上躺着两具无声的尸体,旁边站着伏摩堂一众弟子,个个都悲哀地说不出话来。
宝应看向宝天,宝天的神色相当的复杂,愤怒同难以置信混合在他的脸上,呈现出奇异的模样来。
一名弟子突然哭着道:“方丈,请您一定要为他们报仇!他们死得太惨了!”
宝应看向那说话的弟子,不过十七岁左右,年轻的脸上,流着伤心的泪水,虽然佛家讲求无欲无求,杜绝人世间的一切感情,但身在茫茫红尘,又终究是凡身肉胎,真正又有谁能够做到了却七情六欲。
宝应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加责怪,反而点头道:“众弟子安心,本住持定当尽全力保护本寺弟子。”
宝天的脸色相当难看,宝应上前扶住那受重伤的弟子,将自己的真能同他体内微弱的真能相合,使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通畅许多。
那弟子感激道:“多谢住持。”
宝应低声道:“默运真能,万法皆灭。”
那弟子一凛,顿时将身周一切都归与无的境地,静静感受真能在体内的运作,同天契合,探寻自然与自身的真能,共同结合,有了住持的帮助。
这一番默运,并未费去多少时辰,那弟子终于复原,身上伤痕也消失不见。
宝应对那弟子道:“你且回去休息吧。”
那弟子看看地上同门的尸体,悲哀之下,激动地道:“住持,伤我们的是一男一女,我们听得奇异的琴声后,就陷入昏迷中,随后就看见剑光闪耀,我们就……”
众弟子心下茫然地望着方丈,希望方丈能够给他们一个解释,而他们根本想不出江湖中有谁使用如此奇异的手法来杀人。
宝聪当日是匆匆赶去的,他作为罗汉堂的首座,博晓天下各派武功和手法,所以住持方丈将他叫去,以查看究竟是何人下的手。
他踏步进了伏摩堂,首先看到的,就是躺在地上的两名弟子,宝聪心中悲哀,双手合什,低声道:“阿弥陀佛……”
方丈抬头看着宝聪,沉声道:“师弟,你且看看他们吧。”
宝聪点头,蹲下身,查看两名弟子的尸体,发现在他们的颈处,都有一道很细的剑痕,而他们虽然死去,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痛苦表情,反而含着微笑,似乎是在宁静平和中,突然死去。
能够让死者出现此种情况的,天底下,绝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
宝聪想说什么,但方丈立刻道:“溪闻、溪因带同各弟子好好安置他们,宝聪、宝天师弟,你们跟我来。”
弟子们点头答应,方丈推门当先出去,宝天看了宝聪一眼,随后,也跟着离开,宝聪跟在二人后,来到寺后方丈禅房内。
方丈的禅房,同其他弟子的房间并无多大的区别,狭小的空间内,只有一张清洁的板床,一张桌子,一个箱柜,就再无他物了。
点燃着的檀香,在房内飘然游走,些许幽暗的光芒自外射入房中,也只是稍微减少了此刻众人暗淡的心绪。
方丈示意二人在床上坐下,脸上神色凝重,对宝聪道:“师弟,便将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宝聪点点头,开口缓缓道来:“方丈师兄,依照两弟子死时的模样,凶手除了天冥教剑舞琴歌夫妇外,绝不可能会有他人。”
宝天长叹了一口气,哀然道:“他们在三年前就已经退隐深山,不再理会凡俗的争斗,老衲委实想不明白,他们要这么做的道理。”
方丈望了宝天一眼,朗声道:“所谓世事难料,千变万化,就连佛祖也曾身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够去除一切杂念,终成正果,可见,想要清心寡欲,不理会世间俗事,终究也是件难事。”
宝聪听出方丈言外之意,是说那对夫妇,恐怕是身虽出尘,但心仍在尘中,免不了受到影响,要真的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也未必就没有可能。
宝天低头不语,方丈再道:“师弟,我们天天念佛颂经,到底却又是所为何来,难道就是常处寺中,不理会天下尘俗,任凭恶行肆虐,而继续念我们的佛,颂我们的经么?”
宝天低声道:“达摩祖师建本寺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是这个道理……”
方丈欣慰地点点头,道:“师弟,你没有让我失望。”随后对宝聪道:“依你看来,我们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宝聪思索片刻后,道:“仅凭本寺之力,未免太过单薄,假如能够联络四大派,一同行动,一来能够有个照应,二来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就是出师有名了。”
方丈点头,道:“依你的想法去做吧。”
四 寻踪伊人
北海派,地处北远山顶,自隋朝时由云月真人创立以来,已经有了两百余年的历史,向来以剑术神奇诡异而闻名天下。
当今的掌门人顾云风,乃是前任掌门陆会烟的大弟子,精通本门剑术外,对于真能的运用,在当今武林中,也具有独树一帜的地位。
山后顾云风所居住的真雅轩,四周种满了各色植物,时值三月春日,百花盛开,香气飘远,是北海派一大奇观。
此刻,顾云风左右无事,回到真雅轩中休息。
他推门而入,房内布置精巧,左墙挂有名人书画,右墙是收集来的几把宝剑,正中悬挂着一幅几乎同真人一样大小的画像。
画的背景点缀着无数飘散的花瓣,远山绿水,朦胧中自有一番格外的清幽,绘的是一名女子。
绿色的宫装,挥舞着丝带,在风中轻拂,纤纤玉白的手握紧一把金色的剑。
眉如远山,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含着一丝傲然天下的自在神情,晶莹如玉的脸庞明媚动人。
顾云风在这幅画面前久久凝视。
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何时能从这画中走出来,那该有多好啊……我就是想见你一面,都不能够……唉……”
他呆呆地望着这画,神情萧索,哀然道:“就算我当了掌门,那又有什么快乐可言,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是痴心枉想,你又怎么可能会在我的身边呢?”
他发狂似地大笑起来,震得真雅轩也有所动。
“师父!”一名弟子着急的冲进来,没想到居然看到师父在疯狂地大笑,一时怔住,忘记该说什么话。
顾云风瞬间恢复平时的冷静和严肃,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的双目朝弟子射出炯炯目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如此匆忙?”
那弟子愣了愣,答不上来,看到师父可怕的眼神后,才终于记起,忙道:“少林罗汉堂首座宝聪大师,有要事要同师父商量。”
顾云风收回那炯炯神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让大师稍待片刻,我马上就来。”
弟子忙应道:“是!”担心师父因为他突然闯进去,会责罚他,快步离开了。
宝聪边坐边欣赏着广元堂的壮观景致。
四根落地的大柱撑起整间大堂,白玉雕成的龙凤异兽绕柱飞舞,大气磅礴。
堂角下,布置着各色花草。
宝聪感叹,顾掌门的心性,含着英雄豪情,更有掩饰不去的儿女情长,就他们空门之人而言,如此矛盾下去,终究难以有大成。
“大师一路辛苦,我北海派招待不周之处,要请大师见谅了。”
随着响亮的声音,一名俊朗非凡的男子,缓步至宝聪面前,一双虎目似在探测宝聪来意,幽深地望着他。
是顾云风亲自驾到,宝聪不敢失礼,起身恭敬道:“打搅顾掌门已让贫僧惭愧。”
顾云风退了手下人,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师此来,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否让顾某知晓?”
宝聪暗暗佩服他的行事果断,也不再客套,便将少林近月来发生的事,尽数告知顾云风,最后仍旧不失恭敬地道:“本寺方丈,希望顾掌门同另三大掌门,能够给予少林以援手,少林寺上下,定不会忘记四大派此次鼎立相帮的恩德。”
顾云风身为北海掌门,同四大剑派的关系最为交好,少林乃是公认的武林泰斗,这次居然由方丈亲自派人前来求救,一来可知事情的重大,二来也表示少林对四大派的信任,所以尽管顾云风并不喜欢多惹事端,但此次少林的求救,却不能不答应,沉吟片刻后,他朗声道:“武林正道,当然应当互帮互助,少林之事,北海会尽全力。”
宝聪本来以为要说服这位向来不理旁人之事的掌门,必定要花费一番口舌,想不到他居然会答应地如此爽快,倒令宝聪出乎意料,欣喜地道:“有顾掌门这句话,贫僧便可安心回去交差了。”
顾云风心想反正已经答应相帮,不如再做个顺水人情,道:“大师此来是否已经去过天山、昆仑、华山了呢?”
宝聪摇头,道:“北海之行,是贫僧的第一站。”
顾云风当即道:“天山、昆仑二位掌门同顾某素来交厚,况且距离我北海也是不远,不如就由顾某前往,为大师办妥此事,大师是否放心?”
宝聪大喜过望,道:“如此麻烦顾掌门了。”
顾云风心知少林此次卖了本派一个大人情,日后本派有何危难,少林定也会尽全力相助,颇觉收获更多,接着问道:“那么根据少林所查,凶手会是何人?”
宝聪沉吟了一会儿,道:“也许就是已退隐深山的剑舞琴歌夫妇……”
“啊!”顾云风颇为失态地低呼了一声,随即脸色大变,颤声道:“是剑飞霜与琴清逸!”
宝聪以为顾云风只是同他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并未发觉有何不妥之处,点头道:“是他们夫妇的手法所致的伤痕。”
顾云风一时间竟然不能够自持,向宝聪道:“顾某身体有所不适,请恕失礼。天山、昆仑二派大师可以放心,至于华山,只好请大师再次辛苦了。”
匆匆说完之后,他居然转身离开广元堂,令宝聪大为惊诧。
顾云风茫然地回到真雅轩去,推开门,看着那幅女子的画像,又是惊喜又是悲伤地叹道:“飞霜,飞霜,我终于能够见到你了么……真的能够见到你了么……”
手抚画中女子的脸,看着她那出尘绝俗的丽影,长叹着:“唉……只要能够见上你一眼……我怎么都……都甘心!”
五 傲然双绝
华山之颠,云雾在山间自在飘浮,别离亭位于南面阴幽之处,亭前有常年流淌不绝的泉水,亭依山而建,身处亭中,不仅能够感受到山间的清凉外,而且可以望见亭外群山连绵的壮丽景致,是掌门楚空问最喜留连之处。
此刻,别离亭中传来悠扬琴声,在这幽静的山中回响,增添一番悠闲的雅致。
弹琴的正是当今华山掌门楚空问,他向来自负剑琴双绝,虽同另三大剑派掌门交好,但内心深处,常以自己的剑琴双绝而甚为自负。
他总觉得,人生之意当于能盛名于天下,也要自得于天地,缺一不可。
今日弹琴之兴稍减,随手从琴下石台抽出剑来,飞身于危崖之上,挥舞出数道夺目的剑光来。
“真是妙绝天下的剑琴双绝!贫僧今日有幸得见,此生便不虚了。”身后传来大声的喝彩声,楚空问迅速收剑回立,看到的是,曾经见过的少林罗汉堂首座宝聪大师,这位大师的武学他是敬佩的,收敛起傲气来,客气道:“不知宝聪大师远道而来,可有什么要事?”
宝聪微笑道:“贫僧本来是记得的,但刚才见识到楚掌门惊人的剑琴双绝后,不小心忘记了,待贫僧回想后,再告诉掌门如何?”
楚空问淡淡地笑了,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请大师同楚某回大厅中详谈。”
宝聪甚是遗憾地道:“只可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再见识楚掌门的双绝了!唉……”叹息不已。
楚空问大起知己难求之感,道:“大师若不嫌弃,楚某就再为大师献丑了!”
宝聪大是惊喜过望,道:“哪里是献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楚空问回身坐下,琴声悠扬响起,宝聪闭目聆听,脸上微笑着。
剑光四散,楚空问昂然立在风中,宝聪长叹道:“楚掌门不世英才,就可惜……”
楚空问一怔,问道:“可惜什么?”
宝聪摇头,道:“贫僧怕说了出来,惹楚掌门不喜?”
楚空问更是好奇心起,道:“大师尽管放心,但说无妨。楚某当不至于如此小气吧!”
宝聪才缓缓道:“楚掌门,可曾听过剑舞琴歌四字?”
楚空问点头道:“他们是天冥教中退隐深山的一对夫妇,全武林都相当清楚。”
宝聪望了楚空问一眼,道:“天下人都说华山楚空问虽然自负剑琴双绝,但剑既不如剑舞,琴也难比琴歌,空有双绝美名,却比不上别人的一分一毫。”
剑琴双绝乃是楚空问生平最得意之事,一听之下,不及仔细考虑,大怒道:“什么人说的!?”
宝聪随口道:“贫僧也只是随便听来的,觉得非常荒谬,其实楚掌门大可不用理会。”
楚空问更是脸色大异,看着宝聪道:“剑飞霜和琴清逸又算什么东西!可惜他们退隐深山,否则楚某定当同他们比个高下!”豪情顿生。
宝聪跟着将少林发生之事告知楚空问,楚空问听后大怒道:“他们两个真是辱没了剑琴之道!大师请放心,华山绝不会袖手旁观,定当尽全力帮助少林报仇!”
宝聪大喜道谢,心中暗暗付道:方丈吩咐之事,总算都是办到了,北海之行,顺利地出乎想象,而华山之行,虽然用了点小小的计策,但方丈素来以为行大事当不拘小节,也知他能言善劝,所以将此重任托付在他肩上。为保全天下的太平,只有先小人后君子了。
宝聪双手合什,迈开大步,回少林去了。
六 恨生杀意
会盟天下,是距离六合山最近的客栈,也是附近最大最好的客栈,往来的大多是有名望的客人,所以内中的布置格外考究,黑金相间的色调,衬托出高贵稳重的整体风格,比别家高出一倍有余的大门,赫然就是会盟天下的标志。
经过的平民都难免要多看几眼,感受它的豪华气派,盼望着能够有幸入住几日,当可笑慰平生了。
三楼的临风阁,此刻齐聚四大派的掌门及带同的得意弟子,由少林寺宝应方丈主持,研究如何前往六合山剑舞琴歌隐居之所,首先是问清事情真相,二则若真是他们所为,四派同少林定当不惜一切,毁去他们这两个武林公害。
众人研究之后,决定明日先由四大掌门同少林宝应、宝天、宝聪大师七人先行前往六合山中夫妇二人隐居之地探问。
一夜匆匆过去,次日清晨,七人出发,不久即到了六合山。
六合山风景优美,清泉流淌,淡淡清香随处可闻,确实是个隐居的妙所,七人多少对夫妇二人也有些羡慕来,其实能够远离江湖纷争,在这里度过此生,享受短暂人生中难得的幸福与快乐,将是一种何等的奢求。
七人更加不明白,他们既然享受着如此令人羡慕的生活,又何必再入江湖,扰入那纷争中,而失去平静呢。
正在思索间,一道清凉至极的琴声自遥远的山谷中传出,七人都是心神通明,琴声中隐含有天地至理,相生相克的意味,只是七人中除少林三大神僧能够略微体会到外,余人但觉琴声轻幽动听,却无法明白其中的道理。
顾云风神情茫然,呆呆思索,她……就在这里了,他能够见到她么……
楚空问听得不住点头,浑然忘记自己是来同这操琴之人比试一番的,到此地步,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沁入心脾,丝丝清凉缓缓将燥热的心田,净洗得没有一点污垢。
天籁之音,恐怕也不过如此,楚空问真心佩服,向来自负的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傲气,顿觉惭愧万分,一番琴声入耳,似乎再世为人,重获新生。
七人大有就此离开,不再过问的想法,觉得生死也罢,命运也罢,何必要再去为难他人,不如任由他们继续快乐地生活吧,七人脸上渐渐露出微笑。
李梦希长叹了一声,道:“我们,不如还是回去吧。”
余人纷纷点头,七人遂从来路退走归去。
七人将要离开六合山的时候,突然一曲箫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如利剑般刺入七人的心灵,适才的静幽之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强烈的仇恨,自心底深处,升腾而起。
生与死,爱与恨,不过一念之间,瞬间的转变,成了定局,难以逆转。
宝聪清楚地看到方丈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而他自己脑海中反复出现死去弟子的脸,那本来微笑祥和的脸,竟然成了扭曲的形象,痛苦地叫他为他们报仇。
“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云烟子大声道。
他这一声喊,顿时将余人内心最后的一丝善念毁灭得无影无踪,楚空问跟着道:“别让他们的琴声给迷惑了!我们一定要进去问个究竟!”
宝聪记得自己当时什么也没说,后来,他跟着他们一起再次进入六合山中。
他们的隐居之地本不好找,但当日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引导着他们前行,每到一处模糊的地方,似乎总能够看到地上留下的某种痕迹,他们沿着那痕迹,终于来到了传说中剑舞琴歌夫妇隐居的琴剑山庄。
小小的山庄外,植满青绿的竹,顺着瀑布而下,是一眼不大的小湖,湖中游动着几尾金色的鲤鱼。
自庄内,散出几下剑击的响声,清脆的女子笑声在四周回响,跟着琴声和着剑击的节拍,奏出一曲绝妙的乐曲来。
此曲不载于任何典籍,是弹琴之人,心有所触,随机弹出的,因为如此,更是与天契合,动听无比。
但七人自听过那奇异的箫音后,再听此琴声,已没有了初时的感动。
顾云风更是向前几步,迫切地想见到他日思夜想的剑飞霜。
宝聪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方丈说的:“少林同四大派请见贤夫妇,有要事向二位请教。”
琴声同剑击声同时断绝,庄内男子的清峻嗓音响起:“鄙夫妇二人三年前已公告全武林,从此不理江湖事,当年在场的也有少林大师在内,想来四大派掌门也应当知道,为何又来此?”
七人心知,说话的就是琴清逸,当年天冥教的第一高手,以琴音混合真能的攻击,天下恐怕鲜有人可抵挡。
宝聪记得自己同方丈都是其中之一,琴清逸这招当真厉害,没有回答问题,已经先把众人挡在门外了,众人倒是有些不大好回答了。
云烟子向前迈进一大步,大声道:“少林寺中有数名弟子莫名其妙地受伤死去,依据伤痕,大家猜测可能是你们所为,所以来这里,希望你们能够给个解释!”
六人虽然觉得这样说未免大失身份,但总算是将话回了过去,免了尴尬。
七 大战在即
庄内之人沉默了一会儿,琴清逸开口道:“我夫妇二人自三年前退居此地之后,从此同江湖再没有任何关系,那些人不是我们杀的。”
云烟子听他丝毫不在意的口气,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怒吼道:“凭什么我们要相信你所说的话!就凭你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难道就能够了结少林弟子的性命?”
琴清逸淡淡地道:“相信与否,全在各位,我们夫妇二人又如何能够勉强?只不过,就凭诸位的几句话,又凭什么认定,我们夫妇二人就是凶手?”
七人在对话中就被琴清逸打个措手不及,李梦希开口道:“几句话当然无法证明什么,但少林弟子身上独有的伤痕,却可以证明。”
琴清逸再道:“天下剑器数不胜数,能够造成同一伤痕的剑器,只怕都不下数十种。”随后颇为冷淡地道:“你们请回吧,此地不留任何客人。凶手绝非是剑舞琴歌,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们夫妇是管不了那么多江湖事的。”
七人大为受挫,先前已认定凶手就是剑舞琴歌夫妇,本来就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是他们夫妇好好解释也倒罢了,偏偏琴清逸出言冷淡,让七人吃了一鼻子灰,他们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是一派的掌门,也是一流的高手,如今让一对夫妇如此奚落,心下如何能忍。
云烟子气得脸都红了,怒道:“他们如此无礼,不如我们先攻进去,再抓住他们问个清楚!”
李梦希查看周围形势,觉得凭七人之力未必就不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对手,胜券在握,点头道:“如此下去,终究无法得知事实真相,云掌门的提议,颇为可行。”
顾云风知道假如不攻进去,那么可能就永远见不到剑飞霜了,直到现在,就连她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而她明明就近在眼前,内心如火似焚,当即道:“二位掌门说得有理!”
楚空问本就对琴清逸心存嫉恨,他似乎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楚空问冷冷地道:“他们越是不承认,只怕越是心中有鬼,假如我们就这么走了,少林弟子的仇,可就再也报不成了。”
宝聪看着方丈同宝天师兄,方丈尚未说话,宝天师兄当先一步,大声道:“琴施主,假如真的不是二位所为,就请解释清楚,何苦要蒙受这不白之冤?”
庄内再无任何声音,显是他们二人离开得远了,早就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方丈是主持大局的人,众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吩咐,是攻还是退,全在方丈一人。
方丈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只须生擒他们,问个明白便是了,千万别伤了他们的性命。”此话一出,就是同意攻进山庄。
随即方丈看向众人,低声道:“今日我们且回去,等明日带同弟子,再回这里吧。”
七人退出了六合山,回到了会盟天下,各派掌门会同弟子诸人,仍旧在临风阁中商议如何对付剑舞琴歌夫妇。
宝聪对各派武功都有相当深厚的研究,方丈示意由他向众人说明,宝聪点头,缓缓道:“剑舞琴歌二人,多年前就声名远扬,剑舞剑飞霜当年在天冥教同武当一派的大战中,以一人之力杀退武当十宿,最后连武当掌门檀机子和她大战三日三夜后,也死在她神奇无比的剑术之下。”
众人本来是听闻过剑舞琴歌夫妇的,但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直到今天,听宝聪亲口说来,才是真正觉得震撼,并且隐隐对明日之战,挫了些胆气。
宝聪继续道:“至于琴歌琴清逸本就是天盟教第一高手,据说连天冥教主本人,也对他敬佩三分。他从来不直接出手,只是他所弹奏的琴声,对人的心灵和真能,都会产生莫大的影响。
更有传说道,剑飞霜能够有那么大的本事,可能就是因为有琴清逸在暗中相助的缘故。此人行踪成谜,江湖上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只有当年蓬莱大侠厉元宗,在缥缈之海同他见过一面,从此以后蓬莱大侠,就在江湖中消失了,是否同琴清逸有什么关系,并无详细的记载。
也有人说蓬莱大侠同琴清逸比试真能,因为输给了琴清逸,所以退出了江湖。”
阁内议论声纷纷而起,大都对这传说中的夫妇,感到既是敬佩,又觉得害怕了。
方丈起身,朗声道:“邪魔外道,虽然具有种种世间的强大力量,但天地之气,当以正义为先,邪道虽然大胜,但我正道之力,未必就不比邪道。所求的当是,我们正道,众志成城,以安平天下为大念,就算此次为除魔卫道而身死异乡,但正道精神不灭,终有一天,会将邪魔除尽,以保天下之苍生。不也正是我们学武之人,从来就有的唯一信念么?”
方丈的一番话中隐有巨大的精神力量,让原本低落的众人,一跃而到一个崭新的境界,充满力量与信心,迫不及待地要同那邪道进行一场生死较量。
宝聪记得当日众人情绪高涨,第二日的群攻,已然成了定局。
所有人中,唯有宝天师兄默默无语地坐在角落里,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让宝聪的心情跟着也有些失落。
他觉得,凶手未必就真的是他们夫妇二人,方丈或许也觉得不一定,但现在能够找到的凶手,便只有剑舞琴歌夫妇二人,而且在四大派鼎立相助的情况下,就算真的不是他们,恐怕也难以回头了。
少林弟子受人暗袭而死,已经成了全武林皆知的事实,方丈若不能够为他们报仇血恨,少林数百年的声誉恐怕就将不保。
宝聪能够体谅方丈的苦心,但是,内心是否真的没有动摇,他自己却并不清楚了。
八 群战六合
天空碧蓝得没有一丝云迹,六合山清新的山林中流淌的清澈泉水,和着鸟儿欢快的鸣唱,宛然是绝俗的天地,不该有任何的烦恼与忧愁。
琴剑山庄门前的小湖内,游动着的鱼儿,开心地甩动着尾巴,浑然没有感觉到周遭已然发生了某些变化。
草地的瑟瑟声中,几十人的队伍静静地向琴剑山庄迈进。
山庄内,依然传出悠扬动听的琴声,和着琴声的,还有清脆的剑击声,叮当作响,融合在天地之内,奏出天籁般的妙曲。
昆仑弟子是最先进入琴剑山庄的队伍,李梦希挥剑劈开大门,竹制的薄门,在剑光闪烁中化成碎片,落在草地上,门前的风玲在那群人经过的时候,呜耶着摇动,发出低低的哀鸣。
山中有静居,琴剑共唱和。别来三载余,忘净世间忧。
众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山庄内,一间简陋的小竹屋出现在众人眼前,似乎里面并无人在,安静中透露出些许诡异,顾云风带领弟子进内查看。
推开门,握紧手中的剑,门应声而开,虚空劈出一道剑光,屋内有小桌,桌上放着一具古琴,内中右边的房间布置得洁净素雅,想来应当是女子的住所,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顾云风不自禁地抚摸屋中的小物件,想象它们的主人,会是如何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
没有什么发现,顾云风依依不舍得的推出小屋,一出门,就听到有女子清脆动听的嗓音客气地道:“诸位是什么人,为何不得相请,就擅自闯入别人的家中?”温柔的声音里,隐含着怒意,但从那女子口中说出,却成了动听无比的仙音,感觉不到任何敌意。
顾云风激动地冲到门口,眼前一亮,一名绿衣女子手挽竹篮,卓立在众人当中,清澈如水的双眸淡然扫视在场的众人,晶莹如玉的脸庞上,并没有一丝惧怕。
她,就是顾云风日思夜想的女子,剑飞霜。
众人一时尴尬,本来气势汹汹的杀意,在面对这女子的时候,顿时消失于九霄云外。
李梦希清了清嗓子后,道:“这位姑娘,请问就是剑飞霜么?”
绿衣女子不答反问道:“阁下应当就是昆仑掌门李梦希吧,小女子记得,生平同阁下并无任何仇怨。”
李梦希一怔,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能够认出他来,心下倒也有几分欣喜,答道:“在下正是李梦希,姑娘却是如何知道的?”
绿衣女子不答,转头看向云烟子,淡淡地道:“云掌门执掌天山以来,天山派比之从前,更加声名大振,侠义闻名天下。小女子想请问,云掌门,又因何缘故,要带领众弟子,打搅小女子夫妇的平静生活呢?”
云烟子给她这几句话说得心中忽上忽下,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怔住了,半天回答不上来。
绿衣女子美丽动人的脸上显露出悲伤的神情来,哀然道:“小女子夫妇,只想从此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想不到居然也如此之难……唉……”
宝聪记得自己当时,也是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到真正的剑飞霜,这才知道无论传说多么神奇,都无法将剑飞霜绝尘的美丽形容出万一,而她超然的气质与聪明,更加让在场的众人,都深深觉得佩服。
宝聪也是其中之一,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数十人的包围中,面不改色,冷静淡然,这样的女子,天下能够有几人。
顾云风流露着痴痴的目光,未等到剑飞霜问到他,他就自己开口道:“剑姑娘,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夫妇能够给我们一个解释,说明少林弟子伤亡一事,同你们并无关系。我们当立刻远离此地,从此不会再来打扰二位的生活。”
剑飞霜的神色温柔中透露着坚毅,叹道:“不是我们杀的。你们就是不信,我们又如何来证明呢?”
方丈上前一步,朗声道:“既然施主不能证明,请恕老衲无礼了。”运起佛门无上心法狮驮掌的功夫,迅捷无伦地劈向剑飞霜。
众人都是大惊,不知有多少门下弟子反而在为剑飞霜担心。
他们不忍见如此绝代风华的女子丧命眼前。
宝聪也是其中之一,方丈的突然袭击,虽然终于将当时的形势扭转,但是,堂堂少林,却实在亏为武林泰斗,居然偷袭一个女子。
宝聪直到今天,也想不明白,向来冷静理智的方丈,怎么会在匆忙间出手,造成当年那场浩劫。
空中突然出现一只金色的大狮兽,狂吼着向剑飞霜袭去!
众人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即将出现的悲惨一幕。
良久,才睁开眼睛,宝聪居然看到方丈后退数步——
一道柔和的剑光在眼前闪耀着,剑飞霜手持着剑,凛然无畏地望着众人,一双清澈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无奈的悲伤,淡然道:“众位定要动手,小女子也只有奉陪了。”
明媚的目光在这昏暗的山谷中犹如两点星辰,射出动人心弦的光芒,绿衣薄袖,在微风中轻轻飘舞。
长剑冷芒,绝尘的女子,如梦幻一般,清晰却茫然。
方丈凝聚全身的真能,黄色的淡淡光晕将方丈整个人都包围,一声大吼中,火热的真能奔涌着向剑飞霜袭去!
柔和的白色剑光在那道黄晕中破开一道缝隙,绿色清风在四周飘舞。
当吼声渐轻,黄晕散去的时候,方丈站着,站着,“哇!”的一声,猛得吐出一口鲜血来,宝天上前扶住方丈,看着受重伤的方丈,脸上的神色大变。
剑飞霜目中神光一闪,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来,收起剑,柔声道:“这位大师,伤得重不重?”
云烟子起身挡在了方丈面前,大怒道:“妖女!休想再伤方丈大师!”
楚空问和李梦希见势,不动手是绝无可能,带同门下弟子,纷纷拔出剑来,将剑飞霜包围在其中。
宝聪同宝天师兄扶下受重伤的方丈退在旁边休息,看着剑飞霜一个人,手持着剑,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被困在人群中,他平静的心湖都不能够没有震动。
“妖女!放下剑!我们不杀你性命!”云烟子大声道。
剑飞霜傲然卓立,凝视着手中的剑,剑身纤细,焕发出柔和的光芒。
“当!”的一声,收剑回销,她幽然道:“你们走吧,我们夫妇自三年前再不是江湖中人,我不想来伤你们。”
云烟子恨恨地咬着牙,当先挥剑向剑飞霜劈去,剑未及近她身体,一股极强的真能盾气居然将他反弹回来。
剑飞霜没有回头看惊讶的众人,拿起地上的竹篮,旁若无人地向屋子走去。
云烟子的剑袭,是如何给她挡住的,所有人都亲眼看到,怔怔地似乎根本难以相信,世间居然会有运用真能同天地浑然一体的人!
剑飞霜果然名不虚传,派中的弟子有的痴痴地望着她的绝尘身影,渐渐远去,不由是长叹了一口气。
李梦希大声道:“剑姑娘,请你能够给大家一个交代!”
剑飞霜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正要推门进内。
一道寒冷的剑气缓缓自李梦希身周升起。
那把在发散出寒气的宝剑,宝聪认得,那是昆仑的镇派之宝寒舒剑,孕育着千年寒魄精华。
看到李梦希不惜动用镇派宝剑,三大派再难袖手,此战关乎天下苍生,剑飞霜傲慢无礼,众人再没有半分怜惜之心。
楚空问的夺魄,云烟子的天灵,同李梦希的寒舒一起合成一道力量强大的剑网,将剑飞霜包围。
顾云风带同弟子在后略阵,防止琴清逸突然出现,将众人攻个措手不及。
寒冷的白光,夹杂着蓝色的夺魄,环绕着天灵幻化成的天龙,向剑飞霜飞速袭去。
剑飞霜感觉到了背后强烈的真能冲击,回头,来不及拔剑了,她镇静地面对着三道天下至强至刚的真能攻击,淡然望着众人,神色中既有几分悲哀,更有几分讥讽。
天龙呼啸着,真能在三大掌门的控制下,达到了极点!
宝聪看着她,看着天龙腾飞,看着剑飞霜冷然赴死的神情,低下头去,双手合什,念起无念无天咒来,期盼佛能够引领她的芳魂,前往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九 琴箫之斗
“叮!”一道琴声自天际响彻云霄,划破所有的阻隔。
琴声化成三道银白色的光芒,将天龙缠绕住,七铉共鸣,七色光芒笼罩着天龙,天龙痛苦地吼叫着。
“轰!”七色光芒下,天龙被撕裂成空,一团云雾将剑飞霜笼罩。
三大掌门齐齐摔倒在地上,门下弟子赶紧去扶他们的掌门。
云雾渐渐散去,小屋门口,一名青衣男子一手扶住剑飞霜,一手拿着古琴,清俊的脸庞上,满是深深的怜惜,柔声问道:“飞霜,是我来晚了。”
这名气质超群的男子,当就是琴清逸。
剑飞霜欣喜地望着他,轻轻摇摇头,双眸中闪着光芒,低头不语,琴清逸将她搂在怀里,一双神眸昂然扫视在场的众人,口气冷然道:“众位为何就是要跟我们夫妇过不去?”
三大掌门都受重伤倒地,少林方丈还在昏迷中,剩下的只有顾云风,同宝天、宝聪三人,拥有能够同剑舞琴歌一战的力量。
宝聪默然,师兄宝天也是不语。
只有北海顾云风挺身而出,朗声道:“二位就是不肯解释,在下等除了动手之外,别无其他的选择。”
琴清逸转头对剑飞霜柔声道:“飞霜,你先进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
剑飞霜冷然的神色全化作了温柔欣慰,点点头,先推门进去了。
顾云风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忍耐着没有说话。
琴清逸将琴放置在地上,自己悠然盘坐地下,举目抬头,淡淡地道:“诸位假如定要同琴某一战,琴某只好奉陪,希望诸位能够适可而止。”
手抚琴,清凉的琴声在山谷间回荡。
顾云风的心神在琴声的刺激下,愤怒之情顿时渐渐淡去,心头一片清爽适宜,举着剑的手,不自禁的垂了下去。
众弟子也是同样的神情,面露微笑,忘记了仇怨。
琴清逸的话语随同琴声一起幽幽入耳,:“众位难道不思念家乡,何不现在就归去呢?”
杀气重重的琴剑山庄,入了清静自然的境界,再无杀意与怒恨的容身之地。
突然,不知道从何方传来幽然的箫曲,奇异的曲调,在琴声中流动,干扰着琴声的清凉。
琴清逸脸色一变,琴声断绝,他站起身来,朗声道:“尊上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箫曲在琴声中脱颖而出,一丝丝地纠缠入众人的心田中,清凉之感完全消失,代之以内心巨大的仇恨,在心火中缓缓升腾。
琴清逸再次抚琴,琴声自缓慢到紧张。
箫曲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缓缓的声音沁入众人的心中,形成一层薄雾,笼罩着,再难去除。
顾云风大怒着向琴清逸挥剑袭去,一道气盾在琴清逸面前出现,挡住了顾云风的剑袭。
琴清逸脸色大为紧张,专注于琴音同箫音的混斗。
顾云风感觉到面前的气盾虽然强大,但其中的力量却在渐渐减弱,他冷笑着,加强自己的真能。
三大掌门随同那箫音入耳,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重新注入他们的身体内,伤痕的痛觉减轻,他们重新站起。
宝聪却记不清楚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在那箫音影响下,他的意识陷入了一种无法控制的境界,等到他清醒的时候,看到琴清逸已经站在危险的悬崖边,四大掌门逼迫着他,然后看到那青色的身影,纵身跳下悬崖,身后是女子痛苦的一声尖叫。
剑飞霜居然被一名黑衣人抓着,那黑衣人手上拿着一支洞箫,黑衣人抓着她,飞身离开,只听剑飞霜悲痛的哭泣声,还在山谷中清晰地回荡。
琴剑山庄,自此在江湖中彻底消失。
过去七年了,本来以为江湖再也不会起什么波澜了。
但是,却居然看到剑飞霜同琴清逸再次出现,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宝聪没能够想明白,两位师弟的尸体,在眼前无声的躺着。
江湖,究竟是什么……
正在此刻,远处又有几道琴声缓缓响起,他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往琴声的方向踏步走去。
十 倾心相爱
琴清逸追随着剑飞霜的方向而去,终于在一颗苍天古木下,发现正靠在树干上,茫然的她。
“飞霜,是我啊!你难道连我也不认识了么……”琴清逸上前抱住她,七年了,让他终于能够再见到她,上天就算曾经对他们夫妇有多么残忍,现在他心里也只有感激,万分的感激。
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再让他错过飞霜,错过同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剑飞霜昏昏沉沉地任由这名既陌生又似乎相当熟悉的男子抱着,在他的怀抱里,她感觉到了很久以来,没有感到过的温暖。
她在那怀抱里,吸取着需要的保护,她太累了,她多想就此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了,过去就像个长长的恶梦。
“飞霜,你怎么能够忘记我……剑舞琴歌,剑舞花落飞霜处,琴歌双翔清逸心……你怎么会不记得!?”琴清逸悲伤地低低道。
“剑舞花落飞霜处,琴歌双翔清逸心。”剑飞霜读着屋子内的诗,开心地笑倒在他的怀里,轻声道:“你写得真好!我很喜欢。”
他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悠然道:“从此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没有烦恼,永远地在一起……”
她低声念着,“永远在一起……嗯!”她认真地点点头,也抱住他,流出眼泪来,“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太好了……在这里,我舞剑,你弹琴,没有人会来打搅我们……”
天冥教新弟子的练武殿内,她又摔倒了,那些招式对她来说,太复杂了,她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当初爹娘因为穷,让他们带走了她,她一个人在这里,天天要学很多东西。
可是,她总是最差的一个,根本学不会,更加学不好。
看到周围看管的人没有发现,她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一直跑到后山,终于自由了,太好了!
她开心极了,放慢脚步,缓缓走下山,在这个时候,却给人一把抓了起来,是天冥教的人,那身黑衣服真难看。
她被抓了回去,关在小房间里,三天都没有饭吃,直到她快不行了,她才给放出来,但从此以后,却要戴上脚铐,再也没有自由了,而且也不让她学习,只让她服侍教中的大人物。
她成了一个小小的丫头,那些大人物们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要骂她,打她,她没有办法跑,只能够默默忍受。
直到有一天,她在被打的时候,有个很好看的大哥哥经过,他让那个大人物不要打她,大人物居然很恭敬地听他的话。
过了几天,他过来问她,是否愿意跟着他,她求之不得,当然高兴地点头不已。
此后,她就一直跟着那个大哥哥。
她的脚铐也被除去了,而他从来也不让她做什么辛苦的活。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天冥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的人,名叫琴清逸。
他真的很好看,她最喜欢看他了,天天等他回来,他还让她和他一起吃饭,笑着问她,是否想学武功,她大胆地说,只要他教她,她就学,而且一定学好。
他笑了,此后几天内,并没有再说起这件事,她觉得有些失望,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丫头。
那天,他特别叫来她,说有件礼物要送她,她惊喜地发现,他居然送她一把宝剑,第二天起,他开始教她剑法。
她才知道前几天,他去处理教中的事务,最近有了空后,才来全心全意地教她。
在他的教导下,她学得相当认真。
三年后,她在教中已经可算一流的好手,但她知道,他自己的功夫更加深不可测,她不在乎是否能够学到他的全部本事,只要能够天天看到他,她就觉得开心快乐,就连以前学得很累的功夫,跟着他学,学起来也是乐趣无穷。
四年后,她开始跟着他东奔西跑,为教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江湖中有名的人物。
也许在正道眼中,他们是邪派,他也算是个大魔头了,但她不在乎,正也罢,邪也罢,只要能够同他在一起,就是地狱,她也会欣然同去。
后来江湖中人将他们二人合称剑舞琴歌,声名响亮了,但是麻烦也跟着来了,找他们挑战的人越来越多,而以前为天冥教做过的事,到头来,也险些让他们性命不保。
那是一次在仙绝剑的对战中,他们陷入重围,清逸为了保护她,受了仙绝剑掌门的三绝剑,虽然勉强支持,但在回教后,重病了一场,昏迷了一个多月,才清醒过来。
这一个月里,她天天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天天泪如雨下,她向上天祈祷,假如能够让他好好活着,她就是减三十年的寿命也在所不惜。
一天天过去,她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跟他说话,说她多么想他,让他快点回来吧。
她哭着说,可是他就是不回答他,让她好担心,好难过。
他终于醒来了,两人紧紧拥抱,发誓再也不要分开。
于是,他们决定退出江湖,为了能够退出江湖,他们答应再为天冥教做三件事,虽然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是终究也是完成了。
公告天下,二人退出江湖,依照规矩,以前的仇恨将不能够再延续下去,从此江湖中再也没有了剑舞琴歌二人。
江湖纷争同他们再无半分关系了。
当琴剑山庄简陋的屋子建好的时候,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美好的人生多么短暂,后来……后来……
“啊!”剑飞霜终于全都想起来了,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久别的爱人,看着他脸上的伤痕,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问道:“清逸,你痛不痛……你真的还活着,我真是……太高兴了!”
琴清逸欣喜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冰冷的脸庞终于化成了从前的温柔可人,感受着从她柔软的手心里传来的关怀和温暖。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低低地道:“感谢上苍,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再也不要了!”
正在此时,一道冷洌的箫曲自远方,悄悄传来。
十一 生死与共
“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们……”琴清逸幽幽地道,脸上却露出坚定的神色来,对怀中的飞霜道:“别怕,如今我们在一起,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了!”
剑飞霜点点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不会害怕。
那箫曲如影随形,剑飞霜感觉到头仿佛要裂开来,痛苦地咬紧牙关,硬是没有说出来,但琴清逸看在眼里,如何不清楚她的痛苦,对她道:“别怕,静下心来。”
随后,将琴放在地上,盘坐在地,手抚琴,一道幽缓的琴声响起,同箫曲做着殊死奋斗。
箫曲的声音不紧不慢,琴声渐渐加强气势,琴清逸心神同琴声合二为一,同天地间的真能,发生着强烈的感应。
宝聪赶到的时候,看到琴清逸同剑飞霜,在听到琴声的同时,也感受到箫曲的强烈冲击,他头一痛,忽然运起真能,向他们两个攻击过去。
与此同时,四周突然出现了少林众弟子,还有四派的弟子,个个面露凶狠的神情,将他们两个包围在其中。
琴清逸突然大喊道:“你要对付的只有我们两个而已,不要再灌音到那些无辜人身上去了!他们这样下去会死的!”
箫曲悄然断绝,一声冰冷的声音响起,“本座救了她,你居然不感激?恩将仇报,不是你的风格吧……”
琴清逸怒道:“住口!你给她什么,饮月寒心剑!让她再做你的杀人工具!夜月羞,你堂堂一教之主,难道不觉得羞愧?”
青衣在风中狂乱地舞动着,他清俊的面容上流露出浓重的悲伤来,当他刚刚用真能为飞霜治伤的时候,发现她体内的真能已经给那把传说中的魔剑吸得一点不剩。
冰冷的声音淡然笑道:“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你跟了我那么年,难道还不明白么……她抢走了你……本座能够让她活到现在,已是极大的恩典……”
琴清逸悲哀地看着正在陷入昏迷中的飞霜,看着面前不断涌来的众人,他的气盾现在正抵挡着他们的攻击,但是,就算他能够活下来,飞霜却是无救了……
她再也支持不住了,饮月寒心剑是天冥历代不准动用的魔剑,她被剑魔洗干了真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箫曲再幽幽响起,众人的神情可怕到极点。
琴清逸记得,让天冥之音控制的人超过半个时辰后,就将血脉尽裂而死,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哀然地抱紧飞霜,轻轻吻上她的唇……
他不舍地将她轻轻放开了,凝起全身的真能,双目中划过一道光芒,手下轻抚琴铉。
十指在琴上奔流着……
假如此生我们不能够一起愉快地生活,那么就让我现在积德吧,所有的真能,将随同这随后的一曲,在我身体内流尽。
飞霜……
天上地下,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永远……
十二 刹那梦境
宝聪醒来之时,人已在寺中,是他的弟子将他救回。
后来听说天冥教主夜月羞七孔流血,静静地死在玄踪林外,而众多的各派弟子清醒后,竟然没有任何伤痕!
剑舞琴歌夫妇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们,他们是生是死,居然没有人知道。
宝聪曾经踏足六合山琴剑山庄,空荡荡的山庄,小竹屋内,清静如故,没能够发现有任何人曾经踏足的迹象。
他一直很想再见剑舞琴歌夫妇一面,但是走遍了天下各处,却就是再也找不到他们,连剑舞琴歌的声名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来而不往矣,曾经轰动武林的那对夫妇,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也许他们正在某处静静隐居,那样的话,再也没有人会去打搅他们。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日在碧云湖上,宝聪乘舟远行,恍惚间,突然听到一道清凉的琴声在身边响起。
他惊喜得寻找琴声的来处——
一叶小舟无声地擦身而过,在朦胧的窗帘内,似乎隐约有名男子正在弹琴。
几点剑光自小舟中射出,剑声同琴声交替作响着。
宝聪心一动!
当他想要仔细看清旁边的小舟之时,那叶小舟却已经去得远了。
在青山绿水中,小舟渐渐远去,没入烈日的余辉中。
剑飞霜外传
武当真武大殿内,掌门檀机子端坐着,下首是武功仅次于他的武当十宿,十人只要在江湖上出去一人,都是令天下变色的人物,如今十人齐聚在此,个个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天色逐渐昏暗中,十人仍旧没有离开的打算,檀机子长叹了一口气,“诸位……”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明亮的剑光闪耀而来。
众人但觉眼前一花,一名绿衣少女手持剑,卓然站立在真武大殿中,面对天下赫赫有名的武当十宿,晶莹如玉的美丽脸庞上,没有一丝惧怕,悠然道:“小女子晚了,请诸位能够恕罪。”
檀机子起身,淡淡道:“小姐独自一人前来赴约,是否太过小看武当?”
绿衣少女微笑道:“是否小看,不是小女子能够说的,就请诸位赐教吧!”
武当十宿齐齐变色,虽然他们早听闻天冥教下剑飞霜的功夫实则已经仅仅次于教主,是教中的第二号人物,但看着眼前这名娇弱的少女,却是无论都不能够相信,她就是闻名天下的天冥教下第二高手,如今听她如此大的口气,十人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不由是动了气。
武当十宿中的未玄真人当即站了起来,昂然步至剑飞霜身边,“就让贫道领教姑娘的高招!”
剑飞霜淡然一笑,“怎敢,请前辈手下留情。”这一句倒是谦虚地出乎未玄的意外,他略微一愣间,凌厉的剑光冲天而起,在他身前逼近。
未玄虽然清楚剑飞霜绝非可以小看的敌人,但就在眼前的年轻少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让他提高足够的警惕和小心,又因为她的谦逊,从而降低了防备,从开始就落了下风,让剑飞霜攻个措手不及,未玄自认是老江湖,却也竟然给一个年轻少女制得动弹不得,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好在虽然剑飞霜的剑术虽然惊人,未玄数十年的临战经验要丰富的得多,看准她此番凌厉的攻击之后,必然会有一个势弱的空隙,他不慌不忙地后退数步,但冷森的剑气仍旧是刺得他满脸生疼,他终于开始对这年纪轻轻就闻名天下的天冥高手有了更真切的认识。
岂料,未玄居然是料错剑飞霜的剑意!
虽然剑飞霜的剑气是比先前要弱些,但这一招居然让未玄根本无法防御,因为她的下一招全然不是攻击他的,而是剑尖斗转,向左首的天路真人狠狠地刺去!
谁都没有料到她居然有此奇招!
天路正在静静观看未玄同她的过招,这下,剑光闪耀,剑尖顶着他的身体,剑飞霜悠然一笑,收回了剑,淡然道:“小女子若这样杀了你,料你也不服气!不过,道长既已在小女子手下死过一次,那便不再好出手了吧。”
天路看她巧笑倩兮的动人脸庞,这气也生不成,武当十宿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哪里能跟这少女动气,天路朝檀机子看了一眼,掌门也是一脸无可奈何,他只好点点头,“贫道退出跟姑娘的争斗。”
剑飞霜恭敬地行了一礼,微笑道:“谢谢拉!”
弄得本来杀气腾腾的真武大殿,顿时如沉浸在温暖的春风里,让人不思烦恼。
未玄还为着突然变化感到头疼的时候,那道剑光复又毫无先兆地对准他进行攻击!
旁边的未空师弟拔剑站起,向着剑飞霜后身攻击,他同未玄是同时入师门的好兄弟,手足之情,看到兄长遇到那么大的危险,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只好从背后偷袭。
未空本以为这样一来能够解除未玄的危险,岂知剑飞霜浑然不理会他的攻击,继续向未玄袭击,未玄硬接了她一剑,剑上传来汹涌的真能,全都尽数入了他的身体中,未玄退后好几步,几乎站不住。
此刻未空的剑眼看将要穿透剑飞霜的身体而过,他虽然明知这女子所属天冥邪教,但真要下狠手杀她,却也难以真的下手。
但这个时候剑飞霜竟然以不可能的速度,回身挺剑刺向未空,未空的招式已经使老,哪里敌得过她凌厉的剑招,慌忙中急速后退,但已经给她的剑气逼得真能不畅。
未玄、未空,不过和她对了两三招,就算两个合击,竟也没能够制服她!
假如再坚持什么身份,武当全派给她一一攻破,必定是全派灭亡在即。
檀机子站起,对未玄、未空道:“二位且休息吧。”然后对剑飞霜道:“姑娘这次来,到底意欲何为?”
剑飞霜晶莹如玉的脸旁上略过一丝微笑,淡淡道:“教主要小女子让天下武林知道本教的厉害。小女子心想武当乃是武林泰斗,假如把武当灭了,自然无人敢小看我们天冥。”
这番话她微笑地说来,居然是想以一人之力灭了武当派!
在坐的人无不脸色大变,怒气横声。
“灭武当?好大的口气!”右首的天居真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假如道长觉得小女子口气太大,那么就请道长赐教吧。”剑飞霜轻松微笑地望着他,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好!”天居就要拔剑上前,身边的天风也一起站了起来,道:“就让我们二人领教姑娘的高招吧!”
天居本来不想以二敌一,就算赢了,传出去也大大有辱武当的声誉,但眼见剑飞爽轻松将未空、未玄两位师弟击败,他自负虽然在二人之上,但是否能够真的击败剑飞霜,那就很难有信心了,点点头:“好,我们一起上!”
剑飞霜望了二人一眼,点头道:“如此就请二位道长赐教了。”垂下握剑的手,静静等待二人出招,浑然没有了初时的突然袭击般凌厉过人。
天居临战经验相当丰富,不理会她的变化,轻松握着剑,随后划出一道剑光来,缓步向前,没有一丝杀气,旁边的天风跟着也是同样轻松的一剑,二人一前一后,围着剑飞霜绕着圈,是将她包围在当中了。
剑飞霜虽然脸上仍旧在轻松地微笑,但心底委实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打法,琴大哥可从来没有说起过,他们似乎根本没有杀气,也没有出招,但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加无法捉摸他们何时会出剑,何时会突然袭击。
天居的剑缓缓向她靠近,剑飞霜不敢小看他这一剑,全力挡击,哪知道居然一点力气都没有,天居的剑自己滑开了,找不到着力之处。
身后一道劲气贯来,是天风出招了,剑飞霜一惊,根本无法清楚这一剑是真是假,难道自己真要死在这里么?
琴大哥在出门前,嘱咐自己要小心,都怪自己太轻敌,如今陷在他们的阵法当中,心中顿觉很是惊恐,但脸上依旧挂着淡然自若的笑容。
让天居和天风都暗暗心惊,他们这两招阴阳合剑从来都没有失手过,但剑飞霜却竟然避开了,而且豪发无伤。
天风同天居的剑招不时加快,让剑飞霜感觉到相当大的压力,二人合围着她,让她根本无法有空隙进行突袭,虽然对于二人的剑袭仍旧可以抵挡,但心神受到很大的冲击,她从来都没有如此压抑过,心情低落到极点。
琴大哥的话还在耳边:“天字辈都不是要对付的,你当先取未字辈的,然后再逐个击破,千万不能够让他们联手,二人联手相当四人的威力……”
自己这次实在太托大了!
也因为未玄和未空的功力太弱,一开始她就赢得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已经夸下海口,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么?
剑飞霜自出道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真切,心里不由涌起恐惧。
本来平静的心神渐渐混乱了,如果她死在这里,就不能够见到琴大哥了,不,不要!
“啊!”天居的剑乘她心神恍惚之际,划破她的衣服,刺到她的手臂上,一道血口裂开,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流淌出来,绿色的衣服上染上一大片红色,看上去很是惊人。
天风大喜,心下求胜颇切,再不理会阵法的动静结合,以迅雷之速向剑飞爽袭击!
剑光闪耀!几下攻击!倒退的居然是天风!天风诧异地望着眼前已经受伤的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那一剑是以怎样的速度出现的!
剑飞霜面露微笑,既然阵法已经破了,她就再也不受他们二人的限制。
本来阵法阴阳相合,她根本奈何不了,还在苦苦思索如何能够反败为胜,但是由于天风心急之下,居然想以快攻来取胜,以快打快是剑飞霜的绝技,以前在同琴大哥的练习中,琴大哥的剑根本看不到,那才叫快得可怕!
眼下天风快剑一出,破绽在她眼中,可是非常之多,顺手就刺破了他的衣服,还是她比较保守的攻击,否则天风怕就要毁在她的剑下。
天居知道阵法破了之后,恐怕再难控制她了,没有看出天风是败在快剑之下,只想快速取得胜利,也以快剑来突袭剑飞霜!
几下剑招过后,天居惨叫一声,一只断臂从天上落下,天风脸色大变,使出拼命的剑法来!
剑飞霜有如鬼魅般在二人间穿梭来去,但听几声惨叫,天风、天居躺在地上,再也难以动弹,没有了呼吸。
剑飞霜尚且惊魂未定,看着死去的二人,心下也是不自觉地害怕,眼下终于不用再怕二人联手。
“妖女!”余下八人悲痛欲绝,再也不顾什么身份规矩,分占八方,将她的所有退路封死!
八柄长剑化作长空八龙,在真武大殿中回响!
剑飞霜刚才已经精疲力竭,现在根本就没有力气再反击,难道还是会死在这里?
她悲哀地想,恐怕是没有生还的机会了,她心里想着琴大哥……来生再见……
未玄、未空占东南、正东位置,二人各自依据武当八合阵的步法,收剑之后,重起新的剑势,这两个位置上剑光闪耀,他二人刚败于剑飞霜剑下,心下恼恨实足,恨不得能够将她马上毙于剑下,运剑如风,强烈的威力从他们所守的方向发出。
天字辈另外三人各自守住正西、西北、西南位置,三人的功力远高于余下的三名未字辈的宿长,并且比未字辈更加沉得住气,懂得守力涵虚,并没有在一开始使出十成的真能,但其后变化连绵无尽,虽然眼下并没有很强大的威力,但假如不能够短时间内突破的话,越到后来,力气将越来越不支,突破他们并不容易,或者应当说是最困难的。
未字辈另三宿占据余下的位置,他们没有经过任何战斗,体力充沛,要想突破他们,真四海难如登天。
八人形成的强大包围,将剑飞霜牢牢困住,想要脱逃谈何容易,心中悲伤,运剑的力道大减,干脆对八人的攻击视如不见,准备好闭目待死。
八柄长剑蓄势待发,但居然看到剑飞霜全不抵抗,八人都是一愣,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因为他们的八合大阵是以阵中的敌人攻击为主的攻守方式,敌一动,八人跟着动,从而能够全面牵制敌人,达到制敌于瞬间的功效。
但此刻的局面全然出乎八人的预料,剑飞霜被困阵中是事实,但居然丝毫都不动,既不抵抗,也不发招,八人反而对她无能为力。
本来假如是对付一个普通的敌人,根本不需要八人齐上,一人出去就可收服。
剑飞霜却不同,刚才以惊人剑术杀死十宿中的天字辈二人,那是何等惊人的剑术!
八人自出道以来几乎没有使用过这个阵,因为天底下哪有那么厉害的敌人,需要动用他们八人来对付。
如今因为剑飞霜太过厉害,八人才不得不动用,久未动用之下,一开始便不是很适用,再加上未字辈同天字辈功力上的差距,形成阵法本身具有极大的缺陷。
八合大阵,乃武当祖师张三丰合门下弟子武当七侠,当年为对付一个功力超强的敌人而设计的,张三丰本人功力虽然高出弟子众多,但七侠却已经个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所以一摧动八合大阵之下,当年轻松对付下可怕的敌人。
虽然是武当的大阵,可惜那么多年都没有用过,弟子们均没有经验,根本不清楚阵法的最大威力,其实在于以静制动,不动应万变,合天地八合之道,生生不息。
现在八人因为杀敌心切,浑然忘记须不动的要诀,一开始就使上了自己最得意的招术!
剑飞霜心冷之下,一动不动,反而是符合了八合大阵的原理。
八人剑一出手,均觉得不对,因为阵法狭小,那八柄剑在空中交锋,结果是各自干扰,根本达不到预先以为的强烈威力。
八人又见剑飞霜颇为古怪,更加心头惊恐,手下剑法逐渐呈现混乱。
剑飞霜本来闭目等死,但突然看到八人的窘迫,她反应极快,知道自己又有生机了!
迅速找准空隙,劈出一剑!
八人没想到居然会给剑飞霜留出空隙来,本来准备好一剑将她杀却,配合八合大阵的威力,应当是十拿九稳。
天字辈的固然想不到问题所在,未字辈的就更加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先祖留下来的阵法,竟然丝毫不起作用,难道是他们记错了,又或者是某个关键部分遗漏了。
就在武当八宿还陷在阵法不起作用的苦恼中的时候,剑飞霜迅速找准机会,灿烂的剑光漫天散布,未字辈五人根本抵抗不住她凌厉夺目的剑气,纷纷向后退去,原来的八合大阵至此刻已经完全大乱,根本是阵不成阵了。
剑飞霜迅速脱离了阵中的位置,站到八人的后方,防止自己再次陷入重围,飞速拿剑攻击未字辈五人,心想只要他们倒下了,那个可怕的大阵就再不可能围困住自己了,余下的天字辈,也就不会对她产生威胁了。
果然,在她的剑招下,未字辈的未玄、未空因为刚和她战过一场,心里本就对她十分恐惧,现在看到她居然能够脱离祖师留下的八合大阵,十成的功夫连七成都使不出来,只听“叮!当!”数声,二人的剑纷纷掉落在地,二人没有余力去捡,只得以武当绵掌来对付剑飞霜的剑招。
此招当然更是行险,好在剑飞霜刚刚受过阵法的围困,心中也不是没有害怕,只是在众人面前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此刻刚脱出阵来,想起自己又能够活着见到琴大哥,心中欢乐之下,剑招就没有那么狠辣,未玄、未空二人倒也能够抵挡一阵。
但,天字辈三人天晋、天罗、天期在阵法大破之后,并不如何着急,先休整一会儿,看到剑飞霜的剑招走缓,再看到未玄、未空二人居然能够以双手抵挡她的剑招,知道她已经力气大不如前,眼下假如群起攻击,就算没有八合大阵,都能够取下她性命来。
三人哪里还有犹豫,飞身上前,剑如虹光,自三方袭向剑飞霜,未玄、未空二人正好得空能够脱困而出,迅速拔出殿内存放的剑,继续加入攻击的队伍中。
另未字辈三人,因为包围圈缩小,根本插不进去,只得在外围略阵,见五人的攻势下,剑飞霜显然是大不如前那么厉害,心下才觉得放心。
天字辈家未字辈的功力,足可轻易打败天下任何高手,就算是天冥教主自己亲来,恐怕都不能够抵挡他们强大的攻势,剑飞霜固然剑术超凡,但毕竟年纪尚轻,短时间内可以用精妙绝伦的剑术战胜敌人,强大的敌人在她快速的剑招下,几乎没有抵抗的时间,就被她剑杀了。
但如今刚才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她的真能已经消耗不少了,面对五人的攻击只有招架之力,别提回招了。
五人当然也同时感觉到她几乎要油尽灯枯,下手更不容情,因为天风与天居的死,他们实在是恨极剑飞霜。
这是她第二次遇到极大的危险,这次来武当的艰难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现在再遇到相同的情况,剑飞霜虽然落在下风,但心中却一片清凉,想起琴大哥曾经提到过:武道的进步,总是要在生死之际才能够突破的。
现在正是面临生死关头,但她心内斗志昂扬,剑招浑然不乱,虽然困难越来越大,但是比起刚才的完全等死,却有很大的不同了。
天字辈的三人的威力是越来越强大了,他们这种辈份的高手,往往有丰厚的真能,在先前假如是小看了他们的话,肯定会让他们的敌人永远后悔,或者说是没有了后悔的机会。
他们三人的剑器逐渐发出更为强烈的光芒,闪耀着致命般的力量,他们三人久经战场,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害怕或者是畏惧,只是把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剑上,配合天地之间的强大力量,对于他们的敌人而言,实在是有死无生的战斗。
未玄同未空虽然在真能的运用上不及天字辈三人,但同为武当十宿的他们,也同样具有不可小看的真能力量,先前因为是出于对剑飞霜的小看,所以在她惊人的剑术下,顿时觉得相当失落,心神受到影响,从而连真能的力量都没有来得及发挥出来,就已经让剑飞霜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的局面,五人联合起来包围着剑飞霜,他们在逐渐的战斗中,也渐渐意识到剑飞霜虽然名气大,但是毕竟是个年轻姑娘,虽然剑术超群,但是终究因为修行时间短,在真能上难以有所大成,所以他们应当有足够的信心来战胜她。
当他们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和剑飞霜的缺陷时,他们已经完全从惧怕的心神过度到同自然相合的心神中,符合了真能运用中“与天呼吸,生生不息”这八字的道理。
五人的剑光是越来越明亮,他们的信心与力量,也在逐渐加强。
剑飞霜现在可是糟糕透顶,就算说她是勉强支持,也是丝毫都不为过。
她并没有小看过他们,那是在出来战斗之前,但在顺利杀死天风、天居后,她内心油然而生出来的得意与盲目自信,却让她的状态越来越差。
虽然记得要守住心神,但在没有生死困难的时候,那是一句简单的话,但真正面临到死的危险的时候,是问谁能够忘记恐惧与害怕,从而达到与天呼吸的地步呢?
八字真能运用的关键,剑飞霜也是清楚的。
现在她身处敌人的包围中,面对他们越来越强大的真能逼迫,她就算是有强大的信心,都恐怕无济于事。
五人开始相当得意,心神全然忘记了什么与天呼吸,胜利在望的时候,谁又能够不兴奋忘形呢?
真能在渐渐加剧,剑上的光芒越来越亮,五人合力袭击!
突然,五把剑尚未碰到剑飞霜的身体,她的身体突然腾空跃起,竟然是从五人的包围圈中脱离出去。
随后五人大惊之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未玄口吐鲜血,扑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他身后站着剑飞霜,手持滴血的剑,凛然地望着余下还惊讶的四人。
四人迅速后退,另外的未字辈三人迅速加入战圈,准备以七人重新包围剑飞霜。
庞大的剑气组成的阵势将剑飞霜牢牢困在其中,现在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要想突破重重的剑关,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
正在此刻,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轻幽的琴声。
剑飞霜浑身一震,那正是他的琴声,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可以轻易打动人心的琴声,同天地共呼吸,与天齐音的境界。
清逸难道已经来了吗?
希望重又在剑飞霜心中燃烧起来,她的力气在瞬间得到恢复,握紧手上的剑,深深呼吸着,随后划出一道冷寒的剑光。
近身的所有人,在那道剑光下,来不及任何残呼,全都无声地倒了下去。
武当八宿,至此全都死去,唯一留下的只有座上的禅机子一人。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所有死去的同门,剑飞霜没想到自己的剑光居然能够在瞬间杀死那么多人,有些怔愣地看着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息的尸体。
刚才奋力对抗一众敌人,她早就没有了力气,就算是真能也已经消耗尽了,怎么可能?
一定是那琴声,是他在帮助她!
幽静地大殿内,全听不到任何声响,刚才入耳的琴声,浑然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了。
经历过刚才凶狠的几战,剑飞霜对剑术的认识上了一个台阶,但是,她清楚地知道,是清逸终于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手了。
以琴声贯耳,杀去武当五宿。
“妖女!”这时候,座上的禅机子手持长剑向她冲袭而来。
因为有他在身边,她再无恐惧,心神凝结在剑上,与天呼吸,天地人生,淡黄色的剑晕在渐渐加强,琴声给了她无比的力量与信心。
通过几场战斗的磨练,剑飞霜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已经今非昔比,完全能够掌握到禅机子攻击的剑势。
一双眼眸清澈如水,凝望着袭击而来的剑,那层剑晕所在的地方洒发出强烈的狠意来,这一击必定可怕强烈。
在那一剑破空而来的刹那,剑飞霜以不可思议的姿势腾起半空,躲开禅机子凝聚全力的那一剑。
在禅机子剑势弱下去的那一刻,剑飞霜从半空中顺势滑下,剑随气凝,剑晕上的光芒渐渐加强。
刺入禅机子身体的瞬间,一道悲凉的琴声又在她耳边响起。
剑飞霜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心情,难道他不希望她杀了这里的人吗?
而他自己却为何杀了武当五宿。
清逸,你究竟在想什么……剑飞霜拔出剑,随后扶着禅机子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大殿之内,数具尸体躺在地上。
剑飞霜没有再看他们一眼,飞身纵天离开了。
琴清逸外传之琴居天冥
千云山绝顶,遥遥站立着两人,东面是蓝衣的年轻人,西面是黑衣的女子,长久的对面凝视,却久久不语。
黑衣女子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绚烂的剑光,在云雾中破出缝隙来,直刺入蓝衣年轻人的胸膛……
蓝衣年轻人缓缓躺倒在地上,黑衣女子飞身抱住他的身子,本来冰冷的双目中透露出极端悲伤的神情来,“你为什么不躲开?不还手?为什么……”
蓝衣年轻人轻轻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能够说出半句话来,望着黑衣女子,眼神包含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得,更有一种悠远的深情,然而此刻躺在黑衣女子的怀中,他终究没有恨,脸上还挂着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不……”黑衣女子的哭声在群山间回荡着,她紧紧抱住蓝衣年轻人,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无声地坠化于地上。
她抱起他的尸身,向悬崖边一步一步迈进,望着一望无际的群山,再低头看着他,她吻住了他的唇,步子已经踏出……
“哇啊……”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她耳边响起,她回转身子,一名绿衣女子抱着尚在哭泣的孩子,在此刻登上了山顶。
她看到黑衣女子怀中蓝衣年轻人的尸体,猛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靖岭!你……杀了他……”
黑衣女子缓步走近她,哀然地看着她,点点头。
绿衣女子双目中透露着别样的神采,脸上再也没有悲痛欲绝的表情,将怀中的孩子小心放在地上,抬头看着黑衣女子,“把他还给我。”语气淡淡,却有一种无可置疑的威慑。
黑衣女子手一颤,绿衣女子以迅捷无比的手法从她手上夺过蓝衣年轻人的尸身,随后抱紧他的尸身,纵身跳下了悬崖。
黑衣女子呆呆地看着重又恢复空灵的千云山,脑海中还仍旧徘徊着刚才绿衣女子抱着他跳下去的一幕,她颓然坐倒在地上,一时间难以调整自己的心虚,不知是悲伤,还是无奈,根本无从把握她自己此刻的心情。
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同时死在她的面前……得到了,也失去了,人生究竟能够有多少快乐的时光……
“哇……哇……”地上的婴儿还在哭泣着,黑衣女子上前抱起他,看着他小小的脸蛋,同他是如此相似,她抱紧他,再向那悬崖望了一眼,终于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