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大学,电子信息安全专业的301室,上床下桌的双层床,共六张,分两行摆着。
房间正中央,一台生锈的吊扇吱吱呀呀,垂死般虚弱叫着。时近黄昏,几只蝉不知疲倦地在树上低吟浅唱,几个青年学生懒散地各干各事。
夕阳的光尾被拉得老长,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斜射进来,照在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孩脸上。
他眼神锐利,有个大而挺的鼻子,整个脸像刀斧凿过般线条明显,有股硬邦邦的强硬气概。
银发男孩手抓着一张纸,脸色铁青。
“怎么了?”睡在上铺看小说的寝室长童镜,翻身时发现了异常。
成奋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目光呆滞地看着手里的纸。
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个刚拆开的快递。那黄色的硬纸盒被打开了一半。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童镜吓得差点从上铺滚下来。
快递纸盒中只装了两样东西,一柄带字母图案的暗橘色刀型皮具和五张照片。
照片里,满头银发的成奋穿着一身球服,站在在篮球场上,笑得与天上阳光一样灿烂。
骇人的是他细长的脖子与脑袋间,只粘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组织。脆弱地吹像口气也会断开。
五张照片是连续性的,像是被拆分的GIF图片一样,一张如同一帧被截取一样。
剩下的几张照片里,一些红色的血液从成奋头颈断裂的伤口,喷射四溅出来。而后是头颅从脖子分离,无头的身体倒下。五张照片上,成奋脸上的笑容未变!看起来就像有人在成奋笑得最灿烂时,砍下了他的头颅。而人头落地的瞬间,又恰好被抓拍到了。
由于照片太过写实,虽然明知道是假的,童镜仍被吓得不轻。
他戴上眼镜,再次看向成奋手中握着的纸。
那张打印出来的纸上,字不多。用铅字印着:“我知道你们做过什么!十一月七号,你就像这照片上一样了。”
纸张的末端,有一个血红色的图案。那图案极精致迫真,构图有点像琥珀,一滴浓稠的鲜血,正包裹着一只挣扎振翅的蝴蝶。
“这是怎么回事啊?”童镜问。
成奋充耳不闻,只用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熟悉的血色蝴蝶。他双手紧捏着纸,几乎把指节都捏碎了,眼里脑里只剩下了它。
“老六!你说话啊,这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咱们吃饭去吧,我饿了。”成奋回过神勉强一笑。他折好信纸,准备放回快递盒里。
寝室里的其他人,这时已经被吸引过来了。
几个年轻人看见那五张血肉模糊的照片,面面相觑,都有些被吓到。
成奋见状将信纸和快递盒夺回,塞进了床底。他只坐在椅子上,不言语。
“你的微博不是也被爆了吗?快报警。”
“屁大点事,我自己能解决。”成奋瞧了眼寝室长童镜,慢吞吞地点起一根烟。
童镜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说道:“隔壁班的那哥们,昨天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让六个人给堵住揍了一顿。”
“是王辉岸吧,打人的抓着没有?”
“抓着了,我堂哥就是派出所的,现在还审着呢。他说打人的六个家伙互相好像都不太熟。”童镜脸色凝重,小声说:“我估摸是找事的网友,你微博上不也很多人留言说要来教训你吗?”
成奋咬着牙,很是委屈:“真是搞不懂了,胡文静跳楼的时候,起哄的人有几百个。为什么单单找上我们啊?有本事全收拾了。”
“你怎么知道只找了你们? 万一别人也……”童镜被他瞪了一眼,剩下的话便没有说完。。
刚才看过那封威胁信的另一个室友池行,凑了过来。这人长得很有特点,脸圆肚子圆,瞧着一个球似的。他咧着嘴,笑道:“我天天在游戏里跟人吵架,让对方报地址留电话,说要弄死他全家。还不是说嘴玩儿的,难道还真去啊?”
池行一说话,连脖子上的肉都在颤抖。
“听到没有?”成奋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对童镜说:“兄弟,你不会真以为,会来个人来把我杀了吧?”
他说完跟池行,大笑了起来。
“既然你都不怕,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你别再刺激他们,那些网友骂就让他们骂吧。互联网就是这样的,要不了多久,新的热点事件出现,就会把你们忘到脑袋后面去。”
“安啦,我有分寸的。谢谢哥几个关心。”
成奋拿出烟,给几个室友挨个发了根。又拱拱手,示意大家散了。
见当事人都不在意,寝室里各人也都在忙着手上最后的事。
301寝室关系算男生里极好的,几个学生表面上处得像兄弟一样。每天吃饭什么的,都会一起行动。
正在寝室几人收拾完一切,准备去吃饭时。
走在最前面童镜,突然折返回去,一脸凝重地直奔成奋的床铺。
他拿出了那个鞋盒,激动地喊着:“我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了!难怪我见了它,一直心慌慌的。”
“这是什么?”成奋疑惑地问。
童镜把玩着那个皮具,解释道:“是美国的军用匕首!我在一本军事杂志上看到过,它叫KABAR,具体型号我忘记了。反正从二战开始,就在美国的现役部队大规模使用了。”
“那寄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美国军队用了这么久,就说明它杀人好使。战书懂吗?这是战书!”
童镜怕他听不明白又加大音量:“这他妈的不是恐吓,是玩真的!”
池行听到这,也改变主意来劝成奋:“我说,该怂还是得怂。还剩三天了,你就服个软吧。”
成奋听到“怂”字时,眉毛挑了一下。听到“服软”时,他的眉毛已经快要飞出额头了。
他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像座爆发边缘的火山。池行识趣的闭上了嘴。
偏偏还有没眼力见的,刚才在边上一直没有搭腔的室友张华,这时也凑过来劝:“还是听寝室长的,报警吧,你当初就不该那么干。”
张华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两人长得又高又壮,胳膊练的比一般人腿都粗了,站过来小山似的。
成奋抬头,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人一个小姑娘跳楼,你说那些确实……确实有点不太合适。”张华还在说着。
“姓张的!”成奋猛地把将还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瞪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啊,为你好呗!”张华平素有些怕他,语气不由地软了。
“为我好?当我听不懂呢?”成奋当胸推了他一下:“你在为那烂货怪我!真他妈有意思,那女的找死关我屁事啊,那天我不发朋友圈,她就不跳了?”
他说着又推过去。
张华下意识地伸手阻挡。这一挡,成奋更是火大,
“你俩有啥关系啊,你不就是追过人家嘛?又没追上。在这狗拿耗子!”
成奋脾气暴躁,直接一拳打了过去。
两人很快扭作一团,张华长得高大,心底却存了惧意。
打架这东西,胆势远比技力更重要!很快,他便还手少,挨打多。
见势不妙,室友们抱住成奋纷纷劝道:“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闹。”“都给我一个面子啊,别打了。”“张华,你给老六道个歉。”“对,道个歉。大家还是朋友。”
本就在单方面挨打的张华,听了这些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你们说的还是人话吗?他都给我打成这逼样了,还要我道歉呐!他干的那叫人事?要我说,他被网络暴力就活该!活他妈的该!追不上人家就这么下三滥,什么东西!”
张华气急了,将上衣脱掉,重新与成奋扭打在一起。他人高马大,转眼占了上风,将成奋压在身下,使他动弹不得。
“还打不打我了?你道个歉,我就放了你。”
即便到了这时,张华仍不愿彻底翻脸,只是死死按着他的两只手。
成奋被压着,挣脱不了。他涨红脸,大吼道:“张华,这两年,你是少吃我的还是少喝我的了?你这条养不熟的狗!”
听了这话,张华像被戳破的气球,立时软掉了半截。
成奋家境优渥,他的父亲是建筑商人,每个月的生活费多到花不完,出手又大方阔绰。寝室众人平时或多或少都沾了些光,其中张华最甚。吃穿拿要,都是受到照顾最多的那个。
他是寝室唯一来自外地农村的孩子。家里条件苦,父亲砸锅卖铁供他们姐弟三个上大学,把牙花子咬烂了,生活费也只能给出六百块。
现在社会,六百块好干嘛呀,张华的日子自然过得紧巴巴的。开始时他很不好意思占便宜,耐不住成奋太过热情,总分他吃,分他穿。
日久天长,张华渐渐地也混迹在成奋身边,与他成了所谓的“兄弟”。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张华一米八八的个头,比成奋高了一个头不止。可两人走在一起时,他总是会自觉地后退半步……
成奋见他不说话,又喊:“刚才不挺能说的吗?你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是谁买的?”
张华红着脸,松了手。
那些好容易积攒的勇气,彻底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见他松手,成奋趁机翻身起来。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
“我叫你忘恩负义!”“我叫让你骂我!”“我叫你脱衣服!”“谁是下三滥?”
他骑在张华身上,边打边骂。
成奋下手极重,拳头与对方皮肉接触,传来的沉闷声音令他感到血脉喷张。
张华抱着脑袋,任由成奋殴打着。心里只盼其他兄弟能来帮忙,拉一拉劝一劝。
谁知被打了几分钟,那些人都像被定身点穴一般,不见动静。
成奋又是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张华疼得咧嘴,一揉腮帮子,竟吐出了颗血淋淋的牙齿来。
张华躺在地上,手握着那颗牙,恨恨地环顾四周。往日寝室里称兄道弟的同学们纷纷避开他的眼神。
他心里又气又恨。眼窝子急得发热……
“惹哭了,要不,算了吧。”还是那大胖子池行,有些不落忍,最先劝道。
“行,兄弟就给你个面子。”出够了气,成奋也想罢手了,他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真他妈的废物,还有脸哭!早知道喂条狗了!”
他瞧了眼剩下的人,吆喝道:“走,吃饭去。”
其他人哪有脸再看躺在地上的张华,只低着头,快步跟上。
过了很久,张华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因屈辱而生的怒火,填满了他的胸臆。
他抹了抹脸,一手都是黏糊糊的泪和血。
恨意无处宣泄,张华只歇斯底里地叫着:“成奋,我X你妈。这事没完!没完!”
由于太过激动,他一个踉跄,摔倒在最近的电脑桌前。
他有力无处使,恨恨地把满桌的书本、摆件、杂物一齐推到地上。
“叮~”
一个硬邦邦的铁器随着张华的动作,从桌上的一个包装盒里,掉落在地上。
再一看,那东西在夕阳下的余晖下,闪着骇人的寒光。
是一柄短小的钢制匕首!
它的形状轮廓与纸盒里那个刀鞘似乎一模一样。
张华捡起匕首正好与桌子主人摆放的相框对上。
瞧着照片里的脸,如果学校还有人能治成奋,就只有他了!
想到这人,张华泪痕未干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残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