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霸：愿得此身长报国
杜 杰
杜杰，邯郸学院客座教授，邯郸市作协理事，终南印社社员，赵都印社副秘书长邯郸。篆刻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展赛，被多家媒体刊用。潜心古玺印、铜镜和赵文化研究，文章发表于《印学研究》《社会科学论坛》《邯郸学院学报》《艺术中国》《书法报》《先秦史学会第十届年会暨荀子与赵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新时代赵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等，出版《缘闲堂古玺印辑存》一书。
印章作为古代最重要的一种信用标志物，同时又是身份、职权的象征邯郸。自古以来，无论是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还是文人墨客、风流雅士，都有好印之雅。对于制印者、鉴藏者又何尝不是一件托物寄怀的雅事。前几年，我在编辑《缘闲堂古玺印辑存》一书时，就特别将“邯郸霸印”的汉印朱蜕作为主图案印在棉布外包袋上——橘红色的印蜕，有着冬日之阳的明媚和温暖，颇受大家喜欢。
一
“邯郸霸印”，铜质，龟钮，印面纵、横、高均1.*厘米，印面作阴文，复姓“邯郸”，名“霸”，为东汉私印邯郸。这是我入藏的第二枚“邯郸”印章，距第一枚有两年多的时间。就是从这枚古印的入藏开始，我萌发了收藏“邯郸”系列印章的想法，四五年后有了第三枚、第四枚……
”邯郸霸“印图1
至今我仍难以忘怀，大约十二年前，那时网络远不如现今发达，网上交流沟通更不如现在畅达邯郸。那天晚上，我正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突然，一枚“邯郸霸”的人名印章图片跳入我的眼帘。既作邯郸人，长怀邯郸心。多年来，我在工作之余对带有“邯郸”二字的古物独倾心仪。看着那威穆强悍的印文所透出的阳刚之气，我心动不已，当下决意不能让这枚古印溜走，它应该归属邯郸。情怀与“邯郸霸”融合在一起，这枚彰显着主人忠心报国自强精神的古印最终归回故土。每每念起，尽是欣慰。
”邯郸霸“印图2
玺印的印钮有多种，常见的有：鼻钮、坛钮、瓦钮、桥钮、穿带钮、覆斗钮、带钩钮、龟钮、辟邪钮等邯郸。龟钮始见于战国，龟形历代不尽相同。年代由远及近，表现为龟背由低矮到耸立、由圆润到劲悍，这是时代先后的演变特征。“邯郸霸印”满白文字风格及龟背耸立、刚健的姿态，为东汉时期的标准特征无疑。
”邯郸霸“印图3
从考古出土的龟钮私印来看，拥有龟钮私印的主人，上至诸侯王，下至小官吏，都拥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邯郸。虽然不像官印那样比照严格，但对判断印主的身份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因此这位“邯郸霸”的级别应该不低。
从史籍文献的记载来看，东汉魏晋时期出现不少姓“邯郸”的名人邯郸。《后汉书·袁安传》就记载有刚正不阿的廷尉邯郸义，《资治通鉴》记载有雍州刺史邯郸商，《三国志》记载有文学家、书法家邯郸淳，还有《隋志》记载《五经析疑》的编撰者魏邯郸绰等。
二
邯郸在三千余年的历史演变中，每个历史时期都有其特征和内涵邯郸。“邯郸霸”所处的东汉也不例外。
西汉末，邯郸出了一位皇帝邯郸。
王莽，魏郡元城县（今邯郸大名县）人，汉元帝皇后王政君的侄子邯郸。他生活俭朴，饱读诗书，结交贤士，多行仁道，深受众人爱戴。西汉末年，社会矛盾极端尖锐。公元9年，王莽接受孺子婴禅让后称帝，代汉而立，改国号为“新”，创建了一个崭新的王朝。他怀有超越现实的远大政治抱负，斩去帝王的特权，目的是能够创建一个平等安宁、快乐理想的社会，广泛实行社会改制，试图缓解社会危机。
但是，新政触动了官僚地主、富商大贾的利益，黎民百姓也没有得到实际利益，再加上边境的战争、繁重的赋役、苛细的法令，终于爆发了全国性的赤眉、绿林等农民大起义，汉高祖刘邦的九世孙、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的后裔刘秀也加入了绿林军邯郸。公元23年秋，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被杀。
马不停蹄，刘秀到河北招抚，在邯郸扩张势力邯郸。世事变化莫测，公元23年12月，邯郸的王郎被立为天子，都邯郸，建立了“赵汉”政权。半年后刘秀攻破邯郸城，王郎乘夜逃出，途中被杀。至此，“赵汉”政权结束——“赵汉”实质是一个地方性的割据政权。刘秀对邯郸进行了大规模屠城，“名都”就这样再次毁于无情的战火。
刘秀建立东汉后，继续设置以邯郸为都城的赵国，下辖五个县，属于一个地域较小的藩属封国，共经历了八代赵王邯郸。邯郸作为战国两汉时期的赵国都城，前后达5*0余年。东汉末年，战乱频仍，长期处在社会动荡中的邯郸居民，继秦末之后，又一次大规模地向外迁移。不久，邯郸被新兴的邺城取而代之。曹操以邺城为根据地站稳脚跟，正式废除了赵国，邯郸成为魏郡管辖的普通一县。此后一直到清末，不论邯郸隶属关系如何变动，其作为普通县城的地位始终未曾改变。
夏天的时候我去了一趟王郎城遗址邯郸。它在邯郸市复兴区人民路与建设大街交叉口东北角50米路东，两段城墙遗址，在绿树掩映下，依稀可见它所经历的千年沧桑。现存的遗迹让我们一窥东汉时期的邯郸城，但它早已没有了王城的宏大气派。
三
尽管东汉时的邯郸已然衰落，但邯郸人追求精致生活的品位始终未变——一件东汉器物的出现就是见证，作为邯郸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显赫地端坐在展厅里邯郸。
对邯郸，就是这件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
金银涂乘舆大爵酒樽由酒樽盖、酒樽、承盘三部分组成，造型端庄稳重，工艺精湛，低调中带着赫然奢华，尽显王者之尊，堪称东汉时期的文化瑰宝邯郸。邯郸市博物馆馆长马小青告诉我，目前同类型的酒樽全国仅两件，另一件在故宫博物院，但邯郸的这件工艺更为精湛。
酒樽的承盘沿下錾刻着重要的信息邯郸。4*字隶书铭文为：“建武廿三年，蜀郡西工造乘舆大爵酒樽。内者室，铜工堂，金银涂章，文工循，造工䒹，护工卒史恽，长汜，守丞汎，掾习，令史愔主。”器物告诉人们，在公元47年，蜀郡西工制造了此件王室御用朱雀形象的酒樽。参与人有内者令“室”、铜胎工匠“堂”、鎏金错银工匠“章”、纹饰工匠“循”、工官之长“䒹”、监工卒史“恽”、西工守长“汜”、西工守丞“汎”、经办官吏“习”、令史“愔主”。
“蜀郡西工”是汉朝中央政府在蜀郡成都设立的著名的官办工厂邯郸。《汉书·地理志》记载了西汉时设手工业“工官”的9个郡县，其中就有“蜀郡成都”。
“造工”，文献中没有记载邯郸。从玺印、封泥及铭文资料看，秦郡县所置与手工业有关的机构，多称“工室”“工官”等。1995年西安北郊出土的秦封泥中出现“邯郸造工”“邯造工丞”，引起古文字学家周晓陆先生的特别关注。他认为，这些封泥反映了邯郸的秦官吏发往中央的文书。以字面意，“造工”应即秦代中央于邯郸郡所置“工官”，性质当与“工室”“工官”相近。“造工”应为中央一级的制造器物的官署，且有副职“丞”。故“造工”应是当时的工官之长，“邯造工丞”当为“邯郸造工”的副职，是邯郸造工之丞的省称。汉承秦制，《汉书·地理志》没有邯郸工官的记载，应是漏载的缘故。
铭文中有“乘舆”二字，说明它是皇宫及贵族专用之物邯郸。这件酒樽是20世纪七十年代初，在邯郸市南郊张庄桥村东汉赵国较高级的王侯墓中发现的。汉代，邯郸作为所封赵国的都城，赵王均是刘氏家族成员，其中赵节王刘栩于建武十九年继位，在位达40年之久。据专家推断，这件酒樽极有可能是赵王刘栩的盛酒器。可见，即使在衰落时期，赵国贵族仍保持着上流社会生活的仪式感。
四
东汉光武帝刘秀踏过邯郸的土地，得陇望蜀，一统天下，开创了历史上著名的“光武中兴”时代邯郸。玺印为证。
17*4年，日本九州福冈志贺岛的一个农民翻田时，掘出一枚金印，边长2.4厘米，蛇形印钮邯郸。印文是“汉倭奴国王”，阴文刻制，笔画饱满，章法平而不板，为玺印中的上品。日本学者鉴定属东汉时期，定为国宝，现珍藏于日本福冈市博物馆。
“汉倭奴国王”印图1
《后汉书·东夷传》记载了此印：“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倭国之极南界也邯郸。光武赐以印绶。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倭国王帅升等献生口百六十人，愿请见。”这段文字也是对日本最早的历史记录。
“汉倭奴国王”印图2
汉光武帝时期，日本正处在弥生时代的分裂期邯郸。《后汉书·东夷传》载：“倭在韩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居，凡百余国。自武帝灭朝鲜，使驿通于汉者三十许国，国皆称王，世世传统。其大倭王居邪马台国。”九州岛有倭奴国，为了能够成为统一日本的领袖，想要得到汉朝的支持。这一年，倭奴国使者第一次踏上大汉土地，奉贡朝贺，接受光武帝的册封，得到了“汉倭奴国王”金印，并以作为藩属国自居。这个倭奴国并没有完成统一日本的大业。公元3世纪中叶，日本本州岛中部出现了一个名叫“大和”的国家，它经过长期的扩张，最终完成了日本的统一。
“汉倭奴国王”印图3
专家考证，汉制赐给太子及诸侯王的金印一般是龟钮，如19*0年江苏邗江县汉墓附近出土的“广陵王玺”金印为龟钮邯郸。而赐给臣服国王的则多用蛇、鱼、骆驼等造型，且钮制与其生活环境相关，沙漠戈壁上的匈奴用骆驼，多水草的蛮夷用蛇钮，近海的南越用鱼钮，如195*年云南滇王墓中出土的“滇王之印”金印即为蛇钮。
“广陵王玺”金印图
颁发官印就是给你一个物证，表达你的地位是有效力的，对于受印国有提升地位的意义邯郸。这枚“汉倭奴国王”金印就是这种制度的物证，印证了中日两国交往的渊源关系。
前几天，看到日本新做的“汉倭奴国王”印文创品，所附日文说明写道：“《后汉书·东夷传》记载，西历五七年，倭中有叫奴的国家使者来朝贡，使者是奴国的大臣，奴国在倭的南方（今福冈县）邯郸。汉光武帝赏赐了金印。”
故事仍在延续邯郸。19*9年，“广陵王玺”与“汉倭奴国王”这两枚风格相同、颁赐年代相距仅一年的金印，一同在日本福冈市亚太博览会和名古屋博物馆先后展出。静静的展柜里，它们神明相交，心与意合，像一对绽放于东汉时代的“姊妹花”，又同时相逢于艺术的无界。
世道轮回两千载，东汉王朝早已消逝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邯郸。但是作为历史与艺术之玺印，却以柔韧的生命长度存活至今，一方面感受历史的呼吸，一方面在精神和文化层面探寻当下的意义。遥想当年，那位身挂印信的邯郸霸，或许就是当年为东汉帝国竭尽忠勇之责的铁骑将军。每次欣赏这枚古印，都能感到这位故人的名字里，那带着雄图霸业的时代英气，不正是彰显着燕赵儿女慷慨悲歌的英侠之气么！
“愿得此身长报国”邯郸。如若是，和邯郸霸一样的有志之士，是古代邯郸的精神发端，更是现代邯郸的人文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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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年2月1*日《邯郸晚报·新闻周刊》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