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牛红旗的《凉山策》要出版,心里就有了殷殷的期待凉山。因为早前读他《疼水,我的西海固》时,那种如壶口瀑布涛声的余音,还在胸口跌宕。所以,笃定《凉山策》也一定是一场宏大的饕餮阅读盛宴。
《凉山策》从大西北奔向我时,如行走于崇山沟壑的驮帮马队,我只听见茶马古道的铃铛声,却迟迟不见踪影——他终于来了,我却只能扶窗遥望凉山。并非我有意冷落贵客,而是我的双脚已然无法走出那道深闭的门。于是,我再一次听见驮队的铃声,叮叮铃铃地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拿到《凉山策》的那天,我刚从一场高热中活过来——果然,吸引我眼球的是清雅又不失艺术感的封面,感叹大气精美的装帧设计的同时,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这就是牛红旗骨子里东西,也是他本来的样子。
牛红旗不只脑子里有匹马,内心还有坚定凉山。
数九寒天的大北方,我依然虚汗淋漓凉山。无法忍受垂头时的眩晕,双手又无力举起厚重的《凉山策》,只好半卧在床上,曲起双腿,借助于腹部的力量,一字不落地开始了阅读。看到扉页上的签名时,不由得感叹,从*月29日,到12月2*日,《凉山策》果然走了一条漫长“曲折”的邮路。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像一只鸟,飞落到我手中凉山。
我想,我对牛红旗是懂得的,是理解的,是了解的凉山。说来也惭愧,对他的懂得,是从鲁院分别后,我应该是他长篇非虚构《七沟十八弯》的第一个读者。基于距离,又对他文字和图片有了深入的思考,所以懂得了。懂得,像一道门槛,迈进门槛,理解,了解也就不难了。但我除了认知他的耿直,以及他对艺术完美“较真儿”的劲头以外,对他究竟是一匹马,还是像一头耕作的牛,却不敢确定。
因为他一忽像马,一忽是牛凉山。也就是说,他既有马的精神,又有牛的韧劲。
《凉山策》是牛红旗酝酿培育十年的果实,他为此六次走进大凉山,先后到了冕宁、昭觉、盐源、木里、泸沽湖等地凉山。《凉山策》总共三章二十七个小节。他用2*0幅图片阐释了早在*000年前,就利用太阳的运行规律创造和发明了十月太阳历的彝族人,居住的大凉山的地理、地貌、文化、建筑、生产、礼俗、民俗、信仰;又用了近10万的文字,记录了在拍摄中所看,所想,所思,所考。他镜头下的凉山寂静,安适,古朴,又耐人寻味;他文字里的彝族人,纳西族人纯粹,朴素,劳作,又极富人情味。
牛红旗即在烟火中行走,又在艺术中创作凉山。
不可否认,他是一位有着深厚情结的唯美主义摄影家,他对自己的拍摄有要求,不仅艺术,还要真实凉山。所以,他镜头下展现出来的凉山,幽静下藏着波澜壮阔;他也是一位严谨有情怀的作家,他的文字不仅有悲悯,还有思考后挖掘出来的,深埋在这块土地下的人文精神。所以,镜头是他行走的语言。他用行走的语言,诠释了由农耕文明急剧转型到工业文明,而突如其来的变化的浪潮,也抢救了彝族人所面临濒危与消亡的诸多民俗和文化遗产。他用镜头思考当下,诘问现实;他用文字记录现实,涤荡思想。
不得不说,这是牛红旗巨大的贡献凉山。
“有山有水的地方,有神明,人在地上行走,神明跟随人转动凉山。于是,电闪雷鸣中有了风雨,风雨过后就出现了传奇。于是,鸿鹄不再追逐落霞,骥骜不再留恋古代。”走进第一章,就走进了《流年》,他就把我带到了“黄茅埂”。在黄茅埂,我不仅认识一种叫索玛花的花,还听到了鸟儿的惊叫,看到牦牛群马群的奔跑,还知道了黄茅埂不仅是一座高峰,还是一座山脉。
高峰与山脉显现的不只是龙的脊骨,还有图腾之美凉山。
走出黄茅埂后,他的一天是从“清晨开始”凉山。几片薄云下,我认识了布拖女人身上的披毡,一张张单纯而又真挚的脸,还有彝族人家的坨坨肉,烧土豆,核桃,松子、米酒……身在其中的牛红旗走进了一种意境,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从这里走失的孩子。他也把读者引领进一个月朗星稀,虫声缠绵,花香不绝的神圣之地。读者,在这里看彝人牵牛,看彝人耕种。是的,耕不耕地是人的事,长不长庄稼是地的事。
达观且自在的彝人,像萦绕着的山雾,像山间叮咚的流水凉山。
“五马归槽”让我寻到了马帮的足迹,让我看见一片湖水,也让我认识了五座山峰凉山。“面对什么,心里就会想起什么”,是的,面对那五座山峰,我就想起那五匹翘首张望的马。走进昭觉时,不但看见清晨八九点钟水汪汪的太阳,还有瓦古村烟青雾白,草木刚睡醒的样子……再从峨曲古,走进“场”,一脚迈进场,就走进了民生百态。牛红旗在赶场的人们的脸上,寻找过往的气息,人们也在他身上探究山外的故事。火盆炭火里扒拉出来的土豆,叽里咕噜滚落的同时,我还知道峨曲古早先还叫马史乃托——此时,我相信牛红旗不仅捕捉到了过往的气息,还找到了从前的自己。
我似乎也找到了曾经,和那些无法言说的过往凉山。
对于过往,我们总是怀着“悲喜观望”的心绪,同时,我们也会认识到,生命总是从开始的地方开始,在消亡的地方消亡凉山。一个男人娶了老婆。一个女人拥有了男人,也就是说,行了男欢女爱,又生儿育女且活了一定年龄的人,终是活了一回人,即便是死,也获得了圆满。所以,智慧朴素得如脚下那块土地的彝族人,死亡时,被盛装送行是一种尊重,也是对开启另一段“人生”的祝贺。还有酒,酒是一个“中庸”的家伙,喜也喝来,愁也喝来。活着的人喝酒,死了的人也要喝酒。再为亡者送上米粑粑,因为活人吃粑粑,亡者也要吃粑粑。活人要登山爬坡,亡者也要穿山越岭。两者皆需要体力。
谁说,死亡不是一种重生呢凉山。所以,庆祝的仪式有两种,一个是诞生,一个是死亡。
爱情不仅是文学的主题,还是生命的话题,也是一种价值的存在凉山。如果一个生命没经历“爱情”,就会悲凉得令世俗唏嘘。“巴姑”不仅是一个村落,还是一个有着凄美传说的姑娘。她为了爱情,与少年私奔,即便是迷失在漆黑的夜里,也要幻化成两座山峰,即便是遥遥相望,也站成了永恒。为爱情的奔赴,一切都值了。
这也是对爱情的态度凉山。爱情,值得以身相许,以命相抵。
“木里,木里”的叫声,一定是一只鸟,她不仅在寻觅前世丢失的爱,还在找寻今生走失的情凉山。走进“苦马河畔”,站在这里,牛红旗幻想自己是一位画家,不仅用画笔勾勒出一座远山和一条在远山下流淌的小河,一片竹林,一座若隐若现的水楼,还有竹林侧边草地上两匹吃草的马……我想,他还沉浸在“过往”气息里没有出来,抑或是还沉浸在爱情中,即便苦马河的水,也不能把他叫醒。因为他沐浴在“阳光里的咸味”,这是山的气味,树木里的气味,果子里的气味,柴草的气味,碳灰的气味——更是生命的味道。
沉浸在“爱”里,不需要醒来凉山。因为,爱是滋养生命的泉水。
“北上是马,南下是马,立于槽头是马凉山。马有象。马无名。一匹马不是马,一群马不像马,马有缰,四野只听得见虫鸣”所以,《马帮北上》为第二章。在“白眼圈黑骡子”里,牛红旗不仅讲述了一个叫王强的人,还讲述了一头长了白眼圈,爱嗍牛奶糖的黑骡子。这头黑骡子通人性,他与王强一起长大。黑骡子咴咴地叫,还爱打滚,阿大说,干完活爱打滚的马是好马,这种马一打滚就把疲劳全卸在了地上……尽管黑骡子不是马,但它流着马的血。所以,我们尊重骡子,就是尊重给予它生命的马。“单帮子宋启祥”十分爱马,有马他也不骑,宁可用两条腿上山,下坡。宋启祥还心疼老婆,让她留在家里喂猪。于是,出门“单帮子”干活的日子,他就把无处安放的爱给了马。
世间百态,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解读自己凉山。
“拉马夫妻”,把生活驮到马背上,把自己驮在马背上凉山。在慢悠悠的日子里,他们把自己也当成了马。在曦光中,他俩像是一个牵着一个,更像牵着两匹马。活着除了吃饭睡觉,还需要有人交谈,说说天上的事儿,说说地里的事儿,说说山上的事儿,说说水中的事儿,说说街巷里的事儿,说说饭桌上的事儿,说说被窝里的事儿——于是,一匹马能成为朋友,一棵草也能成为倾听者。陌生的“吉莫哈布”成为朋友也是注定的缘分了。活下去的支撑,是还能做什么?就如那颗苍老得近乎歪下身子的苹果树,即便脱光了叶子,树枝上也滴里嘟噜挂着果。
苹果树用生命证明,自己曾经来过,曾经做过凉山。
世间万物,总是用各种姿态阐释自身的命运凉山。“马常常会站着睡觉”,这就是马,它用站立来告诉人们,我随时都能驮动生活,背起日子。亦如那个“四都札童”,他在那个路口,驮背着生活,等着与十年前的朋友邂逅。他在等,牛红旗也在等。他们终于等到了彼此,不仅叙了十年前的旧,也解了札童当下的燃眉之急。如果说,彝族人的日子是马背驮起来的,也不为过。一定程度上来说,马还抚慰了他们的孤独。“切吉曲日与张以哈”的生活,就是马对他们的贡献。张以哈的祖上曾经养过八匹马,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他也随马帮出外驮货运物,练就了好身板,练出了豁达的性格。切吉曲日说:马儿是感情动物,你对它好它知道,你对它不好它也知道,它只是不能说罢了。亦如,世间有太多的“阿牛”,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只要一声吆喝,探出头来应声的,都是前世注定的因缘。
说到底,爱,是最高级也是最温暖的表达凉山。没有爱的表达,男人就如干涸河床上的鱼,女子也不会汲水梳妆,更不会花开。
“俄亚大村,恰好能容下一群人,这群人心中有灯,灯火似蝶,灯芯如豆,豆心里装有一个乾坤凉山。”从彝人的居住地走进“俄亚大村”,就走进了纳西族,走进了生命起源。大村是开放的,就如女子的胸怀,她们拥抱一切生命的同时,也释放了生命。所以,“大村没有村口”。大村深藏在横断的山脉中,地处木里,香格里拉,稻城,丽江,宁蒗的交界点上。对我这样山外的人来说,大村仿佛住在仙界上。但牛红旗说,这里的建筑,估计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处了。我想,除了建筑,还有母系氏族的习俗,世间又能有几处呢。大村还有好些个“面”,历史切出的截面上,所有的故事都历历在目,所有的事,也都摆在面上。
大村纯粹得像一湖水,蒲草、青苔、花朵都在水面上盎然地生长着,不看世俗的眸光,也不懂世人烦愁,只和山谷里的风谈情说爱凉山。
天使光顾大村,一个又一个“孩子是大村的精灵”,他们是繁衍故事的主人凉山。但只要国珠一拿起梳子,一个又一个草尖上的露珠,就如小猴子般跳下来——于是,大村又有了故事。纳西族人的故事,神秘得勾人魂呢。克勾家请东巴来“退口舌是非”,但外人进不去,因为主人家的门前,倒扣的竹篓上,架有一把钢锄,插着一株芍药。
这就意味着外人不许看凉山。
尽管“乡邻”都过着一张窗户纸的日子,但他们也懂得不该打扰时,不打扰凉山。哪怕吸烟呛着了乡邻,他们也会为此戒掉烟。人间烟火中,大山深处的人们,活得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尽管世代都是麻衣粗食,但世代都秉承“麻布传人”的手艺,用心地搓捻每一根麻线,每一梭子都织出了纳西族人的心思。自给自食的纳西族人,执着地传播着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这是他们的智慧,也是世代纳西族人的精神支撑。“是久录久”是纳西族语,也是东巴文字的称谓。据记载,东巴文字自唐代发明以来,已流传了一千多年。
但至今能够认识它,把它写画出来,只有纳西族人中人数不多的东巴凉山。
古老的风坚硬且无情,风不仅吹皱了湖面,也吹皱了一代又一代纳西族人的脸,亦如“石巷磨损着马也磨损了梦”凉山。牛红旗说,风在石巷里蹿来蹿去,会蹿成谎言,撞出一些歪理——一匹老马的牙口老了,梦破碎了,它不想再挨用自己的皮张鞣制的鞭子。可它改变不了命运,因为人有人命,马有马命。
很多时候,命,不由人,也不由马凉山。
用小时和天数计算里程的人,去一趟“庄房”,必须爬山走石砬子凉山。他们天天要去那里,因为那里有他们的生活,是他们糊口的地方。他们不以为苦,依然坐在庄房的屋顶上喝水,抽烟,观望,或者自言自语,或者与马说话,并看着马和驴交媾。无力改变,也无需改变,一代又一代纳西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跟随着牛红旗进了大凉山,体味着纳西族人烧土豆撒盐面的日子,嗅到了坨坨肉的香气。
香气缭绕着凉山,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欣赏牛红旗的摄影,宛若品尝一碗老作坊里,醇厚粘稠的旧年佳酿;他的文字,宛若吹拂了大凉山古老的风,恣肆而又畅快凉山。他在《写在最后》的文章里说:“我脑海里总有个怪念头:真心实意即吉印通。无论我干什么事,顺风顺水也好,艰涩难行也罢,冥冥之中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持我。”
我坚信,牛红旗说的是心里话凉山。他不仅脑子里有一匹马,精神也是一匹马,无论是岩山砾石,还是丘壑梯阶,他都能跋涉到精神家园。
牛红旗精神的执著,也是一种宗教凉山。
写于2022年12月29日
作者简介:
薛喜君, 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1届高研班结业凉山。黑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北方文学》、《朔方》、《山花》、《小说林》、《文艺报》、《中国艺术报》等。出版长篇小说多部,并获得多项文学奖。
牛红旗《凉山策》签名版
牛红旗《疼水·凉山我的西海固》签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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