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父亲那儿
时间已临近傍晚。Mary走在去往沙德昌家的路上(沙德昌昨天特意叫叶琳娜嘱咐过Mary)。她心里害怕极了——甚至脑中一回想起李凤云邪魅的笑脸就会感到不寒而栗,她口中还不时的念叨着:“可怕的大巴比伦……可怕的大巴比伦……”同时,傍晚闷热得让人难以喘息的空气;渐渐喧嚣的街道;呛人的烧烤味;爆米花机的轰隆声;店铺内的吵骂声;炒菜馆飘出的辣油烟;热浪卷起的扬尘;以及身旁房屋间隙中突然冒出的人影;都给这颗杂乱、慌张和焦虑不安的年轻心灵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她抬头瞧了瞧简晓力送她的遮阳伞,忽然感到十分厌恶,于是她迅速地收起来并把它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然后任由依旧灼人的日光倾泻在自己身上。
Mary来到沙德昌的住所,接着又穿过老旧的前门,来到院子里,此时已能听见沙德昌的笑嚷声:“啊——哈哈——哈哈——这些‘鬼子’可真蠢,真蠢!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哈哈,真笨,还被踢中了裆部!”
但Mary的注意力却没被沙德昌的声音所吸引。她本能地望向那条憨态可掬的柴犬所在的角落。她十分喜爱那条异常可爱且又黏人的柴犬,特别是当它笑的时候(这条狗吐出舌头散热时就像在微笑),她似乎想从这条狗那里寻得点慰藉,可今天它却没了踪影。
“没在吗?我记得它不是栓在这棵树上的吗?难道父亲给它解开了链子,改成自由放养了?这样也好!本就不该禁锢人类的好伙伴。”Mary心中暗想,“咦?那是什么?”Mary突然瞥见苦杨树顶端有一抹红光,“好像是个摄像头,应该是父亲才安装的吧!”
Mary准备进客厅时,恰巧遇见了正穿着脏兮兮的围裙忙碌不已的沙兰。沙兰的心情貌似有些不好,眉头皱得很深,眼神也闪烁不定,憔悴的脸上简直是布满了焦愁。Mary看得出,她有烦心事。
但也可能并没有什么心事,毕竟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飘忽不定的情绪在他们身上可以说是屡见不鲜的,说不定下一秒她又喜笑颜开了。
Mary与她打招呼,可她没有理会。亦或许是她更本没有注意到Mary从她身边经过,因为她被某种思绪所困扰着。
“哟——你来了吗,Mary?快进来,进来陪我坐坐。”沙德昌从沙发上挺转身子向Mary招手示意,很是热情。“来,坐我旁边。”他笑嘻嘻地说。
沙德昌此时身着正装,他脸上酒精染出的潮红也还未褪去(明显中午又喝了不少),Mary坐下时甚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不难猜出,他今天肯定参加了什么重要的聚会;或是洽谈了什么关键的业务。而且从他的兴致高昂可以看出,他今日的旅业十分顺利。
“你怎么了?为何怏怏不乐?”沙德昌对Mary说,“瞧瞧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来,我摸摸。哟——这么烫!你不会是一路走来的吧?”
“嗯……是的!”Mary嗫嚅着说。
“伞呢!连伞也没撑?”
“没有。”
“为什么!谁惹你伤心了吗,还是你在跟谁赌气?”
“不是,都不是。或许是我自己想受点苦!”Mary垂目说。
“自己想受苦?!”沙德昌惊讶的神情表示出无法理解,但随即他眼睛一转又说:“不过……吃点苦也好!年轻时就该吃点苦——苦难使人成长。我听人说过:禀赋邪恶、懒惰的人永远不能在心里接受苦难,只有那些善良、品德高尚、灵魂深邃的人才去主动寻求苦难!——你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吧!”Mary轻声说,似在喃喃自语。
“我的好女儿,你知道吗?”沙德昌突然说,仿佛回忆起了伤心往事,“我曾一度十分善良,也和你一样有一颗乐于施爱的同情心。但我现在却不愿善良了,因为我的善心被骗走了!”
“骗走了?”
“是的。有一次,我在逛街时施舍了一百块给一个乞讨的瘸子,但那家伙骗了我。你敢信?——明明白天还是断着的腿,晚上却长了出来。”沙德昌激愤地说。
“这么说,您一直在旁边偷偷观察?”
“没错,我向来疑心很重!况且那又是我第一次行善,我内心忐忑不安,生怕被骗,毕竟我以前听过许多类似的报道。可结果……啊——我的善心被扼杀在了摇篮中!”他愤恨的说。
“您真不幸!但这样的骗子只是个别的存在,您实在不该以偏概全。”Mary说。
“这我当然明白!可我被欺骗所割下的善心已经腐烂在了泥土里!已经随风而逝了,随风而逝了!”沙德昌发出一声叹息。
“在我看来,您至少应该再尝试一次。”Mary鼓励道,“当然,这次您得选好对象,比如:那些重病的孩童;那些贫困无助的家庭;那些受到自然灾害的人们;这些都是极难作假而又急需帮助的例子。我想凭借您敏锐又富有同情的心灵,您一定会感受到切切实实的施爱的喜悦。”
“多说无益!我并不是个‘同情者’,我奉劝你也别四处行愚善。”沙德昌不耐烦地说。
Mary一时无语,但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他父亲似乎根本就不愿行善,而且正是以自己被骗过为理由(作为心理暗示),来抑制自己内心行善施乐的动机。但这只是她脑中的一个忽闪而过的猜测。紧接着浮现在她脑里的依旧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她父亲和哥哥的矛盾。尽管Mary对此事已感到无可奈何,尤其是在得到李凤元飘忽不定而又令人绝望的态度后。可她高尚且异常执着的责任心却依然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她需要了解沙德昌的想法,虽然不抱期望,但她那颗向着上帝的心,还隐隐地祈祷着奇迹的发生——那就是沙德昌会退出这场父子间角逐。
“爸爸,昨天晌午的事……?”Mary试探性地说道。
“昨天?”沙德昌侧目而视地瞥着Mary,“欧,你是说我和那些家伙拌嘴的事儿吧!”他恍然大悟,“别担心,他们都是老奸巨猾、八面玲珑、精于事故之人,他们金打细算的理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情感冲动肆意妄为的。放心,他们绝不会和我闹掰的!特别是我们那位善于攀爬的表亲——张新。不信你瞧着吧!那家伙,指不定后天就会来登门拜访。”他相当自信地说,“欧不!说不定他明天就会来。嘿嘿!”他狡猾的一笑。
“我不是指他们,而是指‘他’——您的宝贵儿子,我的好哥哥——沙元。”
“宝贵?”沙德昌感到讶异不已,“呵!不过也对,他在我眼里的却是个‘活宝’。”他没好气的说。
“我听闻,您和他正为一个不贞洁的女人而争执不下。是这样吗?难道……难道父子之间非得为那个魔鬼般的女人挤得头破血流?”
“Mary,这话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所以我不怪罪你!”沙德昌毅然指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那个宝贵的‘活宝’之间并不是情敌关系。因为云云告诉过我,她只是对那家伙疯狂的求爱感到害怕——怕他经不起被拒绝的打击而做出违反理智的行为。她是在疲于应付那家伙,她是担心我才这么做的,——她是出于怜悯世人的善心才这么做的!你明白了吗?我们之间并无竞争关系。但有赢家——”他朝Mary比了比食指,“赢的将会是我!而那个一文不值的‘活宝’将会输得很惨。你瞧着吧!”
“唉!看来父亲已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虽然他嘴上说没把哥哥放在眼里,可我分明能感觉得到他那出离的嫉妒之心!”Mary在心里嘀咕道。
“爸爸,你难道没有……”
“别再说了!”沙德昌遂然掐断话头,“我不想再谈这事儿了。来,陪我安静地看会儿电视,让我也享受下亲情的温馨吧!”言毕,他对Mary笑了笑。可他的笑容却显得十分猥琐。
Mary默然不语,只是点头应付。
“瞧这剧情多雷人呀!哈哈!但我告诉你,Mary,这也是这类剧的有趣之处——因为你可以尽情的嘲笑它,并以此为乐。哈哈!瞧,飞起来了!多扯淡呀!哈哈……”
充满食香的客厅里满是沙德昌欢快的回声,但电视机上方那幅壁画里的老虎的眼神依旧严肃。
浪漫的沙伦
这是一栋红砖堆砌而成的低矮的平房(房子表层居然连水泥都没敷)。这栋小别墅实在小得可怜;两间小巧玲珑的卧室、瘦小的客厅、以及不知在哪儿躲藏着厨房与厕所——像人的五脏六腑一样拥挤在一起。两间卧室各有一扇破旧的窗户,它们对称得像人的双眼,不过这双‘眼睛’有点漏风,要是流起泪来,恐怕是止不住的。‘眼睛’凝望的前面,是一小方杂草横生的石坝,石坝则由一条斜直而下的石板路接连上公路。这条路往里通向沙德昌家,往外则流向镇上。事实上,这栋小房子正是位于我们之前所提到的建筑群的首部,而沙德昌家在末尾。
此时,太阳已经没落,只剩下一只被鲜血染红的光手,抓住天空尽头的云朵,做着最后片时的挣扎。
尽管炽热的潮汐正在减退,但这栋小平房的阴凉的屋檐下,却依然充斥着浓情热浪——因为这里坐着一对甜蜜的恋人。男方是沙伦,他今天身着崭新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时尚西裤;脚底踩着一双擦得亮锃锃的新式皮鞋(他居然也不嫌热);腰间则盘了一条某奢侈品牌的新款皮带(少说也得几千元);颈上也系了一条粉兮兮的细领带,由于系得很紧,以致于衬衫的领口都起了褶皱(看来他是真的不怕热)。他那枯草似的头毛也用发蜡揉抓,并定了型(虽然毫无美感可言)。此刻,他那黝黑的未老先衰的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他不时高耸的短眉更是将自己内心的娇悦表露无遗(尽管也另他层叠的抬头纹露出了马脚)。可能是上火的原因:他那鱼嘴般的唇旁竟生了一颗相当显眼的红疮,使他的面容在不笑时,看起来会有些蕴怒之意。可毫无疑问是——他今天的心情十分不错。
但我想有人会问:为什么这位出生卑微、寄人篱下、工资稀薄、劳苦又贫穷的年轻人(沙德昌近来才舍得发工资给他,以前完全把他当免费的工具使),会突然肯舍下血本,甚至是倾其所囊来乔装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一反其之前的理智的态度的行为?在这里,笔者斗胆猜想:他当时是被爱情的甜蜜冲昏了头脑。
但或许是其他原因也亦未可知——
而沙伦身旁的女孩乃是这屋主人的孙女——名叫刘瑜姬。这个刚读完职高,即将进工厂工作的女孩颇为命苦。首先是她的样貌不好:矮小、赢弱是其给人的第一印象;接着是她那一头黑白参半的粗硬蓬松的头发;然后是她的兔唇,以及唇上那一圈灰色的毫毛;她的鼻子也很塌(几乎看不见山根的存在)。因此,即便她的脸型的十分好看;即便她的眼睛清澈如水;即便她的额头丰满圆润;但在与其缺点的相形见绌之下,也都隐匿了光彩。她的母亲在她两岁时便弃她而去(他父母没结婚就生下了她)。她的父亲在她四岁时也外出打工,至今未归(她的爷爷曾报过案,但警方没寻到人,也没收到死讯)。她是她爷爷一手带大的。她的奶奶则走得更早,她只在相片中见过。不过,她的爷爷很爱她。可由于过于爱她,当刘瑜姬幼年时,又每逢他要出远门时;或冬夏出去务农时,他就把她锁在屋里,与孤独为伴。然而,不幸的童年只是开始。上学后,老师的冷漠、同学的讥嘲与取笑、回家路上行人的冷眼、村民间四起的流言蜚语(人们盛传她的母亲是妓女,她的父亲是杀人犯),这些都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极深的烙印。但好在她生性乐观,并善于将绝望转化为希望,她把这些无形的利箭从自己的身躯上拔下来,埋进心灵的土壤,施以至诚的甘露,默默祈祷着那干枯的箭身再次生长出希望的树苗。而今,她的全部希望就在她的身旁。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沙伦深情地吟着),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他用食指轻轻地触碰了下刘瑜姬的鼻头)
不去那冷漠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籍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您念得真好!真美!”紧贴在沙伦肩头上的刘瑜姬笑着说道。(这大热天的——看来她也是不怕热的!)
“小姐,承蒙您的夸奖!”沙伦得意的笑了笑。
“那请你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你说,你爷爷会不会突然回来呀!”沙伦瞥了下四周,突然问道。
“放心,不会的!继续念,继续念!”她催促道。
“好吧!”
当你老了,头也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儿,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这首诗不好!”刘瑜姬遂然说,“又凄然,又神秘。”
“这您就不懂了吧!好的文艺作品都是这样——玄之又玄,能给人留有一定的思想空间。”沙伦带着说教的口气自傲的讲道,“对了。你说,要是真撞见你爷爷了,该怎么办呢?”沙伦再次问。
“您就这么怕他?”她有点不悦地说道。
“不是怕他,我的姑娘。只是……只是我还没打算见他而已!”
“啊!多么轻蔑的口气呀!大少爷——”
“我的公主,我想你误会我了,但我还是要为我的措辞不当,说声抱歉。”
沙伦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刘瑜姬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我原谅你,绅士。”她憋着笑说道,“不过我们俩真像神经病。对了,您答应写给我的诗呢?”
“我正等着你问呢!但我先说好:不要拿我这凡夫俗子的庸作,去跟那些正真的诗人的杰作去比较。”
“快念,快念!”
你是一颗掠过地球的彗星:
你像新娘,拖着白璧无瑕的长裙;
你像少女,拥有纯净善良的心灵;
你又像神女,神圣庄严,散发着彩晕;
——却让人不敢靠近,
可惜,你是彗星!
你我的错过,乃宿命!
“这诗不好,不好!”她撅着嘴说,“为什么非得错过?为什么?”
“难不成你希望这颗巨大又耀眼的彗星撞向地球?”沙伦说。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您什么意思?您当真以为我读不懂?”她离开沙伦的肩头,挺身坐直了起来,“我只是觉得这诗没有美感,太过卑观了而已!”
“悲观?不,瑜姬,我要告诉你,这里面是有美的(虽然每个人对美的解释都会各抒己见)。我认为——美丽的邂逅;命运的失之交臂;以及那些偶然动情、怦然心动却又必然错过的霎那;都是存在美的,因为这些拨动我们心灵的瞬间都将成为珍贵的珠宝,收藏进我们记忆的保险箱中。”
听完,刘瑜姬重又靠上了沙伦的肩头。
“真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学来这样的美感的!”她嘟哝道。
“或许是受了川端康成的影响吧!”他喃喃道。
“不——认——识——”她每个字都拖长了音说。
这时,沙伦突然轻轻地拾起了刘瑜姬的一只手掌,然后说:“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接着,他又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刘瑜姬,并迅速地朝她的脸庞靠拢。
刘瑜姬面对沙伦突如其来的动作,本能地向后倾斜了微毫,但随即她又伫立了回去,然后羞涩地垂下了眼睛。
沙伦在即将贴近刘瑜姬面孔时停止了行径。他对着刘瑜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啊!你周围的空气都吐露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刘瑜姬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红着脸叫道:“什么啊!什么啊!——您真奇怪,真奇怪!”
“怎么,你干嘛这么激动!”沙伦满脸迷茫,“难道你不觉得天真浪漫吗?”
“您是挺天真的,不过浪漫……”她瘪着嘴摇了摇头,“这样,如果您再吟一首诗,我就承认您是个浪漫的人。”
“没了,没了,没了!”沙伦连连摆手。
“啊!一定有,一定还有!”她断然道,“您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已经出卖了您,您还是从实招来吧!嘻嘻!”
“这次真没了。”
“哈!还嘴硬。难道我还不了解您——您凡事总会多留一手的,您就是这么个前忧后虑的人。快念,快念!”她催促道。
“好吧,好吧!我肚子里贪婪的蛔虫!”他笑了笑。
“放心,我是识趣的,不会瓜分您太多的营养。”她打趣道。
沙伦注视着刘瑜姬,又深情地吟了起来:
你是春光,
轻声唤醒了繁花沉睡的馨香;
是春雷,
须臾间就敲开了我的心房;
是春雨,拥有纯净的脸庞和无私的心肠;
啊!你是我的春天——
是那无限美好的四月天!
是拯救我的天仙!
“好诗,好诗!”刘瑜姬立马叫了起来,“我等会儿就把它记下来。这是您时隔半年才写给我的,我一定要珍重收藏。对了,这是您送给我的第几首来着?您别说,我记得起来,让我想想!”她抬眼嘟嘴,作思考状,“我想起来了,是第十首了,对吧?啊——我真幸福!有您写诗给我;有您爱着我;我真幸福!”
“我也是,瑜姬。而且我敢保证:有你爱着我,我的幸福将永远比你所感到的幸福多一百倍!”
他真诚的双眼里满是情深意切;她陶醉的脸庞上泛起了阵阵潮红。
“唉——”她突然叹了口气,“可惜我就要外出去打工了。不能再和您时常相聚了。虽然我们能通过手机见面,可那始终……真想永远不离开您!”她低头玩起了手指,“要是我能留在本地就好了。可我一没手艺;二没学历;既没钱;又不会做生意;还长成这样!要是在本地的厂里上班(本地的小厂工资低得可怜),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我们在城里买房的愿望啊!”
“我会有钱的!”
“什么?”
“我说,总有一天我会有钱的!”沙伦神色坚定的说。
“除非您中了彩票。”
“真的,请你相信我!”他自信满满的说,“等我有了钱,我一定带你去周游世界。我要带你去探索那神秘莫测的洞天;去寻访那诱人入迷的秘境;去登高、去望远;飞上天、遁入海;到沙漠里看璀璨的星空;在挪威的雪林里捕捉绚丽多彩的极光;我们要去浪漫的巴黎吃早点;要去风和日丽的洱海边喝下午茶;去春色如画的阿尔卑斯山看日出;到青草、碧湖、蓝天相连的呼伦贝尔观落霞。可是——”
“哇——您的浮想联翩简直引人入胜!还有什么可是的!”她激动地笑着插话道。
“我的姑娘,请听我说完。”他开始继续说,“等我有了钱,我第一时间就要扔掉我那双工作时穿的旧鞋——甩得远远的。你知道吗,瑜姬?那些人总是看不惯我那双破鞋。特别是简晓力那家伙,他每次都要讥讽我一番。哼——”他厌恶地出了口气。
刘瑜姬听到这话却收起了笑容,闷闷不乐起来。
“或许……如果您有了钱,您第一样甩掉的东西将会是我。一定是这样!因着我实在是更配不上您了!”
“唔!你怎么会这样想?”沙伦说,“难道我向你起过的誓言都未曾使你相信过一丁点?”
“不,我完全相信。可我就是不能安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我有二十岁,我定要立马要求您更我结婚!”她的神色又委屈又激动。
沙伦眼神忧愁地看着眼前女孩,然后爱抚地摸了摸她夹杂着银丝的秀发。沉默片时之后,他说:“瑜姬,我的爱人。如果那浅薄的结婚证和那醉耳的盟誓能使感到宽心的话,我会在你满二十岁的当天,向你求婚,并和你结婚(只要你愿意)。我是全心全意的深爱着你,你知道的。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他的语调温婉而柔情,“但现在,我得走了。”他站了起来。
“您要走了?”
“是的,我等待的人来了。”
“那是?”
“我的哥哥。”说完,他拿起刘瑜姬的手亲吻了下,“再会!我的爱人。”
言毕,沙伦便迅速地扬长而去。
不寻常的谈话
沙旦近来心境十分不佳,原因是:他越来越感觉到他无法征服那个女人——叶琳娜。最近他发现,他每次对她旁敲侧击的示爱,总是被她婉转周旋的话语所敷衍掉。因此,他越发猜测:或许这个女人根本不想和他在一起,而只是在玩弄他。更令他大为恼妒的是——最近叶琳娜时常在他耳边吹风,说他的双胞胎哥哥沙元(她以前的爱人),这里是如何的好,那里又是如何的好。
“竟然还在说那个人渣的好话!那家伙究竟有哪点好的?莫非她一直把我当成那家伙的替代品不成?”他为此时常愤恨的想道,“但或许她是为了令我吃醋罢了。对,大概率是这样的!”他又想,并以此念头来作为他不放弃追求叶琳娜的理由。
沙旦今天身着白色T恤和时尚米奇色九分裤;一双时髦的运动鞋非常洁净,看起来丝尘未染;他戴着的那副黑框眼镜也被擦得晶莹透亮,就像明镜一样,能映照出它面前的任何事物。他回来聚餐是应了沙德昌的强烈要求。因着,他不得不怀着深深的歉意向张清告了假(他们店里晚间是最为忙碌的)。他处理完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后,便朝着沙德昌家行进。当他临近刘瑜姬家时,沙伦便急急忙忙地冲他走了过来。其实,沙旦在离得很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站在小石坝上的沙伦,他曾一度停下来思考:是否该换一条路走?——因为他实在不想遇见沙伦,尤其近来为甚。究其原因,是他不想看见沙伦那张丑脸上的意味不明的笑容(最近一段时间,沙伦在与沙旦相遇时总会向其频繁投射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令沙旦颇为不解,并为此感到大为恼火,他总觉得沙伦是在故意戏弄他。虽然他也曾想找沙伦问个清楚(弄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他却碍于某种矫情的傲气,又不想主动与之交谈,因而他对此人产生了极深的芥蒂。其实,从沙旦回到镇上以来,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寥寥无几。不过,沙旦却一直把他当作弟弟看待(谈不上喜欢沙伦,可也不讨厌他)。他甚至还觉得沙伦挺可怜,他曾想过:今后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得拉他一把(反正父亲是绝不会扶持他的)。不过那都是他以前的看法,现在他对沙伦只想避而远之。但此刻,他在某种奇特的直觉和一股突如其来的好奇心的支配下,却作出了与其平时截然相反的行为。——“或许他是在等我,而且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我一定得听听,尽管我更本不想和他对话。”他忖道。
沙伦很快便靠了上来,并又带着那副意味不明的笑脸朝着沙旦笑。
“又是那副鬼脸!真想弄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一定得他自己说出来,我绝不先开口问。”沙旦在心中暗下决定,“哼!还买一身假名牌,真是虚浮又可鄙。”他定睛看了眼沙伦,心里立马对他产生了蔑视之感。
沙伦迎上来后也不言语,只默默地并排着沙旦相向而行,并不停地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沙旦。毫无疑问,此种举动令沙旦感到十分不自在。终于,在走了一小会儿之后,沙伦率先打破了沉寂。
“天气可真热!对吧,哥哥。”他边说边抖动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天气预报说还得晴不少时日呢!”
“等等!你叫我什么?”沙旦停下脚步问。
“我叫你哥哥,有什么不对吗?”沙伦非常茫然地说。
“没什么,只是你似乎从来没这样称呼过我!”他瞥了眼沙伦,继续迈开了步伐。
“是吗?不过表哥和哥哥,这类礼节上的叫法,又有什么区别呢?对吧,哥哥。”沙伦笑着说完后,便跟上了沙旦的脚步。“话说,您可让我好等呀!”
“好等?”沙旦再次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要是我坐车到家呢!”他诘问道。
“你不会的。”沙伦坚定不移地说。
“为什么你能如此确定?莫非你在跟踪我?”沙旦再次质问。并对沙伦能料定自己的行踪感到恼火不已。
沙伦没有回答,只是用那意味不明的笑脸和一对古怪的眼神看着沙旦(那表情似乎在说:我相当了解你,我知道你一定会走着路过这里。)
沙旦对沙伦如此轻蔑又无礼的态度感到肝火大旺。他觉着自己就像那上满气的高压锅,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积蓄已久的愤怒。可他却忍了下来,继续往前走。
“其实,我始终不明白你当初为何要辞去厂长的职位。”沙伦说,“依我看,你只要肯给那个领导道歉,他是会原谅你的——当然,你必须得拿出十一分的诚意,毕竟你揍了人家。”
沙旦又停了下来。
“这你管不着!”他恼怒地看了眼沙伦,然后冷冷的说。
“说实话,”沙伦无视沙旦的愤懑之意,继续说,“就因为人家把你呼来招去、叫你端茶送水、对你轻蔑至极,你就把他给揍了。这样的做法未免也太理想主义者了。”
“别瞎猜,不要自以为你很了解我!”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在说。
“莫非……莫非真是为了那个邪淫的女人(李凤云)!欧,对不起!我这样说似乎有点不妥,毕竟那会儿她还是你的女朋友呢!据说,那位领导向你表示:只要你肯让李凤云和他共度良宵,他就立马和你签订业务(可你却立马揍了他)。如今想来,你一定很后悔吧!为了这样一个堕落的……”
“你这混蛋!”沙旦暴喝一声。随即他用左手狠狠地抓住了沙伦的衣襟,右手抡在半空,作势要揍他。
“怎……怎……怎么,你要揍我吗?”沙伦惊慌失色,用一双瑟瑟发抖的手挡在面前。
令人惊讶的是,沙旦没有揍沙伦。他松开了手,成功地在某种与身俱来的暴戾的冲动下控制住了自己。他皱着厉眉看了沙伦两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倏忽间,他脸上狰狞的神情竟舒展开来,仿佛之前筑基的怒气已经一哄而散了。
“我为什么要你揍你,——我的弟弟?”他忽然神色平静地说,“你说的一点没错。”
沙伦整理了下衣襟,余惊未消的脸上很快便转危为安。他瞧了瞧沙旦,显得心有余悸。但不一会儿,他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们又并肩行进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沙伦开口说:“我们是一类人,对吧,哥哥!就跟你父亲一样,我们是“现实主义者”,是识时务为俊杰的人!”
“当然。”沙旦说,“不过,你找我就为了问这事儿?”
“也不尽然。但我需要知道你的态度,从而判定我是否能说某些话。”
“什么话?现在你又是否可以说了呢?”沙旦异常平静的说,他的表情甚至看起来是那么的和颜悦色。
沙伦嘴角微微上扬,一双闪着机灵的眼睛笔直地与沙旦四目相对,他那表情好似在说:恭喜你!你已向我证明你不再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理想主义者,我们可以谈谈正事儿了。
“我想,你知道沙元和你父亲的关系吧?”沙伦收起笑容,十分严肃的说。
“知道。”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已不可调和了,就因为你那……”沙伦没说完。
“没错,就因为我那堕落的前女友。”沙旦坦然补充道。
“为了气沙元,你父亲可谓是煞费苦心。他今天还特意去找律师立了份遗嘱,上面的内容大意是:死后把财产平均分给所有子女,但除了沙元。你父亲还令我拍下照片发给沙元,就为了气他。你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
“这事儿可把沙元给气坏了。他立即责令我向你父亲传达:“叫老头把他的狗头看好喽,我随时来取。”哥哥,实话告诉你,我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你也知道那家伙的性格,指不定他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你向父亲传达了他的话吗?”沙旦突然问。
“没有。他们令我转达的内容,凡是言辞激烈过火的,我一概藏着掖着。”
“很好。断不可在这时激化他们间的矛盾。”沙旦说。
“但你知道吗?”沙伦神秘兮兮地说,“李凤云消失了!”
“消失了?”
“对,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如今你父亲和沙元都疑心那个女人在对方手里,特别是沙元,他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昨天还专门到半路来拦截我,逼问我呢!”
“你怎么应付他的?”沙旦问。
“还能怎么办,只有实话实说呗。我告诉他说:‘你父亲的秘密全在他的手机里,我什么也窥探不着。’”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沙旦微眯着眼睛,盯住他问。
“真不知道!看来你跟他一样不信我!”沙伦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家伙甚至用恫吓的气势来威逼我(他知道我从小就怕他),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害怕得一直说:“所有秘密都在你父亲的手机里、手机里、手机里……”。我连续回答了不知多少遍,他才肯放过我。”
沙旦又瞥了他眼,似乎不明白沙伦为什么要补充说明这么一段话。
“要是Mary没回来就好了!不过还好,她在此地待不了两天,或许明天就会离开。——只要今晚她父亲把推荐信一给她。”沙伦自言自语地说,但显然是想让沙旦听见。
沙旦静静听着,并不搭话。
“说不定我母亲要发病了,就在近期。”沙伦又说,“唉,她一发病就会发高烧(她总是这样),看来我又得去看护她了!
“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沙旦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未问出口。
“我劝你近期别回来。”沙伦突然对沙旦说。他的神情看起来异常凝重。
“为什么?”沙旦直视着他说。
“你父亲到时候一定会担心防备的,——尽管他嘴上说不怕沙元。因此,他将把你召唤回家里居住,顺便守卫他,可你最好别回来趟这浑水!”沙伦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沙旦。——而他那双眼睛似乎在说:你懂我的意思吧!
沙旦转过头,默而不语,似在沉思。
“我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搬家呀!”沙旦看着已阴沉下来的天空说,“再说,什么也不会发生的。”他笑了起来。
“没错,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沙伦也笑了。
他俩一路走回家,其间再没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