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笔记》
文/董公冶
记某年某月某日笔记。
星转斗移，我多次梦见自己被枪杀了。
多个夜晚，每次枪杀的情景地点与感受都不同。
一
能清晰记起来这样的梦只有两个了。
第一个是被人追逐着，在一个昏暗的胡同尽头，我终于跑不动了，面对着随后而到的黑衣杀手，我手里的枪却射不出子弹。
闷闷的，我的胸口遭了枪击。
立刻回忆我脑海的，是电影中被枪杀人的感觉。
很显然，被打中胸口的人是不能再活着的了。可我的胸口并没有刀割的痛楚。在想：活着多好。现在身体变轻了，脑海里的思想一下子被上空的魔力抽干了。啊……啊……我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等我的肉身和冰冷的子弹融为了一体，眼前的黑衣杀手和胡同，消失的无影无踪，通通五彩缤纷起来——原来死是这样的容易与玄妙。
二
最后一次被枪射是我都想不到的。
“英国”这个词一直在脑海里萦绕——我竟然在英国街头被枪打。
临睡前，我即没看大英帝国的影片，也没看其书籍，没有片刻储藏异国的痕迹，怎么梦里就跑到那儿寻死去了。
在英国一个大教堂广场上，几个穿灰色风衣的绅士朝我开枪。
这一次我居然很幸运，拖着带子弹的身体竟走到了医院，而且是华人开的医院。外国子弹倒不如本国的子弹温柔，钉在身体里，如带钩的鱼叉，不流血，但刺骨疼。
我躺在病床上，哥哥从远方来到身边，他脱下鞋子，给了我。
因为我的鞋在慌乱中跑掉了，怀疑掉在了大教堂前，不知道那牧师是否能把纯牛皮的鞋送回来。
医院很是优待我，把我安排在了地下室，一队老鼠来回在我身边巡逻，不停地嗅来嗅去。
它们原来都是住在墙角的大青花瓷瓶里的，图案是一团烈火，是把一个国家的大宅子焚烧了。中国瓷器装着外国老鼠，即还要吃躺在病床上的人，没完没了的。
三
坐立不安中，模棱两可地知道了世界上唯一的时光机器就在梦里。大于光多少倍的速度，见到了过去和遇到了未来。
我终于想看看真枪杀真人的场面了。
在网络里，我终于搜到了杀真人的小视频。
头一个就是一个穿花格衬衣的白人记者被白衣分子杀害。
在一个半黑半明的、没有家具的房间里，几个带面具的人激昂地读了一篇文章，然后把跪在面前的白人踢到，一个人从裤管里抽出长刀，割破此人的喉管。
只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就放干了白人的血，剩下来就开始割头。脖断处冒着血腥的热气，无头尸体趴在地上，他再也不用声嘶力竭地求饶了。
那个已没有任何表情的头，就放在了他本人的后背上，快速的就如同敲下陶俑的头。
我浑身冒着虚汗，呼吸急促，裆部空了了的，仿佛被刚刚施行了宫刑。
原来看杀人也是需要胆量的。
四
最后，我终于看到了枪杀人的视频。
跟电影里的悲惨场面截然相反。这是两个武装组织，一方俘获了几个俘虏。就在一群战士中，步枪打中了躺在地上俘虏的头——头的半边不知了去向，而不是电影中打了一个弹洞。如猪啃掉了半块蕃薯一样利索。
即使这样，被枪杀的人还在地上滚动。
这时，执行者又向其他俘虏开了枪，军服立刻被打开了花，可人还是没有立刻死去，依然在地上滚动着。
血也没有立刻流出来，他们知道自己是活不了的，可还是在挣扎着。开枪者是在节省子弹吗，开车扬长而去，留下那些人慢慢地忍死。
不能再看了，剩下是一些割手割脚的，种族间的杀戮。
多么真实虐人的场面，跟我梦里遇到的一样。杀手都面带微笑，要不干净利索地弄下你的头，要不弄你个半死。
总之，连阳光和空气也绝望了，即使是苍蝇也吓得心惊胆颤，等杀手走后，才去吸死人的血。
这些在别人看起来无所谓的镜头，更加加中了我的抑郁。
五
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下楼了，几面窗户挡着厚重的窗帘，厨房的垃圾已经囤积了几大袋子，发出尸体的腐朽味道。
抑郁的人都胆小怕事，尤其看不得死。
居住的土球到底还有温暖如初的地方吗？
梦里梦外，说不上更应该留恋哪个。我试着在梦里能遇到好人，最起码是平常人也好，大家互不理会，我走我的独木桥，看来梦也来吓我，想把我推回到现实中。可活生中我门窗紧锁。
这一次，我终于忍耐不住了：活着活着吧，兴许走出房门我就会变成一个健康的人。
谁也说不清，抑郁者是神经出了问题，还是心里藏了鬼。
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我肯定是要去一个大白房子的，有吃有住，还有药水喝。
何不出去呢，外边阳光明媚，至少被狗追也是快乐着的。
六
谁知道，在我拎着垃圾锁上房门，隆隆的雷声灌入耳廓。
这样的天是不适合出门的，我又没带伞，况且我又没穿上街的衣服。背心加上一个大红短裤，即邋遢脸又苍白。
雨说来就来，狂风之后骤雨又降，闷热的天气立刻冷起来。
仰望云铅，仿佛会立刻跳下几个暴神，将我拉上天庭。
我真想冲到雨林里，连着天上的雷电，电击我的神经，铁锤灌顶般重新振作起来。
哪怕，带块肥皂出来也好，裸着体，彻底洗涮干净。
我双臂抱着膀子，可我绝望了，竟然没有带门钥匙。
我躲在楼台下躲雨，几个也是躲雨的老妇人，以为我刚刚被情妇赶出来，直看我的下体。我的下体没有膨胀，由于温度低，下体似乎更加萎缩了。
这几个老妇人我是不屑一顾的。
自打搬到这里，我就没和她们说过话，为此，她们觉得我没资格傲慢。只想看我出丑，没门。可是她们仍然议论我，说我带着病菌，是会传染给人的。
我的病菌在心里，我不得不承认我最近思维出了问题，因此工作丢掉了，可怜到饭也吃得少了，现在瘦的皮包骨头。
一个妇女从拎菜的兜子里拿出一把枪，嬉笑地对我比划了一下，她说：“这是给儿子买的塑料手枪，是不是很逼真？”
立刻，浑身的温度又降了几度，至少有几秒钟我的心脏没有供血给我的大脑。不要说塑料枪，就是拿出个萝卜比划一下，我也是疲软了。
七
手机铃声响。
一个老妇人掏出手机，又无奈地放回兜里。手机铃声第二遍响起，原来是我的手机。
慌乱掏出电话，错按了红色键，电话被挂断；再响，接通。
迪子传来惊喜的声音：“老天，终于找到你。老巴的爸爸今天出殡，我开车去楼下接你，我们一同去殡仪馆。”
手机已经一个月没开了，任随都找不到我了。
迪子和老巴都是我十多年的朋友了。
近几年来，我们的关系渐渐地疏远了。迪子开狗肉馆赚了大钱；老巴是个作家，曾经是一个什么都不在行的人，只好卖文赚钱了。
只一个电话，我又感觉和外界接触上了，心有些躁动，又要吃吃喝喝，到处溜达了。
只不过，老巴爸爸死掉了，怎么那么巧，梦见自己被枪打死了，可他爸爸却亡了。
老巴是个老实人，饭量很大，性欲也大，通常说文艺人性欲发达，要不然文章无法下笔。
一个月前，他还带着一个女人到家里过夜，他和那女人制造了一夜，从此，我让老巴去宾馆开房。
是的，只要老巴带着女人到我家里，邻居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计，侧耳倾听我房间的声音，多晦暗，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八
走到楼下，雷声停了，雨没停。
一群人打着伞，在布置一辆结婚用的花车。
今天是星期天，阳历十八，阴历也十八，好日子。
迪子的车刚开进小区，一个张罗结婚的人赶忙引过来，二话不说就递给了迪子一盒烟。
迪子也没客气，悠闲点燃一只。
看到迪子，我几乎没了走路的力气；他穿着黑色风雨戴着网眼礼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狗肉的味道。
迪子掏出打火机的动作，很像是在掏枪，手顺着风衣领熟练地伸下去，拿出枪，然后以背叛者的眼神很快处决我，我则倒在了花车旁。
“你疯了，穿着红裤衩去参加葬礼？”
我只说钥匙忘记带。迪子看看表，让我上车。
才八点，找到一家刚开门的服装店。
衣服展示的墙壁上，一件花格棉布衬衫映入眼帘，眩晕中，我认为这件衣服是那个被斩首的白人记者的，这个店主是怎么掏弄来的。难道说白衣杀手又改行卖起衣服来了吗。
总之，我看到了血，顺着衣服流，墙壁也红了。
当我清醒过来时，迪子已经把那间花格衬衫生硬地套在我身体上，外加一条黑色牛仔裤。
迪子付的钱。
穿着那件衣服，我仿佛灵魂附体了，总感觉迪子在念一篇文章，然后开刀。
这是在去半黑半明的屋子去吗？……
我本以为，穿着记者的衣服，就能流利地说几句外语。
可我像只原始的猴子嘟囔了几句：咔咔，咔咔。迪子仿佛听懂了，他说：“杀杀。一个月不见你也要杀吗？”
九
迪子有了钱后，总是救济我。
没烟抽的时候，我就跑去找他。他会给我买20块钱一条的地产烟，我不跟他讨价，整条烟拿到手后，卖掉，再买一盒20块钱的烟。
我穷，可我肺不穷，没有好烟它会不高兴的。如果不吸几口好烟，我就一命呜呼了。
迪子把那盒意外得到的喜烟仍给了我，我查了查，还剩下十九根，够我今天抽的了。烟盒上没印有“吸烟有害健康”，却写着：吸烟有“益”健康。
真是的，现在不能见“害”字，到处贴着“益”。
十
去殡仪馆的路上，路两旁都是零乱的纸钱：有草纸黄色的，红色的金色的，被雨淋湿，像一页页破败不堪的历史。
车刚开进殡仪馆，突然一个炸雷，几辆已停好车位的车警报开始狂叫。
死者家属分成一伙一伙，像是在股票大厅里议论股票。
由于下雨，大家都聚集在大厅里，或者是车里。死者亲属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敬，被雨淋着也心甘情愿。
这是一个夏季的雨天，到好象秋风瑟瑟，一副人去楼空，万念俱灰的悲凉景象。
我正要推车门出去，迪子拉住我：“干啥去，大雨天的，帮不上忙的。一会拉上几个人去饭店，就算给面子了。你预备了吗？”
我预备什么？我问迪子。
“份子钱呀，人家爸爸死了，你不得掏几个意思意思。”迪子无奈，又给了我二百元。
“快去吧，送去吧。人炼完了，送就完了。”推开车门，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燃香的味道，眼泪的味道……
下了车，我仿佛进入了世外桃源，刚才的炎凉景象一扫而光，自然地挺直了腰板，向每一个死者表示哀悼。
十一
殡仪馆有烧人的地方，放骨灰的地方，休息大厅，给死人美容的地方，我去哪儿找老巴。
一帮帮的家属，那个哭完这个哭，只要有一个挑头哭的，其余就会痛哭，哭出血来，准备好的眼泪不能存着。
我恨这些人，连哭都没有原则，一起流涕，总显不出谁会哭出调子来。不要附庸，要独自声嘶力竭地哭，让这个鬼魂游荡的地方记得你。
我埋怨着自己，近视眼镜也忘记戴了。
模模糊糊看着远方人影晃动，分不清人还是鬼。
兴许我的嗅觉会派上用场，因为老巴浑身散发着文人的酸臭味，还有股臊味。
十二
老巴的爸爸是怎么死的，这迪子没交待。
能是枪杀的吗？
我跟老巴的爸爸喝过酒，老头子喜欢教育人。我年轻时放浪形骸，为了吃顿饭，老是巴结老头子，以至于老头子要认我作亲儿子，老巴可以去街头流浪。
想到这，眼圈湿润了些。
带着这种对老头子的思念，见到老巴我肯定会抑制不住的。为了转移悲痛，我琢磨了一会风月之事，立刻下体有了感觉。
这雨下的真是时候，在一小块水洼里，我捧起水洗起来脸。这地方是个要面子的地方，我已经一个月没洗脸了，不能给老巴丢人。
从天而降的雨滴打在水洼里，就像是被微波炉震动即将要开的水壶，水表面泛起了水泡。即使模糊，我明明在水洼里看到两个影像，细看，不是老巴的爸爸。
我几乎脸贴到了水面，终于看清楚了，是一个穿白大褂的漂亮女孩。
十三
不一会，一辆殡仪馆的专用车停在大厅，从车上抬下棺材，被亲属簇拥着送到检验室。像是刚刚从海船上卸下的走私汽车。
我随着人流进了检验室，手在兜里攥着那二百元钱，等见到老巴随时给他。
棺材排成了队，等着检验。
到底是怎么了，我的呼吸急促，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突然间，我被棺材绊倒了，棺材盖也弄翻了。
原来棺材是纸盒的。
这棺材放的真不是地方，别的棺材都好好的在排队，唯独他横插了过来。看出来，上另一个世界，也是着急的。
我身体很虚弱，只一绊就摔倒了，差点掉进了棺材里。
那是因为我一个月没下楼的缘故，在孤黑的房间里，我只躺在床上看电视，肌体僵化了。甚至，小偷好几次来撬我的房门，我扔了几双拖鞋，就把他们吓跑了。
家属很是气氛，过来要揍我。我说看在死人的份上就饶了我吧。
那个说话硬气的人好像是死者的大儿子，他肩膀上挂着枪呢，我揉了揉眼，原来是哭丧棒。
棺材死者家属的儿子客气地说：“碰坏了人，是要上医院的。滚。”
这棺材里的死人还能再次被碰坏吗？又有那个医生敢给死人治病呢。即使再没了医德，赚死人的钱也会遭天谴的。
我身体虚，不想和他理论。要换做过去，我是要去医院的。
十四
到处是棺材，我得离开这个大厅。
终于，我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大房间，直接走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防腐剂的味道，还有些脂粉气。我以为来到了大户人家的闺房。
等近了，我发现，是给死者整容的地方。
一个像护士的美容师，看到我发问：“哪个的家属？”
我形容了老巴爸爸的样子。整容师说不记得了，让我自己去找。
整容师正在聚精会神地给一个刚刚死去的孩子化妆，那孩子就如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安详恬静的脸……
我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和整容师聊了起来。
整容师年龄不大，一身白衣服，脸部着淡妆，线条清晰，只是眼睛看起来恐惧，仿佛在时刻传递和死者的信息。
我真怀疑她是死过的人，一股阳气支撑着她。
整容师面对我也有些惊讶，比对死人还要恐惧。她的眼神分明在告诉我：“你这皮囊，不是死过了，怎么还走路？”似乎我身体发臭爬着蛆。
“这孩子因学习压力大，就自杀了……”整容师淡淡地说。
渐渐地，我发现这整容师白大褂下并没有穿其它的衣服，深色的三点内衣轮廓显露出来。
真是，我是在和一个卖笑的女孩说笑吗？
慢慢地，我们的话题涉及到了吃穿住行，互留了电话号码。
突然想起来了，她就是我在水洼里认出来的人，难道是她牵引着我来这的吗？
十五
雨增加了悲伤的气氛。
在这个人生终点的去留地里，我好似找到点自信，毕竟我还在喘气。而喘气者并不见得都是活着的，死去的也要强打精神坐起来的。
在这个给死人整容的房间里，其实并不是安静着的。
你感觉风中有人在走动，窃窃私语。是臆想吗？我走几步一回头，害怕有人跟踪。
随后，整容师跟我微笑着说：“你随便看看，我去趟卫生间。要是有人问你干什么的，你就说找我的，我叫蒂玉。”
蒂玉轻盈地离开我，仿佛我们刚刚看了一场电影，有了点情谊。
这可不是娱乐场所，这是个绝别天涯。就在刚才蒂玉还是我的精神支柱，而现在，十几个躺着的死人，唯独我还能喘几口气。
这里阴气太重，我想尽快找到老巴的爸爸。
每个死者都笔直地躺在带轱辘的床上，白色单子从脚拉到头。
我有了开始锻炼自己胆量的机会，走到第一个死者前，掀开床单，我没有惊叫，因为已经吓得哑口无言。
那个死者正睁开双眼瞪着我，似乎他马上就要坐起来，质问我为何打扰他的睡眠。
苍白的脸，他的双手被捆着，穿着戏装，分不清是在扮演哪个朝代的人物。我猜想他生前肯定是个唱戏的，因热爱自己的职业，要穿着戏服火化。
真真的，人生如戏，折腾一辈子，都得躺在这里。
这个死者确实是怒目圆睁，不是得暴病而死，就是被吓死的。
清白的脸被粉盖着，嘴涂了颜色，嘴里勒着红绳。
突然的，我发现他的嘴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留我七七四十九天，我定能再活过来。”
活过来干什么？你太老了，这个大舞台不需要你了，你的房产和存款早已经被私分了，还是早入天堂为好。
我拿出打火机，烧掉纸条。立刻，纸条化作了焦灰，戏子的第二次生命让我烧掉了。
随后，戏子闭上了养，表情安详，与世无争了。
十七
看过第一个死人，我开始有了胆量，甚至用手机给他们拍照。
第二个死者是个年轻的男人，俨然是一副韩国时髦装扮：黄长头发，瘦脸，鼻子，口性感，还有一架黑框近视眼睛；显然是整过容的，脸上动过手术刀的。
我摘下死者的近视眼镜，戴在眼前，度数正好，眼前立刻明亮起来。
眼镜冰凉的，初戴上，眼前画面乱晃，如同快速换台的电视，使我看清了他部分短暂的人生。
这个年轻人形体优美，看样不是外力致死，基本属于被情杀了。
他成了富婆的泄欲工具，我真想看看他的下体，定是很发达。
他的耳环是银色的，项链也是银色的。我终于发现了，他的牙龈是黑色的，定是被毒死的。
我来了兴趣，与死人对视，要比对视活人强，至少我没了图财害命的想法了。
尸体几乎看完，并没有看到老巴的爸爸。
难道说老巴的爸爸已经化骨成仙，我来晚了吗？
十八
肩头一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我的肩头。
蒂玉笑容满面地回来了。
她走了那么长的时间，不可能去卫生间，兴许在跟殡仪馆的哪个头头在鬼混。我观察她的脸，没有桃色绽放。
这我就放心了。我还是觉得交这么个朋友今后还是用得着的。
“我回休息室吃了点饭。你一直在这，你的胆子也不小了。最近，我们单位在招聘火化工，你来试试吧！嗯？你的眼镜……？”
我说这个眼镜我戴着正合适。
蒂玉说那是死者的眼镜，等他进了天堂会看不见路的。
为了能更清楚看清蒂玉的眉眼，我还是没有交还眼镜。
活人都看不清，死人更不需要看路了。
我们以死人为媒，以胆量相识，我这回可以请教她问题了。
为什么我老是在梦中被枪杀？在我看来蒂玉是死亡专家，她所看过的死脸要比活脸多，在那众多的阴森恐怖的面孔中，兴许她就能看出些门道来。
蒂玉说，在殡仪馆工作，最忌讳胡思乱想。你的梦是反梦。
我有些不解，反梦，难道我要枪杀别人，谁舍得让我杀呢。
蒂玉还说，不要给死人拍照，那样，他的灵魂就会被你带走。
蒂玉又开始工作了，我不想再打扰她。
因为老巴的爸爸并没有在整容间里。这说明他老人家已经在去往火化炉的路上了，或者说热乎乎的骨灰刚刚出炉。不管怎样，我得把那二百元钱送到。找到老巴。
十九
出了整容间，我感觉马上要一泻千里，要去卫生间。
外面还下着雨，我得在室内找个卫生间。
我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卫生间的提示。在这里，你每到一个房间，都要细心观察，最好是身后，别让死人老是跟着你。
卫生间里有四个尿池，最靠墙的被一个老人站着，背对着我。
拉开拉链，如打开的闸门。
瓷砖上，涂着“欢迎再来”的字样，被尿熏的泛着黄色。其实这“欢迎再来”说得合情合理。
看过这字的，下次肯定是要再来的，不是来送亲戚朋友，就是自己被棺材装着来了。
那老人尿完后，回头瞟了我一眼。
就这一望，我的头发不但竖起来，尿也卡住了，下体没有收进裤内，辨别是非的神经飞得无影无踪。
可是，我的原身原地没动，因为我的腿已经不听我的调度了。
身边的老人就是老巴的爸爸。
我脱口而出，问他怎么起来了，莫非是灵魂脱壳而出，再来和我道别吗？
同时，老巴的爸爸也看到了我，眼泪涌了出来，见人思人。
通天的误会，原来死去的是老巴，而不是他的爸爸。至于迪子说老人死了，那纯粹是个耳误。
由于激动，老人颤抖的手满是尿液，而由于恐惧，我的手也沾满了自己的尿液。两只手终于握在了一起，两尿合一，通了气味，算是找到了本家。在我的搀扶下，老人颤颤巍巍。
“我忙了一清早了，累得不行。你是再也见不到巴儿了，他刚刚被推进炉子，过些时间，他就变成白骨了。”老人抽泣着。
二十
我真不知道该在哪个时间段把兜里的钱给老人，这份子钱不能老是装在我的兜里呀，何况又不是我的。
老人心脏不好，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可就真的倒在了地上。我呼唤着老人，老人脸色青紫。
这可不是个好的预兆，父追儿去，这地方太不吉利了。
我忙跑了出去，在走廊里碰到了迪子。
迪子也在满哪儿找我，以为我误入了炼人炉。我跟迪子磕磕巴巴地说，老巴……在卫生间门口……晕倒了，让他马上去看看。
我急忙跑去找蒂玉，让她找个医生来。
只一分钟后，一个人像疯子一样跑了出来：“活了，见鬼了，死人活了。”迪子说话语无伦次，与我和蒂玉碰个正着。
我连忙拽着他摇晃起来，仿佛要从地狱将他拉扯回来。
迪子误听误信，依然以为老巴的爸爸死了。等他再次见到仍在喘气的老人，就吓得落荒而逃。
蒂玉很利落，抽了迪子两个嘴巴，算是打出了他的阳气。
老巴爸爸没死终于清案了，死的是老巴。
可迪子那一吓不清，烙下了后遗症，从此再不敢去陌生的卫生间；乃至在家里，卫生间也是不敢轻易进入的。特别他不敢再轻易照镜子，显现的是一张死人的脸。
究竟是谁这么游戏，把没死的说成死了。迪子说：“是老巴的女人打电话通知我的，这个女人的声音？哦……哦，有点熟悉……”
二十一
我终于没有再见到肉体的老巴，他的骨灰从一个小窗户递出来，片片白骨，竟然烫手。
我端着老巴的骨灰，像是在端一盘刚出锅的热菜，交给了老人。
老人无非是一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哭语，换成谁都要悲泣一阵子的。
老巴没有埋公墓，还没来得及去购买。死的太突然。就临时寄放在殡仪馆。
在一片空地的小炉子里，我们烧了老巴的遗物：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张美女照片，竟没找到老巴的一篇手稿。
老人说：“瞎写，都是瞎写。不如不烧，让巴儿在那边做个官，比啥都强。”
我气愤不过，一百多斤的人，何苦要烧掉。
按我的意思，做个木头箱子，把死人装在里边，灌上水泥。然后把一个个水泥块落起来，盖成地球上最大的金字塔。有那么一天，我们开着飞船找不到家的时候，这座高耸入云的尸人塔就会为我们领路了。
老人重重地端着儿子的骨灰，用爆筋的手抚摸着，就如同轻柔儿时的老巴。
父子情深。
突然，一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脸色苍白，如同诈尸了一样，来抢老人手里的骨灰。
迪子和我上前阻拦，把那工作人员死死按在地上。老人快气愤了，一个劲说：“杀，杀，这也要抢走？”
原来抱错了骨灰，误把一个老女人的骨灰送给了老巴的爸爸。
原来，老女人的家属看到老人的骨片上竟然烧出了字，笔锋遒劲硬道，全写着：“冤枉。冤枉。”
要不是烧出字来，工作人员是不予理会的，骨头给谁都一样，就是闹出了字，不得不找回来。
二十二
老巴骨头烧出了字，在殡仪馆蔓延开来。
不少人拿着大把的现金，要购买老巴的骨片。老巴的爸爸颠了颠装骨灰的盒子，眼神漂移，咬了咬牙，终下狠心一片不卖。
殡仪馆里终于来了一个最富的人，善收集奇闻怪事，开出百万要全部收购老巴的骨片。
老巴真是孝顺，明摆着，死后要给爸爸留一笔财富。
可骨片上的字明明是：冤枉。冤枉呀！该报案的，兴许能查处老巴真正死亡的原因。
老巴的爸爸听说要请警察，直摇头。
老人说：“不得了呀，我的祖辈曾杀了大量的人，追查起来，我的老命也不保了。”
蒂玉也跑来凑热闹，她说她非常喜欢收藏古董，让我能给她搞一片来。近水楼台，这不是难事。我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拿了一片，暗自交给了蒂玉。
蒂玉拿着骨头，端详了半天，上面写着：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是老巴最喜欢书写的，书房墙壁上有，肩头也有刺青。
二十三
老巴是怎么亡的，终于弄清楚了。
三天前，老巴要写书，有一段自杀的情节，是跳楼的。他就上了一座高楼，站在楼顶他就展开双臂静静地冥思。
谁曾想，楼板因为他的重量断裂，老巴也就掉了下去。
老巴是为文学事业现了身，可他掉下楼瞬间的心理感想，永远是个谜了。
中午，离开殡仪馆，天放了晴，烧了上午所有的尸者，老天也就没有压力了。
云开雾散。
迪子精神恍惚，开车停停顿顿，好在终于到了家。我跟迪子说，晚上我一定找他喝酒，给他压惊。
这一上午恐闻惧事，收获颇多。真格的把一个人塞入悲伤的绝地，一下子自己的那点杞人忧天也就不值一提了。
反觉，这生老病死，即成了人之常情了。
二十四
开锁的艺人，手法熟练，打开了我家的门锁。
一股坟墓的腐烂味道让开锁人倒退了几步。
看着开锁人的惊恐，肯定是盗过墓的，还以为是盗开了汉墓，要么不会这么熟悉这种难得一闻的味道。
我住的房间，一个月没有进入新鲜空气了，连屋里的墙都沁入了臭味。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全给了开锁的人。
那钱是预备的份子钱，如今我不想多留一分钱。
恍然如梦，一上午，一个老朋友去了天堂。
我在梦里死了好几次，可现实中死一次就足够了，比如老巴的死。
难道说，老巴真的像他爸爸说的那样，是意外死亡，而不是自杀，或者他杀？
总之，我在网络上，并没有看到老巴的讣告，怎么也应该是这个题目：《一个作家不幸坠楼而亡》。
可我一个关于老巴的字也没有搜到。看样，他写的东西并没有留在历史，只是聊以自慰，自娱自乐罢了。
二十五
仿佛，这一天除了去殡仪馆，并没有别的事可做。
想着想着，殡仪馆来电话了。
蒂玉真的就找上了我。她坐公交车，正好从郊区的殡仪馆门口坐到我家门口，顺便快捷。
我在想，这路公交车，迟早是要接我去殡仪馆的，迟早是会化作了蒸汽烟灰，一个人是多么渺小呀。
在殡仪馆时，我觉得蒂玉是最亲近的一个人了，对待死人都那么面面俱到，仿佛在对待自己的情人。
如今仅仅隔了一个下午，沾满殡仪馆气味的人要来我家，她是要给我洗头化妆吗。
毋庸置疑的，我没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一具尸体，或者性交，和一个冰冷发臭的尸体。
再次见到蒂玉，你完全会以为蒂玉是个前卫的女孩，眼神里填满各种名牌，打扮得体，属于那种想多看几眼的靓女。
前提是，你要以为她是一个公司的白领，即有女人味，又懂得生活。
蒂玉来之前，房间已经让我收拾停当。
空气流通，又喷了芳香剂，放了音乐。只不过，我在像布置停尸房。这整个小区的居民，难道不是都在去往焚炉的路上吗，不用去杀，自然会排着队去往那里。
那路公交车不是没有作用的。提前预备着。
二十六
我正把手机里的死人照片存电脑里，可是唯独有一张，不知道怎么操作的，竟然化作了电脑的桌面，怎么也删除不掉了，就是那个让人毒死的整容男孩。
这电脑，看样也是来吓我的。
是的，这电脑先前杀了不少孩子，后来又开始对付成年人了。
他的眼镜还戴在我的脸上，即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蒂玉可人，还带来了礼物，一个罐子，土陶的。
陶罐放在桌子上，她说：“我掏弄来的，都说是古董，你给看看。”我本以为是骨灰盒，古董拿在她手里，也成了装人的道具。
陶罐是晚清的尿罐，不管怎样，也有一百多年了。
蒂玉问我值多钱，曾经谁使用的。
我胡乱编了一个人物，并说，此人的尿量很大，夜夜一满罐，不务正业，整天钻营尿尿，女人尿尿，他用尺都量过。
二十七
天色刚黑。
我和蒂玉有着聊不尽的话题。
我们就像两块奶油蛋糕，谁都不舍得轻易地就把对方吃掉，非要欣赏把玩够了。
蒂玉并不是本市人。
她来自外省，住在殡仪馆的宿舍楼里。
下一步，我要带蒂玉去找迪子，说好要给他压惊。
蒂玉几乎没有朋友，这是她的工作所决定的，谁愿意和一个和死人打交道的人来往呢。
但这并不代表着蒂玉守身如玉，她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我还以为我很有号召力，或者有男人的魔力，吸引了她。
其实不然，她只想找个男人轻松一下。
狗肉馆客满，真是好买卖。
迪子在前台张罗着，迎送客人。看样，是钱让他恢复了理智。
迪子并没有轻易认出蒂玉，兴奋地说：“楼上，留着雅间，等忙完我就上去。”
我说这怎么好意思，我要请他吃饭。
迪子大学修哲学，他对我说大学四年等于没学。
后来屠狗，从一个屠夫，干到一个大型的狗肉馆，狗给了他财富。
有了经济基础，迪子开始考研了，然后再博，要成为这个城市有最高学历的屠夫。
然后把学历放大，高挂在狗肉馆的大厅里。
蒂玉粉色的脸，渐渐有些发黑。狗血是辟邪的，看样，蒂玉在阴人的地方混多了，或多或少是要受到点影响的。
二十八
在狗肉馆的后院，几个学徒正在屠狗。
那个学徒拿刀的样子，真真让我想起了斩首记者的那个白衣人，同样看了一篇文章，然后割下狗的头。
不过，他还要狠，还把狗分了尸，分放在个个红盆里。
然后，他又拿出那篇文章细细地看。
我站在他的身后，细看他手里的文章，究竟是什么样的文章能让人有杀戮的野心。
原来，是他母亲来的家书，她说自己刚刚信了佛，整天吃青菜豆腐，也劝儿子不杀蝼蚁命。
这真是背道而驰，越是有信仰的人，越要杀几个人示众。
即使杀几条狗，也是过瘾的。
二十九
这狗肉馆的门脸是迪子监督修理的。
近看像是个教堂，远看像一个道貌岸然寺院。
在几个月前，一个道士来此泄道，想混顿狗肉吃，结果，迪子用狗血浇了他一身。
迪子说这道士比鬼还要凶残。
迪子骂到：“和尚兴许我还能赏条狗腿，道士就回道房里自慰去吧。”
晚九点，就过了饭口，吃饭的人渐渐离去。
迪子进了雅间，一脸的笑容，今天的收入让他高兴。
等一盘盘狗肉端到桌子上，迪子把我拉出雅间，他看出蒂玉是谁来了。他说：“怎么可以，多晦气的一个人，这不影响我的财运吗？”
我想确实如此。
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迪子算是原谅了我，绝不许有第二回。
蒂玉看出迪子的怨言，就施展些女人的把戏。结果迪子有些飘飘然了，倒茶倒酒，还布菜。
蒂玉不小心把手机碰到了地上，迪子哈腰拾起的时候，看到蒂玉丝袜纤腿，腿并没有合上，而且看的更深了些。
所以，迪子以为有了机会。
不过，他以为蒂玉先成了我的女朋友，就蛰伏了心思，等待机会。
三十
迪子是有家室的人，结婚才几年，老婆是良家妇女，正怀孕在家待产。
迪子同样也是个好奇的人。
最喜欢听蒂玉讲些鬼怪的故事，比方说殡仪馆停尸房里的尸体不翼而飞，人鬼情未了，人走魂归的匪夷所思的事。
看勾起了迪子的好感，蒂玉就有些矜持起来，爱搭不理的，她不喜欢别人老提她的职业。
就在上午，迪子还被老巴的爸爸吓个半死，现在又来了精神头。
我掏出手机，找了几张死人照片，塞给迪子，迪子满嘴的恐怖，脸也白了起来。
其实，他是个胆小的人，有些叶公好龙的小嗜好，我最了解他。
吃过饭，已是夜里十一点。
迪子有车，要送蒂玉回宿舍，准确地说要回殡仪馆。
当迪子听说要回殡仪馆，而且回来时是一个人，迪子犹豫了。我猜他肯定会拽上我。不用问，几乎大部分人白天都去过殡仪馆，但是夜里去的就没几个了。
三十一
迪子是要捣乱的，他得不到，也休想让我占了便宜。这也不是蒂玉期待的。
我和蒂玉暗示了对方，吃过饭去我哪，准备大干一场。
即使害怕路鬼，迪子也是要阻断我和蒂玉的。
车开出城市，路灯越来越少。
风高夜黑，似乎是在奔向地狱。
蒂玉与地狱，想到这，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回头看着后坐的蒂玉，她忽然间的全身雪白，也正在读一篇文章，我吓坏了，这是杀人的前兆，而且她冰冷的手臂箍住了我的脖子。我呼救。
迪子也张着血盆大口。我的思想再次被抽干，脑海里只有默认死亡。
我喝多了酒，原来是睡梦。
迪子捅醒了我，说我满嘴在喊老巴的名字。
到了殡仪馆门口，蒂玉挥手告别，化作一股白气，被风卷得无影无踪，瞬间消失在夜里。
只有在这时，我才怀疑蒂玉是否真的是人，真实存在过。
迪子回头和我说：“这样的女人只能玩玩，来真情，恐怕只有鬼才能忍受得了。”
虽说蒂玉化作一股白气，飘得不见踪影，可一张纸随后飘到我的眼前，这是蒂玉临走时留下的。
那纸张的大小颜色字体我是熟悉的，是杀人前读的文章，那个不听话的记者就死在了这张纸前。
满篇纸上只写满了一句话：好自为之。
我在车灯下认真地品读，想把四个字重新排列，译成别的话，可枉然，全篇是“好自为之”。眼睛看出了血，终于明白了，不好自为之，是要被枪杀的。
三十二
迪子已经吸过一只烟，他实在忍无可忍，说：“那纸钱又不能当钱花。仍掉，仍掉；晦气，晦气。回城。”
迪子的一席话，打破了文章的原身。我拿出打火机，将纸钱点燃，在紫黑的火焰里，我最后一次看到蒂玉，她在向我招手告别，我这才相信她是仙女下凡……
是呀，该是回城的时候了。在半阳半阴的归程中，我终于思通了：死不思活，活不思死，宇宙万物皆为燃气，庸人自扰，多了会烧掉万物，那样，不如先枪杀自己的好。
车开回到市里，我们并没有各回各家，又走进一家烤肉店，想喝到天亮。
当单独和迪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腾出时间追忆老巴。
“老巴是走了吗，他只是先走一步，几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人才是真正由痛苦组成的。”
迪子的眼圈湿润了，在感慨人生。
三十三
在三人中，迪子最有钱，老巴最有才，而我再普通不过，要不是住房没问题，我早已经流落街头了。
我本来话少，只听迪子一个人在叨叨，时不时的还和女服务员聊聊。我的身体太虚了，忙了一天，完全是卡在桌子上和迪子说话的。
最后迪子说：“我总以为你会死在我和老巴前面，你老是病怏怏的，可就是风吹不倒，雨淋不湿，你一个人生活，日子全包了，其实，你是最幸福的。”
我患抑郁症整一个月了，病因是在梦里被枪杀。
我没有暴力倾向，喜欢幽默，可我就被枪杀了几次。
那不眠之夜，我在一盏昏暗的台灯下，在白纸上演算，推算前五百年，后五百年，我终究得罪了谁，任梦魔发配到我的脑海兴风作浪，残害我的脑细胞，惶惶不可终日。
我不和有钱人谈我的抑郁，老巴可以，可他西归了。
我坚信老巴会给我托梦的。梦这个时光机器，穿梭快速也反复无常，兴许老巴也要在梦里欺负我几枪，再用文字抨击我，毁我声誉。
三十四
迪子真喝多了，车不能开。
天微亮。
为安全驾驶，我坐在驾驶坐位上，迪子推车，慢如牛车。
人的行为就是这样，本末倒置，有车不开推着走。
我回家倒头便睡，即没有梦，也没有风声。少有的深度睡眠，一下子恢复了背叛逃离我的健康细胞。阳光似乎也充足起来，连床底下也布满了新鲜空气和光。
我仰头望着天棚上的两只苍蝇，它们根本就没注意到我，看样我是干净的。
醒来后，迪子来电话，说老婆生了。这是个喝酒的消息，多喝几次，我的身体就会保持温度的。
我又过起了往常的日子。
无乐无愁。更加依赖在小区的平台上晒太阳来获得微量的能量，来治愈我的抑郁。
看着楼下的孩子相互追逐着，拿着塑料枪，瞄向人群，哒哒地开起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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