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性感的小脚脖)一提起医生,我们心中最先闪入的一定是某个手持手术刀、身穿白大褂的形象。病人在医院,最为放心和信任的人也一定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美国,几乎所有医学院的新生,在执业前都能获得本校师长赠送的一套白大褂,以示作为医师的神圣与责任[1]。医生职业已经与白大褂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可这样的绑定从哪里来?
在过去,医生穿什么?在现代医疗出现以前,医生还不知道白大褂为何物。严格来说,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统一的着装,而以穿戴便服居多[2]。比如,欧洲中世纪的医护人员一般穿着宗教色彩浓厚的深色长袍,还会配上一顶特色小毡帽。因为他们多是由神职人员“兼职”,因此这些业余医师平时穿的工作服(教会服)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他们行医时的服装。而中国古代医师也都是宽衣博带,以一副普通知识分子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比如张仲景、李时珍。
左:欧洲中世纪牙医。右:李时珍。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18世纪末的欧洲,随着宗教势力日渐式微以及男礼服(frock coat)开始流行,欧洲大陆的医师们纷纷脱掉教会缁衣,开始换上黑色燕尾服,并佩戴一顶高高的礼帽,彬彬有礼地穿梭在病床间。这一时期医生的着装也体现出他们不断攀升的社会地位,医生由过去的行医/游医成为了拥有专业技能的精英化群体。
法国画家亨利·热尔韦(Henri Gervex)1887年的作品《手术前》。图片来源:Musée d'Orsay, Paris, France.
尽管过去的医疗事业对医生着装没有提出过多的要求,但在非常时期,一些医生还是使用过统一的服装。当17世纪黑死病(Black Death)再次侵袭欧洲时,在欧洲大陆的医师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群体——瘟疫医生(plague doctor)——他们负责防治疫情扩散并解剖瘟疫患者。
瘟疫医生的“标配”包括一件齐踝长的大衣,一个鸟喙状的面具,一顶宽边沿帽和一杆长手杖。这套装扮据传是由法国皇室的首席医师查尔斯·德·洛莫(Charles de Lorme)设计[3]。在当时这套衣服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离瘟疫病菌,大衣通常是由硬皮革或蜡染过的帆布制成,并由药材和香料浸透;形如鸟喙的面具带有玻璃眼镜,而鸟嘴尖儿也塞满了药草和香料,当时人们认为这些带有芬芳的物质能够隔绝“瘴气”,以避免瘟疫医生受到感染;帽子则用来表示自己的职业;手杖可以检查并接触瘟疫患者,还可以剥除他们的衣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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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瘟疫医生的着装看起来并不美观,甚至还有一些惊悚,但它却成为近现代以前医生为数不多的代表性着装。
白大褂是怎么来的?19世纪中叶,近代微生物学奠基人路易斯·巴斯德(Louis Pasteur)基于一系列研究,提出微生物感染是引起人类和动物的疾病起因。他发现酒类饮料中的微生物是让饮料变酸的罪魁祸首,并因而想到环境中的微生物也可能会让人生病。
巴斯德的 “细菌致病”思想成功引起了英国一位外科医生约瑟夫·李斯特(Joseph Lister)的注意。在此之前,李斯特已经发现了一个规律:如果骨折病人的创伤是开放性的,也即骨头戳破了皮肤、伤口暴露空气中,那么这个病人就离死期不远;而那些骨头只碎在皮肤之内、创伤非开放性的患者,大多数都能康复出院[4]。他随即意识到,是不是医院凌乱的环境,医护人员粗陋的习惯,以及他们身上沾满脓液、血迹、肉渣的便服,使得手术室内充斥着大量的细菌,最终导致病人因感染而不治身亡。
改进消毒制度的外科医生李斯特。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为此,李斯特开始对他的病房进行改革,比如所有的手术器械都要提前用苯酚(phenol)浸泡消毒,医师在手术前也需要用5%浓度的苯酚洗手,他们还需要换上干净洁白的衣服作为手术服[5]——这便是现代白大褂的雏形。通过这些措施,李斯特使得病房中的术后死亡率从50%下降至15%[6]。
遗憾的是,李斯特的这些改革举措在当时并未得到同行们的认可。当时,微生物学才刚刚起步,并没有多少专业人士认可“细菌致病”,更别提要让他们相信“收拾房间,换件衣服”就能减少术后死亡率。直到1875年,慕尼黑一家医院将信将疑地采用李斯特的举措后,将原来超高的术后死亡率一举降低至1%,李斯特这些“消毒隔菌”的理念才一炮打响,越来越多的医院争相竞仿,作为隔菌措施一部分的白大褂于是登上舞台。
美国画家托马斯·伊肯斯(Thomas Eakins)在19世纪末的两幅画作,其创作时间恰恰为这场改革浪潮的首尾,因此也生动展示了白大褂对现代医疗的影响。
创作时间只相距14年的《格罗斯诊所》(The Gross Clinic,左)和《阿格纽诊所》(The Agnew Clinic,右)。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左图是伊肯斯于1875年绘作的《格罗斯诊所》(The Gross Clinic),图中的医生正在为一位年轻人进行腿部外科手术,在李斯特消毒术普及之前,这些医生还都穿着传统黑色礼服。右图则是伊肯斯在14年后,于1889年创作的《阿格纽诊所》(The Agnew Clinic)。这幅画中正在进行一场乳房切除术,但画面却和《格罗斯诊所》里大相径庭,其中不仅出现了专业的护理人员,而且每个医生都穿上了干净卫生的白大褂,已经颇有现代外科手术的样式。
可以说,19世纪末医生着装从黑色礼服向白大褂的演变,正是现代医疗逐步发展与完善的结果。
为什么是“白”大褂?英语中‘公正’candor的词源来自拉丁语‘白色’candidus,在西方世界白色通常与洁白(whiteness)、纯真(pureness)密切相关,无论是中世纪艺术作品中希腊诸神所穿戴的白色亚麻袍,还是古罗马议员所着的白色托加长袍,都反映出他们对白色的敬意。正出于此,选择“白”大褂最能体现医生“救死扶伤”的洁白与纯真精神[7]。
除了象征意义,‘白色’还有更为实际的好处。白大褂诞生之初的作用便是为了隔离病原,而白色容易显脏,任何可能“藏着”细菌的污痕、脓液、血迹都能在白大褂上清晰显现,因此,穿白大褂的医生可以方便、快捷地发现污染源,并及时处理。而在白大褂出现以前,医生普遍穿着深色衣服,这些颜色藏污纳垢的能力可谓是有目共睹,一个医生身上可能累加有数场,甚至数十场手术的细菌[8]。白大褂正是因为它的象征意义和实际功用,才逐步在世界范围内普及开来。
1892年,苏格兰外科医生威廉·马斯文爵士在手术室。图片来源:G. Grey Turner, The Macewen outlook in surgery: Macewen Memorial Lecture 1939
不过,“白”大褂也并非一家独大。儿科医师和精神科医通常就不穿白大褂。有研究发现白大褂容易引起患者的焦虑,并会相应提升他们的血压水平,这种现象又被称为‘白大褂综合征’(white-coat hypertension)[9]。为了安抚害怕医院的儿童,儿科医师通常穿着令孩子感到温暖的颜色。而有的精神科医生索性不穿工作服了,就以便服示人。因为心理/精神病症没有细菌感染的困扰,穿着便服也能有效拉近医生与患者之间的距离。
不仅如此,现在医生做手术时也不再穿白色大褂,而穿着绿大褂或蓝大褂。如果外科医生长时间盯着患者鲜红的内脏和血液,一旦他抬头扫过白大褂,便会在白底上投射出很多“鬼怪”一样的绿色残影。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中称为视觉负后像(negative afterimage),也即某种颜色长时间刺激后再接受白光,眼中便会出现它的补色[10]。而红色的补色正好是蓝绿色,因此换上绿大褂或蓝大褂之后,便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医生因长时间观察红色而产生的“鬼影“,也就能避免干扰医生的注意力。
色轮,位置相对的颜色即为互补色,与红色对应的版块是绿色。图片来源:sessions.edu
白大褂的新争议经过一百余年的发展,白大褂已经成为全体医护人员的精神象征。然而,近几年却有一些专业人士对白大褂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们认为白大褂已渐渐沦为一种新型细菌培养皿——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白大褂会在医院内造成交叉感染[11],但有不少研究发现白大褂的袖筒和口袋确实会滋养大量细菌[12-13],而且这些细菌是可以将白大褂作为媒介进而感染患者[14-15]。
为此,英国于2008年最先出台了一部规范医生着装的守则,其中禁止医生在工作场合穿着包括白大褂在内的长袖上衣[16]。2009年美国医学会(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部分会员也提议彻底禁止白大褂,但学会最后以“还需要更多研究”为由否决了该提议[17]。目前,相关的争论仍在医学界内继续。
有趣的是,白大褂在19世纪末登上历史舞台是因为它能有效隔绝细菌,而一百多年后它遭到质疑却是因为在隔绝细菌上做得不够好。在前一个阶段,白大褂顺应了现代医疗的发展潮流,而在后一个阶段它被一部分人视作现代医疗发展的羁绊。人们对白大褂态度的变化,从本质上说是人类认识进一步深化、更为接近事物原貌的结果,这么看,白大褂的发展也像是现代医疗事业发展的缩影。
参考文献:Glick, S. M. (2003). White coat ceremonies--another commentary. 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 29(6), 367-368.Jones, V. A. (1999). The white coat: why not follow suit?. Jama th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281(5), 478.Howe, E. D., & Boeckl, C. M. (2003). Images of plague and pestilence: Iconography and iconology. Renaissance Quarterly, 56(1), 205.Lister, J. (2010). On the antiseptic principle in the practice of surgery. Clinical Orthopaedics & Related Research, 468(8), 2012-2016.Lister, J. (2015). Remarks on the antiseptic system of treatment in surgery. Br Med J, 2(409), 53-56.Lister, J. (1867). On the effects of the antiseptic system of treatment upon the salubrity of a surgical hospital. Lancet, 95(2418), 4-6.Hochberg, M. S. (2007). The doctor's white coat-A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Virtual Mentor Vm, 9(4), 310.Millard, C., & Michael, P. (2011). The destiny of the republic: a tale of madness, medicine and the murder of a president. Doubleday.Glen, S. K., Elliott, H. L., Curzio, J. L., Lees, K. R., & Reid, J. L. (1996). White-coat hypertension as a cause of cardiovascular dysfunction. Lancet, 348(9028), 654-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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