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栋别墅
小稀骑在丁献旁边,侧着头一个劲地问,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感觉?丁献说没什么吧。小稀叫道,没什么吗?真的没什么吗?她叫的时候,因为看着丁献,车轮险些撞在一个突出地面的小树桩上。丁献说,我觉得我有点爱上你了。小稀说不对,这话你以前说过很多遍了。丁献问,那你想我应该怎么说呢?小稀闪过一个挑着一担蔬菜的老头,重新和丁献并排骑在一起,慢吞吞地说,你就不能------丁献想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才让两个普通的同事,在下班路上还排小品似地找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玩笑开,自己再装,显得太矫情了,就很快接口道,那就非常吧,我非常爱你。小稀说,好。
一段时间丁献经常送小稀回家,也不是特意要送,是因为在小稀回家那段路的中途,右转弯也可以回丁献的家,而且也没多出多少路程来。作为同事,下班一起走是无可非议的,何况小稀还是个除了有个本地丈夫外孤身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的重庆人,即使考虑到不清楚她是不是生活得滋润这一情况,陪陪她、送她下班就在清理之中。只不过慢慢地,到了中途该各自回家时,小稀会拖了声调说,你就再送一会儿嘛,你们男人,干吗急着回家嘛。于是,通常丁献就会继续陪她往前骑,直到到了小稀丈夫家所在的老居民区外围。两人本来就同在少年宫,一天里能说的话也不多,下了班,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一般路上常常是无话。好在他们下班,也是全城人差不多下班的时候,又要经过几个路边菜市,所以并不冷清。但即便这样,大概小稀也觉得过意不去,才渐渐想出了那些含有挑逗色彩的话来安慰丁献,使丁献不至于认为送她送得一点价值都没有。时间长了,这样的对话也成了习惯,就好像一个人上了舞台,说话就自然而然带了表演腔一样。
小稀原来在成都读美院,快毕业的时候,这座城市一家广告公司去美院招人,当时,这座城市正在全国名声大噪。广告公司的老总说,我们的城市是全国最干净的城市,你在马路上走半个月皮鞋都不会有灰尘。当然,我们光明广告公司也一样,很明朗,很有透明度,没有半点猫腻。老总的随行说,你去了以后,半年试用期内拿2000元基本工资,试用期满,3000元,不带提成。你有自己的单间宿舍,带卫生间和空调。老总最后问,小稀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小稀当时没回答,也没表态,回家跟父母商量后,第二天就跟光明签了意向协议。毕业之后,小稀一家三口来到本城,感觉果然很干净,相比于老家重庆和读书的成都,这里显得有序而爽朗,由内而外透着新兴港口城市的单纯、朝气和圆润。再看广告公司,也的确气宇轩昂,在豪盛大厦18楼,登高一望,远处的长江依稀可辨,跟在中游的老家差不多。小稀一家的心情十分愉快。小稀的爸爸问总经理在哪里,公司的人说老总到南方考察去了,这使得小稀的父母略微遗憾,但两天以后,他们还是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把小稀交给了这座城市,交给了光明广告公司。送走父母不到半个点,小稀就发现总经理考察回来了,也没细想,连忙要求总经理带她去看自己的宿舍。宿舍其实是17楼半的一个旮旯,还隔成了两间,隔墙顶端挖了个很粗糙的洞,一个空调两边吹。小稀那间隔壁住着光明的另一名新员工,湖南人,是个男的。小稀看得眼里冒烟,问,卫生间呢?总经理侉着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摸样,松松散散地带小稀去找卫生间。绕了七八个弯,在一个气味嚣张的道口,总经理指了指说,里面就是,你要上的时候,先要站在这里喊一下,因为这是男女合用的。另外,我提醒你一句,晚上出去,你要尽快回来,豪盛的物业管理规范得有点古板,电梯八点半要关闭。小稀早就气歪了,心里像重庆火锅似的翻腾,辣味冲天,当时就想冲到窗口作跳楼状,吓吓狗日的总经理,可总经理就像蜘蛛侠,倏然不见了。小稀忽然想到父母走时如释重负满怀憧憬的面孔,想到广告公司虽然言过其实,但这个城市总算跟他们说的相差不大,就把郁闷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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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有了这样的想法,小稀才顶住了半年试用期每月只拿600元的委屈,接下来又顶
了两个月只拿800元并且根本没有提成这么一说的冤枉,还顶住了隔壁湖南人每天深夜莫名其妙的动静和紧接着的呼噜。八个月后,小稀再也坚持不住了,趁着有人追,就像渣滓洞的烈士一样,在宿舍墙上画了一副后写实主义的控诉作品后,包一拎就离开了光明广告,直接嫁给了本市打假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的儿子。她对组长儿子说,广告就是说大话假话,广告公司没人会说真话,你是打假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的儿子,应该老实,我嫁给你。但我有个条件,你能不能让你爸治治光明广告公司。组长儿子说,治理广告公司不那么容易,程序多,证据也摸棱两可,而且,就是治,你也顶多是吓吓它,绝不了根。小稀说,那我俩的事还得考虑!完了就再没一句话。几天后,街头建筑物墙面和候车亭里出现了许多小纸片,上面写着“光明广告,黑暗透顶,你不要,我不要,关门倒掉”的话。组长儿子叼着烟对小稀说,我帖的,解恨了吗?不解恨,我就和我表弟去卸他的车,我表弟是汽修厂的!小稀说算了,放了他吧。随后,就宽衣解带,第一次应付了组长儿子。
小稀其实还是因为爱干净才留下来的,实际上,广告公司有关这个城市干净到几乎就是一个生活小区样板的描述的确基本可信。小稀的父母都是医生,小稀从小就有洁癖。这一点,在丁献和小稀有了实质性接触后,丁献越来越有体会。每次丁献亲她,小稀都会用牙齿紧紧地堵住丁献狼奔豕突义无返顾的舌头,不让它进入,做爱时,她把丁献检查了一遍后,还坚持要亲自给丁献戴上套子。小稀总是气喘吁吁地说,你可以随便摸我,舔我,但你不要亲我的嘴,我不适应。她疑惑地说,我弄不明白,爱是那么美,但传递爱情的方式都很脏,很低级。
刚到少年宫,小稀跟丁献在一个办公室,两人的办公桌相隔一米。由于小稀走路的姿势有点摆,说话也跟发廊里的川妹一样,带着外来人的明显腔调,给人某种破败的建筑行将坍塌时的摇摇欲坠的印象,所以丁献对她没什么生理上的兴趣。倒是坐在丁献对面的许豆腐一开始就对她馋涎欲滴。许豆腐是长江对岸过来的,爱好文学,在少年宫算得上是才学之士,走路一蹲一蹲的,摸样很自负。那天小稀来报到,许豆腐正好去主任办公室交差,回头压低了声音激动地对丁献喊:老丁,来了个美人!一个美人!这下我们有救了!许豆腐的嗓音跟他的一身豆腐肉一样一颤一颤。丁献不解地说,美人怎么啦,又不是我们单位的。许豆腐说,你错啦!我听出来了,她是刚刚调过来的!是要在我们单位上班的!是我们的同事啊!她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丁献这才站起来,借故去了趟主任室,一看坐在那里的小稀,果然长得不俗,回到办公室,就问许豆腐,你有什么打算?许豆腐扔下笔头,站起来,一手微屈,一手撑在桌上,像他的同乡周恩来一样,说,我要俘虏她!丁献很奇怪,你凭什么俘虏她?许豆腐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照你这么说,我连老婆也俘虏不到喽?事实上,我不是有老婆吗!他把两只手都伸直了,眯着眼睛说,鸟人,你也想俘虏她对不对?你想俘虏她,那你说说你倒想凭什么俘虏她?丁献说,许豆腐,你别一口一个俘虏成吗?你这二十多年到底俘虏过几个人?你怎么回答得一点文学的意思都没有呢!许豆腐宽容地感叹到,是啊,人同此心,人同此心,也难怪,二十年出个把美人,谁不想抢抓机遇啊!
这样的感慨倒是实在的。很多时候,特别是在路上,只要稍有可观的女性,丁献总会抓紧看上几眼。在一个人的一生里,你对某个人的注视,也许就是这么一次。在一个城市共存已然这样,何况见了其他地方到此一游的人?其他地方,你只要不去,你一辈子都见不着,一旦见了,据为己有的责任感就会油然而生。但具体到刚刚来的小稀,丁献还没想得那么远。
后来宫里搞汇报演出,小稀被安排去小剧场贴座位号,许豆腐自告奋勇前往帮忙。结果,他对丁献叹气说,没意思,老丁!这个女人没什么女人味!我帮她贴,她既不谢我,也不问
问我的情况,这很不合常理,更不合礼仪嘛!我起的话题,她一个不接,不知道是反应迟钝接不上,还是压根不想接?算了算了,不管哪种情况,我都不想俘虏她了!丁献当时已经因为小稀的走姿和话音不对他的口味,而对小稀没什么想法了,听了许豆腐的遭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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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同感。
有一个早上,小稀出去买早点,丁献让她带一份。小稀买回来后,坚决不要丁献的钱,态度激烈到仿佛事关一笔巨款,弄得丁献很没有情绪,大致感觉到小稀可能很看重钱。一个女人一旦看重钱,任何的美丽漂亮也就像蜡染,所以等丁献把钱收起来,小稀对他说以后每天我都帮你买早饭的话后,丁献不但一点都没激动,反而有点别扭,心想这女人太虚了。
论长相,小稀委实精致细腻,脸上每个部位都像是用她手里那把美工刀修饰出来的,几乎称得上瓷人。她很爱说话和吃零食,接着就是睡觉,整个过程表现得极为天真,她在男同事面前使用这些令人心疼的做派时,通常后面已经想好了若干要求。这让丁献很不以为然。另外就是她的走路。前面已经提到,任何时候她走起路来都有种散了架似的轻微颤动,仿佛全身的每一条曲线都失去了应有的向度,使得步行这一人最经常的行为缺乏了一种节奏美和韵律美,从而导致整个人跟精致这个概念具备了一种差距。不过许豆腐和搞二胡培训兼作曲的张精神他们认为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弱柳扶风之态,是一种我见犹怜的摇曳之美。丁献也不跟他们争论,为这样一个自己还缺乏深入了解别人也未必了解的女人争论,丁献觉得有点自说自话。
没过多久,就看得出来,有人开始对小稀产生了非常具体的想法。主任自然一马当先。这个世道,一把手对漂亮下属献殷勤具有优先权似乎已经约定俗成,没有人会表现出愤愤不平,相反,对同样有此想法的人来说,身处一个有着漂亮员工的单位,假如一把手迟迟不动手,倒可能被视为异数或用心险恶,动了手,就开了个好头,同志们就可以引为同道,无忧无虑地争相上路了。主任是个四十五六的中年人,刚从乡镇中学调上来,经常自称是个文艺爱好者,而且运动健将,平时走在少年宫不甚明亮并且相当短促的过廊里时,总是两只手端着腰间的皮带,壮实的身子向前稍倾,步履紧凑,表现出行色匆匆的样子,哪怕去厕所也是这样,一身的踌躇满志。这是一种十分入世的姿态,一个对生活乍热还冷又不爱岗敬业的人是断不可能这么走路的。每个星期五下午,主任就会换上运动装,提着乒乓板走过培训部,也不朝里面看一眼,只是清两声嗓子。小稀听见了,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就坐在那里,等同事说,小稀同志,别挺啦,可以上去啦。小稀才换上鞋,小跑着出门上五楼。等他们上去后,没有其他人会再上去打球。大家也明白,主任和小稀都是明白人,两个明白人是整不出大动静来的。
紧接第二棒的就是汪求实。汪求实快六十岁了,成天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曲不离口地搬旧社会他在上海京剧班时老班主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秀才不风流,就是阿戆秀才!因此他以聪明秀才自比,三天两头电话不离手地跟洗衣房、发廊、开出租、擦皮鞋或者修自行车及民工的老婆一类女人联系交配的事情,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有一次一个四川民工揣着瓦刀冲到少年宫,扬言要取汪求实老贼的狗命,恰好汪求实上北京开研讨会去了),像一只敬业的工蜂。汪求实照例趁小稀上后院倒垃圾的时候跟下去,热诚地请小稀到他位于垃圾房旁边的家属楼里坐坐。两次之后,小稀再也忍不住了,战战兢兢地把汪求实跟踪她的事情在办公室讲出来。张精神问小稀,汪求实有没有把你叫到他家去?小稀点点头。他把你叫到他家后是不是先向你展示一遍他的录象带收藏,然后对你说你很像他“文革”中死去的妹妹?张精神进一步问道。小稀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张精神不说话。张精神继续问,汪求实是不是继续说他的妹妹很漂亮,再作出十分悲痛的样子。小稀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老汪说给你听了吗?张精神说,用得着他说吗,几十年来他对女人一直是这套话。他肯定还跟
你讲他的父母是南方某个省份的厅级干部,你有什么想法和困难只管找他?等到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感激他时,他就说什么时候长谈一次,我的心事一般不向别人倾诉,紧接着问你能不能跟他结婚,因为他老婆自从生了孩子后就丧失了性功能,甚至生殖器周围长满了鸡皮,他几十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是你当时说了不可能,他是不是就说那你就算帮个忙,行行好,跟我做一次?说完就几乎要跪下来?小稀脸涨得通红,惶恐不迭地摇头,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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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别说了!那样子像是要昏厥过去。
因为大家知道主任喜欢跟小稀打乒乓球,所以,有次主任在外开会,小稀跑遍每个办公室,根本无人响应她的打球呼声。小稀形容憔悴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遍遍地抚摩手中的乒乓板,就像一位无一兵一卒的将军抚摩他的战刀,一位掉队的士兵抚摩他的钢枪,一位被赶出农庄的农夫抚摩他的锄头,一位被开除的学生抚摩他的橡皮,一位切除了输卵管的妇女抚摩她的肚子,一位拘留所里的三陪抚摩她的提审记录------丁献不忍心,说,我去吧,但我不会打。小稀说,既然不会打,那你还陪我去干吗?丁献就又坐了下来。小稀想了想说,好吧,走!
到了楼上,小稀把乒乓板往桌上一搁,一跳坐在桌上,问丁献,丁献,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打我的主意?丁献说,还没想好。小稀从桌上跳下来,说,那行,我们去吃肯德基,我让你好好想想。
除了星期六和星期天培训上课,丁献单位平时没有什么事情做。就像张精神讲的,在中国,国情就是这样,大多数人没有事做,大多数事没有人做。所以丁献没说什么就和小稀出单位了。
肯德基客满,丁献和小稀又来到对面的美拉飞地。刚坐下,小稀点完饮料,就问丁献,你觉得我算不算漂亮?丁献说,女人化了妆,鬼也是神仙,不化妆,神仙也是鬼。小稀赌气地把饮料一推,差点把杯子撞翻,你怎么说话呀?你是说,我要不化妆也是个鬼是吧?那我问你,你妈化妆吗!丁献说,开个玩笑,再说,我妈化不化妆,跟我说的是两回事。小稀把杯子拿回去,喝了一大口,用力放回桌上,再问,那你说我到底美不美?丁献说,说句实话,在包装时代,除了五讲四美和假恶丑,女人没有美与不美之分。小稀骂了句粗话,说,我看你这个人最恶心,比汪求实还恶心!汪求实有话就说,有事就办,主任也起码来个咳嗽,你专门假深沉!我就不相信你没琢磨过我,说不定在心里不知把我怎么样了呢!丁献说,亲爱的,你最好直说,你想让我把你怎么样吧!小稀把自己的杯子放到丁献面前,将自己刚刚吸过的吸管调到丁献嘴边说,我要你喝。这时丁献感觉到小稀正在渐渐失去两个人开玩笑应有的表情和语气,脸色跟灌了白酒似的泛起红晕。他想小稀八成是想犯错误了。女人就是这样,总在期待着某个日子,但她们不知道,她们等来的那个日子其实永远不可能是她们期待中想象的那个日子。当然,男人也高明不到哪儿,但男人的期待是基于下面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为女人冒一回险之外,更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也所剩无几。丁献咬住吸管,一口气把小稀的饮料全喝掉了,把杯子推回到小稀跟前说,小稀,说真的,女人长到你这个份上,也算是出神入化了。小稀抬起眼睑,酡红着脸说,去!
丁献结婚前有过一个女朋友,叫熊洋,干部子弟,有着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的丰润脸蛋,常常穿那种紧要处密实无关紧要处薄如蝉翼的长裙,属于会叫人想起春宵苦短日高起一类诗句的女人。丁献和她一起生活过三年。后来历经转折结束之后,还在租房时期,每回被迫搬家,丁献的妻子就会义愤地说到丁献的过去,说要是你当初不那么声色犬马,今天也不至于如丧家之犬。她总是故意把“熊洋”念成“熊样”,说,那个熊样跟你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当初你还不是个穷光蛋吗!因为丁献曾经开过一家小经纪公司,最红火的时候,一天公司里也有二十来个以朋友相称的食客。妻子的说法让丁献感觉自己像个地道的嫖客。丁献说,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客观地回望,当初我们俩之间感情还是不错的。可是妻子听不进去。
事关他人的情感纠葛,女人往往会对每一方都十分同情,一旦到了自己身上,她们就决不会允许自己一分为二地看待对手,除非这对手死了。
结婚一周年时,丁献跟老婆开玩笑,哪天我做了皇帝,你能允许我娶几房?老婆斩钉截铁地说,二房也不可能!除非你把我扔井里去!丁献说,我不过是过过嘴瘾。老婆正色道,那我也过把嘴瘾,你做了皇帝,我就做武则天!
丁献很难将从前那个剪着日本式头发,讲话时喜欢以手掩嘴,出口不是清风就是明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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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同现在在家常常穿着三角裤和胸罩,皮肤上泛着一层油烟般的脂汗,清嗓子像呵斥人一
样日常的妻子联系起来,因为这种联系携带着令人窒息的毁灭倾向。他认为结婚前自己的想法还是对的,摧毁你最喜欢的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跟她结婚,换个角度,对一个真正懂得美和保护美的女人来说,你无限接近她还不如杀了她。
丁献还记得第一次跟熊洋在自己的公司做爱后,熊洋哭了。她说自己是头一回跟男人睡觉。她脸上一塌糊涂地对沉默的丁献说,真的,真的是第一次,不然我为什么要哭呢?丁献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哭。即使真像你说的,又有什么值得哭的呢,你永远没有这一次才值得哭呢。在以后的三年里,只要丁献稍有想法,熊洋就要拿这个说事,说哭能证明那一回的确是她的初夜,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眼泪甚至比初血更能证明她的纯洁。丁献听烦了,就对熊洋说,我都不在乎你起什么劲啊,以后别说这个了,恶不恶心?男人和女人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不做爱是不现实的,就这么简单。用不着多想,也证明不了什么。熊洋听后连说丁献没人味,不久就带着受创的身心和丁献的一个同学睡了一夜。从那以后,丁献和熊洋就慢慢淡了。
现在熊洋留在丁献身边的最后一件东西是她结婚时帮客人点火用的打火机。在婚礼过去后的第一个黎明熊洋就把打火机和一条中华烟放在了丁献还正做梦的脑袋旁边,然后坐着等到日出时丁献醒来。熊洋告诉丁献整个婚礼过程中她始终在关注着这只漂亮而高贵的打火机的下落,因为在她做秀似地给所有客人点完烟之后,打火机就到了新郎手中。要是新郎拿去替别人点烟,她的心思和眼神就全扑在了新郎拿打火机的手上,根本没有兴趣去关心别的人事,虽然那段时间对于她的一生来说无比重要。熊洋说自己忘不了丁献在雅宾国际酒店商务部柜台前看着那只打火机时那种欲说还休的神情,为此,哪怕让自己的丈夫在新婚第一个早晨拥抱着自己妻子温柔同眠的愿望化为泡影和终生憾恨,她也在所不惜。但即使在那样一种情形下,丁献仍然清楚熊洋这样做毫无意义,她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而且刚刚结婚,她这种不假思索赴汤蹈火的脾气在使爱情变得可贵的同时,也会使它成为累赘,甚至让人最终对生活彻底厌倦和失望。
丁献有一次对喋喋不休的妻子说,生活就像剥洋葱,一层层过去,总有让你忍受不了的时候。
上级要考核少年宫班子,副主任请丁献、张精神、汪求实等人到家里喝酒,还专门叫汪求实提早两小时到他家做了海式点心、牛排和罗宋汤。喝了半天,副主任大了,趴在桌上很孩子气地说,我算是白混了,我算是白混了!说了几十个白混,一干人都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仕途,玩苦肉计,就纷纷拍胸脯保证,只要上级找他们了解情况,一定实话实说,讲副主任是个难得的人才,是单位的脊梁,群众的公仆,谁都能先搁搁但副主任不能不提拔。副主任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支撑着起身,说你们只管喝,我进去躺会儿,丁献,你扶我进去。丁献就扶副主任进房间。到了房间,副主任轰然倒下,咕咕哝哝地讲今天他被某中学二十四岁的美术老师骗了。这就意味着她在本市文艺界的彻底消失!副主任闭着眼睛恶狠狠地说。丁献没有完全醉掉,他站在副主任身边,听着外面照常无异的嘈杂和班得
瑞的背景音乐,忽然感到力不从心。看来,失落是每个年龄的人都会遇上的,也不论性别,
谁都是时刻在受到捉弄,谁都是时刻在用抹布一样的心态擦拭被捉弄后的痕迹。你再牛逼,你的命运也时刻在被哪怕是最肮脏、下层、普通的凡人所改写。没办法,谁让你活着呢,你要是死了或者根本没有出生过,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丁献见过那个长得矮小、结实而妖冶的美术老师。那次她带学生的作品到少年宫来布展时,副主任愉快地问美术老师,隔几天去新港活动一次怎么样。美术老师问,是新港还是青港?副主任问,怎么,你去过?美术老师说,以前参加一个文学活动,去过一次。副主任很惊喜地一拍大腿,哎呀,就是我搞的活动嘛,当时我在新港当办公室主任嘛!怎么,那次活动你也参加啦?美术老师神秘地说,是的呀,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呢!副主任皱起眉头,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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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你结婚啦?美术老师扭了扭说,你给我介绍呀!副主任当即就舒展开了,就是嘛,从理
论上讲,你现在还是小姑娘。美术老师睁大眼睛好一阵望着副主任,忽然抿嘴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微微点头,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寒冷的娇羞。
丁献把副主任歪在一边的头搬顺溜,看他睡得失魂落魄,拍拍他的额头说,朋友,别泄气,胜不骄败不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管怎么样,她的乳房还是值得尊敬的,那么挺拔,那么饱满,无忧无虑,与世无争。
七点多,丁献接到小稀的电话,电话里说她明天请假,叫丁献明天帮她签一下到,并说有张发票星期一要交,问丁献能不能去拿,明天一道代为交给主任。丁献说不行,那么远。同时咳嗽了一下。小稀说,是你老婆在身边吧?丁献担心她说得过分,自己一时间接破了绽,就很正式地说,那这样吧,你送到十字路口来,我过来拿。挂了电话,丁献跟老婆说去帮小稀拿个东西,老婆没说话。
丁献刚下楼,就看见小稀跨在自行车上,停在一棵梧桐树下。丁献不自觉地朝楼上望望,恼怒地对小稀说,你他妈什么意思,你就不能上来吗!小稀没接嘴,转过车头就骑,丁献只好开了车锁,紧跟上去。到了十字路口,丁献叫,好啦好啦,我没有多少时间跟你折腾!小稀一个刹车停下来,从包里掏出发票给丁献,说,你回去吧!但她自己不动。丁献也感到自己太急吼吼了,有失风度,就问,那你干吗不回去?还没听到答案,就看见小稀脸上挂了眼泪下来。丁献脑子一晕,明显感到自己的生活正在滑向一格电的手机,危在旦夕。他下了车,把小稀的车推到路灯下,再把自己的车也推过来,点了根烟,一边看着小稀,一边揣摩着说什么话。眼泪能使一个平凡的美人成为天使,夜色中的小稀在路灯光的照射下,更显得像许豆腐们讲的那样弱不禁风。丁献跟同事们讲过,二十岁以下的女人,衣服穿少了才显青春,二十岁以上的,只能靠衣服来装饰青春。现在的小稀穿着一件高腰的毛衣,下面是她去丽江采风时买来的筒裙,显得春意盎然又春意凌乱,在初夏的夜风中,像一个孤独的雏妓。丁献彻底放低了声音,说,我送你回家吧。小稀点了点头。
到了小稀家所在的巷子口,丁献说,我可以回去了吧?小稀盯着丁献的身后问,你是不是不愿意送我?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你是不是非常讨厌我?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妓女?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去?在一连串压抑着却又喷涌而出的叱问中,就像干毛巾遇上了水,丁献很快就挺不住了。一个女人想要梦游一回,你何必唤醒她呢!一个女人想像娜拉一样出走一回,未尝不值得同情和同行啊!丁献说,小稀,我请你再兜一圈吧。小稀扑哧笑了。两人围着旧住宅区又开始兜。看到丁献脚下迟疑,小稀说,丁献,等会儿回家,你就跟你爱人说,是我和我老公请你喝了杯冷饮,抽了几支烟,我想她不会怪你的。丁献说,废话,没事。
这时小稀停止了骑车,一脚支在地上,看着丁献。丁献也停下来,想掏烟,没掏,把手伸出去,握住了小稀的手。小稀说,不行,这里有人路过,我们再往前走吧。丁献意识到就在今晚,做一回不贞的女人的念头已经在他对面这个身处黑暗中的女人内心狂野地燃烧起来
了,这是主任暗暗期待了多少时间的状态啊,这是汪求实梦寐以求的状态啊,这是许豆腐从一开始就浮想联翩的状态啊!丁献觉得这时候再想别的就太缺德了,顺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走,他就相当于上帝的使徒了。丁献一把把小稀抱紧,亲了亲她的脸颊。两人把自行车靠了边,也顾不上锁,就走进了路边的绿地。
黑暗中丁献看见有人稀稀疏疏地来往,同时感到怀里的小稀正在陷入昏迷。他问小稀,你跟你丈夫有问题吗?小稀把手挡在丁献嘴唇上,说,不,不,你别担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啊!丁献和小稀相互抱得很紧,彼此不停地抚摸、叫唤。丁献把头埋在小稀已经被掀开的胸口,听着小稀带着近乎哭泣的声音在喃喃地叫:乖孩子,好宝贝,丁献,妈妈好想占有你啊!妈妈怎么像是在做梦啊!
丁献在黑暗里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他想起以前跟熊洋上床,熊洋都会一边轻轻地拍打丁献的局部一边哼唱“我的小朋友,请快快长大”之类的儿歌,还不时鸡啄米似的在那儿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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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却全无淫荡之嫌。倒是丁献感觉自己应声成长,每到这样的时候自己就不听自己使唤,
实在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几周,丁献和小稀疏远了许多,不是两人故意装出来的,是自然而然的疏远。丁献不知道小稀是怎么回事,在他这边,他觉得小稀就像鸡肋,食之无味,但对他这样认为一个不想解体的家庭假如没有波折,它就无由感受幸福的人来说,放弃也就等于死守平淡无奇的家庭生活,等于认命,也多少有点可惜。此外,他还觉得自己对于小稀的做法本身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这样做,只是基于不应该让一个主动的女人难堪的想法,甚至他在心里自嘲似的把它理解成一种礼貌。所以这段时间,丁献和小稀非但并没有因前面一节故事而使相处时的一切细节变得更为体贴和意味深长,反而较之从前变得斤斤计较了。她时不时说丁献只会口头犯罪,真的付诸行动,就像一只家圈里的白猪。说这些话时,她脸带轻率,有时甚至是咬牙切齿的表情。
张精神是小稀最信赖的人,他看小稀不似以前开朗,就自觉有责任逗她,对小稀说,苦恼啊苦恼,真的苦恼!小稀问,到底怎么啦?你成天抽抽烟、喝喝酒,有什么苦恼的?问完就把头磕在桌上。张精神说,这帮够日的领导,老子在做小京班团支部书记,把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的时候,他们狗屁都还不懂!现在倒教训起老子来了!曲子写多了,说你乱写,不值钱,写少了,说你是墙上芦苇山中竹笋,写农村题材,就抱怨你除了农村还能写什么,实在无奈,写城市吧,又被讥笑:这个人也会写城市?歇歇吧!小稀你说说看,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是什么!小稀说,那你让领导说什么?领导他总得说点什么吧!领导他也有痛苦的!张精神怒气冲冲地说,问题就在这里,领导的痛苦总有一天会变成你的痛苦,但领导的快乐却永远不会变成你的快乐。领导的能耐在于,你是人才,把你当机器,你是庸才,把你当奴隶!小稀用手拍了拍办公桌的玻璃板,说,好了,精神,你那不算痛苦,我的才叫痛苦呢!张精神不屑一顾地叫道,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全社会疼都不知道怎么疼你,你也敢说自己痛苦?小稀看看办公室只剩丁献在,就说她讨厌丈夫,像一只公猪,成天吃吃睡睡,一到床上就想过免费的性生活。太讨厌了!小稀继续说,做了几次就好了嘛,年年做,月月做,还如狼似虎恨不得天天做,有什么意思嘛!张精神续上一支烟,说,这是你不对,反复就是美啊!就说我作曲吧,一个主题要反复出现多次,人家说夫妻之间琴瑟相谐,既然是琴瑟就跟作曲一个道理了嘛,隔三差五地做,就是反复,就是生活的滋味,就是美。如果结婚后搞了一次几次就不搞了,那就是反人性,就是悲剧,就是不美!
丁献听得百无聊赖,心想到底是结了婚的女人,心思像针一样密而尖刻。小稀说出这些平时根本不可能说的话,无非是用来刺激他的,或许她心里还把他归成了跟她丈夫一样被她称为很脏的一类人。看她说话时尖酸实滞的语调,毫无风味的眼神,不要说和随时都愿意舍
死忘生,什么都愿意无条件付出的未婚少女不能比拟,就是与一般家庭妇女比较,也有失温和厚道及令人怀想的气息。女人是应该有一种顺从依附的天性的,她们顺从男人,就像下联之于上联,她们依附男人,就像兔子之于青草,不遵循这个规律的女人,都不是可爱的女人。但是,在小稀身上,此刻哪里有一点可爱女人的影子呢?往远了说,女人都是很有心计的。在婚前,她们大多什么都不知道,很可爱,但婚假刚过开始度日了,就突然什么都知道了,很可恶。男人不一样,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在爱上自己前不知道世界上有男人,在爱上自己之后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要装傻就装到底,虽然接近虚妄,但他们会一直把这样的想法当作一种追求或理想,无论女人已经现实到了有多出乎他们意料的地步。丁献甚至设想了一下跟小稀上床的情形。一到床上,她的声音立即就会变掉,气息明显拖泥带水,伴着浓重的鼻音,说话间缺乏关联和逻辑,并且大量使用叹词和语气助词,而接下来,一下了床,她就会迅速恢复清醒和自己的精打细算。丁献想,估计不离谱的话,小稀应该就是这样的女人。所谓的婚外恋,恋的无非肉体,越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就越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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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生活的环境里,一个性情耿直、实事求是的人假如不是正在不走运,那就是即将
不走运。这是许豆腐辞职走人时对丁献说的最后第二句话,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稀,又转头盯着丁献,说,世界是你的,也曾经是我的,但归根结底快变成你的了。
许豆腐从少年宫辞职并不是因为他进宫三年都没人跟他签合同,也不是为了他的宿舍紧靠时常堵塞的厕所,不是由于堂堂少年宫居然没有一份文学杂志,也并非计较已有三个月没领到误餐补贴和季度奖,总之,不是旁人所想像的少年宫必然存在的种种怪现状催促许豆腐辞了职,直接的原因只有一个,而且十分简单,那就是时间进入六月,世界杯一触即发,而他的宿舍却没有电视机。宫里的几台电视机都固定在特定场所,办公区一到晚上就要紧闭,唯一机动的一台放在传达室供门房老水看戏。大多数时候,老水连戏也不看,只是咪酒瞌睡,电视机形同摆设。但是,你不能这么看问题,主任对站在他面前请愿的许豆腐说,电视机放在那里,老水自然不当回事,一旦拿掉,却会影响他的工作情绪和宫里对待老职工的声誉。老年人嘛,就剩下点精神生活了,要多照顾体谅,你还年轻,在未来的路上,还有数目可观的世界杯在等着你看,着什么急呢?许豆腐争辩道,看世界杯,跟数量没有关系,你说,你会因为世界上有而且还将有许多美人就洒脱地放弃到手的美人吗?主任险些噎住,提声说,许豆腐,你在跟谁说话哪!不就是几天球赛嘛,你却要剥夺老水听戏的权利,你到底于心何忍居心何在?再说,不就是四年时间吗,难道你对四年后看上世界杯一点没有信心吗?你对别人没信心难道你对我也没信心吗?你对我没信心难道你对少年宫的与时俱进没有信心吗?就算你对什么都没信心,你总该对你自己的创造力有信心吧?你毕竟还在挣钱啊!主任一串顶针说得浑身的毛发和皮肉都不听使唤地发抖。许豆腐一听完,就丧失了一切信心,他说,主任,你也算个运动爱好者,看来不是。我能忍受冬天宿舍里的八面来风,能忍受夏天走廊里的苍蝇蚊虫,可我不能忍受没有世界杯的日子,就像一个党员不能忍受四年听不到一点党组织的音讯一样!我现在决定了,我一定要赶在世界杯开始前找到一个能给我解决电视机的新单位!主任恢复了镇静,端端皮带说,请便。
许豆腐一走,丁献上班更加没了精神。本来,在少年宫这种艺术不像艺术、谋生不像谋生的半生不熟的单位,闲来没事,同事之间常常开些有气无力纯属过把嘴瘾的玩笑,交流交流各自收到的短消息,也聊胜于无,让人还有一点支撑下去的勇气,当然,前提是你没有什么追求。现在许豆腐走了,办公室里越发气若游丝。丁献也知道,许豆腐之所以决定走,除了看不到世界杯,更重要的恐怕与他偷窥了几年的培训部部长一职迟迟到不了手有关。现在的培训部部长是汪求实,汪求实除了找女人,所余精力都花在巩固他的职位上,谁要是跟他争,他就要闹到局里,就要写人民来信,就要散发传单,这不仅事关每个月120元的职务津
贴,更主要的是剪断了他和前来培训的学生的年轻女家长的沟通渠道,这直接威胁到汪求实的生存质量。加上主任又是个口口声声维护老同志权益的人,许豆腐的抱负,由此完全变成了梦想。一个单位机制不好,就像单车道前面有辆破车在爬,任你有多大的马力,也休想超过去,机制好,比方在四车道上,能不能超就看你愿不愿意,想不想。毫无疑问,丁献没有这样的个人规划和展望,恰好相反,他自忖有人严严实实挡着道,也省得自己患得患失了。
有时候,丁献觉得自己正在老。他经常看着窗外想起自己从前的事情,连同想起那些事情发生时父母对自己的劝告。他现在常常琢磨这些劝告,越琢磨越有道理,这是老化呢,还是对世道的接近或疏离?或者说,在接近和疏离世道两者之间,哪一种真正意味着老化?丁献却懒得细究。
没人在的时候,丁献就打开办公室的电视机,盯着屏幕想些其他的事,大多是些和女人有关的事情。在丁献和妻子结婚前,妻子的母亲极力反对,看到自己女儿坚持,就非要找丁献谈一次话。说好谈的那天,没等现在的老岳母开口,丁献先说,我知道你对你女儿的感情,但看起来你不大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这不怪你。你放心,在你女儿跟我结婚前,我们肯定会分开的。老人的表情很复杂,又欣喜又焦急的样子,问,小丁,你什么意思?丁献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像你一样不相信爱情或者看不起爱情的。后来,妻子问丁献,你跟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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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写什么,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丁献说,我给她背了一份悼词,许多人都用过的。妻子
赞叹道,你真有办法,她同意了!
结婚对丁献而言,跟没结婚区别不大。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平时难得回家吃饭,如果有出门旅游又能带一个伙伴的机会,也惯常把妻子作为最后一个选择,而不是跟女人正好相反。因为丁献以为,在婚姻生活的和平时期,朋友最重要,只有当婚姻变成了战争,家庭才是需要巩固的阵地。他很快发现结婚和不结婚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恋爱时希望对方越不食人间烟火越好,最好连盐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结婚后,对方要是还说盐是甜的,心里的隔膜就长成门了。
不过,扪心自问,丁献的妻子还是很善解人意的。有次她出差,到了晚上,丁献有点想法,就自摸了一把,把手纸扔地上睡了。次日上午妻子回来,看见一堆手纸很纳闷,等丁献下班就问他。丁献装糊涂,不理睬。老婆推着他反复问。丁献逃不过去,只能如此这般支支吾吾。老婆看他这样,似乎明白了,连忙催促丁献一起洗洗脱了钻进被子,抱着丁献说,辛苦你了,还让你亲自动手,我向你道歉吧!道完歉我们再吃饭好吗?没等丁献回答就更贴紧了丁献。丁献努力对付着,却举而不坚,心里知道是因为心思惶乱后的副作用,十分惭愧。妻子不禁停下来奇怪地问他,你到底怎么啦?丁献无奈地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就说看电视吧,这种据说是现代夫妻之间交流沟通兼培养默契的最佳方式,丁献和妻子也难得与共。偶尔看到新闻里大大小小的政治寄生虫们在莫名其妙的会议上牛逼哄哄地扯淡,丁献就把电视狠狠一关,撂下一句话,要是有一颗炸弹从天而降,不知道会是什么景象!这种想像其实是丁献习惯的自得其乐。次数一累积,每当丁献在电视机前看新闻,一出口“要是”两字,妻子就会马上接口下去:一颗炸弹------“9-11”之后,丁献搞明白了,说白点恐怖活动也没什么神秘可怕,它就是像自己这样的人想出来的,只不过自己没动手或没能力动手罢了。
少年宫内部时常明争暗斗,明争往往在开会时间发生。每逢开会,当然是那些所谓中层以上人员会议或者有教育局领导参加的会议,小稀就会被派去倒水。那天又有一个茶杯和一个计算器破窗而出,小稀吓得逃了出来。张精神问她,又怎么啦?小稀惊魂未定,说,我也不知道!一旁的汪求实连连咂嘴,对张精神说,你说还有什么可吵的呢?明摆着无事生非嘛!
你说说啊,地球一天天地暖和起来,全球人民大多安居乐业,有什么小打小闹也有美国人管着,就中国吧,港澳回归了,台湾解放也是易如探囊,人民生活直奔小康,妓女到处都是,为一个女人犯愁的历史一去不再复返,精神老兄,你说还有什么事情激怒得了群众?汪求实得意洋洋地讲这些跟短消息一般俗不可耐的话时,小稀转惊为欢,但听完后一句话,就拿眼光直直朝一声不吭的丁献看着。丁献觉得好笑,没作反应。
往后数月,因为副主任垂涎的美术老师随刚离婚的本市包姓诗人上北京发展了,从星期一到星期四,小稀都被借在那所中学代美术课。丁献难得见到小稀,也不是很想她。两个月后,小稀回宫到调整后丁献一个人的办公室来,问丁献认不认识中学校长。丁献说听说过,不认识,然后继续很做作地关心自己的事。几分钟后,小稀说,那我走了。丁献抬头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小稀忽然眼睛红了。丁献说,有话就说吧。小稀迟疑了一会儿,说,中学校长好几次找我去他办公室,给我看他发表在《新民晚报》和《扬子晚报》上面的文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稀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上面是中学校长的文章复印件,你看看好不好?丁献没接,问,校长多大年纪?小稀尴尬地把复印件收回去,想了想回答,五十多点吧,听说是全国特级教师。丁献说,这就对了,五十多岁的特级教师,又是校长,他要把损失补回来。小稀沉吟了一分钟,说,怪不得。咦,丁献,你看你什么都不是,倒没什么损失,还有盈余,这世界真是很怪的。没等丁献接茬,小稀转身走了。
正好是星期五,到了下午,小稀又要去自己的培训班打扫,为接下来两天的上课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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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抹布和水桶,站在丁献门口。丁献放下手里的书,朝门口问,怎么啦?小稀仍然不说
话。丁献想她肯定是想叫自己帮她一起打扫,只是碍于很长时间不在一起,有点别扭,就问,是不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小稀依旧没说话,点了点头。丁献说,那你直说好了,说完就起身跟小稀到培训楼去。
小稀开了锁,等丁献进去,似乎不经意地把门锁上了。丁献说,你不是想开会吧?在少年宫,同事间有人管男女之事叫开会。小稀脸一下了红了,眼睛却看着别处,沉默无语。丁献走过去,把小稀抵在墙上就动起手来。小稀不停地扭动肩膀和腰肢,脸上却又挂了眼泪下来,一边问,丁献,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丁献说,想过。丁献,你不知道,每次跟我丈夫开会,我都险些叫出你的名字!丁献说,你不是保证不用我担心吗。小稀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丁献说,小稀,趁着没老,什么时候我们索性就开会吧。小稀兴奋地频频点头。可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有点怕!小稀的语气忽然变了,她说,昨晚我主动跟我丈夫开会了,我想发泄,我想跟你做爱,可是我不敢。我对他说,你把我往死里整行吗?结果他倒怕了,他一个劲问我碰到了什么事情,我说,你不是天天想吗,你就干吧!到最后他没干成。
小稀不停地说着,两只手在丁献身上胡乱地摸。她的身体无限制地贴在丁献身上,好像要挤到丁献身体里去。她在丁献耳边长叹了一口气说,献啊,献啊,跟你上床怕是迟早的了!
小稀对丁献说,也许是天意吧,不让我们在一起。她的意思是指有一个下午她洗完澡来到丁献家,碰巧丁献的妻表妹在,另外一次丁献的妻子出去讲座,丁献却又被副主任叫住下了乡。这天上午,丁献的妻子下了乡,偏偏小稀的例假还没结束,而且天还下起了暴雨,但小稀如约在九点左右到了丁献家里。没关系,快尾声了!小稀安慰丁献说。两人脱衣服时,丁献指着她的黑纹胸和红内裤,到底是搞美术的,哪儿都讲究色彩。小稀哧溜就进了被窝。丁献要进入的时候,小稀着急地问,洗了没有?丁献随口说,废话,能不洗吗。小稀又喊,去拿,去拿呀!丁献起身问,拿什么?小稀就也起了身,够过裙子,从斜插袋里掏出一个写满英文的纸袋来,用手撕开,拿出个橡胶圈叫丁献戴上。丁献又急又奇,他活了快三十岁,从没见过避孕套的实物,更别说戴了。小稀却不由分说,垂着头,帮着丁献戴上了。接下来
的过程中,丁献在丹田以下拼命地使劲,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戴了那个东西后,自己满涨的冲动在迅速消退,身体也像洪水中的土堤渐渐疲软,但小稀却迷狂极了,初次完全接触另一个男人身体的新鲜加上偷情的心理刺激,使她持续着一种哼哼唧唧和似笑似叹如歌如唱的呻吟。丁献感觉不大适应,他喜欢那种小声的偶尔哼一下的女人,可眼下小稀把自己抱得那么紧,使丁献感到了惭愧。跟毛片上比起来,丁献认为自己太对不起下面的女人了。
小稀说,现在你把它给我看看,看看它到底长什么样好吗?结束后,小稀赤裸着坐在丁献身上,一双小巧、饱满而有韧性的乳房肆无忌惮地在丁献眼前闪烁,她的绯红的脸如同披上了一层朝霞,显得神采奕奕,眼膜上也仿佛涂了红酒一般,泛着似真似幻的光泽。丁献有点被小稀的状态感动,心里把握不住小稀是在装还是真的感到了满足,但不管如何,她让丁献保持了面子。丁献说,想看请便。小稀就用纸巾很熟练地把丁献依然披挂着的橡皮套卷了下来,重新拿张纸巾擦了擦,开始拨弄起丁献东倒西歪的东西细细端详,边看边说,丁献,看不出来你还很谦虚,你的小弟弟比你有魅力多了!丁献被她说得不耐烦,另外也不习惯她在自己身上这样到处抚弄,就做出很怜惜又很珍惜这种时光的样子说,穿上吧?万一我老婆回来,或者副主任看我们都不在单位,过来看一下楼下,发现你的车,事情就麻烦了。话刚说完,小稀脸色就变了。她急忙起身穿衣,然后和丁献一起小心地收拾一切痕迹,等收拾好了,她坐到客厅喝水,对丁献说,现在我把什么都给你了!丁献有点懵,说,什么什么?小稀说,你怎么能这样?丁献说,我怎么啦?小稀说,反正,我把什么都给你了!丁献说,我不承认。小稀刷地从沙发上起来,半娇嗔半生气地说,你再说一遍!你还有没有人味?丁献说,你又不是一件东西,怎么能说把什么都给谁了呢?我不知道你们说这种话是想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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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你们?!小稀大声地叫。
后来丁献和小稀又抽空开了两次会,第二次是和许豆腐约好了到他公司的宾馆里。吃午饭时,许豆腐端起酒杯,代表公司对丁献和小稀的到来表示欢迎,然后单独敬丁献,说,丁献,祝贺你!丁献说,没什么可祝贺的。小稀一听,在旁边哼了一声,许豆腐就说,你看,得了便宜卖乖,干了!丁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天因为没事先请假,回到宫里,宫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张精神对丁献说,你们上哪儿去了?宫里已经开了整整半天的会了!已经研究了几套针对你们各种去向的方案了!然后告诉丁献,说丁献几时接到电话,几时和小稀出宫,又坐的什么车,都有人看到了。不多会主任找丁献谈话,副主任找小稀谈话。丁献感受到了一种被所有人在心里扎扎实实地仇恨着的气氛,也感受到了为了一致控诉丁献,宫里原本你死我活的各路人马忽然盛况空前的团结。主任套了半天,都被丁献慷慨地挡了回去,最后主任劝丁献总而言之要尊重自己的家庭,并且对丁献约法三章,一要遵守规章制度,二要干出新成绩,三要和小稀处理好同事关系,不要让其他同事们误解。主任边说边端着皮带在办公室来回转,像一只受伤的野兔。
好多人表示对小稀和丁献在一起不可思议,即使是在一起玩。他们同时奉劝小稀千万要离开丁献,说丁献这个人一看就危险。小稀发短信给丁献,不解地问,我们俩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生气啊?
丁献的妻子在有所耳闻后非常生气,怒不可遏地对丁献说,作为一个女人,我不指望你做官发财,只要你全新全意爱我,我算不算通情达理?作为一个男人,你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自己想,你还配不配?丁献说,你恰好弄颠倒了,做官发财是可求不可遇的,但现在,向你开放的女人到处都是。老婆气得直哭,那你去找妓女啊!你太过分了!丁献说,找妓女的人,也不一定不是好人。老婆边哭边说,你跟熊洋藕断丝连那么长时间还不够吗?你不是答应从此要做家庭模范了吗?你都是在骗我!骗我!你是个骗子!
丁献很失望,他觉得跟自己一种想法的肯定会有不少人,但偏偏自己那么倒霉。他就想
不明白,人对任何东西总是追求越多越好,越大越好的,官要越做越大,钱要越挣越多,房子要越来越好,假如政策允许,孩子也要越生越多,所谓多子多福,凭什么偏偏到了性伴侣这关口,他就只要一个就好了呢?这当然不通,既然不通,女人们又为何不能体谅呢?此外,模范一说也是开玩笑的,怎么当得了真。谁都知道当到模范不是好事,任何人生来并不是来做模范的,他的欲望和本能不可能顺水推舟地推他去做模范,但他居然做了模范,那他就一定压抑了许多本来的东西,所以说,模范的末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被模范的虚名憋死,另一条是走向不模范。丁献想自己即便真的做了模范,也只有后面一条路可走。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两个女人之间心心相印更可贵了。早在丁献和熊洋精疲力尽地了结又精疲力尽地跟妻子结婚时,丁献就有这样的感慨。但直到现在,这仍然只是丁献的一个理想。
而就在同一个阶段,小稀那边却风平浪静,甚至她还不定期地会在晚上当着她丈夫组长儿子的面打电话叫丁献去她家,组长儿子在电话里也总是表示热烈欢迎,不管是九点还是十点。丁献总觉不妥,但拗不过小稀那种双关的语调,再说自己跟妻子也正僵持着,又郁闷,又正好可以不打招呼就出门,就出去了。每次到小稀家,组长儿子就要走,他认为同事之间既然那么晚还要见面,一定是有过不得夜的重要事情,他说,你们谈,我出去了。丁献说,不行吧,这么晚了,你还能上哪儿?组长儿子说,我上朋友那儿打会桌球,你们谈的,我也听不懂。说完就走。那个时候,丁献通常还只是在小稀家的视听室兼会客室。组长儿子一走,小稀就关了门,打开DVD,和丁献并排坐着看带子,有时是舒淇或者吴君如一类艺人出道前的三级片。看着看着,小稀就紧紧靠在了丁献身上,开始轻微地喘息,之后,小稀低头脱了鞋,也帮丁献脱了,牵着丁献的手去楼上,两人穿着衣服狠狠地折腾一阵。
每回结束后丁献都很后悔,并且对组长儿子和妻子充满了歉疚。他对小稀说,一个女人假如想家庭稳固,就必须坚定不移地做好两件事情,一是磨练做爱的技巧,二是丰富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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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只有这样才能牵引住丈夫的身心,不致其出走。但你一件事都不做,只能说明要么是你想离婚,要么离婚即将走近你。小稀说让组长儿子知道也没关系,他不敢离婚,他爱她爱
得很厉害,她该做的什么都不做或者不该做的什么都做,照样可以颐指气使。听了这个话,丁献感觉有点恶心,自问也并非未央生之类猎色之徒,毕竟有别于禽兽,小稀这样讲,实在把他的层次也降低了,似乎他是个偷食者,是西门庆一类道德败坏的流氓有产者。丁献想起不久前应邀到小稀家吃饭,竟然发现小稀的亲妈也在。小稀把他领到厨房间,对正在锅台旁大动干戈的她妈笑眯眯地说,妈妈,这就是丁献!她妈上下把他看了会儿,说,好好,你们先进去坐吧!听口气好像小稀在跟她妈介绍他时还不仅仅说了他的名字。丁献心想,妈的,要论动了感情,女人就是黑,像一块黑铁似的,没有什么能比她堕落得更快。
其实小稀并不是特别对性有兴趣的,但为了支持丈夫组长儿子做生意,她顾不得这点了。组长儿子做过几次棉花生意,被外省人连抢带吓,不但没挣到钱,连货物都片甲不留,就灰了心,在市里买了个门面,开了家叫做“黑猫”的发廊。小稀坚持叫丁献和副主任去洗头,说,像你们这样的货色,就该常去。副主任问有什么好玩的。小稀说,店里的服务员,没客人时,就会斗牌拔彼此身上的毛玩。丁献就是在“黑猫”知道了现在的发廊都干些什么。丁献先后让“黑猫”的四个女孩脱了上衣陪他睡过,但没有深入,其中一个乳房特别大,手臂上有几个烟头灼伤的疤痕,他最入迷。他每次都把头钻在她的双乳之间,让她用手夹住了睡觉,完了,睡眼惺忪地下楼付钱给小稀。
有一次,丁献下来后,坐在一旁和小稀聊天。这时有两个男的进来。小稀说,敲个背吧!两人迟疑了半分钟,端起小姐泡的茶就进了按摩房。隔了一会,其中一个满脸通红地出来找厕所,另一间按摩房的小姐也走出来,对小稀说,客人要坐台。小稀说,坐吧。小姐就招呼客人上了楼。不到一刻钟,那人就下来了,小稀急忙问小姐,不坐台啦?小姐说,坐了。小
稀兴奋地感叹,这么快呀!等两男人出去后,小姐摊开一只手,口中喊着老板娘,展出卷皱的一百元给小稀。小稀仔细地把钱抚平,塞进皮夹,又从包里拿出三张十块的给小姐。小姐转身点钱的时候,丁献看见小姐裙子后摆部分一串可疑的液体,还在粘乎乎地往下挂,当即险些吐出来。他指着小姐的屁股问小稀,这样的钱你也拿啊?小稀看了看,撇过头说,你不是也喜欢女人吗,这钱是女人身体的一部分,没理由不喜欢。再说,你不也刚下来嘛,跟什么似的,要是脱下来,裤子上未必干净。丁献感慨万千,说,你那些小姐,在老家时怕是跟男人讲话都难为情,更别说拉拉扯扯了,怎么一进了城,一进你这个店,就能动不动跟男人单挑,在男人身上乱弹琴了?小稀说,这得问你们,无论什么时候,女人变脏都是男人变成畜生后的事情。丁献对小稀说,女人所以有良家妇女和娼妓之分,就因为她们用不同的方式表现了她们之间的一个共识:自己的身体是有价值的,前者因此而守身如玉,后者因此而兑现换钱。小稀问,我呢?我算什么呢?丁献说,你什么都不是!
小稀是难得请客的。国庆前夕,她请丁献和副主任到小饭馆吃饭,吃到一半,小稀说,我在办件大事。丁献问,是离婚吧?小稀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丁献说,你这种人,还能有什么大事。小稀问,如果我离婚的话,你们会怎么看我?副主任说,这有什么,你还是你。小稀转头看丁献,丁献,你呢?丁献说,你就暂时不是别人妻子的那个你了。不过,假如婚姻是一件完整的事情,结了不离就好像有点虎头蛇尾,不像是一个严谨的人干的事情。副主任和小稀一齐拿筷子指着丁献晃,副主任说,简直狗屁,小稀说,我就是离了婚,也不支持你的胡说八道。过了大假,小稀果然离了婚。小稀的公公曾经到少年宫来和新上任的主任单独谈了一个上午,之后传出消息说,前打假工作领导小组组长怀疑小稀和丁献有一腿,就为了丁献的原因,小稀才会跟他儿子离婚。
小稀请丁献到她租的阁楼里坐坐,说了几句就没话了。小稀又带丁献参观她设计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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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边,丁献摇摇小稀的手臂,小稀却像一个菜场里卖青菜的闭了经的老女人一样说,算了,你摇不动我的心的。
当天晚上,许豆腐叫丁献到“天堂”泡吧。因为这次经历,在以后的日子里,丁献才知道了彻夜泡吧也是一种活下去的方式。你难以想像在子夜最黑暗的时候,有一部分人的生活刚刚进入状况。就在这座城市的地表之下,除了没有正常的灯光其他什么都有,进去的哪个人都可以像在自己房间里一样自说自话放任自流,你就是脱光了在里面晃悠也没人觉得奇怪,你就是在这里手淫吸毒群奸自残都没人来理会你。在烟味酒味体味和男人的呼啸女人的怪叫以及撕心裂肺的乐器节奏中,当丁献看到许豆腐一手抓着啤酒一手捧着小姐敞露在外的乳房肆意抚弄时,他一点都没有吃惊。是啊,许豆腐是个人物,是个好丈夫,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女儿的父亲,而且,他的摇滚唱得比任何人任何类型的歌都要让丁献更能惨痛地联想到人类无处排解的处境和荒凉的未来,但是,许豆腐毕竟首先是个男人,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样做并不能让他失去什么,虽然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你必须理解,这就是时代里发生和由时代来解释的故事,没有什么好不好,没有什么对不对。到凌晨两点钟丁献提出回家时,许豆腐乱昏昏地叫道:荒唐!一个人到了三楼,跟到九楼就没什么两样了,摔下去都是死!这话让丁献完全打消了回家的念头。他让许豆腐手里拨弄着的女孩帮忙找个人来,女孩笑着问,要子鸡还是回锅鸡?丁献想出自己曾经对妻子说过的一句话——作为父母,对女儿的担心只有两点,一,她该是处女时已非处女,二,她不该是处女时还是处女——立即哈哈大笑,高声说,在这儿要还是处女,除非人间真有天堂!
等许豆腐和丁献走出地下酒吧,一步一步登上高高的台阶到达马路边缘时,看到三三两两的老人身穿练功服肩背红缨剑缓缓地往前蹬,觉得仿佛是从外星回到了沉闷而蛮荒的地球。
两个被称为回锅鸡的女孩把许豆腐和丁献送上来,陪丁献的那个见丁献掏钱给路边两个刚刚睡醒的行乞老妇,缠着他撒娇说,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你凭什么给她们,你就不能多给点我吗,她们能给你什么呀?丁献一甩手,说,你他妈也算女人!你看看她们,浑身上下还有什么可卖的吗?
小稀辞职回重庆,也没有特意和丁献告别,走的前一天在丁献办公室口头敲了敲门,背上背个花里胡哨的包,说,丁献,我走啦!丁献说,好的,有谁陪你回去没有?小稀说,没有,也不用,我坐专线到上海,再转机走,我爸爸妈妈会在那里接我。丁献说,那行,有空回来。小稀说,还是你们来吧,重庆的小吃多,又便宜,你们什么时候来采风,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们把重庆的小吃吃个遍!说完像东亚偶像剧中的小女孩一样,把手放在眼角旁边,挥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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